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弟弟第五次來叫自己起床的時候,夏臨君把臉理在枕頭裡,做出這般可悲的宣言。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了什麼理由不想去上班,但就算你不要這個工作,至少要先把離職手續辦好。」性格冷靜的弟弟,一向只會做出最理性的分析。
夏臨君緊緊抱著枕頭,只要想到昨天那不愉快的回憶,心裡就好恨曾淺日。
他明明聽到了她在咖啡廳裡罵他,卻假裝沒聽到,讓她自編自演了一出白癡戲,最後居然還嘲笑她!
「啊……可惡!」一股比地心還深的怨怒無法消除,她憤恨地拚命槌著床鋪。「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他討厭的臉皮扯下,把他的臉從前面扯到後面,一拳一拳把他揍得扁扁的啊啊啊!
「我第一節有課,要先走。你如果不想遲到,就快點起來。」弟弟在外面敲門提醒完後,就先離開了。
夏臨君又在棉被裡像蟲一樣掙扎扭動了五分鐘,才終於肯離開床鋪。走進浴室盥洗後,她套上衣服。雖然很不甘願,但她仍舊出門了。
在尖峰時段搭上通勤的交通工具,擠了二十分鐘到達公司,坐上自己的座位,她按下電腦電源按鍵,從還沒顯示畫面的灰色螢幕中看到自己比沒洗過的廁所還臭的臉。
今天要交會議記錄給曾淺日,說不定等一下他來了就會馬上跟她要,雖然她整理過文件了,但由於整個會議她都處在混亂狀態,有很多細節和專業部分她因為不懂而還沒處理好,只能拿會議時用的文件充數。把那種根本沒有完成度的東西呈給他,他絕對不可能微笑著收下。
本來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弄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明知道她在內容方面的專業不夠,根本就是在強人所難嘛。
難道他都沒有失敗或遇到困難的時候嗎?真希望也能讓他嘗嘗挫折的滋味。用力地敲著鍵盤叫出應用軟體,旁邊的曾淺日剛好也來上班了。
夏臨君連表面上的禮貌問候都不大想跟他說了,端起杯子就要去茶水間,結果被喚住。
「我要咖啡。」曾淺日開啟電腦,拿起茶杯交給她,頭也沒抬地道。
請別人做事的時候,至少該看著對方吧?
「……是。」夏臨君回應的語氣摻雜了一些不悅。
走進茶水間,她很快地為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曾淺日一如往常,喝的是廉價的三合一咖啡。端著冒出熱氣的飲品回到座位,她將曾淺日的咖啡擺在他桌面的杯墊上。
「整理好的報告呢?」曾淺日在她來到時注視著螢幕問。
果然要釘她了。一切就如自己所料,夏臨君已經有一種「隨便怎樣都好」的自暴自棄心態,在自己的座位放下茶杯,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夾,然後走到曾淺日面前遞給他。道:
「在這裡。」
曾淺日接下,很快地翻開審閱。
沒多久,他抬起臉來,蹙著眉,用那比之一般男性稍高的嗓音質問她:
「這就是你花了一整天做出來的東西?」
她微吸口氣,道:
「主任,應該說,那是我只有一天做出來的結果。」這麼短的時間,她只能做到這樣啊。
聽見她的回答,曾淺日額間的縐褶很明顯地加深。
「這裡面毫無條理,連圖表都放錯位置,這樣的東西你也交得出來?」
他說話總是毫不客氣。原本就已經很差的情緒變得更加惡劣,夏臨君已經不想再忍耐,至少現在無法忍耐了。她衝動回嘴道:
「主任要我交我就只好交啊,不然怎麼辦?」
聞言,曾淺日雙眸直視著她。
她有一瞬間的退縮,但思及他老是在為難她、找她麻煩,一陣壓抑許久的火氣就漸漸升上來。
她沒有移開視線,也直瞪著他看。
曾淺日合上手中的文件夾,對她道:
「你現在是在表示對我的反抗及不滿嗎?」
大不了就不要這個工作!她用一種自己最終必須對壞心領主起義的心情豁出去地譏刺道:
「主任說的話一向都是很偉大的,事情沒做好本來就要挨罵,被故意找麻煩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被主任耍著玩也要笑著接受才對。我哪敢反抗和不滿。」
「如果你認為我找你麻煩,OK,你有本事把除了泡咖啡之外的工作都做好,歡迎你找我理論,否則只是你自我意識過剩。」他不改批評她能力的冷言冷語。「不過,你連咖啡都泡不好。」
他、這個人——就是這麼瞧不起她!
