他逼我開車,因為他還要拿槍對著我。我考慮過把車開去撞電線桿,但光想到又要出一次車禍我就膽寒。我可憐的身體才剛恢復。我不想又被安全氣囊打到臉,對,我知道瘀血只是暫時的,挨子彈就永遠沒命了,所以我好像沒做出最好的選擇。不過為了能在最後一搏的時候開車去撞電線桿,我還特別低頭看看方向盤,確定到底有沒有安全氣囊。這輛車是雪佛蘭的最新款,當然有氣囊,但經過那樣一星期,最好小心為上。
很奇怪,我覺得緊張,卻不害怕。關於傑森有件事一定要知道——為了保護形象他什麼都願意。他整個人生都建構在他的政治生涯、選票和野心上。至於明明有兩個以上的證人看到我跟他離開,他怎麼還以為可以僥倖逃過法網,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我遵從他的指示開車,等著他發現這件事,但不知為何,他似乎活在自己的另類現實裡。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我們好像只是漫無目的繞著城鎮開,他還沒想出來到底要去哪裡。他不停咬著下唇,我記得他煩惱的時候習慣這樣。
「你破壞我的煞車時,」我若無其事地問。「戴了黑色假髮對吧?」
他緊張兮兮地看我一眼。「你怎麼知道?」
「有幾根頭髮卡在底盤上,鑒識小組找到的。」
他略帶困惑點點頭。「喔,對了,我記得假髮好像勾到東西。我還以為頭髮沒有掉,因為沒有拉扯的感覺。」
「他們正在清查買過黑色假髮的人。」我騙他。他又緊張地看我一眼。其實這也不算說謊啦,等懷德看到我筆記本上圈起來的「假髮」兩字,他一定會去查。
「好幾個人看到我跟你一起出來,」我點醒他。「殺了我以後,你要如何解釋?」
「我會想辦法。」他含糊說。
「什麼?你要怎麼棄屍?而且他們一定會要你測謊,而且速度會快到讓你頭昏。就算他們找不到足夠的證據起訴你,媒體報導也會毀了你的政治生涯。」看吧,我瞭解傑森,對事業的任何威脅都會讓他嚇得要死。就算他剪我的煞車線,我還是覺得他沒辦法當面殺我。
「你還是可以放了我,」我繼續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想殺我——等一下!我的煞車線是你剪的,但星期天開槍打我的人絕對不是你。這是怎麼回事?」我猛地轉身看著他,所以車子打滑出去。他罵了句髒話,我連忙把方向盤打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直直盯著前面,忘了要繼續用槍指著我。看到沒?傑森不是當亡命之徒的料。
「開槍打我的是別人。」我的腦筋動得飛快,所有分散的小關鍵開始交織串連在一起。「你太太!你太太想殺我對不對?」
「她是個超級醋罈子,」他脫口說出。「我沒辦法阻止她,也不能跟她講理。要是她被逮我就毀了,她一定會被抓,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們果然是天生一對。
「所以你覺得先殺了我,她就不用下手了?算是先發制人?」
「差不多是那樣,」他疲憊地抓著金髮。「如果你死了,她就不會糾纏不休。」
「我有什麼值得糾纏的?我完全離開你的人生了,離婚之後這是我第一次跟你說話。」
他吞吞吐吐地說了什麼,我瞄了他一眼。「你說什麼?說清楚一點。」他有罪惡感的時候說話就會吞吞吐吐。
「大概是我造成的。」他稍微大聲了點,但還是很含糊。
「喔?怎麼說?」我盡量裝出鼓勵他的樣子,其實我超想抓著他的頭往人行道上撞。
「我們吵架的時候,我可能說過你的事。」他招認,眼睛望向乘客座窗外。真是的。我好想乾脆伸手搶走他的槍,但他的手指還扣在扳機上,不專業的人做這種事真的很危險,而傑森一點都不專業。要是他稍微專業一點,就該像老鷹一樣盯著我,而不是望著窗外。
