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視線在客廳的中央相遇,似乎一閃而過,又似乎相互逗留了許久。
「晚上好。」他很禮貌地向她問好,表情自然而充滿愉快。
「好什麼呀。」她嘟囔了一句,用一種苛刻的目光審視著他,「你現在已經恢復了自己的身份,為什麼還要這樣打扮?」
他依舊穿著一條緊身牛仔褲,一件黑身緊身上衣,戴著那個海盜耳環,頭髮蓬亂在頭頂。
他低頭看了自己的衣著一眼,「我發現,我挺喜歡這樣的穿著,既然喜歡,穿什麼就是我的自由。」
她冷冷看著他,「不經我的同意,隨便對我媽說的話,也是你的自由。」
維臣露出了她所習慣的輕鬆笑容,「你生氣了?」
「沒有,我很感謝你告訴我媽。」她面無表情地說。
「我也覺得告訴伯母比較好。」他緩緩走向她,「伯母呢?」
「年維臣,我發現你的臉皮真的不是一般的厚。」月如惱怒地撒了撇嘴角,「你怎麼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繼續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眼裡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可他嘴角的笑容卻更加放肆了幾分,「因為我說過,我想要追求你。如果不出現在你的面前,我還怎麼追求你呢?」
「我聽人說起過,你應該是一個嚴謹認真,非常沉著鎮靜,卻又有些冷漠的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在我的面前這個樣子,已經沒有必要了。我跟你說過,我既不認識你,也不想再見到你,所以……」
「你調查了我的為人?那就證明你對我不是完全的毫無興趣。」他咧嘴而笑。是啊,他在她的面前是不太像本來的自己,可是,面對她,在不知不覺間,他還是會選擇以前他們的相處模式。
他喜歡這個樣子與她說話,他不想死板地板起臉,不想故作鎮定與漠然,在她的面前,他應該是完全放鬆的自己。
雖然這樣反而顯得不太像平常的他,雖然他說過她想讓他瞭解真正的他,然而只要面對她,他就忍不住想要放鬆自己的全身心。
「我不想再和你說任何話了。」說中了她的心思,月如惱羞成怒地轉過頭去。為什麼這個人可以這樣討厭?
她是調查了年維臣,她覺得她有權利這樣做。畢竟這個男人欺騙了她這麼久,她也應該知道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伯母跟你說過什麼?我沒經你的同意就向她坦白,是因為我發現欺騙別人是多麼討厭的一件事。」他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般,繼續與她對話,而且聲音漸漸低沉起來,「我還記得你當時流淚的樣子,月如,那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可是卻是第一次為了我而哭,而且哭得那麼傷心。」
月如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她想回他一句什麼,可是卻又忽然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麼。
「可是我也並不後悔我當時騙了你,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真相,很可能我就沒有機會更近一步地認識你,沒有機會可以知道你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女孩。」
他的嗓音又低沉了好幾分,那種低沉伴隨著一種沉穩,是以前她不曾在他身上發現——或者曾經感覺到,卻也被他外表的輕浮所隱藏起來的氣質。
「可是我卻很後悔遇到你。」如果不是遇到他,她的心情也不會如此的大起大落,也不會如此的混亂迷惘,更不會如此的煩躁不安……她的聲音低柔而洩氣。
「但是我們已經相遇,事情也都已經發生。所以我不會放棄。」維臣的眼裡閃過鎮定的光,有如黑寶石般熠熠生輝的光芒。
她回轉身子望著他,「那麼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決定。」她是個固執己見的人,有的時候,是很難改變心意的。這算是她的優點還是缺點呢?她只知道,他欺騙了她,她暫時還無法原諒他,卻也無法……將他忘記。
「維臣,吃飯了。」就在四目相投,彼此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的時候,邱鳳萍的聲音再度響起。
月如的母親顯得很熱情,她不止打斷了他們之間凝視的目光,也拉走了年維臣,「剛才因為廚房裡燉著雞湯。給你開了門我就急著走開了,你不會責怪伯母怠慢了你吧?不過,我們反正也這麼熟了,你也不是那種小氣的孩子,我們就不要很見外,好不好……」
月如緊繃的心驀地鬆了口氣,這個時候她就是需要有什麼人來打斷他們的談話,要不然,光是看著年維臣就會讓她的情緒緊張。
