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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你的手 第三章 作者:旋心怡

  秋水山房內。

   紀萱散亂著一頭烏黑如絲的秀髮,坐在書房的炕床上,呆楞楞的對著窗外的萬紫千紅,動也不動。

   桌上放著早已涼透的食物,連冷茶也一口未動。

   她覺得自己好像只留一具空殼坐在這裡。

   其實在經過長久以來不斷的拒絕,她早該不會再難過,可是她的魂魄還是在那句「全是你自作多情」裡飛散湮滅,不復存在。

   好狠……他這樣冷冷的一句話,就否定她全部的感情。

   為什麼自己要這樣痛苦?是不甘心嗎?不甘心又能怎樣?感情是兩相情願,既然那廂不接受自己的感情,那就作罷吧!

   自己痛苦到連茶水都喝不下,是不值得的!

   就算自己用托盤把命奉上,他也會不屑一顧……

   她冷笑,心卻還是像被利刃挖個洞,正鮮血直流的悸痛著。

   就此死心吧!唯有死心,自己才有活命的機會。

   只是這樣沒有心的活下去,好空洞……這樣的人生有什麼用?

   門外響起一陣喊聲,「恭王爺駕到!」

   她悚然一驚,阿瑪來了!

   趕緊下炕桌,雙手在頭上亂抓,拉拉身上的……糟了,自己穿的是漢人二截式的衣褲,怎麼辦?來不及換了!

   書房的門被人左右推開,恭王爺大步的跨了進來。

   身材高大的王爺一身居家服飾,穿著暗金色的袍子,外頭罩著黑緞團龍暗花的馬褂,頭上戴著頂軟皮圓帽。

   他表情嚴肅的看著正在行抹鬢禮的女兒,雖然手上沒有慣常使用的手網,她還是恭恭敬敬的行禮。

   「阿瑪吉祥!」

   王爺皺著眉頭把她上下梭巡一遍,轉身朝門外的大隊人馬發話,「準備一桌膳食,其餘人等全撤下,一個半時辰後再回來接本王,關門。」

   外頭人馬齊口一致喊「喳」後退下,還拉上房門。

   紀萱跑上前去抱住他,「阿瑪……」眼淚不自覺的奪眶而出,滿腹委屈這時才得以宣洩出來。

   「唉!唉!我的乖女兒,你看你這成什麼體統?頭髮不梳理,還穿著漢民服飾……你……瞧瞧你那可愛的小腳板髒成什麼模樣?你是要叫阿瑪更加愧對你死去的額娘嗎?太不成話了!」

   紀萱眼淚直流,猛在他懷裡擦贈。「阿瑪您離家好久,為什麼這樣久,我好想您……」

   恭王爺慈愛的拍拍她的肩膀。「阿瑪事忙,宮裡又正值多事之秋,我走不開,才會耽擱這麼多天。可是,瞧瞧,我不在家幾日,回到府裡全變了樣。你大哥說你私自搬來這秋水山房,阿瑪要看你,還要在自家王府裡乘軟轎走上半天,你這是在做什麼?」

   紀萱藏著臉沒敢抬頭,她怎能說自己在療心傷?

