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重視思宇的約會,如果思宇約她,她自然留在台北的。
還是老規矩,她到「逸華齋」去買了熏雞,然後坐公路局的長途巴士回基隆。
在公路局車站等車時,因她是略有名氣的藝員,又麗質天生,很多人的視線都跟著她轉。她並不在意,自小她就漂亮,被人看慣了,而且她根本不理那些視線,看就看吧!又不關她的事,她又不會掉一塊肉。她仍然神態自若的等她的車。
然後巴士來了,她跳上去,找到很好的靠窗的位置,漠然的望著窗外。
她的漠然很是特別,眼中彷彿很空洞,世界的一切都不在她眼內,很有一點出塵的吸引人。
她是特別的。漂亮的女孩子很多,多數沒有自己的個性,她不同,她的個性為她加添了顏色。
巴士在高速公路駕駛著,她的視線一直沒從窗外收回來,她彷彿——若有所待。她等待什麼呢?沒有人知,恐怕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一輛輛的汽車從巴士旁掠過,私家車總比巴士快。突然一輛她所熟悉的汽車門入眼裡,那——怎麼可能?思宇今天不是要拍戲嗎?他怎麼能到這兒來?
她眼光變得熱烈起來,身子也坐直了,她看見了,的確是思宇在開車,但是一一他身邊還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心妍的心一下子從口腔跌回心窩,一個女孩子!她看得很清楚,是電視台一個同事,思宇帶她出來玩樂?思宇——不是口口聲聲對她好嗎?
情緒一下急凍起來,連知覺也沒有了。
思宇——真是那麼花心的男人?
思宇的汽車很快掠過巴士,揚長而去,他甚至設有看一眼大巴士。
心妍硬生生的把視線收回來,倔強的她決定不再往外看,不再原諒何思宇,因為他說的沒有一句真話!
車上有幾個一直在愉看心妍的男孩子一定覺得奇怪,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突然滿面冰霜呢?
何思宇這次不只傷了她的心,也傷了她的自尊。
她不客易放出感情,不容易喜歡一個人,她對思宇已經太例外了,誰知他竟是那麼不專一的人。
她冷著臉,一直到基隆站。基隆是個大站,下車的人很多,來來往往的人頗多。心妍提著她的熏雞盒子,迅速跳下來,正好有計程車經過,她揚手叫——
「心妍,在這裡。」何思宇愉快的聲音。
她忍不住望一望,思宇正微笑著倚在車旁,陽光下,他的笑容十分動人。
她冷冷的哼一聲,把視線移開,她才不上他的當。
「心妍——」思宇看得出情形不對,連忙大步奔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怎麼了?看不見我?」
心妍沉著臉,一點表情也沒有,也完全不看他,不理他,當做沒有這個人。
「心妍,怎麼回事?」思宇的臉也變得嚴肅起來:」我得罪了你嗎?」
「放手。」心妍低喝:「誰讓你在這兒拉拉扯扯?」
「先回答我,否則我不放手。」思宇原來也倔強。
「放手。」心妍用力摔開他:「不要耍無賴。」
「我——無賴?或是你蠻不講理?」思宇氣得呱呱叫:「如果我有罪,也該有個罪名才是!」
「我不跟你講。」心妍一轉身,立即大步走開。
思宇的臉色變了幾次,終於咬咬牙,轉身上車,一下子就把汽車開走了。
心妍知道他沒有追上來,心中好懊悔,她不該把他氣成那樣的,對不對?她或者該聽一聽他的解釋——唉!女孩子就是這麼矛盾,人來了就發脾氣,人走了,就後悔得要死。
她走了一陣,一直沒有計程車經過,愈想愈懊惱,愈想愈後悔,下意識的自動停下來,她——是不是做錯了?思宇一去,永不回頭了吧?