她不想這樣,可是她卻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那如脫韁野馬般亂竄的思緒,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坦然自若地面對他,然後將他和他那些討厭的欺騙和詭計一起拋之腦後。但事實卻是,她不見到他的時候,腦子裡胡亂轉著各種關於他的念頭,有的時候憤怒,有的時候沮喪,有的時候難過。
今天看到了他,心思就更難解了,她本以為她一定會非常厭惡再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卻發現心裡真正的感覺並不是如此。可也不能說是喜悅,畢競她還在責備他,畢竟她是個固執的女人……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年維臣一直表情自如地和她以及母親交談,他似乎一點也沒有受到他過去行為的影響,自我感覺很受歡迎似的讚美她母親的廚藝,和她談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以及他未來的一些計劃。
月如在心裡暗忖,他和她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
「時間不早了,我想我該告辭。」終於,月如熬到他說出這句話,本以為聽到他要走的消息後,她一定會感覺開心又興奮,可是她的嘴角卻怎麼也抹不開一絲笑容。
「月如,你送送維臣。」母親在這個時候說。
「你願意送我嗎?」他看起來頗為紳士地徵求她的意見。
「她當然願意,這是什麼話。維臣,以後常來伯母這裡玩,你喜歡吃些什麼也告訴月如,她這孩子的廚藝也挺了得,下一次應該由她來掌廚。」母親的眼掃過月如的臉,帶著一絲不准她反駁的警告。
「媽,年先生很忙,恐怕沒有那麼多時間來應酬我們……」
「為了你,我就算沒空也會擠出時間。」維臣立即接口。他越來越發現,自己的臉皮真的如她所說,越來越厚。可是怎麼辦呢?面對像銅牆鐵壁般的她,他也只能這樣做。
而且看她憤怒的表情,也是一種樂趣。
果然,月如聽到他的話,立即露出張牙舞爪的表情瞪著他,雖然由於她母親在,她沒有在說什麼,但那憤怒的眼神卻好像要將他凌遲。
「但是這幾天我要去巴黎開會,可能得一個星期,沒有辦法再來品嚐伯母的好手藝。」他對她露出牙齒微笑。
月如先是瞇起眼,這個男人的笑容真的可惡極了。可是他的話卻讓她微微一愣,怎麼,他要離開這裡?
「好啊,你去得越遠越好。」她聽到自己有些惡毒的聲音。
「我離開的日子,你會不會想我?」 雖然知道不可能,可他還是想知道答案。
「做夢。」她「哼哼」 了一句。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是我會想你。」他並不是在說什麼好聽的話,而是心裡真的這樣想。才兩大沒有見面,他就開始想她,不要說離開一個星期那麼久。
「想我什麼?想我怎麼討厭你,怎麼覺得你這個人可惡透頂?」她在他的面前,也總是很難掩藏住自己的真實感情,不知不覺間,語氣就變得怨懟起來。
「你再這樣說下去,我會覺得你是因為捨不得我,而存心在鬧脾氣。」他不疾不徐地說著,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微微漲紅的臉。
月如臉上的紅暈似乎加深了濃度,難道他又說中了她的心思嗎?
「不要開玩笑了,我怎麼會捨不得你?我巴不得你走得遠遠的,巴不得不再看到你。」她想要恢復鎮定,想要用無所謂的表情看著他,但那樣做真的很困難,「反正你在哪裡都與我無關,你愛說什麼話也是你的自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再見。」他再一次很紳士地點頭道別,笑容一直掛在他的嘴角,他也沒有再對月如多說一句話。
月如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優雅轉身的背影,他就這樣道別了嗎?他不是還應該和她斗幾句嘴,他不是一句話也不願意讓她的嗎?
可是這一次,他卻竟然就那樣轉身走了,而且還要去什麼巴黎,又是什麼一個星期……月如抿緊了嘴角,他竟然要去巴黎,在這個時刻!
她張開嘴,還想要再說什麼,而他卻已經打開大門,逕自走了出去。
這個星期六就是李成明的婚禮,她記得有個男人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過會陪著她去,曾經借給過她肩膀讓她將心底的委屈與傷心一併發洩出來,並且要她遺忘過去,重新開始。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居然這樣若無其事地要去巴黎!
嘴上說著什麼不會放棄,請求她的原諒,但心裡根本不曾把她這個頑固又脾氣暴躁的女人當回事。
而她,居然為了這個欺騙自己的男人而一直神經敏感,精神恍惚,患得患失,一塌糊塗……
金月如,在男人的問題上,你永遠也學不乖,以前是李成明,現在又是年維臣——現在,她已經不會再搞惜這個男人的名字,可是心卻感覺越來越痛。
如果他永遠叫「王植」,那該多好,如果他一直都是「王植」,她相信他們之間一定不會僅僅只是朋友。
只可惜,這個男人叫年維臣,而且是個說話不負責任,時常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諾言的男人!