   「去!先把自個兒打扮俐落,再來陪阿瑪用膳。」

   於是她匆忙回房,梳洗乾淨,紮了兩把頭,插上玉簪子,換件紫紗套袖旗袍,穿上花盆鞋,婀娜多姿的回到書房。

   滿滿一桌飯菜已經準備好。

   王爺抬頭看見她,「就是這個樣兒,像極了你額娘,唉……」

   「您就別再想我額娘,這話要讓福晉聽到,心裡又會不痛快了。」

   「現下就我們爺倆,有什麼話不能說?說真格的,阿瑪還真想念她,年紀那麼輕,比我這個大二十歲的人還早走,留下你孤苦伶仃一個人,阿瑪真是……」

   紀萱拉住他的手,「阿瑪,沒事的,您就別再自責了,您寵紀萱寵得兄姊們都橫眉豎眼了,這還不夠嗎?」

   王爺展露笑容,「遘倒是,咱們恭王府的格格,就你最無法無天。來吧,先吃了再說,阿瑪聽奴婢們說你好久沒像樣的進食,今天就陪阿瑪好好吃上一頓。」

   用完膳,王爺開口道:「阿瑪這些日子來擔心著宮內的動態,皇上被老佛爺軟禁,裡裡外外亂糟糟,我沒空關心你的事,你就瘦成這副德行,是為了你九叔的事,對不?」

   王爺看她不言語,知道給自己說中了。「其實你們二人今天會鬧成這樣子,全是阿瑪的錯。」

   「阿瑪……」

   「你別說。阿瑪當年是可憐九弟年紀那麼小,他親生額娘又去世得早,我皇阿瑪殯天時他才十歲,在宮裡沒個靠山,日子不會好過,才向四哥皇帝請求,讓他來跟我住。可是阿瑪沒想到你兄姊們都已經成人,府裡就你和他年齡接近,於是才讓你們玩在一塊。」

   他停下來喝口茶,繼續說:「小時候,你們還真是一對粉雕玉琢的金童玉女,人見人愛,誰也沒防著你們兩小無猜;等到現在長大了,阿瑪才驚覺到事情亂了,原本以為你會瞭解,沒想到你這麼死心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

   她低下頭來。

   「阿瑪很痛心,看到你們二個這樣掙扎,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小萱,你就放開懷吧,九叔不是……」

   「阿瑪,您別再說了,我和九叔的事,您甭操心,我自有分寸。」她咬牙說道。

   王爺歎氣搖頭,「你這性子不知像誰,你額娘柔情似水、弱不禁風,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你雖然聰明伶俐、說話脆快、愛怨分明,卻如此執著於你九叔……」

   紀萱轉過頭去,「阿瑪,求您別再說了,我不喜歡聽。」

   「阿瑪不說不行,今日特地來就是要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訴你。阿瑪和西藏的喇嘛有深厚的交情,他們曾替阿瑪算過,看過生平吉凶,阿瑪的壽命到此是不多了。」

   「阿瑪,您別胡說!」她忽地一下子站起。

   王爺拉她坐下。「阿瑪沒胡說,人皆有命,你阿瑪一生榮華富貴、呼風喚雨,壽命不長也是應該的。」

   「阿瑪……」她紅了眼眶。

   「別哭,小萱,阿瑪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你的兄長們各個都有去處,就你一人,阿瑪若走了,你要靠誰?你大哥心性不好,處處想貪人便宜,想來也不可能對你太好;而你長姊榮壽公主,年紀輕輕就守寡,公婆還在,也是不可能照顧你的。」

   「阿瑪,女兒不需要別人照顧,我可以自立更生。」

   「傻小萱,說什麼傻話,女孩兒怎麼自立更生?還不是要靠個丈夫來保護你。你看你長姊夫家的侄子濤貝勒好不好?」

   「阿瑪!」她的頭都暈了,一張臉發青。「女兒不要任何人,請您成全!」

   說完整個人就跪到地上。

   王爺再伸手拉她,這次她執拗的不起身。

   「萱兒,什麼事阿瑪都依你,唯獨這件事不能依,你總不能讓阿瑪死不瞑目吧?」王爺的表情哀淒,全沒了平日的威嚴,只像個憂心兒女的慈祥老父。

   「女兒除了那個人,誰都不肯,阿瑪您就不要再費心。」

   王爺心一橫,把原本沒打算要說的事全說出來。

   「你這樣一心一意只想著他,可知他怎麼想?傻萱兒,這件婚事就算他應允了,老佛爺也不會准的!你不要發傻,你這樣死心塌地非他不嫁,可是今日他來央求我,說是要遷出去自立門戶,你可知道?」

   彷彿晴空打起霹靂,傷得她七竅流血。他要離開?他竟然受不了她,要離開?!

   王爺把她震駭的表情全看進去,心疼的伸手拉她靠在自己的膝蓋上。

   「傻孩子,傻孩子……」

   「他……他怎麼說?」她口吃的問。

   「我告訴他,不用著急搬出去,將來我百年之後,這恭王府就是他的,我已經求過老佛爺,她也答應了。你大哥將來襲的是郡王爵,這園子輪不到他來繼承,所以亦謙無須另立門戶。」

   「他低頭沒有答話。」

   那是不是表示,他不會離開了?她吁口氣,過會兒卻又生起氣來,原來他把她當成蛇蠍來避!