「那真對不起,我要學習其它更有用的工作,主任你以後也別要我做這些端杯子的事情了。」她氣得不想再說下去,伸手就要拿回自己的文件。
由於她的動作太激動,沒有注意到桌邊的那杯咖啡,當文件從曾淺日手裡被她抽出時,順勢帶到了杯子,結果「喀褡」一聲,那熱騰騰的褐色液體就從翻倒的杯子徑直接潑向放在桌緣下方的電腦主機。
事情只發生在一剎那間而己,主機立刻發出奇怪的聲音,接著曾淺日的電腦螢幕就消失了,她嚇了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反射性地伸出雙手想要挽救,但在她手指碰到主機之前,卻聽見曾淺日斥道:
「不要碰!」
她一呆,動作停頓住,當場就被他推開手。
「走開!」他又喝道。
他並不是凶狠,但是語氣裡卻包含著一種教人畏懼的嚴厲。
撫著被他推開的手肘,她不禁往後退了兩步。
其他同事似乎察覺到異狀,於是探頭或走過來察看。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等等,小心有電!我看一下……主任,你的主機報銷了。」
「明天和其它兩個部門會議要用的重要資料,只有主任的電腦裡有最後計算統合的部分吧?」
「早上十點開會,資料救得回來吧?不然就糟了。」
同事們交談著,夏臨君站在後面,知道自己似乎闖了一個大禍。
「……你們回去工作。」一直蹲在桌旁和電腦技師察看主機的曾淺日忽然站起身指示道。「資料我有備份。」
看他那輕描淡寫的模樣,同事們放心了,僅當成是一樁小意外,陸續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夏臨君只是愣站在原地,看著曾淺日和電腦技師交談幾句後,電腦技師拔掉插頭,帶著壞掉的主機走了,曾淺日則簡單收拾桌面上的東西,拿起數袋資料和磁片也準備離開。
在他經過她身前時,她下意識地開口道:
「那個——」事實上要說什麼也不是很清楚,也許她是想要道歉吧。
只不過,曾淺日卻連看她一眼都沒有,更不曾停下腳步,就那樣越過
她走出辦公室。
她低下頭,將肇禍的文件夾緊抱在胸前,沉默回到自己座位上。
之後,曾淺日一直沒有回到位子上,她也不曉得他到底去了哪裡。因為一直在意著被自己弄壞的電腦,所以工作也就心不在焉。
反正他都說有備份了,一定沒問題的吧?雖然她不是非常懂電腦方面的事,不過應該有那種什麼回復之類的程式吧,只要點一點滑鼠叫出來,一切就可以順利解決了……
即便心裡這麼想著,可是由於曾淺日始終沒有再出現,她總覺得罪惡感揮之不去。
捱到下班時間,她渾渾噩噩地打了卡,走出辦公大樓,恍神搭上捷運。望著車窗映照出的自己,臉色比早上更糟了。
對了……對了,或許曾淺日早就弄好回家了也說不定,讓她一個人像個傻瓜似地想東想西,滿懷抱歉與愧疚,這就是他的目的。一且說服自己事情就是這樣沒錯,她就像逃避什麼似的把這件事情丟在腦後。
總算可以想些別的事。考慮到今天的晚餐,她打手機確認弟弟不會回家,在掏包包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的鑰匙不見了。肯定是掉在公司,因為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
既然弟弟不在,她沒有鑰匙就無法進家門,只好匆匆忙忙在下一站出了車廂,再到對面搭反方向的列車回公司。
一個來回浪費掉近三十分鐘,她拿出識別證,向大樓警衛打聲招呼,便坐電梯上樓了。
將卡片按上門口機器,嗶的一聲,辦公室的門鎖打開來。
她本來以為沒人的,因為大家都下班回家了。所以,當看到昏暗的辦.公室,僅有最後一排、自己座位那個區域的日光燈是亮著的時候,夏臨君著實怔愣了好一會兒。
推開門緩慢地走過去,只見曾淺日戴著平常沒有戴的眼鏡,坐在他的位子上。
桌面上多了台筆記型電腦,堆積如山的報表紙塞滿其它空位,上頭密密麻麻的都是手寫的痕跡。曾淺日原本低頭專注地在凌亂的紙堆裡,在發現有人之後抬起臉,看到是她,皺眉道:
「你怎麼還沒回家?」
這句話應該是她要問的才對。他怎麼會在辦公室?這樣又是在做什麼?