「傑森,你白癡啊,」我哀嚎。「怎會做這種蠢事?」
「她一直想讓我吃醋,」他辯解。「我愛黛比,真的很愛,但她一直想讓我吃醋真的很煩,所以我開始反擊。我知道這樣會讓她很火大,但我沒想到她會打翻醋罈子。上星期日晚上,我打完高爾夫回家才發現她真的開槍想殺你,我們前不久大吵了一架,她發誓一定要殺了你,賭上生命也在所不惜。我想她可能曾去你家監視,看我有沒有跟你怎樣。不管我說什麼都沒用。她嫉妒到發狂,要是她殺了你,我可能連議員連任都選不上,也永遠當不了州長。」
我思索了一下。
「傑森,我真的不想說,但你娶了個神經病。不過還算公平啦。」我評論。
他看著我。「什麼意思?」
「她也嫁了個神經病。」
他氣得好一陣子沒說話,但最後還是哀歎一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想殺你,但如果我不下手,黛比會一直試,最後一定會毀了我的事業。」
「我有個主意。何不把她關進精神病院?」我嘲弄地建議。其實我是說真的。她危害到其他人——例如說,我——這絕對符合資格了。還是該說病例,隨便啦。
「我不能!我愛她。」
「聽著,在我看來你最好要想清楚:要是她殺了我,你的事業就完了;但要是你殺了我,後果只會更嚴重,因為你之前曾下手,這樣就變成預謀,這罪刑一定會讓你水深火熱。不只這樣,我未婚夫是警察,他會宰了你。」我左手離開方向盤,伸過去給他看戒指。
「哇,那顆鑽石可真大,」他讚歎。「警察賺不了那麼多錢,他是誰?」
「白懷德。他之前去找你問過話,記得嗎?」
「難怪他那麼凶,我現在了了。他以前是職業足球員對吧?我猜他應該滿有錢的。」
「還過得去啦,」我說。「要是我出了什麼事,他不只會殺了你——其他警察會裝作沒看見他動手,因為他們都很喜歡我——他還會燒了你的村莊,在田地上灑鹽。」我秀了一手聖經上的警告,好讓他瞭解後果有多嚴重。
「我沒有田地啊,」他說。「也沒有村莊。」
有時候傑森會蠢到只懂得字面上的意思。「我知道,」我耐著性子回答。「那是種比喻。我的意思是,他會毫不留情地毀掉你。」
他點點頭。「是啊,我也看得出來。你最近真的很熱門。」他仰頭靠在椅背上哀歎著。「我該怎麼辦?我想不出任何辦法。我打電話說有疑似謀殺或自殺的案件,本來想把所有警察都騙出去,可是他們竟然沒有全部出動。你說得對,的確有人看到你跟我出來。要是我殺了你,就得連他們都殺掉,但我想應該行不通,現在警察大概已經發現那通電話是報假案,已經收隊回警局了。」
就像排練過似的,我的電話響起來。傑森嚇得跳了半天高。我胡亂摸索著皮包想找出手機,但傑森說:「不准接!」我又把手抽出來。
「一定是懷德,」我說。「要是他發現我跟你走了,一定會急得像發狂的大猩猩。」這比喻一點也不聖經,但非常貼切。
汗珠凝聚在傑森的眉毛上。「你會告訴他,我們只是出來說說話吧?」
「傑森,搞清楚,你一直想殺我耶。我們得先解決這件事,不然我會跟懷德說你想勾引我,他一定會把你大卸八塊,連你身上的分子都拆解出來。」
「我知道,」他呻吟。「先到我家去,我得想出個好對策。」
「黛比在家嗎?」
「不在,她去監視你爸媽的家,她覺得你遲早會在那裡出現。」
她跟蹤我的父母?我要把那個賤人的頭皮剝下來。火熱的怒氣充滿全身,但我必須控制住,我得保持頭腦清醒。我剛說服了傑森,我瞭解傑森,一點都不怕他。不過他太太顯然是杜鵑窩跑出來的,我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我把車開到傑森家,當然就是我們合買的那棟房子,也就是我離婚的時候讓給他的那棟。這地方五年來都沒怎麼變;四周的景色比較翠綠一些,但也僅此而已。那是棟紅磚兩層樓房,有白色的百葉窗與木飾條。風格很時髦,一些建築細部很有意思,但跟附近的房子比起來也沒有多突出。我想建商應該最多只有五種設計藍圖與風格,所以一些細節看起來像一個模子做出來的。車庫門關著,可見黛比不在家。