   「你是咱們恭王府正根正派的金枝玉葉,京城裡想攀上這門親事的王公貴族不知有多少,你何必委屈你自己,淨受你九叔的氣?」王爺輕撫她的頭髮。

   「阿瑪,不說這個,這個無趣,再告訴我一次,您是怎樣看上我額娘的?」她把臉靠上王爺的膝蓋問。

   王爺微瞇眼睛,低低說道:「那年降大雪,你額娘衣著單薄的上街給她爹抓藥,我乘著轎子從她身旁經過,先是瞧見她凍得通紅的手指,再往上一看,登時被她清麗絕俗的面容給驚呆了,當場下令停轎,下來和她攀談。

   你額娘生性靦腆,我說了半天話,她一直用袖子遮臉,不肯答話。

   我只好將身上的皮襖脫下,罩在她身上,可是她直往後退,不肯接受。

   後來還是我的隨身護衛好說歹說,她才萬般不願的穿,還謹守禮儀的向我行禮道謝。

   我命護衛暗中跟蹤、保護她回到家,打聽之下才知道她尚未許人家,第二天就上門求親,把她納為側福晉。」

   「那也就是說您覬覦額娘的美色,所以把她強搶入門。」

   「呿!怎把阿瑪說得如此不堪?剛開始我的確是被她的美貌給吸引,但最重要的是她的矜持讓我心折。咱們北地胭脂向來是豪爽大方,但你額娘的閨訓之嚴,令阿瑪印象深刻而心生喜愛,所以才登門求親的。

   成親之後,你額娘的細膩心思、溫柔體貼,讓阿瑪有相見恨晚之憾,從此想和她時時相伴的心有增無減。

   可誰知道,紅顏薄命,才過三年幸福的日子,她就香消玉殞……」

   紀萱伸手握住他,「對不起……」

   「傻孩子,又不是你的錯,只是她的時辰到了。不過阿瑪應該在不久之後,就可以再見到她了……」

   「阿瑪!不准您這麼說!」

   「來,你坐上來,阿瑪有重要的話要說。」她站起來拉過凳子,坐在他面前。

   王爺一整面容,嚴肅的壓低聲音說:「阿瑪現在要說的話,你可要牢牢的記住,切不可以忘。

   阿瑪年輕時,皇上將這座大宅子賜給了阿瑪,有一日阿瑪在書房的多寶格裡發現一個秘格,裡頭有份文件記載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和坤弄權時,所有要進貢給皇帝的東西都必須先經過他查看,因此許多上等的寶物都被他收走,只把次等的貢品往宮裡送。

   等到他被嘉慶皇祖抄家時,大部分的寶物是追回來了,但有些珍貴異常,或是只屬於皇帝天家的物品,被和坤藏起來,外界並不知道。

   因為這些東西太珍貴,不可以示人,否則馬上會招來禍延九族的殺身之禍,和坤建造了一個地窖,將這些寶物收在裡頭。

   抄家時沒人知道這個秘密,直到阿瑪為了找書才觸動機關,找到裝著這個秘密的盒子。阿瑪曾下地窖去看過,一看之下大驚失色,那裡的每一件珍寶隨便拿出來都是殺頭的死罪,所以一件也沒敢動。

   後來阿瑪勞苦功高,老佛爺賞賜十分多的寶物,只要不是賞銀,阿瑪都收起來放進地窖裡,那些東西是阿瑪要留給你的。」

   紀萱驚訝地抬頭,「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為什麼要如此小心謹慎?」

   「阿瑪是擔心,如果現在就將這些東西給你,萬一阿瑪不在時,福晉若要檢查你的珠寶首飾,定會給她或你大哥沒收去,所以全收在地窖裡,記住……」王爺靠近她,用更低的聲音說:「地窖裡的櫃子最底層,全是給你的嫁妝,若你出嫁時,阿瑪還在,我自然會打點;但若不在,你可要在出嫁前一晚,到地窖去將給你的東西全拿走。但是千萬千萬記住,不要拿其餘的東西,不為它們是屬於皇帝的,也要為它們全是民脂民膏,不是我們能沾手的,懂嗎?」

   她點頭,想了半晌,問道:「大哥知道這件事嗎?」

   一抹嫌惡的表情掠過王爺的臉。「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以他那好逸惡勞的公子哥兒性情,必定會為恭王府引來滅門大禍,你可記住了,千萬說不得。不過這個秘密我告訴了你九叔,他將來是這大宅子的主人,他懂得這個利害關係。」

   這王府會屬於誰,她不管也不在乎,她只想留在亦謙的身邊,不管用什麼名目,就算……就算只當個什麼都不能做的侄女,只要能在他身邊看著他,她都願意。

   「現在阿瑪要告訴你進入地窖的方法……」他在她耳旁低聲的交代。

   成芷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她會那麼乾脆地投井自殺!

