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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住窄 第三章 作者:秋風醉

  《楊桃想窈窕》,是他著作的劇名,近期即將公演。

   故事的中心人物女子楊桃出生在一個守舊鄉村,十八歲那年離開家鄉到大都市求學,審美觀因此深受影響,決心瘦身成為竊窕佳人。

   在某次致電回家時,她不經意對幼妹透露此事,其母進而知悉,千方百計勸阻未果,六神無主下只好將這件事告知村中年紀最長的智者三叔公,三叔公又與六嬸婆秉燭夜議,均感此事非同小可。

   楊桃圓巧可愛,平易近人,在村中號稱「會走路的韭菜花」,一直是村中對「美」字的楷模;這事若一經傳開,村中女孩要是紛紛追隨倣傚,個個變成瘦弱西施,降低村中生產力怎麼得了!於是他們秘密召集各大長老,針對此事集思廣益,甚至暗中從鄰村借來三名面貌最俊、條件最優的有為青年組成特攻隊前往楊桃身邊臥底,無論如何也要阻止她想不開做傻事,故事就這樣急如星火般展開了……

   啪啦!劇本翻落地上,他這才發現自己又一次看到出了神。

   蹲下身,撿起已被翻閱得頁角皺起的劇本,他仰靠沙發上,感到有點困擾。

   之前經過一番研讀,他終於察覺不足的癥結所在,那就是故事雖繞著楊桃減肥這件事打轉,對於她的實行和心態卻沒有太深入的刻畫,略嫌浮面。

   也想過置之不理,反正對整體劇情並沒太大影響,只是,他的創作精神不能接受這種駝鳥心態,所以這兩天他足不出戶閉門思考如何補強。

   放下劇本,他伸個懶腰,想到今天要開車載狗去複診,這才放下心頭事,顧忌它腳受傷不宜久行,將它安置在寵物提籃內帶出門。

   打開門,意外見到已有人按了電梯,是住自己正對門的那位孟姓老太太。

   他走上前去,正好「叮」一聲,電梯來了。

   尾隨她之後進人電梯,他對她一頷首以示招呼。

   「啊,高先生,這麼巧。」孟老太太見列他,面露親善笑容,「我一直想謝謝你上次的蛋糕,很好吃呢。」

   蛋糕?他內心有一絲訝異,隨即想到是陶菲菲將其拿去與人同享了,於是實事求是地說:「應該謝陶小姐。」

   「兩個都謝、兩個都謝!」她呵呵笑,頓了頓,問道:「我想問一下,那個蛋糕是在哪買的?等菲菲減肥完我想再買一個給她,讓她也能嘗嘗看。」

   「她在減肥?」他脫口問道,現階段對「減肥」二宇特別敏感。

   「你不知道啊?噢……」她忽地掩嘴,不好意思地笑笑,像是自知失言。「看我真多嘴……抱歉啊,我保證她不是嫌棄你的蛋糕,因為她那時瞪著蛋糕忍得好辛苦,一副非常想吃的樣子,所以我剛剛才會問你的。」

   叮。談話間,一樓到了。

   「下次我家辦聚會,歡迎你也來參加,可以攜伴喔。」她含笑對他一點頭。「那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他關上電梯門,電梯繼續往地下停車場下降。

   仰首凝望頭頂,僵硬幾日的腦袋漸漸活絡了起來,越轉越快、越轉越快……

   她在減肥。

   「高先生,怎麼今天那位有趣的小姐沒跟你一起來啊?」

   幫狗看診時,醫生笑著問了這麼一句。

   高悟森有些奇怪。「她有趣嗎?」

   「是很有趣,她……很生動。」醫生笑了聲,似乎自覺如此譬喻十分貼切。

   高悟森卻不能完全同意,因為對他而言,她豈止生動,根本是誇張。

   「她是你女朋友嗎?」

   那離奇的好奇方向使他難得地大感錯愕。「不是。」當然不是。

   「喔,因為我記得你不喜歡給別人抱你的狗。」醫生有點尷尬地碰了碰鼻子。「而且她雨天抱著狗很晚來應診,自己身上都濕透了,但把狗狗保護得很周到,所以我才以為她大概是你女朋友……不好意思。」

