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電視螢幕停格在一個畫面,沙發前的矮桌上有一堆用過的面紙團,除此之外還有疊了七八層高的DVD盒。
她從廚房端出盛裝布朗尼的盤子,見他打量螢幕的模樣,說道:「這部片滿好看的喔,你要不要看?我可以從頭播放,我們一起看。」
「我看過了。」說完,他走近桌邊,拿起第一片DVD,第二片DVD,第三片DVD,第四片DVD……發覺全都有個共通點。「都是悲情片。」
「對啊,我都請人介紹最悲慘最可憐最催淚的片。」
他狐疑回望她。「你喜歡這種類型?」還以為她會是偏好喜劇片的人。
「有些是真的滿精采的啦,不過稱不上喜不喜歡……只是工具而
「什麼工具?」他不明白。
「減肥工具啊。」她把盤子放在桌面上,比個「請用」的手勢。「因為我最近幾天晚上老是餓得睡不著,所以想到這個很棒的主意,就是每晚睡前看一支悲情片,痛哭完後就會覺得很累容易入眠,滿有效的喔。」
「……你究竟打算減到什麼地步?」他不由得問了。
見她減肥已有月餘,至今尚未停止,目標到底在哪?
基於那是她的自由,即使身為她男友,他也不認為自己有權出言干涉,但他現在實在看不下去了,因為她那不叫減肥,該叫自殘。
「呃,至少等看起來骨感一點吧……」
「為什麼?」
「因為大家都覺得瘦一點比較好看啊。」她努努嘴,低聲咕噥:「自己明明也喜歡骨感美女……」她主要就是為他減的,還問。
「我不喜歡。」
她滿臉詫異。「啊?」
「我不喜歡。」他語氣肯定地重複,不知她是從哪得來的錯誤資訊。
「什麼呀……少來。你之前不就看著那張骨感美女的性感海報看得渾然忘我,我叫你你才回神的。」她有點酸酸地說。
「什麼海報?」他懷疑他們之間的記憶有隔閡。
「就是我們去看音樂劇那次,貼在外面牆壁上關於探索自然的海報啊,別告訴我你忘了。」
他略一回想,尚有印象,但是:「我看的是她後面那棵樹上的變色龍。」
「啊?」她再度傻眼。「騙、騙人啊……你沒事看變色龍幹嘛!」
「觀察保護色的運用。」
「騙人!」她堅持不肯相信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誤會。「你為什麼會不看那個清涼美女?那是中心人物耶。」
她覺得他奇怪,他更覺得她不可理喻。「那是探索大自然的海報,人物不是主題,我為什麼要看?」
「誰知道你們男人在想什麼啊!車展要清涼美女,資訊展也要清涼美女,只有寵物展才真的純展寵物,不給你們點本末倒置的養眼東西你們哪肯賞眼?」
「不要以偏概全。」
第一次見識到像他這樣清心寡慾的男人,讓她忍不住產生疑慮:「你……是不是對女體沒興趣?」
他眼神沉了幾分。「別問男人這種問題。」
「為什麼不行?」事關她的幸福耶。「哦……怪不得我抱著你你也沒反應,一心只想著打蟑螂,你你你你……」是不是性冷感啊?
「我是不想見你昏倒。」
「才不會好不好!」她瞠目跳起來,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跟你說過我那次是貧血,不是怕蟑螂才昏倒的,你別用這個當借口來轉移話題!」
事實被她當借口,他只能反問:「那我該有什麼反應才對?」
「當然是……當然是……」她面色一寸一寸變紅,火氣太大,臉熱得快融化了,最後雙手蒙臉難為情地高喊:「哎呀,哪有問人家這種問題的!」
那模樣使他狐疑,她到底想到哪裡去了?
