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扯過被單包著自己慌慌張張找衣服,及至拿起內衣褲,又想得他在後面看著,藏到前面飛似的朝浴室走去。胸圍的帶子不知怎的纏住衣櫃門把,一回身便掛在上面,她可沒注意,飛速抱著衣服衝進洗手間。
徐傲「哈哈」大笑,覺得她可愛極了。他爬起來走至衣櫃前,以小指勾起那件小東西,又笑了好一陣子,然後吊著它閒閒踱至浴室門前叩了幾下。
「什……什麼事?」裡面急問,聲音有點顫抖。
「你裝備不全,出不來的。」
「……」她不說話。
「開門吧,接過你最重要的裝備。」
「不!」這麼羞,打死也不開門。
「哦,你不穿?我強烈反對!太便宜外頭的臭男人。」
方姒立時朝衣架子上一看,終於明白他所說的裝備是什麼了。
徐傲快要笑死了,「怎麼樣,還要不要?」
「……」
「我就掛在浴室門把上,你自己出來拿好了。」他頓了一頓,大聲說,「我回自己房間洗漱去!」
「好好。」裡面應得飛快。
徐傲好心,不再逗弄她了,笑著把那件小東西掛在門把上,打開門房門準備出去。
然而裡面那位實在太心急了,聽得房門打開的聲音,立即擰開門縫鬼崇張望。徐傲回身關上房門時,兩人打正照面。
方姒尖叫,火速把門把上的東西拉走再「啪」地關上!
徐傲再度爆笑——這妞兒八股得像舊社會穿織錦大襟衫,三步不出閨門的小姐。那時男女相親,女孩就在花窗悄睨一眼父母相中的男人,若不錯的就會嫁給他。
想到這裡,他突然一呆——她不會以為和他上了床就是他老婆吧?這個突冒而至的想法無疑嚇了他一大跳,笑意立時僵在臉上,一顆心迅速下沉……
他一把年紀,早已不屑用「死心塌地」的態度去面對一個女人。他只會或文雅或痞子地對待有好感的女子。因為文雅可以體現他的本質,痞子可以令他從本質中輕易脫離開來。
☆☆☆
方姒穿戴齊整,期期艾艾地從房間出來煮飯弄早餐。
「不用煮了,咱們出去走走。」徐傲掛著一臉的淡笑,上前拉著她親了親,「你很香。」
一張小臉剎時又紅得不成樣子。
「你的臉皮真不得普通的薄,隨便逗一句郁立即顯紅,可愛。」他刮了刮她的鼻頭 「橫豎今天週日,咱們出去吃頓好的!」
「外面吃東西很貴。」她小聲說。
「我請。」
「你比我好不了多少!」
徐傲咳了兩聲,也不辯駁,一把拉住她走出家門坐上的士,直達海灣食肆。本來他說要到酒店吃的,方姒反對,食肆比酒店鄰近,味道相差無兒,價格卻截然不同。單是為了心理平衡,也該捨遠求近。
晨風輕拂,迎面拂過帶著鹹味的海風。初陽東照,目光所及,沙灘旁邊的山坡倒映在海面上,層次模糊至極,又濃淡得宜。
不遠處的食肆已人聲漸沸。臨海的茶座坐滿了晨運後的人。這兒破曉迎朝陽,黃昏看落日,無論何時而至,都是聽濤聲拍岸的好地方。
「餓嗎?」徐傲扭頭問。
方姒搖了搖頭,「不餓,你呢。」
「我可不緊要,最重要別餓著了你。」徐傲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心中甜蜜,又覺戲謔成分過多,小聲說:「你正經點兒吧,老是要戲弄我……」
「那可是真心話。」徐傲笑了笑,「對了,上次你說弟弟在城市大學修讀建築?」
「嗯,本來他想到美國留學,可惜……」
「資金短缺。」
「對。」她輕歎一聲,「本來也是有可能的,可惜我上班第一天就欠債……媽還問我呢,工作幾個月怎麼沒錢拿回去,我只能說先存多一點,再一起給她。」說到這裡,她突然扭頭解釋,「對了,你千萬別誤會,我是想著大家……是朋友了,說話可以隨意一些,沒任何意思的,那錢我一定會還,一定會!」
「明白。」徐傲心中悸動,卻沒多說。
方姒伸手把長頭撩至腦後,抬起小臉瞄著遠處的海面,「你是個很好的人,不但准許我分期清償,還收留我。」她小臉微微泛紅,頓了一頓,又說,「就連昨晚的事……也、也再三徵求,絕無半點逼迫……」
他不語,半晌,突然問,「你沒懷疑過我聘請你是有什麼目的?」
「沒有,怎麼會。」她輕嗔,「是我主動要求你包住包吃的,你忘記啦?」
「啊,是是。」他笑了。
方姒側著頭望他,「喂,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喜歡笑。」
他扭頭,快速扔給她一個齜牙爆笑狀。