站在那兒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輛汽車停在她身邊,她用眼角瞄一瞄,思宇的車?他竟去而復返?心中大喜,緊繃的臉兒也鬆弛了。
「你不想你的熏雞壞掉,就趕快上車。」思手為她打開了車門。
她猶豫一下,失去這個機會,恐怕機會就永不再來了吧?她不想再冒險。
慢慢的坐上車,思宇的臉上一下子有了笑容。
「女孩子要聽話才乖。」思宇說。
心妍垂頭不出聲。
「現在可以說了吧?我什麼時候得罪了你?」他捉往她的手。
她掙不脫他掌握,也就出得他了。但她還是不出聲。
「莊心妍,你以為不出聲就可以算數了嗎?」他半開玩笑:「我這人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心妍看他一眼,被他逗笑了。
「我就是不說,你能怎樣?」她說。
「那我會把你的心挖出采,看看是白的還是黑的。」他用力捏一捏她的手。
「都不是,我的心是紅的!」她說。
「牙尖嘴利。」他搖搖頭。
「你一一不是今天有通告要拍戲嗎?」她問。
「改了,」他不在意的聳聳肩;「本來也只有少少戲,導演會做人,他放我一天假!」
「你是來追我那班巴士?」她問。
「是!你的房東太不告訴我時間的!」他說。
「一個人來?」她望著他。
他呆怔一下,恍然大悟的笑了。
「原采小丫頭在吃醋了!」他說:」那個助理導演為另一個片集來基隆借海關的地方拍戲,我順便帶她來,這麼簡單的事也不問青紅皂白的吃醋?」
「胡扯,誰吃醋了?」她紅著臉,心中一下子十分舒坦,看來是她誤會了。「我那麼小氣嗎?」
「問你自己才知道咯!」他瞇著眼睛笑。
「總之一—你這個人不可靠,」她故意說:「你總是吊兒郎當的。」
「那是外表,內心裡,我很專一癡心的!知道嗎?」
「那是對費婷。」她說。
他的臉有明顯的改變,過了一陣,他才說:」不要提她,好不好?」
」可以。」她說:「但你得承認,你對她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錯了,巫山以外的雲彩更加美麗。」他說。
「言不由衷。」她說。
「信不信由你,」他搖頭:」當時受的傷很重,覺得人間全無希望和樂趣。後來我想通了,她也只不過是個女人,不值得我如此這般的。」
「怎麼想通的?」她好奇的問。
「社會是現實的,我不振作起來工作,誰會同情我?」他嘲弄著:「她的未婚夫再有錢也不會分一點給我,是不是?」
「倒真是很現實!」她笑了。
「沒有辦法,誰叫我父親窮,沒有留下財產給我。」他笑:「社會原是不公平的。」
「不要這麼多牢騷,」她點點頭:「你現在不是成功了?也擁有別人羨慕的一切!」
「算了,一般人眼中我已不錯,比起人家——我不過九牛一毛。」他說。
「你一定要跟費婷的未婚夫比?」她問。
「我知道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比得上他,但我一定要以他作目標。」他說道:「否則我心中會不平衡。」
「那表示你還很在意她。」她說。
「不是在意,她刺得我太深。」他歎一口氣:「我們以前真的很好,很好,可是她——居然說要就要,她太虛榮,太貪心了!」
「貪心的或者不是她本人,是她家人!」她說。她的善良令她竟為費婷說好話。
「兩者都虛榮,都貪心,」他自嘲的笑。「她們以為掘到一個鑽石礦。」
「事實上也是鑽石礦。」她說。
「現在——我只能說祝她一輩子快樂、美滿。」他笑。
「為什麼這樣說?」她問。
「誰都知道,她的未婚夫永遠不甘寂寞,永遠不能只面對一張女人面孔。」他笑。
「是嗎?」心妍呆了一下:」那——她怎麼肯的?」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冷冷的笑。
「要我這麼做——石油王子來也不行,」她厭惡的,「我完全沒辦法勉強自己。」
「你是個傻丫頭,所以我早說過,這個圈子不適合你,你現在『淪落』。」他笑。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吧,我又沒做過什麼事。」她不依的:「我是喜歡拍戲。」
「喜歡拍戲!」他搖搖頭:「多少女孩子就是這樣而掉下陷阱。誰一開始就是壞的?」
「你是說我會變壞?」她不甘心的。
「你——大概不會,我也不敢擔保,」他笑笑說:」你比許多人都漂亮,包括費婷,我擔心是正常的!」
「我們打賭,好不好?」她挑戰的。
「不賭。」他搖搖頭:「有一天你若受不了這環境,你記得要告訴我。」
「告訴你做什麼?」她不解的睜大眼睛。
「我願意出錢供你去外國唸書。」他很誠心的。
「但是——我怎麼可以用你的錢?」她叫起來,眼睛睜得更大;「試想人家知道會怎麼說?」
「理人家做什麼?」他漠然的:「老實說,若能幫到你,會是我一生最快樂的事。」