她瞪著他,明知他沒錯,就是氣不過。「反正……總之……哼……我知道你是嫌我沒魅力就對了。就像你寫的相聲裡面,最後那支楊桃特攻隊不就全軍覆沒,個個都愛上織瘦貌美的都會女子,樂不思鄉了。」唉,有夠諷刺的現實寫照。
「那只是虛擬的劇情。」
「可是不是有句話說,從作品就可以看出一個作者的喜好?」
「難道驚悚小說家都很嗜血?」她的邏輯很怪。
「……好啦,我說不過你!可是事實上多數男人都喜歡苗條的女人,你狡辯也沒用。」她輸了就耍無賴。
「我說過你看起來很苗條。」
「啊?什麼時候?喔……哼,對啦,你是說過,可是那時候你是為了搜集題材,當然什麼虛偽話都說得出口……」啊啊,她幹嘛說話這麼難聽!可是這張該死的嘴偏偏像自有意識似講個不停,怎麼辦?她不想跟他吵架啊!
他不言不語,只是靜靜看著她,像在分析她這番話是真心還是無意。
見狀,她嘴一扁,明明沒受委屈卻很感委屈,衝上前用力抱住他,嘴裡哇啦哇啦地喊:「不是不是!我不是真心那樣說的啦!誰叫你每次都悶不吭聲,在想什麼都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你到底喜歡我怎樣嘛!」
「你現在這樣。」
「咦!」她抬起頭來,愣愣瞅他。「你……你說真的嗎?」
「真的。」得知她原來這麼不安,他歎了口氣。「你現在這樣很好。」
啊……哇!他說她這樣很好耶……
她面色微紅地低下頭,額頭抵著他胸口,環抱他的雙手束得更緊,笑容浮現唇邊,漸漸擴大,彷彿沒有極限,心裡甜滋滋的,像喝了一大碗糖漿。
啵、啵、啵、啵、啵……心花朵朵開,太美滿了!啊,此情此景,一定要有更羅曼蒂克的事情發生才行。
她心跳得厲害,羞答答地暗示:「我家沒蟑螂,只有螞蟻……我不怕螞蟻。」
「……是嗎?」
唉……果然。她喪氣地垂下肩,知道自己還是太迂迴了,殊不知這種暗示如果聽得出來的恐怕只有她肚裡的蛔蟲。
如果她再這麼矜持下去,他們之間恐怕就會永遠僵持在這吧……她哀怨地認了命,退開些,雙手小心地摘下他臉上的眼鏡,轉身放到一旁的桌上,再回來重新偎在他懷中,抬起臉仰望他,雙眼眨巴著期待。
看著她那張明明白白寫著「吻我吧,吻我吧」的臉,他心中的感覺與其說是心動,不如說是好笑的成分居多。
他明白自己不是個好情人,也明白她精力充沛的個性跟沉悶的自己交往難免感到委屈,然而即使如此,他卻一點也不想放手。
這樣的行為無疑是自私,而這樣的自私……說不定就是喜歡吧?
曾經認為自己的人生不再需要驚喜,卻不能阻止自己碰到她這個驚喜。生活裡多了像這樣的改變到底是好是壞他不清楚,只清楚自己甘願去適應。
懷中的身軀溫暖而柔軟,他沒有猶豫,伸手攬住她的腰,低頭覆上她的唇。
這一次,他要從她唇上記取的不是烈酒的味道,而是屬於她的味道。
跟她本人一樣,可愛,以及美好。
安靜的空間中,輕柔緩慢地,唇與唇交遞言語所無法傳達的訊息。
她閉上眼,立刻沉醉在他的氣息中,直到結束仍不能自己,像服用了最溫柔最溫柔的迷幻藥,忘了今夕是何夕。
良久之後,她在他懷中歎了口氣,滿足和惆悵兩種情緒同時充滿胸臆間,暈陶陶地說:「哇……剛剛那個是我們的初吻耶。」感覺真好。
他沒說話,只是輕擁著她。
將他的反應自行定義為害羞,她莫名的有些得意,覺得自己佔了上風,以略帶揶掄的口吻說:「嘿,你怎麼不回話?」
他停頓幾秒,如她所願地接話:「那不是我們的初吻。」
她愣住。「那個不是?什麼時候是?」
「你喝醉時。」
又是喝醉時?!她張口結舌,只願想到一種可能。「你、你偷襲我?」
「你強迫我。」
「……騙人!」她大叫一聲,跳離他的懷抱,一手搗著半邊窘紅的臉蛋,一手指著他,又叫又跳死都不肯承認。「騙人騙人騙人!」
所有夢幻念頭瞬間粉碎,她心中只剩一句哀嚎:嗚啊……這種事為什麼要告訴她啦!