   高悟森微訝,這才知道當時的情形原來是那樣的。

   老實說,到現在他依然覺得她的個性很麻煩;只是,除了麻煩之外,他又逐漸在不經意間透視到她更多的層面。

   若要由他來譬喻,她像是可以清澈見底的河流,喜怒哀樂全彰顯於表面,一點微風都能使其湍急;然而,即使並非赤足就能涉越的靜水,對於受困的行船人卻又出乎意料的溫柔,甘願無條件助他們一帆風順。

   而受過恩惠的他以自己所能想到的方法盡了心——道謝過了,醫藥費還了,蛋糕送了……或許送蛋糕的決定是個失策,不過當時他不知道她正在減肥。

   思量過後,在回家路上他特地繞道去買了一盒低卡餅乾要送她。

   登門拜訪將餅乾送給她時,她的反應是一愣。「這次又是為什麼?」

   「為了謝謝你幫我找回『靈感』。之前碰到孟老太太,她說你在減吧,所以我想那個蛋糕你可能不會吃。這家店賣的是低卡餅乾,你應該可以吃。」

   她又是一愣,隨即感到奇怪又好笑。這個人會不會太認真了點啊?「那我就收下了,謝謝。」

   他的確認真,不過這次除此之外,其實還包藏了些……別具用心。「能不能瞭解你想減肥的原因?」

   她挑高眉。「你的問題很有趣,想減肥當然是因為贅肉變多了啊。」

   他打量她幾秒,不很明白。「你看起來很苗條。」雖然稱不上纖細,但曲線柔美,在他的標準看來穠纖合度。

   咦!她臉上一熱,想不到他居然能說出這麼動聽的話。「這個……可惜我本人不這麼覺得。」不過他的評語還是讓她有點心花怒放啦……

   「可是為什麼要刻意減肥?平時只吃七分飽不就好了。」

   「我知道啊。」她頓了頓,又說:「可是做不到。」

   做不到?他驀地瞠目,茅塞頓開。啊,或許能以減肥這件事跟自制力的密不可分製造些趣味事件……腦中接連閃過幾個段落,他不禁愉快地笑了起來。「謝謝你,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再見。」說完,腳步輕快地趕回家修訂去。

   她呆站門前,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剛剛……他笑了?那木頭人笑了?!最最可疑的是,他笑起來怎麼可能還滿好看的!?

   而她的心跳之所以有幾秒失序,當然是因為那畫面太具震撼力了!

   自初次會面對他印象壞到谷底,她從此把他當宿敵看待,自然而然忘記他是帥哥的這項事實,也連帶不記得自己一開始還曾受惑於他的外表。

   但他那驚心動魄的一笑,刺激她的記憶復甦,一直以來在心裡眼裡強加諸於他臉上的那張空白面具悉數剝落,打回原形。

   「你們處得不錯。」冷不防一句評語竄入耳中,她差點跳起來,回頭一看,才驚覺自己居然差點忘了被邀來打電動的孟蘊真正在客廳。

   搞什麼!有沒有必要這麼失神!?真遜!她自我唾棄,想也沒想就極力否認:「不錯個頭啊!我跟他可是死對頭耶!」

   沒錯!帥哥又怎樣!笑起來讓人眼冒金星又怎樣!她可沒必要對他和顏悅色。

   而她卻並未反向思考過……自己似也沒必要對他不假辭色哪。

   所謂世事無常,即使陶菲菲現在碰到隔壁住戶時態度還是習慣性帶點排斥,但跟從前勢同水火的關係比起來,如今的不好不壞已是大有進展。

   至於真正的突破,則是發生在那個下過雨的傍晚。

   當時,他看完劇團排演搭車回到大廈,在大廈右側設置給機車和腳踏車停放的停車道入口見到她的機車歪歪斜斜停在一邊。

   看樣子她回來時似乎趕著上樓。

   他的猜測並非全然來自那差勁的停法,也是因為車身上的雨珠滿佈。

   他沒特別留意她機車的模樣,但那鮮紅車身頗醒目,他碰巧看過她騎回來幾次就記住了,而她珍而重之,每回為其蓋上塑膠罩的舉動他也沒錯過。

   不過,對於她行動匆忙的原因他完全沒興趣去猜,心無旁騖直直走入大廈。

   進入電梯,正欲伸手按下二十九樓的數字鈕,忽然改變心意,改按頂樓。

   大廈的頂樓到三十,實際上可以從樓梯間再徒步往上一層樓;上頭除了機房,另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因為相當簡陋,幾乎無人涉足。