我開上車道的時候思索著。「你知道,也許你該搬家才是聰明的作法,而不是讓黛比住在這裡。」
「為什麼?」
我早說過了吧:他搞不清楚。「因為我們以前住在這裡。」我耐著性子解釋。「她可能覺得這是我的房子而不是她的,她需要自己的房子。」好怪,但我竟開始有點同情她。
「這房子沒啥不好啊,」他爭辯。「這是棟好房子,漂亮又時髦。」
「傑森,給你老婆買棟自己的房子!」我大吼。有時候非得大聲才能讓他聽進去。
「好啦,好啦。用不著這樣吼叫。」他悶悶不樂地說。
要是旁邊有牆,我一定會去撞。
我們進屋,看到大部分的裝潢都沒變,我忍不住翻個大白眼。這男人完全沒救了,他才是黛比該殺的人。
我算準救兵差不多上路了;懷德他們一定會先來傑森家對吧?他們知道射擊我的人不是傑森,但懷德可能已看到我的筆記,像我一樣把兩件事兜在一起。嫉妒我的人就是我前夫的新妻子,雖然她其實也不新,他們結婚都四年了。整件事情再明顯不過。傑森沒有開槍,卻在第二天一早就擔心得打電話留言——我們整整五年沒聯絡了。懷德可能不會立刻猜到剪煞車線的就是傑森,不過無所謂。重要的是,我大概可以盼望第一輛警車在五分鐘內出現。
「那麼,」傑森看著我,好像以為我知道所有的答案。「我們該拿黛比怎麼辦?」
「什麼叫做你們該拿我怎麼辦?」
這聲尖叫讓我嚇到跳起來,不只是因為突如其來,也因為這顯示黛比在家。在壞消息榜上這絕對排第一名。
傑森也嚇一跳,連槍都掉了,幸好沒走火——太感謝你了,耶穌基督——否則我可能會心跳停止。不過我轉頭面對許黛比、也就是柯傑森現任夫人——她顯然對自己的婚姻狀態重視得要死——時,我的心跳差不多也快停了。她拿著一支來福槍,槍托架在肩膀上、臉頰貼著槍托,好像對槍很內行的樣子。
我吞吞口水,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儘管我的腦子仍無法動彈。「他是說,我們該如何讓你相信,根本沒有必要嫉妒我。這是離婚之後我第一次跟傑森說話,所以他只是要報復你故意讓他吃醋,才會刻意在你面前提起我,讓你吃醋。而且,我覺得他才是你應該殺的人,因為他竟然做這麼過分的事,對吧?」
算我老王賣瓜,不過在那種狀態下,這算得上一篇演說傑作,但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來福槍一直瞄準我的右胸。「我恨死你了,」她低沉怨毒地說。「我整天都聽他說——百麗、百麗、百麗。百麗這樣、百麗那樣,我都快吐了。」
「請容我說明,這並不是我的錯。我一點也不知道他把我掛在嘴上。就像我說的,你不該殺我,應該殺他才對。」
傑森好像現在才懂了我在說什麼。「喂!」他惱怒地說。
「喂什麼喂!」我爆發。「這都是你搞出來的。你該跪下來哀求我們兩個原諒你才對。這可憐的女人快被你逼瘋了,還害我差點被殺。全是你的錯!」
「我才不是可憐的女人,」黛比突然嚷著。「我漂亮又聰明,他應該珍惜我,可是他那麼愛你,根本看不清楚。」
「不,我不愛她,」傑森立刻說,同時往她那邊跨一步。「我愛你。我幾年前就不愛百麗了,離婚之前就不愛了。」
「這是真的,」我說。「他有沒有告訴你,他背著我搞外遇?感覺起來他一點都不愛我,你不覺得嗎?」
「他愛你,」她顯然根本沒在聽我們解釋。「他硬要我住進這棟房子——」
「我早說過了。」我轉頭對傑森說。
「不准跟他說話。我要你再也不能跟他說話,我要你再也不能呼吸。」她氣急敗壞地走過來,距離近到槍管幾乎抵在我的鼻子上。我後退一小步,安全氣囊造成的瘀血剛剛褪一點,我可不想再來塊新的。「你把所有東西都拿走了,」她抽噎著。「噢,我知道他得到房子,可是他沒錢重新裝修,這棟房子等於還是你的。你還有賓士車。你每天開著敞篷車到處跑,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我卻得開金牛星,因為他說開國產車對他的形象比較好。」