「那麼你呢?你怎麼不試試幫自己?」她反問。
「我中三都沒念完,我怎麼幫自己?我自知不是讀書的料,我有自知之明,」他說:「等我退休後我也想去外國,安安靜靜過日子,在晚年時享一點福。」
她望著他,似乎在問「是嗎?」
「別不信,我的打算是這樣。所以我現在『發錢寒』似的拚命賺錢,我有計劃的。」他說。
「我看不出來哦!你是吊兒郎當的人!」她說。
「別看我外表,試看看我的內心,好嗎?」他說。
「很難看到一個人的內心,除非那人有心打開給我看。」她說。
「我打開發你看!」他摸一摸自己胸曰,說:「老年退休時,如果有你的陪伴,將是最美好的一件事。」
她的臉又紅了,他講得太率直。
「喂——再轉一個彎我家就到了!」她輕聲說。
「我能進去嗎?」他笑。
「上次你已經進去過了,還問什麼?假心假意。」她白他一
眼。
「這一次情況不同,今天你幾乎不理我!」他說。
「我不想打擾你同另外的女孩約會!」她說。
「另外的女孩!」他笑:」我是那麼花心的嗎?」
「誰知道你!」她說。
「歡迎你來瞭解我!」他拍拍她的手。
「誰知道這瞭解要不要付出代價?」她說。
「代價?」他不明白。
「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她說。
「哇,當我是什麼?我這麼可怕?」他怪叫。
「至少,你給每個人的印象就是如此。」她笑。
「不是真話吧?我會被你嚇死,」他也笑:「其實,我只是個心地善良的鄉下仔!」
「你是嗎?」她仰天大笑。鄉下仔!
戲拍完了,就在這個時候,心妍發現,若見不到思宇的那天,她總是神不守舍,牽腸掛肚的,日子實在難捱得很。
她從來不想在圈子裡找男朋友,她怕那些是非.謠言,她不是「緋間」型的女孩子,可是——她實在是陷下去了,在不知不覺間。
她非常懊惱,可是懊惱也沒有用,她不只陷下去,而且陷得好深,難以自拔。
沒有接到新戲,留在台北小屋子裡好悶,思宇又忙著拍電影,於是她收抬一切回基隆家裡去住一陣。她請好心的房東太太如果公司找她,立刻就通知她趕回來。
在家裡有父母和弟弟陪著,總是好一點。
但是,回家之後她就知道錯了,感覺上她已離思宇好遠、好遠,台北和基隆要經過那一段長長的高速公路哦!她心中更亂。更煩。
母親總是細心又關心女兒的,她看出了不妥,於是一而再,
再而三的追問。心妍怎麼回答呢?她是自己惱下去了,又不確知
思宇的心是怎樣——思宇太吊兒郎當,他的真誠往往大打折扣。
她總是搖頭說沒事,怎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呢?萬一思字
不承認,她還要不要在這圈子立足?
在家呆了十天,她和思宇合作的那個片集推出來了,很意
外,沒有預期的好反應。思宇的戲一直是收視率高的保證,一直
造成轟動,這一次——心妍更懊惱了,一定是她不夠號召
力,是她拖累了他。
果然,過了兩天報紙上的評論出來了,說她演得生硬,不夠投入,也沒有演技,批評是無情而殘酷的,她簡直無力招架。她只是一個新人哪!第一次當女主角已是戰戰兢兢,面對著又是演技派的思宇,不害怕是假的。
她覺得大家對她太苛刻了,她非常傷心,可是——她的傷心卻藏在心裡,她不會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自尊不允許,於是她擺出漠然的姿態。
「心妍,不必介意那些評論的。」母親擔心的說:「你第一次演主角,有這樣的成績已不錯。」
「我當然不理批評,」她漠然的笑:「我只要盡了自己的力量,問心無愧就夠了。」
「對,你說得對!」母親信以為真。
「記者都很勢利,我沒有名氣,也不買他們的賬,他們這樣對我是合理的!」
「你得罪過他們?」母親吃驚的。
她只冷冷的笑。
她不知道得罪了記者沒有,但她絕對是不合作的,她不喜歡講些無聊話宣傳自己,她的名利要靠自己的力量賺取,她不靠任何人。
這天夜晚,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點睡意都設有,只有的是無邊的煩悶與不開心。
以為運氣來臨了,結果這運氣只是個不好的機會,她依然半紅不黑。當然,她也知道自己演技幼嫩,這是要靠時間來磨練的,她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機會,唉!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她還能再一次擁有嗎?她真的擔心,真的煩。
已是深夜兩點多鐘了,她仍瞪著天花板,今夜大概別想睡覺了,她受那些評論的刺激的確很大。
她輕輕歎口氣,翻一個身,她聽見大門外有急速剎車的聲音。這個時候會是誰?他們家有開車的朋友嗎?啊——何思宇?