「有時笑得很好看,很誠懇,有時……」
「怎麼樣?」
「笑得恍恍的,很假……」
「啊?哦,是嗎?」他乾咳兩聲,「真真假假也好,我可從沒想過害人。」
她點頭。
「不過間中取巧很難避免,不然做不了投資經紀。」
「不會害人嗎?」她扭頭看管他,「例如?」
「編各種各樣的理由挽留客戶啦,盡可能把虧損責任推給社會環境,把攢錢後的功勞適當誇大之類。」他望著遠處海面一隻低飛的海鳥,淡淡說,「但我從沒害過人,只害過自己。」
「每個人都有順境逆境,不經一翻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
「話需如此,不身臨其境就不會知道人性原來天生殘忍,不過點頭之交,就忍心圖一時之快,不惜用白眼和諷刺殺死一個人,有過齟齬的更想藉機置之死地。這種時刻,所謂的生存鬥志只是因為需要一件衣服兩個麵包,根本不會想將來想希望。是不敢。」他把臉別過另一邊,「那種感覺很悲哀。」
「我懂這種感覺。」她低歎,「但生命只有一次,總不成因為悲哀自殺去。」
「對,所以只好學乖。命運之好壞,其實在乎經受的教訓屬大屬小,昂貴還是廉價……」他聳聳肩,嘴邊的笑意輕易又冒了了出來,「對了,幾個月前你在數秒內背負一身債務,哭了沒。」
「無數次,都是週六晚窩在被子裡哭,第二天眼睛腫脹得睜不開。」
「這麼誇張?」
「才不誇張!」她白他一眼,「想哭就哭當然好,但第二天還得上班,為了這因素,我什麼都能忍。」
徐傲心中感動,卻不形如色,故意笑著搖頭,「現下那有女孩整天把『錢』字掛在嘴邊,這種態度想交男友簡直見光死。」
她一怔,說不出話來。
徐傲微笑,視線望向遠處降下桅桿的風帆,也沒說話。
隔了好一陣子,方姒囁嚅問:「你,你現在當我是什麼呢?」
「朋友。」他毫不猶豫。
「哦……」她抿了抿嘴,又問,「那我們將來……」
「什麼?」他裝傻。
「呃,我是說我們將來會……是什麼關係……」
「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也是……」方姒垂下小臉。
「我知你在想些什麼。男女之間強行許諾,其實是不負責任的表現。」他湊向她耳邊緩聲說,「畢竟現在說得再好聽,也難保明天會發生意外。比喻我可能會撞車死掉,又或者被高空擲物擲至變成傻子……」
「你胡說什麼!」方姒急了,鬱悶漸漸消散。
「只是比喻而已,別放在心上。」他摟了她一下,淡笑,「好了,咱們吃早餐去,大吃一頓!」
「但……」
「別想那麼多了!人嘛,要學會輕鬆享受每一天,你想想,我才三十歲多一點便試過露宿天橋底,一天只吃兩個方便面!半月不曾洗一次澡……不過,我自小在孤兒院長大,抵抗力驚人。」他把她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腰上,閒閒朝前走去,「像你這種老是緊繃繃的人和我一起過就再好不過……學習新的生活態度嘛。冷暖自知,笑罵由人,多好。」
「吃著粉絲當魚翅,阿Q精神罷了。」
「總比你好,古板憂鬱小霉菜。」
她扭頭「哼」他,「你卻是聞名遐邇的大霉菜。」
他長歎,「兩霉相碰,抄成一碟罷了。」
方姒「格格」地笑。
☆☆☆
進入餐廳,迎客上前領著兩人到臨窗位置坐下。
徐傲點了兩份套餐,侍者點頭離開。
這間餐廳以竹廬風格搭建,當然是水泥鋼筋框架結構,卻用顏色把柱子畫成數支竹子扎合的模樣,黃黃的竹節子上還有條條豎立的翠絲襯托。平頂屋上還張掛著大片的塑膠竹葉,油綠茂盛,雖無生命,卻有雅趣。
方姒張望著周圍的環境,半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朝他湊前腦袋壓著聲音說:「喂,吃過早餐後陪我去銀行。」
「什麼事?」
「今天一號,我到期匯款給你啊。」
「不用。」
她一怔,立即猜想他會不會是因為兩人有了關係就不用她還錢?「不不,一定要還,要還!」
「別這麼大反應。」徐傲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只要有客戶我就不愁沒報酬,你那點小錢算什麼。」
「這是你的事,我一定要還你的錢!」以前還好,現在說不用還錢就太那個了!他當她是什麼人!