   「記住了,二種方法進入,除非情況很緊急,否則不要用第二種方法,那只能使用一次,用過了,它會自行毀去,你明白了嗎?」

   她點頭。

   王爺帶著愁思的表情又說:「在那些留給你的東西當中,有一樣特殊的法器,是個和阿瑪有宿緣的喇嘛送的。那東西很不起眼,很像一根鼓棒,它叫作『金剛杵』,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它的功用是喇嘛圓寂之前用來許願的。」

   「許願器?它能許什麼願?」她緊張的問。

   王爺苦笑著,「孩子,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它不能許任何人想要的願,像讓人起死回生、或是讓不愛你的人愛上你;它只能許來生要當什麼人的願,因為喇嘛都是轉世化身,所以他們需要藉著這根杵來達成投胎的選擇。」

   紀萱默默不語,她還以為……

   「小萱,聽阿瑪的話,感情這種事是不能勉強的,你九叔已經表明他現在對你只有叔侄之情,你就放棄吧,再這樣下去,苦的人就只有你。」

   「阿瑪……我知道了。」知道是知道,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這金剛杵是阿瑪向那位大師求來的,而他剛好決定下世不再轉世了,所以他很大方的送給我,因為他知道阿瑪想和你額娘再續前緣,這輩子無法在一起的人,期許下輩子能再相守,沒有任何阻礙。」

   她明白了,阿瑪是在暗示她,祈求下輩子再相守。

   不!絕不!她告訴自己,絕不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的下輩子,她一定要在這輩子達成自己的心願,就是這樣!

   紀萱答應恭王爺再搬回牡丹院居住,唯有如此,在忙碌的日子裡,他才能和她有多點機會相見。

   雖然心上的傷口還未痊癒,也只好咬牙振作,盡量不要和亦謙碰面,在等到她能面無表情的面對他之前,先忍耐過一段日子吧。

   這天,她坐在書房裡看書。

   她的大哥竟然無聲無息的進到房裡。

   「大哥!」她轉身嚇一大跳。「你來這兒做什麼?」

   她的大哥蓄貝勒臉上掛著一副笑意沒達到眼睛的笑容,誇張的直逼她面前。

   他已經四十多歲了,浮腫的眼袋和黃濁的雙眼,在在顯示他對生活的放縱追求。

   看著他不懷好意的接近,她的心裡升起陣陣的懼意,就好像看到一隻吐著信、仰首前進的毒蛇盯著她,讓她無法動彈。

   「我來探你的病呀!」他張開佈滿黑垢的牙齒說道。

   「多謝大哥關心,我已經沒事了。」她垂下雙眼,不想和他照面。雖是如此,她還是感受到他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眼光放肆的在她身上流連不去。

   「真是可惜,你要不是我妹子,我可是會十二萬分的疼惜你,才不會像那個木頭人一樣給你氣受。」他伸出手要碰觸她的臉。

   紀萱迅速轉身,避開帶著鴉片味的手指,站到離他三步遠的地方。「請問大哥你有什麼事?」

   他冷笑著轉身看她,「好吧,我們兄妹倆就掀開簾子說話。你想,我已經這個年紀了,為什麼還不搬出去,活賴在阿瑪的府裡不走,還要忍受他的拘束管教?」

   「大哥天資聰穎,我不知大哥玄機。」

   他露出志得意滿的詭笑,「只因為我額娘大福晉告訴我,這阿瑪有個秘密,連她都被瞞住,我說小妹,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吧?」

   她馬上裝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肅臉,不悅的瞪視她,「不要給我裝糊塗!」

   「我真的不懂!福晉都不知道的事,我怎麼會知道?」

   「你……」他往前逼近。「藏著秘密不講,對你只有百害而無一益,你要知道,我的手段可是很多的。」

   「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什麼秘密,你要我講什麼?」她的表情著急,語氣困惑。

   「像是……阿瑪把老太后賞賜的珍寶藏到哪裡去了?」他斜睨著她。

   「絕對沒在我這兒,你要不信,可以搜我的房!」

   他冷哼。「這還用得著你說嗎?要在你這兒,我老早知道了。」

   「那大哥的意思是什麼?我不懂。」

   「哼!我的親妹妹,也是你的長姊,深受太后寵愛,還封固倫公主,那是公主的最高等級,人們尊稱她為大公主。她時常陪伴老太后,她對阿瑪有什麼賞賜會不清楚嗎?賞銀倒是分毫不差,但一些奇珍異寶就不見了,你說……它們都到哪裡去了?」