「我忘記拿鑰匙了……」莫非,這些是明天要用的會議資料?可是,他不是說有備份嗎?應該只要動動手指把檔案叫出來就可以了,為什麼他卻捲起襯衫袖子坐在這裡加班?她忍不住道:「主任才是。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拉松領帶,轉著手裡的筆,道:
「你問我在這裡做什麼?你把我的電腦弄壞了,所以我要重新整理明天要用的文件。」他一臉「這還需要問嗎」的表情。
「你、你不是說有備份嗎?」夏臨君瞠著眼睛問。「我明明親耳聽到的。」
「最後的部分,組員才拿給我過目,原本今天會完成,所以沒有來得及備份到,這種事我必須得跟你報告嗎?」他通在筆記型電腦裡鍵入數字,然後又在紙上寫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可是,那個……那不是很快就可以弄好的嗎?」她不明白地問。
「遺失的資料是最後總結的部分,我用不慣其他人的電腦……」他停頓住,拿筆的手推了下眼鏡,睇著她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所以就算我告訴你,你也聽不懂。」
「我……」她的確是不懂,但她至少知道這個錯誤是她造成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畢竟是自己的過失,理應由她來補救,這點道理她還懂得。
「沒有。」曾淺日像是連想都沒想就回答。他盯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你能不能別和我講話?我沒空和你聊天。」
沒想到自己準備負責任的態度居然被他這樣糟蹋,她生氣道:
「我就是要幫你啊!」
他似乎蹙了下眉,道:
「是嗎?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因為、因為這是我害的……」她說著,惱火的氣焰消失了。
「你覺得愧疚或罪惡什麼的都和我無關。」手指敲打著鍵盤,他道:「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錯了,一開始就應該把工作做好,而不是過後才站在這裡懺悔。所以,你回去吧。」
她、她是真心想幫忙的——真的!夏臨君道:
「可是我……」
「回去。」他再次命令,將椅子往後推,側身在她的桌面上找到她遺落的鑰匙,然後遞到她面前。「我剛也說過,我現在做的工作不是你能插手的。你那最低限度的工作能力,是身為你主管的我所必須概括承擔的。老實說你在這裡只會妨礙我而已,我覺得很煩,你離開就是最大的幫忙。」
他翻弄著桌面上擺放的資料,連正眼看她都沒有。
夏臨君握緊了拳頭站在原地。他的話絲毫不留情面,但她卻是半句也無法反駁。
即使再不願意承認,她的確是不會他正在進行的工作,也不可能再要他多費時間教會她。
她遲遲沒有動作,曾淺日拿著她的鑰匙,朝她比了一下。道:
「快走。」
看見他那種真的覺得她很礙眼的態度,她這次沒有猶豫,從他手中一把抓下自己的鑰匙,頭也不回地離開辦公室。
鞋跟在空蕩的走廊快速地敲響著,她的腳步異常急促。
為什麼自己要被數落到這種地步?為什麼自己什麼事也做不成?為什麼會這般無力和悔恨呢?
雖然早上的時候她還在想著能看到他受挫就好了,但當事情真的在眼前發生了,而那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急急奔出辦公室大樓,夏臨君忍不住哭了。
為什麼偏偏又在這個學長面前失敗?!
結果,夏臨君幾乎一夜未眠。
曾淺日的言語和表情一再地在她腦海裡出現;只要一想到,她就悔恨不甘心到幾欲落淚,只能死抱著棉被,把頭埋在枕頭裡,沮喪糟糕的情緒讓她輾轉難眠。
由於失眠,她天還沒亮就已經坐在客廳裡;雖然是九點上班,但她出門的時間甚至不到七點。
她也不曉得自己這麼早到公司要做什麼,只是……她也無法就那樣待在家裡。
好像距昨夜離開並沒有多久,自己又站在辦公室的玻璃門前。頂著一雙紅腫的熊貓眼,她打開門。
走到自己的座位,她望著旁邊曾淺日的位子,桌面上還相當凌亂,不過他人不在。應該是回家了吧?不知道……他有沒有把資料搶救回來?