「金牛星的避震系統很好。」我試著想安撫她。看吧,我在潛意識中知道那輛車很重要。
「我才不管他媽的避震系統!」
唉,她試都沒試過就這麼武斷。
我好像聽到外面有聲音,但不敢轉頭去看。除了最明顯的出入口,也就是前、後門跟窗戶之外,早餐室還有一扇落地窗通往庭院。從我站的地方可以稍微瞄到落地窗,我好像看到有什麼動靜,但我不熊直看,不然她會發現有蹊蹺。
傑森站在我右邊,角度不一樣,只能看到樓梯。黛比看得到客廳窗戶,但因為房子的角度視野有限,而且窗戶上還掛著窗紗,就是可以讓光照進來同時還有點隱私的那種。只有我知道援兵已經準備就緒。
但萬一他們像警察常做的那樣破窗而入,說不定會嚇得黛比扣扳機,我就死定了,這就是「萬一」。
「你怎麼會用來福槍?」我問這句話不是因為我想知道,而是要讓她一直說話,令她分心才不會立刻開槍。
「我從前常跟我父親去打獵。我也打飛靶,所以準頭很好。」她瞥了眼我手臂上的繃帶。「要不是你剛好彎腰,就會知道我的射擊有多准。不對,等等——你也不會知道,因為你已經死了。」
「真希望你別一直死啊死的,」我說。「無聊透了。而且你也沒法脫身。」
「當然可以。傑森不會說出去,因為他不喜歡負面報導。」
「他不說也沒用,有兩個警察看到他綁架我。」
「綁架?」他瞪大眼睛。
「他也試過要殺我,」我說。「想防止你被抓。看,他多愛你啊,我絕不會為任何人做這種事。」
她望著他。「真的嗎?」她遲疑地問。
「我剪了她的賓士車的煞車線。」他承認。
她一下子靜止不動,接著淚水湧進眼中。「你愛我,」她終於說。「你真的愛我。」
「當然,我為你瘋狂。」他保證。
在這種場景下,「瘋狂」的確是再適合不過的形容詞,對吧?
我放心地歎口氣。「很好,解決了,」我說。「祝兩位幸福美滿,我就不打攪——」
我退後半步,好幾件事情突然同時發生。我一動,黛比就反射性地把來福槍對我揮過來。她身後傳來一陣碎裂的聲響,有人踢破落地窗進來,就像慢動作一樣,我看著她嚇得跳起來。她揮動來福槍的時候,我的身體自行採取行動,我完全沒有下達命令。這就是所謂肌肉的記憶,知道吧?她一揮,我往後跳,多年的訓練接手。我後退,身體往後彎,雙腿用力準備彈跳翻轉,手臂伸長維持平衡。整個房間顛倒過來,我的腿和背部肌肉接手一踢、一扭。
以後空翻來說,做得太差了。我的兩條腿往上的時候黛比站得太靠近:我的左腳踢中她下巴,另一隻腳踹飛了來福槍。很不幸,她的手指扣在扳機上,這個動作一拉扯,馬上傳來震耳欲聾的槍響。因為她擋在前面,我的腿無法完成旋轉動作,於是我用力跌在地上,後背著地。我踢到她下巴的那一腳讓她往後跌撞,完全失去平衡,她揮舞雙手卻還是無法恢復平衡,一屁股重重坐在地上,滑過光亮的硬木地板。
「好痛!」我大叫著抓住左腳拇指。我穿著涼鞋,實在不太適合去踢別人的下巴。
「百麗!」屋子裡突然到處都是警察,從各個入口一擁而上。穿制服的、便衣的,還有懷德。衝破落地窗進來的人就是他,他以為黛比要開槍。他把我從地上抱起來,他抱得好緊,我差點不能呼吸。「你沒事吧?她有沒有打中你?我沒看到血——」
「我很好,」我掙扎說出。「可是你快把我捏死了。」他的鐵臂稍微放鬆一點點,我補上一句:「我腳趾好痛。」
他後退一點看著我,彷彿不敢相信我竟然完好無缺地全身而退,連刮傷都沒有。根據過去一周的經驗,他八成以為我會身中十餘槍並流血不止。
「腳趾痛?」他說。「我的天,誰有餅乾?」看吧,我就說他學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