雖然那個吻就這樣結束在不怎麼甜蜜的氣氛之下,但對於兩人之間的進展終是跨出了一大步,她回想起來還是滿心歡喜。
而他在隔天無意間得知她最初開始減肥的緣由居然是褲子穿不下。先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她,然後不由分說就要帶她出門。
「耶?要去哪?」約會嗎?她以為他開竅而又驚又喜。
「買衣服。」
「什麼?」她呆了下。「買衣服幹嘛?」
「不要削足適履。」
見他一臉嚴肅,她又呆了下,最後噴笑。「哎唷,不用啦不用啦!」
那句成語被他用在那真有說不出的古怪,不過他的心意還是讓她覺得心裡甜甜的……唉,不知是不是因為對象是他,所以她特別容易滿足。
為了打消他的念頭,她解釋自己現在腰圍已太細,也不再減肥了,想必很快就會回到原來的尺寸,以前的褲子也就正好合身了。
沒錯,既知他不喜歡骨感美女,她當然決定終止魔鬼減肥計劃,精神和肉體恢復最佳狀態,加上情場得意,她滿面春風,氣色好得不得了。
今天下班回家,她做了巧克力堅果蛋糕,把隔壁的男友召來家裡,原本打算共享兩人的甜美時光,不意一個不速之客上門造訪。
孟蘊真站在門口,手舉一張計劃表。「有沒有空?來討論歡送會的事。」
她指的是對家孟老太太的歡送會;因為前些日子她移民國外已久的兒子回台,說服了她到美國跟他們一家共同生活,目前她已在著手整理行李,而她們這兩個曾受她照顧良多的鄰居當然不忘來場隆重送別。
「喔,好啊!」陶菲菲招手要她進來。「你來得正是時候,我烤了個蛋糕,我們邊吃邊說吧。正好高悟森也在,叫他也提供些點子好了。」
然而高悟森對此表示毫無意見,禮貌性地跟孟蘊真打過招呼後,又埋首在自己帶來的資料中繼續研讀。
「算了,歡送會這種事還是要細心的女孩子來安排,我們別管他。」陶菲菲撇撇嘴,像小女生一樣很幼稚地劃分男女界線。
孟蘊真聳聳肩沒說話,只是將手上的計劃表遞上。
陶菲菲仔細瀏覽一遍。「嗯,你計劃得很完善,這樣很好呢。」
兩人花了點時間討論細節,一切敲定之後,很自然地閒聊起來,
「對了,你跟你男明友最近進展如何?」陶菲菲感興趣地問。
「很好。」
「真的?果然嘛,你有照我上次說的做對吧?嘿,你等一下喔!」她興致勃勃地起身走到臥室,很快拿了本最新一期的雜誌走回桌邊,開始快速翻閱。「我就說啊,星座跟戀愛的關係就像薯條跟番茄醬,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正因愛情要靠自己,所以務必佔到最佳的天時地利人和。
「我吃薯條只沾胡椒鹽。」孟蘊真太過老實地說。
陶菲菲橫她一眼。「你怪胎啦!」瞥見身旁的男人還是文風不動,彷彿跟她們不同空間,忍不住推推他。「喂,你別一直不說話,大家一起聊聊嘛。」
他抬頭看她。「什麼?」
「星座占卜啊。不然你等一下,我幫你查查看你的本周運勢如何……」
「不用了。」
咦!「為什麼?」
「那不准。」
「啥?」雖說她之前以為自己失戀時也曾一度懷疑其準確性,但意外與他成為情侶之後,她再度成為信徒,此時豈能坐視他蔑視她心中的聖經。「做人別太鐵齒,這有時可是准到你想不服都不行。我知道我說了,你一定認為我在傳教,喏,蘊真,告訴他,上次我跟你說你交桃花運,結果發生什麼事?」邊說邊對她眨眼暗示:COME ON,用掰的也行。
孟蘊真與她相交多年,默契卻略嫌普通,不過這次似是懂了,低頭沉吟。「唔……我買飲料時抽中『再來一罐』。」
「沒錯沒錯……噫啊?!」陶菲菲張大眼瞪她。這位小姐幫的什麼倒忙啊!怕回頭會見到高悟森嘲笑的眼神,她僵直佇立,以重度語氣強調:「你說錯了吧?我是說桃花運——桃花運耶!」
「……我買的是桃子口味的飲料。」
轉成這樣也於事無補好不好!她重重坐回椅上,雙手揪著劉海尖喊:「算了,吃蛋糕啦!」夾在這兩人之間會讓自己活活因內傷而死!