   在下過雨的傍晚,他偶有興致就會登高此處觀賞晚霞,因為他喜歡燦爛歸於靜謐那一刻的美景,也喜歡空氣中有雨水的味道,那些能令他感到沉靜安寧。

   然而基於一些不可抗拒的外在因素,今天例外。

   「渾球敗類人渣丙——不可回收的廢物——你媽生你不如生顆饅頭——」

   才打開通往天台的門,一連串咆哮鑽入耳,一個女人背對著他站在圍欄前方暴跳姻雷聲嘶力竭,還砰砰砰猛踹水泥磚洩憤。

   那,好像是住自己隔壁的陶小姐?

   他還來不及反應,風自動帶上門,製造「砰」的一聲。

   聞聲,她渾身一震,緩緩、緩緩回過頭來……「被你看到了……」

   磅。背部觸及硬物,他才發現自己不自覺間退了一步,致使背抵到門,因為她的表情實在太可怕,氣若游絲的聲音更顯得陰森。

   「……打擾了。」回過身就要離開現場。

   「等等!」她喊了一句之後,單手按了下巴,像是有點懊惱自己的口快。

   他轉身,見她悶不吭聲低著頭,雙手成拳貼在大腿兩側。

   既然她開口挽留,他也就不拂逆她的意思,站在原地不動。

   她咬咬唇,依然低著頭,連自己也不明白叫住他要幹嘛,只是……只是下意識就開了口:「那個……麻煩……請你……不要跟別人說。」

   又是同樣的請求,這次他點點頭,聰明地沒多問。

   她蹲坐下來,將臉埋在膝蓋間,悶聲道:「好了,你要走可以走了。」

   眼見她情緒顯然不穩定,這種情況下留她一個人在這似乎不妥、也太無情了些,於是他走到她身邊,跟她隔了一個空位坐下。

   聽到聲響,她稍微抬起頭來,悄悄瞄他一眼,馬上又用力把頭塞回膝蓋間。

   她身上仍穿著套裝,但有些皺了,在她面前有個便利商店的塑膠袋倒放地上,看形狀,裡頭裝的應該是幾瓶罐裝飲料。

   他掉轉視線,背靠圍欄,仰望天空,暈黃的雲朵邊緣染上些暗紫色,夕陽能燦爛的時間再沒多久就將告終……

   「喂。」身旁的人出聲了。

   他回過頭,見她還是維持著環抱自己的自閉姿勢,伸出右手往前指指。

   「你可以喝。」

   「我不渴。」

   「……不渴也可以喝。」這次聲音裡隱隱透出慍意。

   他不再說話,勾來塑膠袋低頭一看,裡頭裝的是啤酒,明顯是要用來澆愁,但視線巡邏完一圈,卻沒見到空罐。

   「你不喝?」

   她猛然抬起頭,忿忿爆話:「我想喝!」

   她眼睛很紅,看樣子方才痛哭過,本來以為她聲音沙啞是因為嘶吼太過,似乎不盡如此。而對於她為何想喝卻不喝,他實在沒頭緒,最後只勉強想到一個理由:「如果你擔心開罐會損傷你的指甲,我可以代勞。」

   「才不是因為那種原因好不好!」她用力抹抹酸疼的眼睛。「我剛剛正要一口氣灌它個四五罐,忽然好死不死想起之前看過啤酒的熱量很高,一罐就差不多兩百大卡耶!一碗白飯也不過近三百大卡,這要我怎麼喝得下去!你說這種時候我為什麼還能這麼細心,想起這種事情呢!」恨啊!