她從床上跳起來,動作極靈敏,沒等門鈴響她已奔出采。拉開大門,果然看見正待按鈴的思宇。
「是你?什麼時候了?你發什麼瘋?」她低聲叫。
她身上只穿著睡衣,她來不及換,不能讓父母被他的門鈴聲吵醒。
「我非來不可,」思手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他講話中帶著微喘:「我剛拍完戲。」
「有什麼重要事嗎?」她問。
看見他,她心中的懊惱、煩悶都消失了。
「我——十天沒見到你!」他搖搖頭:「回基隆為什麼也不先告訴我一聲。要不是今天我找到你的房東太太,我到哪兒去找你?急死我了!」
她心裡甜甜的,面上還是繃得緊緊的。
「我還能去哪裡?又沒有拍戲通告,我當然是回家。」她白他一眼。
「我們——就站在這兒講話?」他指指裡面。
「你不能進去,這麼晚了,會吵醒人!」她搖頭。
「上車聊聊,好不好?」他退而求其次。
「我穿著睡衣。」她指指自己。
」我已經看見了,」他笑:」穿什麼衣服有什麼關係?完全不影響你的美。」
」你鬼扯!」她輕輕關上大門,上了他的車。
思宇並沒有停在那裡,他發動汽車,緩緩的向前駛著。深夜寂靜的街道上,彷彿只有他們。
「看見今天的報紙嗎?」他終於問。
「看見了。」她淡淡的笑:「我並不意外,應該是這樣的,我演得不好!」
「你知道是誰寫的?」他沉聲問。
「誰?」她詫異的反問。
「就是那天和你爭執的女記者,後來我向她要回底片的那個。」他說。
「原來是她,難怪有惡意攻擊的味道,」她笑:「不過我不在乎。」
「不是在乎與否的問題,為什麼製造機會讓別人來傷害你呢?」他認真的說:「同樣一句話,他們可以黑白顛倒,你又何必呢?」
「我不信每個記者都這樣,有幾個很好!」她說。
「任何一個都不要得罪。」他說。
「我做不到,我不委屈自己。」她說。
」你的個性這麼倔強,吃虧的是誰呢?」他問。
「我不在平吃虧,吃虧就是便宜,可以讓我分清楚人。」她不妥協。
「但是你已先受到傷害。」他說。
「沒有關係,世界上每一個人,誰又不受傷幾次呢?人要跌倒才會學會站起來。」她說。
「我說不過你!」他望著她直笑。
「我說的是道理。」她也笑。
汽車繼續往前駛,他完全不認道路。
「你知道我們現在會到哪裡?」她問。
「哪裡?天涯海角?」他笑。
「到基隆碼頭。再不停車我們就下海了。」她說。
「你指條好路吧!」他把汽車轉回來:」在這兒我跟瞎子差不多。」
「你不認識我家的?」她說。
「到你家的路我若不認識,我休想追到你了。」他說。
「你的女朋友那麼多,我怎能信你?」她反問。
「那些自動找上門來的女孩子我不希罕,」他嗤之以鼻:「我有權追求我心目中所嚮往的。」
「還是沒有信心,」她俏皮的:「你可以來者不拒的,是不是?」
「我沒有那麼多精神應付,」他笑:「我要拍電影,拍電視,要賺錢養家。」
「但你的確有那麼多女朋友。」她說。
「那是以前的事,現在只有你。」他盯著她看。
「別口花花的賣口乖,我是不容易相信人的。」她說。
「你一定要相信我,也一定會相信,」他握往她的手,把她的手拉到他胸前:「你看我的心是多誠懇!」
「作怪!」她用力掙脫他的掌握。
「怎麼叫作怪呢?我真心的表示誠意,」他笑得促狹:」而且也是戀愛中的小情趣。」
「誰和你戀愛了?」她瞪他。
「總有一天你會承認。」他說。
「問你一件事,你為什麼一一偏偏來找我?」她說。
「你獨特、與眾不同。」他說:「主要的,你完全不像圈子裡的人,當然,你漂亮。」他說。
「完全不是理由。」她搖搖頭。
他沉默一下,突然說:「我今天又接了一部電影。」
「很好啊! 只是你可以電影電視兩邊拍,完全不受影響?」她說。
「女主角他們想請你。」他再說。