徐傲沒說話。
方姒還是全身繃緊地瞪住他。
「整個小刺猥一樣!」徐傲望了她一眼,等著數位客人自身邊走過,才搖頭說,「我說不用你還款完全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你先供弟弟瀆完大學再說,等我再次霉得要整月吃方便麵的時候你再搭救我成了!」
「一大早別胡說!」她急急低斥,「只要你謹慎從事,不再冒險就成,別這樣咒自己!」
她是真的想他好,徐傲感動。不過,痛苦的經歷總會令人產生一些不安全的感覺——她說不會藉著和他上過床要求從此不再還款是不是欲擒故縱?如果是,他失望。如果不是,難道就喜悅嗎?他不知道,卻能從中嗅到沉重的感覺。
畢竟女人這種牛物,在許多時候,會把愛情與功利同時並存。這是他的經驗,也是最不想見到的結果。
經過一段時間的拼博,徐傲經濟好轉。方姒陪著他買名牌衣服,買名表,出入昂貴的餐廳,與他同一圈子朋友見面。徐傲總是一臉淡然,言語戲謔,似乎不意外自己在短時間內轉危為安。
方姒沒多問,不知怎麼的她就覺得這很正常——徐傲曾以一個孤兒身份一度成為股圈中的黑馬王子,必有一定理由和能耐。
徐傲彷彿也猜得她知道他完全不在乎區區的九十萬。雖然不止一次和她說過不用再匯錢給他,卻沒有把借條還她,也沒有明確地說把賬目一筆勾銷。
方姒猜他這樣是不想她認為自己用身體和他交換利益,所以依然每月節約度日。與此同時,也隱隱感覺,徐傲在無聲表示,他和她沒有機會成為能夠享用他財產的夫妻。
她甚至覺得,徐傲總是有意無意和她劃開距離,有著隨時可能和她分手的心理。她曾經悲觀地覺得,如果兩人分手,他會選擇在她搬離徐家的那一刻,當著她的面把借條撕掉!那麼,她走得舒心,他覺得安然。他好像一直為這樣的結果而準備著。
每次親熱,他都在旁邊監視她服下避孕藥。有一次事前發現沒了,他居然立即跳下床,套上褲子和拖鞋奔到樓下便利店購買……
望著急匆而去的健碩的背景,她幾乎落淚——看似淡然無事,戲謔滿口的徐傲,其實精明得近乎冷血!
但數月的相處,已令她極度沉溺——他的笑容、幽默、樂觀、自信和笑看風雲的人生態度令她迷戀不已,腦海只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只要依附著他,就不會再覺得生活無情,世事滄桑。
這是個非常美妙的畫面。可惜,內中欠缺靈魂——眩目只是剎眼的效果,豐富的顏包形同堆砌。這是一副沒有生命的畫卷。
她開始覺得煩躁 觸感不知怎麼的就敏銳起來,每每在大廈內行走,總覺得有人在觀察她。縷縷目光彷彿暗藏角落,無處不在,以致她漸覺精神緊張,情緒低沉。
與此同時,她莫名其妙地變得喜歡照鏡子。上班時每每躲進洗手間,左左右右,前前後後地查看鼻子黑頭是否嚴重,皮膚足否粗糙,臉頰有否粉刺……晚上回家,同樣在浴室裡左扭右看,仔細研究自己胖了還是瘦了……若發現有與相像不符合的現象,便死鑽牛角尖,拚命查書或上網,要找出彌補方法,為此買了成堆的檸檬——去斑;數公斤胡蘿蔔——抗老;甚至咬緊牙關買了一套以前連看都不敢看的高貴護膚品和化妝品。
雖然注重了儀容,但被不知屬於何人視線監察的狀況仍然存在、這令她極度不安,精神緊張莫名,每天入睡前,心底裡的不快會令部浮現,它們縱橫交錯,盤旋不止,游曳在一整夜的夢裡。
這天,她下班回徐家。
「方小姐好。」電梯前,兩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
