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時候,安然也回來了,她瘦了很多,不過精神還好。
第二天晚上我們就出去大吃了一頓。吃,向來是我們慶祝的首要儀式。
那天琴知淵有事沒來,就我們三個女人,談天談地談男人談體重,到很晚才回家。
沒想到有人在樓下等我們,竟然是左居城和那個女人。
我們都有了三分醉意,身上全是酒氣,三個單身女子扶醉而歸,在誰看來都是落魄。那個女人的眼裡有幸災樂禍的奚落。
「我們是來送請柬的。」那個女人笑著說,遞上一封大紅的請柬,「下個星期六,希望你能來。」
「好。一定來。恭喜恭喜。」
再有不滿,再有忿怨,也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來,我笑得比她還燦爛,接過請柬。
明心在旁邊說:「大冬天,穿婚紗當心感冒。」
她笑,「不要緊。我們的心是熱的。」
她也不怕牙酸。
自始至終,左居城不發一言。
看著那兩個人走遠,明心恨恨地說:「她分明是故意的!故意來送這樣一封請柬!」
「那不是更好嗎?她為什麼要來這樣做?因為在她心中,西容仍然是她的敵人。也就說明,她對自己的男人,並沒有多大把握。他們倆的感情,好不到哪裡去。」安然淡淡地說。到底是律師,說話一針見血。
本來已經分了手,我早已做了斷。她今天這樣不識趣,我也不想給她好看。
「哼!我要去買一件禮服,穿去羞死她!」
明心和安然紛紛支持,調頭就去逛街,花了我一個月的薪水,買了一件寶姿的晚禮服。
心痛歸心痛,穿上那衣服被明心和安然盛讚得如仙女下凡,但願這兩個女人不是喝多了眼昏花。
禮服有了,還需要有另外一樣衣服。
這件衣服是穿在面子上的。
嘿嘿,那便是琴知淵。
到底是好哥們,一聽我說,便義不容辭。
到了那天,他穿一套深色西服來接我。
我沒看過他穿得這樣正式的樣子,身形挺拔,眉目皎潔,好一個溫文爾雅的美男子。
我也在他的眼中捕捉到驚艷。
他挽著我,向新人道賀,禮貌周全,君子謙謙。我的臉上一直掛著甜笑,依偎在他身邊。
來賓的目光時時停在我們身上。
新娘連笑容都不自然了,如果不是粉蓋得厚,我們可以看見她臉色發青的樣子。
左居城依然沉默。
他的沉默令我有些悲哀。
我想他是不願意看到我出現的,正如我不想來參加這個婚禮一樣。我們都是被迫的。
他娶了這樣一個女人,以後夠他受的。
咦,我怎麼同情起他來了?他最好被她折磨死。
「好吃嗎?」琴知淵柔聲問。
「嗯。」我憤憤地把食物往嘴裡塞。
好歹吃完了一頓飯,我們笑著告辭而去。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笑容滿面,只是不知有幾個是發自內心。
新郎與新娘臉都笑僵了。
「這就是婚姻。」
「不,這只是婚禮。」琴知淵更正。
我懶得同他爭,走到一邊的人行道上去。
他開著車子,緩緩在跟我身邊。
他也沉默。
沉默的男人給我一種危險的氣息。他不說,你便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便無法把握他。
沒想到琴知淵也會有這種沉鬱的表情,他一直是陽光和熙的。
「喂。」我走過去踢了他的車子一腳。
他打開車門。
「誰說我要上車?下來陪我走走好不好?」
「不要玩了。外面風大,上車吧。」
風是很大,應該也很冷。但我只覺得沁涼,涼得無比舒服。簡直想脫掉大衣和鞋子跑一圈。
樹木的葉子掉了,透過樹梢和高高的大廈,一抹清冷的彎月掛在天際。
我張開雙臂,仰著頭,「呵,如果這個時候在郊外,我們就可以看到整片天空了!」
「想看的話,就上車吧。」
我歪過頭去看他,「你帶我去?」
他又沉默了。沉默的琴知淵有些憂鬱。
車子穿越城市,駛向郊外。
越走,路越冷清,兩旁的燈光越少。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小時兩小時,管他呢,總之我們到了一個一片漆黑的所在。
四周都是黑暗,遠遠的有一兩點燈火,暗示人間存在。
剩下的光亮,便是星月。
冬天的星星明亮而冰涼,一閃一閃,不帶一絲情感,遠遠在閃耀著孤獨的光輝,冷冽地照看著塵世。
風更大。
吹起我的大衣和頭髮,冰冷的空氣直往胸腔裡灌,凍得我縮起脖子。
「郊外的星星好看嗎?」琴知淵的聲音冷冷的,像此時的星辰。
「還好。」
「風吹著舒服嗎?」
「還、還好。」
說著,我不爭氣地打了個噴嚏。
他嘴裡冒出一口白霧,像是無聲地歎了口氣,走到我面前,把我的手握在掌心。
他那雙保養得異常精心的手,溫暖而有力,皮膚相觸的地方,像是有陣陣電流,由手心傳進我的體內。
我的身體,騰地熱起來。
模糊的黑暗與星光中,他的眼睛是多麼的明亮啊。
他這樣握著我的手,呼出的氣息噴到我的臉上,溫熱的……我嗅到他身體的味道,混合了青草與水氣的芬芳,屬於春天的味道。