   「也許是因為你還不夠難過。」合理推測。

   「才怪啦!」她有點火,「我不只傷心難過還悲慼愁苦,你看不出來哦?」

   「你看起來比較像生氣。」

   「我——是很生氣!」經他一提,她真是越想越氣。「而且是快氣死了!」

   他沒回話,然後她也沉默了,一時間只有風聲不止。

   過了幾分鐘,她悶悶地再次開口:「你怎麼會跑上這裡來?」

   他實話實說:「看晚霞。」

   「真有閒情逸致。」像她是有時工作上受了太多鳥氣,不能當場發作,才會在回家解放後來這人跡罕至的地方發飆。她喃喃歎道:「像我平常上班回家都累趴了,幾百年沒心情賞景了。呵……不過沒差,反正我大概就快不用工作了。」

   所以是工作上出了狀況。他理所當然這麼猜測。

   「算了算了,管他那麼多!來來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別客氣,隨便喝啊!」她抓起塑膠袋,匡啷匡啷粗魯地把裡頭的啤酒倒出來,再一字排開啪啪啪啪全部打開。

   他不禁狐疑地瞅她,因為她那瘋瘋癲癲的樣子看來簡直像喝醉。是顧忌他在,所以隱忍不能大吼大叫,導致內分泌失調、心智失常嗎?他好像不該選擇留下。「你可以繼續發洩。我先走了。」起身就要離開。

   她瞪大眼。「啥?」雖然不怎麼喜歡他,但她現在實在不想一人獨處,能訴苦的對象又都不在……「我、我開了這麼多罐啤酒,你說走就走?」

   聽不出她笨拙的挽留意圖,他定住身,回眸看她,不懂她到底想如何。

   「我……你……好啦!你要走就走。」她才不留他呢。「免得我滿腹牢騷折磨得你那纖細的耳朵長繭。」她低聲嘀咕。

   他偏過頭,左看看她、右看看她,總算嗅出一絲端倪,察覺她似乎並不是想要自己走,於是重又盤腿坐下。

   她被他看得臉熱,扭過頭去撇了撇嘴,擺不出好看的表情。「……不是說要走,還待在這幹嘛?」話出口,差點咬爛自己舌頭。

   她這張嘴怎麼淨愛說反話!在她懊惱得幾乎想自我掌嘴時,聽到他說:

   「我耳朵沒那麼脆弱。」他確實大可不必留下,不過他欠她不少人情,不如趁此機會償還也好。

   咦!她呆愣過後才明白他話中含意。

   也就是說,他願意聽自己發牢騷?她不敢置信地瞄瞄他,低下頭,頗受感動。其實……他這個人還滿好的嘛,本來她還差點就要對男人這種生物絕望了呢。

   「我剛開始做這份工作時……認識一位很照顧我的前輩。」

   知道故事開始了,他側耳聆聽。

   「他是我公司的客戶,因為大家工作性質相近,他教了我很多東西,還幫我從中牽線介紹了不少其他客人。最近公司有件案子要爭取跟他公司合作的機會,我上司知道我跟他關係不錯,就派我去跟他交涉。」

   她將下巴靠在膝蓋上,聲音有點有氣無力。「因為他前兩年被調派到海外去受訓,今年年中才回來,我很久沒見到他,今天中午跟他約在飯店吃飯商談,特別自費挑了個禮物送他聊表心意。他很高興地說我太客氣了,不用送什麼禮物,還說既然我開了口,他哪有不關照的道理。」

   說到這,她沉默幾秒,驀地恨恨地舉起腳對空氣虛踢幾下。「結果吃完飯以後,他居然暗示要帶我上樓開、房、間!」

   他還沒消化完,她又像爆竹引爆一樣劈哩啪啦一連聲:

   「以為我費那麼多心思挑了一整個下午的禮物是為了賄賂他還是勾引他!把我的真心感謝當成什麼?!虧我還傻傻地一直對他那麼敬重,想不到他竟是用這種骯髒眼光看我!該死的巨無霸淫蟲無恥下流老不休滾下地獄去跟夜叉在針床上溫存到油盡燈枯魂飛魄散永不超生為止吧!」一口氣罵完,甚至忘了換氣。

   他望著她呼呼喘息的模樣,幾乎要對她的閉氣功力歎為觀止。

   而她還沒說爽,順完氣後繼續:「還敢用那只污穢的手摸我屁股!我當場賞他腳尖一記高跟鞋跟,再請他吃一記拐子,最後抓緊包包往他臉上狠狠一甩!哼哼,大快人心!」呼出長長一口氣,她像是這才回歸現實,以手覆額委靡攤躺在地。「代價是這件案子被我搞砸了,還得罪了大客戶,我完蛋了……」