感覺精神嚴重委靡不振,歎息著拿起杯子走到茶水間,才踏進門口而已,她便嚇了一大跳。他們公司的茶水間相當寬敞且人性化,不僅僅只是給人泡茶或沖咖啡而已,就像那種美式影集般,具備桌椅還有電視,可以充當休息室使用。
靠牆的地方還有一組充滿設計感的長沙發,而現在,那沙發上面就平躺著一個人。
曾淺日還是昨晚那件白襯衫,外套披掛在椅背處,領帶已經被取下塞進上衣的口袋裡,他的眼鏡仍戴在臉上,胸前卻抱著文件夾,就用這樣毫無防備的姿勢睡著了。
「主……」夏臨君原本是要喊他的,不知道為何,又把聲音收了回去。她悄悄走近他身邊,只見旁邊的長桌上散佈著許多文件。
難道他沒有回家,在公司熬了一夜?
心底的愧疚感又升起,她捧著杯子動也不動地站著,窗口忽然吹進一陣風,眼見桌緣有張紙就要掉落,她伸手去接,卻聽見沙發上的曾淺日低吟了一聲:
「嗯……」他從睡夢中張開眼睛,剛好和她四目相對。
她霎時僵住動作。他的臉色非常非常的難看,她想,也許是她又讓他不高興了吧。
「主任。」被他陰沉地啾住,一時之間,她只能擠出這兩個字。
「你在做什……」他的眉頭皺得好深,半晌,他眨了下眼,低頭看向自己的腕表。「我睡著了?已經是早上?糟了!」他迅速地從沙發上起身,卻又似乎暈眩還是怎地,扶了下桌子才站穩。
夏臨君見他按住額頭,又一臉超級不高興的模樣,不禁下意識地心驚膽跳起來。
他等了一會兒才放手,然後她看著他飛快地將桌面上的所有紙張收攏,接著,全部丟給她。
「把這些照頁數順序整理好,我十點開會的時候要。」說完就要走人。
「嗄?」因為實在太突然,她沒有立刻接下,而是睜大眼睛望著他。
他原本越過她要走了,見狀,回頭凶巴巴地道:
「怎麼?難道你要告訴我你不會排頁數?」
她回過神,急忙道:
「不是的!沒有!我只是——」今天,她是抱著會被開除、或準備自己提出離職的覺悟來公司的。
「不是就快點。我要回家換衣服洗澡,沒時間跟你磨蹭。」他不耐煩地輕甩文件,示意她接過。
夏臨君只能接下那些資料,他立刻往外走去。
「回來的時候我要看到東西整理好放在我桌上。」
留下這句話,他旋即不見人影。
她半句話都來不及講,只能瞪著他的背影。
「怎麼……」為何他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明明昨天他講話那麼難聽……雖然有很多疑問,但是,好像不先把手裡抱著的工作完成不行。「……真是的。」她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開始把那一堆資料分類排序。
整理好後,她從第一頁開始重新檢查,確認無誤才放到他桌上。接近十點的時候,曾淺日換了新的襯衫和西裝回來,當然沒跟她道謝,只是像平常那樣把等著完成的助理工作丟給她,然後就拿著厚厚的文件直接上樓去和其它部門開會了。
也許等下結束回來,曾淺日就會要她走路了。不想再聽到像是昨天那樣的批評,至少,她希望自己在公司的最後一天要挺直背脊走出去,無論如何她都要把事情做好。
所以,明明昨夜一整個晚上沒睡,直到早上都還思考著自己提出辭呈的決定,現在卻又拚命地做著上司交代的工作,她一邊覺得莫名其妙,一邊又小心翼翼。
直到中午休息時間,她比平常還要快速地完成每項工作。自己原來是可以做到這樣程度的,她不覺開始想著:倘若自己之前再努力一點,情況也許就不一樣了。帶著無法解釋的氣餒心情,她提不起勁地走出辦公室去購買午餐。