這個寒冷的冬日的夜晚,忽然變得像春日般溫暖。
「風太大了,我們回去吧。」
「嗯。」
他開門,我上車,坐定。
細微的引擎的聲音在空間內迴響,我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端坐肅穆,專心開車。
那側臉的曲線,那長長的眨毛,眨呀眨——咦,他眨眼的速度,好像快得有些不正常。
那一路,我們各懷鬼胎,都不說話。
快到家的時候,他忽然問:「你,很愛他吧?」
「呃?」發了一路呆的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男朋友。」
「切,有沒有搞錯?!你是故意惹我生氣是吧?他現在是別人的老公,跟我有什麼關係?告訴你,本姑娘現在是黃金單身女,再說我有男朋友,可是會讓我跌身價的。」
他不說話了,隔了幾分鐘,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個習慣?」
「什麼習慣?」
「每當遇上讓你心神紛亂的事情,你就會這樣。」
「怎樣?」
「說很多話。又快又多。」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看來宛如黑暗中的湖面,看不清深淺,也看不到邊際。
我在這樣的眼神下忽然有些退縮。
「切!」
這是我唯一找得出的對白了。
他不再說話。
進了小區,他把我在家門口放下,看著我進門,忽然,他在背後喚我:「西容。」
「嗯?」
「我們是好兄弟,對不對?」他坐在車內,聲音低低的。
「當然!」我很肯定地回答他。
「沒有任何一種關係能比做兄弟更好,對不對?」
我沉吟了一下。
愛情當然比友情更親密,但它太不穩定,太容易變質,友情恰似涓涓細水,一生長流。
「當然。」我再一次肯定地說。
他在黑暗中微笑一下。發動車子,去了。
一進門,明心便撲上來詢問戰果:「怎麼樣?那女人是不是眼紅死了?左居城是不是被你迷倒了?你們一定成為婚禮上的主角吧?哈哈哈,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洞房花燭的時候吵架。」
安然卻悠悠地問:「婚宴應該早結束了吧?怎麼這麼晚回來?是淵大送你回來的嗎?」
不知為什麼,比起明心來,安然的問題忽然叫我一陣燥熱。
我大肆地把婚禮上的風頭渲染了一遍,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安然的問題。只是含糊地說,後來為了慶祝我的勝利,我們出去兜風了。
我和琴知淵,是好兄弟。
千萬不要讓別的雜質損壞這份情誼。
琴知淵這樣的男人,太好了,距離這樣近,真怕一個不小心,就踏入曖昧的圈子裡去。
他問:「沒有任何一種關係能比做兄弟更好,對不對?」
是的。我很肯定。
那麼,就讓我們做一輩子的兄弟。在彼此需要溫暖和幫助的時候出現,直到我們老去,白髮蒼蒼,還可以帶著各自的兒孫到公園去散步,聊聊各自的老伴有些什麼毛病。
多麼好。
這樣的感情,比現在快餐似的愛情,不知要珍貴多少倍。
想到寒風中他溫暖的雙手,想到認識以來,他總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我的心裡一陣溫暖,更加堅定要捍為這份友情的決心。
這個冬天過得真快,聖誕節一下子就到了,商店的櫥窗裡畫滿了雪花,紅衣服白鬍子的聖誕老人也掛著滿眼都是。女孩子圍上了鮮紅的圍巾,手套也是紅得溫暖人心,手裡,多半還捧著一束更叫人羨慕的玫瑰。
中午,我和安然吃完飯,在街上溜躂。看著這樣的種種,兩個單身的女人同時歎了口氣。
「每到這種時候,才發現有男朋友的好處。」
「是啊,聊勝於無嘛。就算沒有愛情,起碼可以在節日裡會有一束玫瑰應景。」
「你喜歡紅玫瑰還是粉玫瑰?」
「粉玫瑰更貴呢!當然是越貴越好!」
「這麼說,得用藍色妖姬才能取悅你?」
「哎呀,哪敢那麼貪心,一束粉玫瑰就足夠了。」
「為什麼只送一種顏色呢?要是把白玫瑰、紅玫瑰、粉玫瑰、黃玫瑰一起送,花團錦簇,多好!」
說完,兩人又同時歎了口氣。
事實上,我們連一片玫瑰葉子也沒有收到。
我們就像兩個描述渴望的食物的飢餓孩子。
最後,我把心一橫,「我們自己去買來送自己好了。」
「那怎麼行呢?花總是要別人送的。」
最後我們想出了一個折衷的法子。
我們分頭在兩家不同的花店買了玫瑰,然後送給對方。嘿嘿。終於可以捧著玫瑰走在路上。
還約好情人節的時候也用這招。
走到一半,安然想起來,「明心不知在幹什麼?」
「我們也該送她呀。」
於是托花店送一束到我們的幸福山莊。我們彷彿可以看見明心收到花時笑彎了的眼睛。
啊,生活其實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