「什麼?」她先跳起來。
才以為這次電視劇反應不太好,她已沒什麼機會,誰知道機
會說來就來。
「女主角他們說請你。」他望著她笑。
「怎麼——可能?」她怪叫著:「我根本沒什麼名氣,演技又不行,他們怎麼會——」
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明白了。
「是你——讓他們這麼做的?」她呆呆的望住他。
「不要怪我啊,我想每天見著你,只好這樣,」他攤開雙手聳聳肩:「我們已十天沒見面了。」
「不行——」她想一想說:「我不喜歡這樣,我不要大家說——我靠你的關係。」
「傻丫頭,什麼靠不靠呢?反正他們也要找一個靚女新人當女主角,你不是最適合嗎?」他說。
「不——這樣不好。」她固執的。
「你不是要我叫他們別找你吧?」他歎一口氣:「小姐,不要這麼固執,好不好?」
「不好!」她還是搖頭。
「你想氣死我?」他把車停下來。
「不是,但我不接受這女主角。」她說。
「真殘忍,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他問。
「我可以去探你的班。」她說。
「探班跟合作怎麼一樣呢?」他歎息:「我真的想每天見到你,你知道這十天我多難過嗎?我並沒有強迫找我拍電影的人用你,我只提出你,他們立刻就贊成了。」
她想了一陣,又思考了一陣。如「真是這樣?」她問。
「你不驕傲了,當然是這樣啦,我怎麼做得出強迫人家用你的事?我又不是皇帝。」他說。
「但是你提出的。」她說。
「是又怎樣?他們總要找一個人嘛!」他說:「心妍,就讓我們再合作一次,不成功就算了。」
「我——」她遲疑。
「還要考慮什麼呢?點頭就行。」他笑起來。
「現在不能點頭,我自尊心不准,」她甜甜的笑:「明天我告訴你答案。」
「答案只能有一個,記住。」他拍拍她的手。
「你這麼晚趕來是為這件事?」她問。
「一部分,大半是想見你,我等不及明天。」他說得十分肯定,甚至有點咬牙切齒。
「你這人講話都戲劇化。」她笑。
「戲劇人生,不是嗎?」他說。
「不可太過戲劇,否則真假難分了。」她說。
「我分得出的,」他拍拍她:「我理智起來的時候理智得嚇人,像一塊又冷又硬的高速鋼。」
「你一定是個冷酷的人。」她笑。
「有時候——或者是,」他想一想,說:「我若決定一件事;休想我再回頭。」
「決定錯誤呢?」她問。
「錯也錯到底。」他說:「我是永不言悔的人。」
「你知道這很可怕?為什麼錯了不改正,就要讓它錯到底呢?」
「個性如此。」他說。
「真是絕不後悔?」她追問。她實在不信有永不言悔的人:「費婷的事呢?」
他臉色有點改變。
「她的事也不由我後悔,因為是我能力所不及。」他慢慢的說。
「你再想想,可有一件你有悔意的事?」她再追問。
「嗯——有。」他深深吸一口氣:「所以我有時會矛盾,我要自己永不言悔,但有的——也忍不住後悔,我痛恨自己這種個性。」
「你只是想要自己永不言握而已〕」她透了一曰氣:「我看你
也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人。」
「你看?你瞭解我很多?」他問。
「我想——是,」她笑:「瞭解與時間的長短無關,有的人見
面就會瞭解,有的人相處一輩子也不會瞭解。」
「你真這麼想?」他問。
是。
「那麼,我們算很有緣分,是不是?」他笑。
「有緣,不能緣分兩字一起說。」她糾正他。
「現在是你殘忍,對不?你難道想我們有緣無分?不是真的
吧?』他說。
、「她沉默了一陣,忽然說:「我要回去了。被爸媽看見不大
好。」她說。
「又沒有做壞事,記者看見也不怕。」他說。