待孟蘊真告辭離開後,她因心情鬱悶,一個人不知不覺間吃了將近四分之一個蛋糕,才因味蕾負荷不了而作罷,開始灌茶。
而身旁那位先生則又開始進入無我境界,看樣子全然沒注意到女友心情不佳,當然更不會主動出言哄她開心。
真是討厭的呆木頭……他怎麼就不能體貼點呢?她低著頭,氣悶地又推推他。
他這才再次抬頭望她。
「你看太久了,對眼睛不好,休息一下啦。」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沒有反對,合上資料,摘下眼鏡揉按鼻粱附近,讓眼睛放鬆。
她手指在面前雜誌封面上無意識地輕戳,有點氣鼓鼓地說:「你說話。」哼,這次不要再當負責找話題的那個。
「……你在生氣?」
她瞪他。「對。」終於看出來了喔。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因為……」她扭捏好久,才吐出一句:「因為我生氣這麼久你才發現。」結果還是沒說自己到底為什麼生氣。
其實是因為他最近在忙他團裡慣例性每年上演的短劇,較難抽出時間跟她培養感情,就算約他來家裡,他大概也都像現在這樣不忘工作,毫無情趣可言。雖然她可以理解,有時卻還是忍不住有點哀怨在心。
「對不起。」
她低聲咕噥:「對不起有什麼意義,一點實質效用都沒有,至少說幾句甜言蜜語之類的嘛……」
他隱隱察覺自己大概使她感到被冷落,不想她為此不開心,又不知道甜言蜜語是什麼東西,那該怎麼做才能消除這樣的狀況?他想了又想。
唯一能確定曾使她呈現快樂反應的,似乎只有上次的那個吻。
他注視她片刻,思考一會兒:心忖自己或許可以……
於是,下一秒,他站起身,上身越過桌面,傾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她的表情先是驚愕,隨即被不容錯辨的欣喜取代。
試驗成功。
他感到鬆了口氣,微微揚唇,因為自己似乎慢慢抓得住擔任男朋友的訣竅了。
她柔軟的唇上,有巧克力的味道。
這念頭使胸中笑意更深,原意是想安慰人,想不到自己也享受到了。
「這樣好嗎?」他問。
她微感嬌羞,低頭露笑。「好啊……當然好。」而且是太好了!