雖然沒什麼胃口,但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再光顧這附近的店了,她包了好大一個便當,想要在自己的位子上吃這頓可能是最後的午餐。
拖著鉛重般的步伐回到辦公室,走近座位時,她吃了一驚,因為曾淺日已經回來了。
只不過他曲肘趴在桌面上,所以她直到靠近位子時才發現他的存在。
她不自覺地放低聲量,輕輕拉開椅子坐下,要把午餐從塑膠袋裡取出,會發出噪音,所以她只好很慢、很慢地動作。
「……你吃什麼?好臭。」
隔壁傳來問話,她一嚇,看過去,曾淺日還是趴在桌上。
「……煎魚便當。」的確有點魚腥味,他連她的午餐都要不滿嗎?決定不跟他計較,她平板地道:「主任不吃嗎?」
他沒有回答,卻問道:
「你沒有買草莓蛋糕?」他仍是維持同樣的姿勢。
「什麼?」因為他將臉埋在手肘裡,聲音有點悶,她沒聽清楚。他不再回應,她以為是自己聽錯,停頓須臾,她還是問道:「主任……早上開會順利嗎?」
「廢話。你以為我是你啊。」他哼道,不過沒有平常那樣有精神。
她本來還覺得有愧於他,被他這樣一說,又生起氣來。
「打翻咖啡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我不是沒在工作。」他那種語氣好像在說她只會敗事似的。
「是嗎?」他問道:「我要的會議記錄報告呢?」
啊!因為昨天的突發狀況,她差點忘記了。前一刻竟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夏臨君非常汗顏道:
「呃……還沒弄好……」
他像是冷笑了一聲,道:
「你不是沒在工作,而是根本不記得要工作。明天下班之前我要看到。」又是不容反駁的命令。
她承認,這份會議記錄她的確沒做好,但是他每次都是這種諷刺的口吻,也真的很令人反感啊,於是她忍不住道:
「主任為什麼一定要這樣說話?」真討厭。
「……因為我是古代那種不管百姓死活、霸道又過分的領主。」他挪動了下,側過頭,不過還是閉著眼睛。
聞言,她霎時脹紅臉。原來那時候他根本從頭到尾都聽到了嘛!
「你——」想到被他耍弄,她就升起一陣恨意。
「你要是工作做得好,也可以這樣對我說話。」他緩慢地說道。
雖然知道他是趴著在說話,但她還是瞪住隔板那方。
「那是說我可以罵主任你嘍?」
「只要你把工作做好……的話。」他的聲音模糊了。
她本來還想回嘴,卻停住,先探頭過去,只見他側臉躺在交疊的手肘上,均勻地呼吸著。
「……我還在說話耶。」居然就這樣睡著,真沒禮貌!她死瞪著他的臉龐,好像想在那上面看穿一個窟窿。
啊……這個男人的睫毛還真是長……她瞅著他的睡臉,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這件事。
所以才這麼壞心吧。人家都說睫毛長的人脾氣很差的。
看他這麼累,抱著補償的心理,她沒有去吵他,只是扭過頭收回視線,用力地啃著自己的煎魚。
下午開始,他睡飽了以後大復活,丟給她一大堆算好的數字,要她鍵入電腦的數據庫裡。她根本找不到時間去處理那份會議記錄,況且昨夜又沒睡好,午休時間沒補到多少眠,她感到比平常疲倦,不過在他的監視之下,她還是硬撐著。
只要把工作做好就可以罵他的話,她一定要罵他是魔鬼!蛆蟲!