   他瞥眼她籠罩在愁雲慘霧中的姿態,自動演繹:「後悔?」

   「後悔沒多賞他兩個耳光!」她瞬間復活跳起來,擦腰大聲說:「失業就失業啦!工作再找就有,要我忍氣吞聲受屈辱到這種地步,我寧願去路邊賣拖鞋!」

   一番陳辭慷慨激昂鏗鏘有力,此時,夕陽將盡,他在她臉上見到最後的餘暉,是一種很溫暖、很美麗的顏色。

   難過就哭,高興就笑,生氣就罵,言行有失就算不願也會道歉,隨心所欲就算沮喪也不後悔,若這就是所謂的性情中人,那他的確是第一次遇到。

   新鮮嗎?還是好奇?不,那都不是他的真正情緒。

   如果一定要找個稍具雛形的形容,大概是驚訝吧。

   驚訝她真像一簇跳動的火焰,即使被風吹得明滅不定也堅持著絕不肯熄。

   這樣熱情如火的人,跟自己是天差地遠的不同。如果她是一道急流,他就是一潭死水;如果她是一支鮮活的彩色影片,他就是一張失色的黑白相片。

   他並沒有失去熱情,只是將僅剩的熱情全投注於寫作上,自己本身的喜怒哀樂是次要,即使日復一日平板如一他也無所覺,只是像機器運作一樣繼續生活,而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甚至滿足於現況。

   他的能源早被之前的人生消耗過多,而她用的是什麼電池才得以這麼持久?每天活蹦亂跳,從不覺得累?不,他想,當她覺得累的時候,大概就會像現在這樣大吼大叫大哭大鬧,等於充電。

   就某方面來說,令人欣羨。

   不知是不是人都會不由自主愛惜在別人身上見到、自己所欠缺的特質,他內心瞬息閃過一個想法:希望在每個夕陽下,她臉上的神情都是這麼精神奕奕。

   「喂,你幹嘛一直看著我?」身旁的人出聲,用一種奇怪又難為情的表情。

   都怪他上次那一笑,害她對他的視神經覺醒,現在面對這張臉近距離的過久注視,她擔心自己會有把持不住的危險。

   他回過神,問了一句:「你心情好點了沒?」

   「唉,別提了!結果因為那頓飯把我今天預算的熱量吃光了,害我現在連借酒澆愁都不行……」想到這,她真是悲從中來,吸吸鼻子,眼眶又熱了。「我現在對人性有夠失望,你就當個好人,代我喝吧。」望梅止渴也是好的。

   他盯著地上開封的啤酒一會兒,才拿起靠自己最近的一罐,就口喝了幾口。

   酒對他而言跟很多其它東西一樣,他不特別喜歡,也不特別討厭;之所以很少沾是因為他一碰到酒精沒多久就會昏昏欲睡。

   不過看她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他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再拒絕。

   「想不到在我情緒這麼低落的時候,會是你在旁邊聽我訴苦。」她想想,有點不可思議。「其實可以的話,我還真不想給你看到我這樣子……」因為太丟臉了。

   「是你要我留下的。」

   「我知道啦!你用不著提醒我。」她忍不住橫他一眼。「我說你這個人明明……還不錯嘛,幹嘛說話老這麼硬梆梆的?我猜你一定沒女朋友對不對?」

   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啤酒,讓自己的嘴不閒著,因為沒興趣回答這個問題。

   當他默認,她在心裡嘖嘖歎息。真是暴殄天物啊,長得這麼張桃花臉,卻乏人問津。「喏,我就當報答你今天的恩惠,教你些追女孩子的招數吧。首先,你說話口吻要溫柔點,內容不要那麼簡潔,有時加點廢話反而會讓人覺得有親和力;再來,你要常常面帶笑容,不多笑笑,就像啤酒不冰一樣,本質再好也沒意義……」