哇,他主動親她呢!低落的心情瞬間一掃而空,她快樂得飄飄然,雀躍得坐不住,站起身來笑咪咪地說:「嘿嘿,今晚我做好料給你吃吧!」
自從得知他的習慣竟是煮一大餐連續吃好幾天,她就不再擔心自己煮的菜會不合他喜好,因為她相信在那種粗糙吃法的磨練之下,只要是不同花樣又熱騰騰的新鮮菜色,應該都能博得他的好胃口。
「對了,忘了問你,除了紅蘿蔔,你還有什麼不吃的?」她走到放電話的茶几邊,拿起一旁的便條紙準備記錄。
他凝望她慎重其事的模樣:心中有種溫柔的怦動。「不用顧忌我。」
答非所問。她瞪他一眼。「我偏要。」
「只有紅蘿蔔。」
「真的?」她有點不信。「青椒呢?菠菜呢?」都是小孩子會挑的食物。
「真的只有紅蘿蔔。」
「是嗎?」她歪頭瞧他,難免有點好奇。「為什麼獨獨不吃紅蘿蔔啊?」
他沉默幾秒,答道:「我六歲時曾被獨留家中將近半個月,冰箱裡只剩紅蘿蔔。」
「……啊?」她整個人呆住。六歲?獨留家中半個月?他爸媽呢?一連串不可思議的問題自心底冒出,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家庭和身世一無所知。
究竟是怎樣的成長背景造就了他這樣的個性?她想破了頭,卻還是一片茫然。
認識高悟森父親的朋友都認為他是個特別且頗具傳奇性的人。
他熱誠率直又浪漫成性,跟他妻子因為看了同一出舞台劇而相識,兩人同樣熱中於戲劇,彼此情投意合,沒多久就閃電結婚,婚後第三年生下獨子,但在兒子五歲時妻子就不幸因急病過世。
過了幾年,他始終走不出喪妻之痛。像是要找出生存的價值,致使他對戲劇的著迷程度更瘋狂,有時一不小心就忘記家裡還有個兒子。直到兒子上小學三年級那年,不知是不是因為家裡藏有很多劇本且耳濡目染的關係,他偶然間發現兒子有創作戲劇的天賦,又驚又喜,從此將人生希望全寄托在兒子身上。
當時他最愛驕傲地跟人說:「以後我要自己開個劇團,演我兒子寫的劇本。」
為了讓兒子有豐富的人生經驗,他常藉工作之便帶他四處走,有一年還住在山裡接觸大自然,父子倆每天都得花好幾小時通車。
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兒子終於受不了了,開口抗議,他們才不再像遊牧民族,有時早上在台北,晚上不知在台灣的哪裡,睡覺的地方也很少在同一地方。
後來,他無意間結識了一個跟他一樣狂熱的人,兩人越談越投契,簡直是相見恨晚,很快便決定合資創辦一個劇團。他一口氣把這幾年來的積蓄全拿出來,不夠的到處去借,什麼都辦妥了就等開張,對方卻卷款跑了。
那一年,他兒子——也就是高悟森,正就讀國三。
「糟糕耶,那個人好像跑了……而且連錢也帶跑了,怎麼辦?」高悟森還記得聽到這番話的當時,自己正在寫數學習題,且正好是個答案「無解」的題目。
不知是幸或不幸,對於這樣一個精於製造波瀾的爸爸,他漸漸學會無動於衷。
在記憶片段裡,他似乎不曾怨恨過爸爸,即使自己曾遭他忽視許久。
因為那段日子,爸爸總在夜裡看著媽媽的照片看到失神、看到流淚,眼中什麼也容不下,就算面對鏡子,恐怕也看不到他自己。
為了償還那一大屁股債,他沒升高中,自願休學一年,在爸爸認識的一個劇團行政總監兼編劇身邊當專職的私人助理。父子倆過了好長一段苦哈哈的窮日子,後來他一路半工半讀直到上了大學,家境才逐漸好轉。
他讀大學的最後一年,爸爸租了間小房子,在門口掛上「悟森工坊」的招牌,拍拍他的肩,笑咪咪地說:「兒子唷,這就是我們的新起點。」
這就是「悟森工坊」和高悟森的故事。
而僅從王叔口中得知片面資訊,這戲劇化的人生已足夠使陶菲菲驚愕得嘴巴久久合不起來。「這些……全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可是從高老大學時代就認識他的老友,可說是看著高少從小長大的,在高老失心瘋的那段日子還曾照顧過他呢。你還想知道什麼,儘管問!」話中的「高老」指的是高父。
「他……他……」想問的不少,但都不知讓怎麼出口,最後問出的是沒啥意義的一個:「他真的在山上住過?」
「是啊。」王叔悠閒地喝一口茶。「有一次高少還被毒蛇咬傷,差點送命……那時他幾歲?唔,好像才十一歲還是十二歲?」
她目瞪口呆,發不出聲音。年紀輕輕就在鬼門關前走過一趟,這種人生經驗不叫豐富,該叫悲慘吧?!