這麼一想,心情便好轉了起來,用力地敲著鍵盤,雖然平常她並不會偷懶,但現在的確更努力地工作著。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這樣忘了之前想著要辭職或被開除的事。等她恕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了。
「我不喜歡精算部那個曾主任。」
在公司附近的便宜自助餐店裡,夏臨君正拿著夾子取菜,意外地聽見排在自己前面的兩位小姐之一忽然這麼說道。
「只不過是送文件的時候跑錯樓層,稍微耽擱了幾分鐘而己,就被他瞪了一眼。」
說話的是一個看來相當年輕的小姐,夏臨君好像見過她幾次。是樓上某個單位的小妹吧,小妹旁邊還有一個穿著套裝的女性,兩人都不是精算部門的人。
聽見有人在評論自己的上司,夏臨君下意識地不禁把放在口袋裡的識別證塞進去一點,免得被看到,場面尷尬。
被講的人又不是她,她卻還要在意這麼多,都是曾淺日的緣故,身為下屬,也是要概括承受討人厭上司所造成的惡果。她不服氣地在心裡想。
「還有一次,我忘記把文件拿給他簽名,他居然打電話到我的分機罵我耶。」小抹不可思議地道。「只是做錯一點小事情就會被他當成笨蛋一樣,我真的好討厭他喔。」
夏臨君像是遇見了知音般,略微感動地暗暗點頭認同。
小妹旁邊那個看來比較資深的女性職員曖昧地笑了一下,提醒道:
「不要在公共場合批評同公司員工比較好喔。」
「反正他又不是我的主管。」小妹無所謂地道。
那女性職員傷腦筋地笑了笑,說:
「不過,我們部門有幾個人和他共事過呢。」
「咦!」小妹疑惑問。「部門不同啊,怎麼會?」
「嗯,他做過業務啊,因為要瞭解我們部門工作的關係。那時候剛好有新人進來,就跟他一起做事,也是相當辛苦呢。」女性職員回憶道。「但是,他們現在都說服自己當成是一種磨練。」
「怎麼可能!」小妹不相信。
「就像那個啊,唸書的時候,總是會碰到一個特別凶的老師,雖然被教導的時候感覺很不愉快,但是之後回想起來,會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有學到東西。那個主任雖然會罵人,但是的確具備領導能力;有事去請教他時,他也都會指導,對工作上來講,真的很有幫助,他就是這樣的主管。」
「不管怎麼說,這種上司還是討厭。」小妹做出結論。
包好便當的兩人付帳之後要離開,那個女性職員發現了也在等著結帳的夏臨君,不覺露出尷尬的笑容。夏臨君愣住,明白對方認出她是同公司的人,只好僵硬地點頭微笑,然後雙方都很有默契地移開視線。
帶著便當回到公司,她一邊快速地吃著午餐,一邊翻著那份已經算是遲交的會議記錄。
曾淺日昨天說今天下班前就會跟她要,可是偏偏這兩天工作比平常忙,她只能在家裡整理,不會的地方本來是要請教前輩同事的,但是她整個早上都在處理曾淺日丟給她的工作,根本挪不出時間。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才剛要去找進公司時一直帶她的大姐,結果沒想到原來人家今天請假沒來上班,她居然忙到完全沒發現。
中午辦公室裡沒什麼人,總是要找到人問啊。
聽見座椅拉動的聲響,隔壁的曾淺日帶著午餐回來了。他今天也是在辦公室裡吃。
察覺到她來不及收回的視線,他只是斜斜地瞧她一眼,結果被他發現她還抱著那份報告,她就是覺得他的眼神裡帶著輕視和看好戲的意味。
「你今天又吃臭便當。」
「什麼?」她瞠目。
他說完話便坐下,身影隱沒在隔板之後,根本不理她。
她喜歡吃魚不行啊?!幹嘛老是講這種讓人沒有食慾的話!她死瞪著隔板,最好瞪穿一個洞射死他。
早知道他中午會在,她就不買便當回來,而選擇去咖啡店了……
望著桌面上未完成的報告,她無力地放下筷子。
太過於專業的東西,就算能夠在網路上找到答案,她也還是要詢問做確認才行。那些縮寫、符號、數字,有沒有人可以教教她?只要教一下,告訴她那是什麼就好啊……不知何故,她忽然想到剛才在便當店裡那兩個小姐的對話。
說起來,以前在學校數研社做問題,自己不懂的地方都是問其他的學長姐,好像幾乎不曾請教過曾淺日。因為她原本就對那個社團沒興趣了,他還老是要她回答問題,不會的話還要聽他嘲諷,只想躲他躲得遠遠的,哪會想問他問題。