「林太好,朱太好。」數月前,電梯壞掉了,曾和她們在樓梯間走累了,坐在石階歇息,兩人目光灼灼地望著她自我介紹過。
「下班哪?和徐先生燭光晚餐?」朱太人如其名,與豬的身型比例成正比,說話間瞄了瞄她手上數個膠袋。
方姒笑了笑沒說話。淺薄的嘴臉自小見識,只要對方手指未曾舉起,就不屑勞神傷氣。
「聽說徐先生是不婚主義者呢,卻淨是能結交體貼又大方的女友,真夠本事喲。」林太的弦外之音十分刻意,更在話後無恥地觀察她的神色,然後朝朱太擠了擠眼睛。
「是嗎?」方姒仍然在笑。
「是啊,不瞞你說,他搬來這兒八年啦,女友一個比一個漂亮。」朱太太歎了一口氣,頗有同作紅顏知薄命的歎息,「其實男人都是貪新忘舊的性子,像我家那只死鬼,早兩年不也被外面的狐狸惹得心癢癢?幸好我發現得早!不然咱這個家就散了!」
方姒覺得刺耳,可惜電梯未到。
「我家那個不也是!」林太像在進行悲劇比賽,感情上面非常投入,「前年工作時包養了個妖精似的女人!後來被我發現,悄悄跟上去找到那女人扇她好幾個大耳光,說再沾著我老公就砍死她,他們才勉強斷了——哎,別說我多嘴說一句說啊方小姐,咱們領了證的女人都沒有保障,何況你無名無份跟個說要要玩一輩子,不結婚不生子的男人?如果真能守一輩子倒好,最怕你人老珠黃,三十好幾時他才說大家沒感覺要分手,到時人又老錢又無!想找男人再看你一眼就難咯!咱們拿著結婚證的可不同,不死敲他一筆『贍養費』才怪!」
「是啊,同居時他想要你招個手就行,不要你時在外面同樣招個手就成了!」朱太有點激動。
方姒本不是耳朵軟的人,現在竟然也聽得臉色微白,「我們沒想過這些問題……呃,現下的年輕男人都這樣。」
「朝他暗爪,如果他真沒結婚的意思就得小心!當然啦,如果你有著不在乎天長地久,只有乎曾經擁有的新潮思想,那什麼結果也沒所謂了。」朱太一臉認真。
「就是。」林太噘著嘴點頭。
「不過,方小姐相貌端莊,有教養的樣子,一定是比較傳統的女孩啦。」胖胖的朱太性子好像就好些,目光沒林太尖酸。
「呃,應該是的,不過也不一定……」她不敢正面回應,心中奇怪這兩女人怎麼就這麼在意她和徐傲。心中想要藉故離開,雙腳卻站著不動。此時,電梯剛好到了,只得隨著兩人步進梯內。
「但我看你整一個有教養的女孩子,這類人碰著徐傲也真是……」朱太突然住嘴。
方姒睜大眼睛看著她。
「說吧朱太,不說就沒頭沒尾的,方小姐還以為我們存心攪和呢!」朱太望了望林太,「不太好吧。」
「或者方小姐想聽呢。」林太用肘子撞了撞她,又朝方姒笑了笑。
☆☆☆
方姒覺得怪怪的,垂臉不出聲。
「我的話雖然不好聽,可是老實話喲。」朱太歎了一口氣,提手按了電梯頂樓的號碼,揚著手說,「徐傲搬來這兒六年,淨是和些塗脂抹粉,狐狸精似的女人瞎搞在一起,我們碰面也見著好幾個了,卻總是沒多久又換新面孔。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他現在仍然是這樣啊,有人說不時碰著他在那些地方出入。唉,我們見你端莊賢淑,多事提醒一句罷了,可別在和徐傲聊枕頭話時把我們供出去哦,不然以後見著會很不自在的。」
方姒兀自發呆。
「方小姐——」林太在叫。
「什麼?」她輕問。
「我們希望你別向徐傲說起今天這翻話,省得被他罵我們多事!」
方姒臉色發白,表情僵硬,半天才曉得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兩個女人見她一臉茫然,搖了搖頭後,步入電梯下樓同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