「那……那……他們就是從這裡重新開始的?」她環顧四周。
王叔搖頭。「當然不是現在這個地方。我想應該就只比這房間稍大一點吧。」他伸手前後左右比劃一下。「不過高老待人熱誠,朋友多、人脈廣,大家都肯幫他壯聲勢,現在團裡幾個資深老演員都是他當時找來的;加上幾個知名編劇都跨刀為劇團寫過幾部劇本,名聲慢慢打起來之後,高少的創作才能順勢推出。」
「那現在在籌備的短劇也是他寫的?」
「不,是另一個跟我們合作很久的老編劇。高少主要是寫相聲。」王叔像是想到什麼似而哈哈一笑。「話說回來,當初第一次看他寫的劇本我可是嚇得差點摔下椅子,怎麼也想不到他寫的居然會是相聲!」
她不禁猛點頭以示同意,好奇問道:「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選擇寫相聲嗎?」
「我有問過他這個問題。」他摸摸下巴。「他說:因為我喜歡相聲。」
她噗哧一笑。嗯……很正當的理由。「我也喜歡相聲。」因為能令觀賞的人快樂……這或許也是他喜歡的原因吧?唉,他的人生究竟該說是精采抑或慘澹呢?
「大家都喜歡相聲。」王叔不知怎麼的感到有點得意。「這幾年我們陸續吸收了幾個相聲創作者,劇團的定位就漸漸變成了以相聲為主……其實一年最多也就演個一兩部啦。大概是兩年前,高老見一切上了軌道,就把劇團的所有權轉讓給高少,出國流浪去追尋戲劇精華了。怎麼樣,真的很像個傳奇人物吧?」
根本是個沒責任感兼行事無腦的不及格父親才對吧?!她按捺著,不好在他面前發作,又不想附和,顧左右而言其它:「對了,這次的短劇是什麼性質的啊?」
不料這問題竟使王叔歎了口氣。「老實說現在景氣不好,大家又愛往電影院跑,這短劇的藝術性質高,年輕人不會有興趣,觀眾年齡大概都跟我差不多。每年例行上演一次這類短劇,主要也是為了回饋這麼多年來一直支持我們到現在的熟客。」
「喔!所以最近來參觀拜訪的那幾位老先生、老太太也是?」她恍然大悟。
「對,他們都跟我很熟,每年都會帶一大家子來捧場。」他神色有點無奈。「可惜還是不夠,每次都虧本,對劇團實在滿傷的。」
他雖非負責人,劇團的實際管事主要還是落在他這經理身上。由於本科學商,他對財務更是精打細算,即使虧損沒太嚴重,這時還是忍不住小小抱怨一下。
「這樣啊……」她喃喃應了聲,心想果然各行各業都有難處。
王叔很快恢復輕快的心情,微笑道:「怎麼樣?趁高少還沒回來,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趕快問。不過別擔心,他背景很純潔,結婚沒問題啦!」
咦!「我、我沒擔心那個啦!」她臉色爆紅,扭捏地連連擺手。什麼結婚啊,他們還沒到那個程度啦……心裡這樣想,嘴巴卻不由自主咧得好開。
今天來劇團找他果然不虛此行,與王叔的一番閒聊使她對他以及他的工作瞭解得更深入,嘿嘿……身為他女朋友,當然要以行動來支持他的事業啦!
腦袋轉了幾轉,她面露笑意,心中已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