「記者——我又穿著睡衣,你以為他們會怎麼想?」她怪叫起來。
」我們已同居咯!」他開玩笑。
「收回你的話,這種玩笑我不接受!」她認真的:「要不然我會翻臉。」
「真的?」他定定的望住地:「翻臉?」
心妍終於——不,當然接了那部電影。
「拍電影的電視藝員並不太多,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機會的,心妍口頭不答應只因為當時自尊心強,她實在是不願意思宇一而再的替她安排。
或者不能說安排,是思宇提出她,人家當然給思宇面子,於是請她。
尤其目前電影是男人的世界,女主角的戲少(除了那種嚇人的女性電影),所以用誰當主角也無所謂,主要是男主角能有票房就行了。
當然,能和思宇再一次合作是開心事,她何嘗不希望常常見到他呢?總比悶在家裡好。
而且,總有片酬,不理多多少少,對家中總是有幫助,她是個愛家、顧家的女孩。
是拍造型照的日子,這種場合,思宇不便接心妍,到底傳出緋聞對雙方都不好,尤其是思宇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有了個正正式式的女朋友的話,那些女孩子恐怕會轉移目標。
他倆都很明白這些觀眾的心理,盡量不做刺激他們的事,誰都想紅得長久些。
只拍造型,不是開鏡典禮,所以也沒有什麼記者。燈光師。攝影師、導演都在忙。
先拍了各主角單獨造型,又拍男女主角們合照,再拍全體大合照,然後導演便宣佈「放人」。
「有設有空?」思宇悄悄對心妍說。
「我回家,你呢?」她問。
他們倆的約會已經變得非常自然了。
「不想回去,一起出去逛逛?」他說。
她點點頭,不語。
他們倆都故意慢慢下妝,讓其他的人先走之後,才慢慢離開。
坐在他的車子裡,她透一口氣。
「為什麼我們要做得像小偷一樣?」她問道。
「我不知道啊!」他笑起來:「我以前並不介意別人冒見我和任何女孩在一起。」
「現在呢?」她故意問。
「在意。」他摸摸心臟:「很奇怪,我是在意的——啊!我明白了,以前我不理對方感受,受不受排聞影響我才不理會,但你的一切——我很緊張,所以我在意。」
「信口開河。」她白他一眼。
「天地良心。」他作發誓狀。
「什麼時候你才肯信我的真心說話?」他歎息再道。
「你有前科,紀錄不良。」她說。
「前科,該不該判死罪呢?」他叫。
「那又不至於,但起碼要判守行為。」她說。
「好,守行為多久。」他笑著。
「兩年。」她說。
「沒有人判守行為那麼久的,頂多半年.一年,兩年的話,我寧願坐牢。」他叫。
「隨你啦!」她說:「其實啊!該守行為一輩子的,兩年已經侵宜你了。」她說。
「你真肯判我守行為一輩子?」他嬉皮笑臉。
她白他一眼,心中知道自己說錯話,臉也紅了。
「你想。」她說;「不是我判你,自然有人會判你。」
「我情願是你。」他笑。
」再說我不理你。」她提出警告。
「你這小丫頭,怎麼動不動就凶起來?你不怕把男人嚇跑了?」他打趣。
「不怕,我沒有叫他們任何一個來。」她說。
「我呢?」他指著自己。
「你跑吧!你以為誰會希罕?」她嗤之以鼻。
「不倔強了,你所有的脾氣、個性都會令自己吃虧的,知不知道?」他說。
「那又怎樣?天生成我這樣子的,我有什麼辦法?」她說;吃虧也算了。」
「改一改,好嗎?」他拍拍她手,很誠懇的:「在我們這圈子要吃得開,就必須圓滑、世故。」
「要我圓滑世故?好——難了。」她笑:」我小時候已為這脾氣吃了不少虧,但改不了,永遠還是這樣,大概上天要磨練我。」
「是啊!是啊!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他嘲弄的。