   「你告訴我這些是要做什麼?我不知道它們哪裡去了!」

   「你!」他突然伸出手,揪住她的前襟,恨恨的說:「再給我扮傻,我就給你好看!」

   她忍受著他呼出來的惡臭。「放開我!我不知道!」

   「那你告訴我,前幾天阿瑪特地到秋水山房去做什麼?不是去告訴你這些秘密嗎?」

   紀萱扯開他的抓握,「阿瑪只是去安慰我,沒別的事,你不要亂說!」她的火氣也上來了。

   「真是這樣?」他輕浮的拉扯她的上衣,被她一掌掃開。

   「就是這樣。我不知阿瑪有什麼寶藏,你告訴我有什麼東西,我幫你留意就是。」

   「你當我是蠢人?你想你這種答案,我會滿意?」他鄙夷地笑著。「我絕不相信你不知道那些寶物在哪裡,如果你不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說實話。你說,我該用哪種比較好?」

   怒氣爆發了!「你說話小心點,別以為我怕你!怎樣?想用暴力對付我,誰輸誰贏還不一定,你再胡說,我就去告訴阿瑪,要他替我出頭!」

   「哎呀,我好怕,真的好怕!好吧,既然你不肯乖乖說,我就只好去找大公主,讓她給我出主意。聽說最近太后注意到已經二十歲的九皇叔還沒指婚這件事,你想,我該不該去請大公主幫忙?」

   說完之後,得意的狂笑起來。

   紀萱杏眼圓睜,咬牙切齒,指甲全陷入掌心,她好想……

   二話不說,拿起桌上的硯台,往他身上潑去。他嚇一大跳伸手抵擋,接著連硯台也砸過來、毛筆像箭一樣射過來,他抱頭鼠竄,逃得全沒樣子。

   看不出來他還跑得真快,紀萱抄起的八仙椅沒砸在他身上。

   十分狼狽的他跑到屋外,邊抹臉上的墨汁,邊逞強的大聲嚷,「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你不說,我就要大公主給九叔說項提親!」

   紀萱怒吼一聲,跑過去踢起沒摔爛的椅子,雙手接住,用盡滿腔怒火,狠狠的往逃竄的黃鼠狼背後扔去。

   他哀叫,跌倒在地,不過馬上灰頭土臉的爬起來快跑,邊跑嘴裡邊髒骯的咒罵著……

   敬親王亦謙才從馬車上下來,迎面就走來一名美少年,月牙白的長袍配上同色的絲褂,頭上戴了頂圓形帽子,帽上有塊通透的翡翠,腳上穿著同色的粉底宮靴,身後垂著一條烏亮的辮子,手上還拿把折扇。