「月如,你不應該那樣和維臣說話。他雖然欺騙過你,但還是個不錯的男人,比起你爸爸來說……」
「媽!」月如在母親又要開始嘮叨與埋怨時,驀地阻止了母親——在過去,她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能不能不要說?就今天,我不想再聽你說那些。」』
邱鳳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兒這樣,她一時間完全愣住了。以前的月如,總是會同她一起責怪那個負心的男人。
「對不起,媽。可是今天,今天我不想再聽那些話,因為我們就算再說上一百遍,也對現實絲毫也不能改變什麼。」她目光悲傷地看著母親,「他們要變心就要他們去變心,他們要撒謊就讓他們去撒謊,我們能做的,就只是把他們忘記,然後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這些話是隱藏心裡許久的話嗎?或者,她不應該對母親說,因為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因為說了也是沒有用的。
「如果可以忘記就好了。」
月如驚訝地望著自己的母親,望著她臉上那突然湧現的哀傷。她就知道,這麼多年,在母親對父親惡毒的評價裡,其實也隱藏著無奈的感情。
為什麼不能忘記的總是女人呢?為什麼男人可以隨意地來去自如,而把悲傷留給女人?
月如抱住了母親,她並不想哭,但眼淚還是落下臉頰,是為了自己的母親,也是為了自己。
***
星期六的早晨,天空一片灰濛濛。
月如張著無神的眼,瞪著自己房間的天花板,她早就已經醒來,卻怎麼也不想起身梳洗。
請柬上寫著那樣一句話:歡迎攜伴參加。
可是她的伴在哪裡?還是她必須一個人孤身前去?她想即使她不去,也沒有人會責備她。難道新郎會嗎?新娘會嗎?
她的嘴角撇出一抹諷刺的笑容,她不去,他們應該會拍手稱快,或者暗自慶幸。她不去,還會有許多人會露出假惺惺的同情目光,在她背後說著她怎麼怎麼可憐地被人拋棄,而且是被那個嚴露露打敗,那個在學生年代裡戴著牙套,說話結巴的嚴露露!
月如閉上眼睛,讓別人說去吧,她不去,起碼可以聽不到這種話,看不到這種眼神,感覺不到那種氣氛……就當個鴕鳥,把自己埋起來,與這個世界隔絕吧。
她不去,他們一定會以為她還在繼續為了那個男人傷心,還對他舊情未了,所以才會不想去黯然神傷——這個念頭瞬間閃過腦海。
她不去,就是她承認自己的失敗,就是她的軟弱與逃避!
她金月如活到這麼大,在這26年裡,從不曾逃避過任何事情。不論是自己的感情,還是父母的感情,她為什麼要逃避?明明是那個男人對不起她,而現在的她對他也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感覺——不再是自我安慰的話語,而是她真的感覺不到自己對李成明還有一絲一毫的眷戀。
或者,這個婚禮對於她來說可以是一個完美的句號,對過去的自己說再見,對過去的感情說再見,然後讓一切都隨風而逝!
年維臣對她說過什麼?他說過她應該張牙舞爪,生氣勃勃。那種悲情小女生的樣子不適合她。
他說得沒錯,她可不是悲情的小女生,被男人甩了以後,只會躲在被子裡哭的小女生!
她飛快地從床上爬起來,飛快地開始梳洗,她不止要去參加,而且要以最精神的面貌去參加,穿上她最漂亮的衣服,露出她最自信的笑容。
反正那些過去已經過去,不論她和李成明之間有過什麼諾言,有過什麼恩怨糾葛,都已經過去了!她望著鏡子裡那個微微有著黑眼圈的女人,做了一個「奮鬥」的手勢。
腦子裡又閃過一段話:你就應該帶著現任男友去參加,好讓他看看,你和他分手是很明智的決定。
切,她才不需要什麼現任的男朋友,她是個現代的堅強女性,現代的女性不需要男人也可以自由地活下去!不過,和李成明分手果然是件好事,那種水性揚花的男人,早點離開早點超脫。
就這樣,腦海裡想著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動作迅速地打扮著自己,裝點著自己。
婚禮在下午舉行,她還有許多時間準備,今天,她要盡情地微笑,才不會被任何閒言碎語所打擊,更不會看到那對新人而自怨自艾!
下定了決心,外面灰濛濛的天氣,也開始變得有了一絲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