現在,剛進公司時帶她的人是部門裡的一位大姐,由於她當助理還算有經驗,並沒有太辛苦,工作就上軌道。在曾淺日出現之前,她不會的事情都是請教別的前輩同事,在她知道主任就是曾淺日之後,非到必要,當然絕不會想要找他。
雖然常常接下他扔過來的工作,就因為是那種助理程度的公事,請教任何人都可以,所以其實去問他的機會好像幾乎沒有。
就算再怎麼努力回想,也都只有把工作做好交給他後,他皺眉頭說可惡話的畫面。
連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恩議。她緩慢地轉過頭瞅住那塊淺藍色的隔板。
對面就有個可以幫她解答的人,如果只是一下下的話她還可以忍耐……她深深考慮著,雖然只是幾分鐘,卻像是掙扎了幾小時,最後還是把著破釜沉舟的心情,不容許後悔或退縮,她拔身站起。
「主——」勇氣到了嘴邊瞬間化為洩氣,在他轉過臉看她之際,她的身體彷彿起了排斥反應,反射性地立刻又縮回頭。
她甚至沒把視線正對著他的臉,結果瞄到他的午餐是三明治。
一定是在對面那家咖啡店買的吧……轉回身面對著自己的桌子,她都想呻吟了!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臟跳得很急。她莫名其妙地想著,原來勇士在面對魔王的時候心跳還是會加速的。
「你在玩打地鼠嗎?」
高音的男聲從隔壁飄進耳裡,夏臨君紅著臉,道:
「我才沒有玩。」
「那你幹嘛?」
雖然沒看到他的臉,不過她幾乎可以想像他皺起眉頭的表情。
……不管了,就算被他貶低或諷刺也是很平常的,那樣的確非常討厭,但又不會死。閉了閉眼,她捏著手裡的報告,啟唇道:
「我問你喔……現金流量是怎麼計算的?」
「你是在問我問題嗎?」
「是、是啊。」她扭捏地盯著自己的桌面道。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實嗎?
「你還真有禮貌。」
涼薄的話語刺在她頭上,她好像流了滿臉鮮血般脹紅頰。手掌一撐桌,她瞬間用力地站起來,大步離開座位走到他面前。
「請問主任!現金流量是如何計算的?」帶著逞強的意思,她咬牙切齒地提出問題。
他抬眼望她,放下手裡的三明治。道:
「你開會的時候睡著了嗎?」
他明明從頭到尾都在旁邊盯著她,居然還這樣說!她吸口氣,道:
「開會的時候,現金流量的計算這部分,剛好錄音筆沒電了,所以我沒記錄到。」
他沒有再問,回道:
「現金流量,等於當期淨利加上非現金費用,加上稅後利息費用,再減去固定成本投資以及營運成本的增加。」
得到答案,她馬上翻開手裡的文件,用筆簡寫,將資料做記號,等會兒加進去整理。沒想到這麼容易,她欣喜之餘又問:
「那RBC是什麼意思?」
他睇她一眼,緩慢啟唇道:
「RBC,風險基礎資本額,就是指保險業經營風險所需之約當金額。」
「嗯。」她在文件空白的地方寫著。
「……在『保險業資本適足性管理辦法』裡有規範,壽險業所面臨的風險是資產風險、保險風險、利率風險和其它風險;產險業的話,則為資產風險、信用風險、核保風險、資產負債配置風險及其它風險……」
他怎麼還沒說完?她忍不住打斷道:
「主任,我只是問你那個縮寫的定義。」方便她整理報告就好。
他瞥著她,說道:
「如果你不能理解內容的話,問了很快就會忘記了。」頓了頓,又道:「還是說,你原本就打算只要能夠弄好我要的會議記錄交差而已?」
本來就是那樣啊。
「工作完成就好了,不是嗎?」雖然目的被拆穿,她仍舊理直氣壯地反問。
他瞅住她。
被那樣注視的感覺很怪異,夏臨君不會解釋,但絕非舒服的感覺就是了。
半晌,他忽然站起身。沒料到他要離開位子,她還不小心退了一步。
「你吃完飯了嗎?」他問。
「呃?嗯。」她點頭。
「拿著文件跟我來。」他走向小會議室。
「咦!」她一頭霧水。「要做什麼?」不會是開會吧?
他側首,對她說道:
「特訓。」
聞言,她愣住好久,才反應過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