   一身白色的光華,映得人面桃花,煞是好看。

   亦謙先是一愣,心裡暗自稱讚,等走近再仔細一看,腳下差點絆倒。

   「紀萱,你在做什麼?」

   紀萱卻連看他一眼也不上逕自走過他身邊,上了後一輛的馬車,車伕鞭子一抽,喊聲「駕!」就走了。

   亦謙轉過身,直視身後的步雲,「她……到底在做什麼?」

   步雲的右眼下痙攣著,臉上掛著不自然的微笑。「格格大概是出門訪友……」

   「說──實──話!」

   「屬下不太清楚,只知道格格最近常以男裝外出。」

   「你是恭王府總護衛,竟然不知格格上哪兒,也沒派人保護她?」

   「回王爺,屬下早已安排二名高手暗中護衛她,因為格格不喜歡有人跟班。」

   「那她上哪兒去?」亦謙冷靜的問。

   步雲不安的挪退一小步,眼睛不敢直視他。「王爺,您放心,那二名護衛身手高強,不管上哪兒,格格絕對安全。」

   「她去哪裡?」亦謙吐出口長氣問道。

   「格格去過書肆、酒樓、飯館、棋社,大柵欄梨園、藥鋪、琉璃廠、王府井大街、牛街,花市、鮮魚口、天橋……」

   亦謙不禁咋舌。「她去那麼多地方做什麼?」

   「大概是想開眼界,瞭解平民百姓的生活。」步雲心虛的回答,心中暗捏把冷汗。

   「她都是一個人沒帶奴婢或侍衛?」

   「有時有,有時看場合,但大部分時候都是……都是和她新認識的朋友一起逛。」

   亦謙警覺起來。「什麼朋友?也是女扮男裝嗎?」

   步雲頭皮發麻。「不……不是,都是男子。」

   「都是男子?」亦謙二眼一瞇,聲音轉柔,咬字清楚的問。

   那正是他要大發雷霆的前兆。

   「王爺,請暫且息怒,其中兩名是我們的護衛假扮的,所以沒有問題。」

   「是嗎?」聲音柔得可以出水,步雲卻開始流汗。

   「那她今天要上哪去?」

   「迎……迎春院……」

   亦謙倏忽目貲盡裂,「妓院?!」

   步雲迅疾跪下,低垂著頭,「屬下該死!」

   「你是該死,這等大事竟然任由發生,萬一格格有差錯,唯你項上人頭是問!」

   「來人!」

   「喳!」

   「備馬!」

   「王爺,屬下……」

   「閉嘴!」他氣憤的吼道,「我死也要親自去把她帶回,你最好別讓我看到她遭遇不幸!」

   僕人牽來二匹駿馬,亦謙輕躍上馬,雙手一拉韁繩,如風般急馳而去。


   坐上馬車的紀萱,嚥下跳到喉嚨的心。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辰遇到亦謙!他不是該在書房裡?怎麼會在上燈時分由外頭回來?

   還好自己表現不差,一點都沒露出驚慌,鎮靜的走過他身邊上車。

   這該感謝大哥的那場刺激,加速了她的振作,不但能挺直腰、大聲的說話,且心痛的感覺也被怒氣治好了,所以這些日子來,她鼓起從前不敢有的勇氣,走出王府大門,去做一直以來想做的事。

   不過這樣做,帶給她二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一種是高興。原來外頭的事這樣新鮮有趣,到處都有好玩刺激的事情可看、可聽,日子過得目不暇給、眼花瞭亂,喜孜孜的恨不得多出幾趟門,好看個夠、玩個夠。

   更不可思議的是,她認識許多年輕男子,他們有的是京城裡的小官、有的是沒落貴族的後代,這些能讓她以禮相待的人,都是談吐不俗、人品不錯的青年。當然她知道其中有幾個是王府裡的護衛喬裝的,但她沒說破,說破了,基於要保護她的原則,他們一定會上報給王爺知道,那麼她就別想再出門遊玩,所以睜隻眼閉只眼,大家相安無事。

   不過另一種感覺就不好受了。

   京城裡湧入愈來愈多的所謂的「義和團」拳民,他們頭上纏著紅布,敞胸赤背,有的手上還拿著大刀、有的在頭上的紅布插上香,當場就在街邊跳起降神拳,這些人大都模樣可怖、面目可憎,但不明就裡的平民百姓對他們是百般信服人宛如天神降臨般的膜拜。

   她知道國勢已經不再像太祖皇帝時富強了,所以外國強權都想來瓜分中國,因而不斷的進兵。

   他們的洋槍大炮令八旗勇士無法抵擋,到處節節敗退,也因此讓洋鬼子在京城裡猖狂了起來。

   難怪人稱「鬼子六」的阿瑪,會因為和各國代表周旋,操勞憔悴,一下子老了好多,看得她心疼不已,恨不得生為男兒身,能替他分憂解勞。可惜自己是女兒身,比那個鴉片鬼大哥還沒用!

   想起這些國事,她不禁眉頭深皺,也不能責怪亦謙不再理會她而專心致力的協助阿瑪,倒是自己太不知輕重、太任性妄為了。

   她暗自下定決心,只要去過今晚要去的地方,她就不再給任何人添麻煩,她會乖乖的待在府裡,不再出門。

   是她決定今晚要去的地方,她邀了幾個看似膽小害羞、不敢一個人來逛的朋友,打算一起來開開眼界、增長見聞,瞭解什麼叫作溫柔鄉、銷金窟,如此才不枉此生,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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