   他不甚用心地聽著聽著,開始感到有些昏沉,不知是酒精效力發作還是她嘰嘰咕咕沒完沒了讓人頭昏腦脹。

   迷迷糊糊睡著之前,他腦袋裡只想著一句話:我又不賣笑。

   再次睜眼時天色已全黑,光害嚴重的天空看不到星星,只有遠遠一個移動的亮點,是飛機還是直升機?他眨眨眼,躺在地上仰望片刻,才慢慢清醒過來。

   耳中傳來細小的聲音,像是有人壓低嗓子在說話。

   「你別擔心啦,我真的很好,完全沒事。下午說話帶鼻音是因為花粉症啦……偶爾才會發作,而且症狀輕微,你別擔心。嗯?喔……小妹為什麼要請家教?補習班不好嗎?……這樣喔,好,我這兩天就匯錢回去。工作……就、滿順利啊……唉,還沒啦,你每次都問也沒用啊,交了男朋友我—定會告訴你嘛……」

   猜到她大概是在跟她家長說話,他靜靜躺在地上不動,沒有打擾。

   夜風輕拂,鼻端傳來一股香味,他有點奇怪地微仰起身,發現胸前披著一件套裝的小外套,自然是來自於她。

   她用的是什麼香水?淡淡的香氣,很宜人好聞。他有點出神地想。

   此時,她結束通話,轉過身見到他睜眼的模樣,訝異問道:「咦!你醒了?」

   他點點頭,仰頭看眼夜空。「幾點了?」

   她拿起手機看一眼。「快九點。」

   他睡了這麼久?他微有詫異。「你怎麼不先回去?」

   「什麼啊!你是說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自己一個人先回去哦?我沒那麼狼心狗肺無情無義好不好!」語氣不由得有點沒好氣。

   「你可以叫醒我。」

   「我知道你是被我精神折磨太久所以才累到睡著的,等你醒來本來就是應該的。」當時見到他睡著,她很窘地住了嘴,然後發現心情垃圾全傾倒完之後,身心舒暢愉快,想到他承受了自己的情緒,她感到過意不去又……頗感動。

   他沒多說什麼,將外套遞還給她。「謝謝。」

   她伸手收回,聽他問:「你衣服上是什麼味道?」

   「啊?」她臉色瞬間爆紅。「喂喂喂,你可不要亂講,這衣服我今早才穿的,哪會有什麼味道!」

   「是香味。」

   「咦啊?」她呆了一下,這才恍悟。「喔,因為我衣櫃裡有放乾燥花啦。」

   原來如此。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正欲回家,想到她方才打電話提到匯錢回家,推想她的情況恐怕不容失業,沉吟片刻,開口說:「如果你需要兼差,也許我可以幫你介紹。」

   「哦哦?!」她有些驚喜,眼睛一亮。「有什麼好工作啊?」

   「表演脫口秀。」並非平白無故開的口,而是因為她剛剛那一長串不換氣表演讓他印象深刻。

   「……什麼?!」她的臉整個垮了下來。「你、你是在開玩笑?」

   「不是。」

   嗅!怎麼她看起來很像搞笑藝人嗎?她嘴角微微抽搐,臉色有點黑。

   「謝謝好意,心領了。晚了,我要回家休息了。」

   才剛對他好感回升耶,這塊大木頭,說的那是什麼跟什麼的提議嘛!一路在心中碎碎念回到二十九樓,按開門的密碼鎖,側身看向身旁也在開門的他。

   突然心生扭捏,她握著門把,臉色微紅,開口閉口好幾次,最後清了清喉嚨,說道:「喂……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沒等到他的回應就轉開門,閃身入內。

   她知道自己對他的態度向來不太好,尤其今天心情太差更是沒節制,想不到他還願意留下,看她發瘋聽她發洩。呆站玄關連身鏡前,回想起他的耐心陪伴,不知怎地竟感覺心窩好像有點熱熱的。

   拿起掛在手臂上的外套,思及他方纔的疑問,湊近聞了聞,忽然聯想到這曾披蓋在他身上許久,說不定還染了點他的味道……哎唷!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莫名其妙紅了臉,她用力甩甩頭,快步走向臥室,心想一定是今天發生太多事讓她腦袋哪裡燒壞了,還是趕快衝個冷水澡冷靜一下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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