「別以為我不行啊,說不定以後女強人一個。」她挺一挺胸膛:「我是不會做一輩子演員。」
「很有志氣嘛!以後想做什麼?」他問。
「不告訴你。」她俏皮的。
她在他面前露出愈來慰多的真個性,也令他更覺得她純真可愛。
「不說我也知道的,你想做一一何思手太太。」他大笑。
「別自以為是,」她沉下臉;「我一定會做一個賢良的主婦,但不是你。」
「為什麼說得這樣肯定?」他問。
「你是為一棵樹而捨棄整個樹林的人嗎?」她反問。
「當然,我為什麼不是?」他攤開手。
「你的痛苦在一一不由自主,女孩子自動投懷送抱的太多,你雖不是來者不拒,總會選中幾個,那麼多女孩包圍,你何必只選其中一個。」
「你不是我,怎知道我心中怎樣想?」他反問。
「你心中怎麼想?」她問。
「我是個戀家的男人,或者你喜不出,我並不喜歡那種被人包圍的生活。」他搖頭,很無可奈何的;」或者下次帶你去我家看看。」
「去你家看什麼?」她不明白。
「看了你自然會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他說:「每個人只有一個真面目,不同的是,各人面具的多寡。」
「我不覺得我有面具。」心妍說。
「可能你沒有,所以你吃虧。」他笑說:「說真話,我大概有三、四種不同的面具。」
「那麼可怕。」她搖頭。
「男人立足社會,尤其在我們這個圈子,沒辦法不這樣,隨著年齡增長,面具也就會愈多。」
「非這樣不可?」她何。
「社會和現實都很殘酷,我不想被淘汰。」他說。
「我沒有面具,也沒被淘汰。」她說。
「你肯定爬得比別人辛苦。」他說。
「辛苦一點是值得的,我不必像別人一樣付出那麼多代價。」她說。
「也一一不一定,」他沉思:」如果有一個你非常非常喜歡的角色,又肯定一定會紅,但要你付出代價,你肯不肯?」他牢牢
的盯著她。
「什麼代價?」她問。
「你自己。」他說。
她的臉一下子就變了,變得蒼白又憤怒。
「簡直無恥,」她罵:「我怎麼會做這種事?」
他慢慢的移開視線,慢慢的笑起來。
「和我想像中的反應一樣。」他說:「而目我看得出你是發自內心的憤怒。」
「你這麼問已經是侮辱。」她說。
「我直話亙說,圈子裡是有這清形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不是侮辱。」他說。
「但我——寧願回家,寧願去公司做文員,或甚至去工廠做女工,我不做那種事。」
「不必解釋,我瞭解。」他望著她直笑:「如果你是那種人,我就不會面皮這麼厚的來追你!」
「你以前認識很多這種女孩子嗎?」她說。
「別再翻舊賬了,誰沒有一些往事。」他笑。
「我沒有。」她立刻說。
「你會沒有,你念中學的那麼多男學生到學校門回等你放學,又遞字條又約跳舞,你會沒有?」他叫。
「你去打聽過我嗎?那你更該知道,我一次也沒理過那些傢伙。」她說。
「為什麼不理?啊!他們當然是比不上何思宇。」他笑。
「我不喜歡那些認都不認識。只憑外貌就把感情往別人身上扔,簡直太荒謬。」她一本正經的。
「我喜你找個情聖才行。」他笑。
「現在找不到情聖,我要求不那麼高。」她也笑:「起碼他專一才行。」
「我會專一。」他撫往心口。
「我要看事實。」她說。
「我會給你看見,心妍。」他促往地的手:「明天不拍戲,先去我鄉下的家看看!」
思宇的家鄉,三峽。
那是台北市郊附近的一個小鎮,從前它小而樸素,隨著台北物質文明的進步,它也繁華起來。
不過比起台北,它還是小鎮。
思宇的家在一幢四層樓高的灰色建築物裡,經過大紅色的門,走上樓梯,他家在二樓。
這個四十多評的地方(約一千五百尺),住著他的母親和弟妹。屋子裡 原簡單,有 做的沙發、桌椅,甚至櫃子,沒有其他的裝飾物,所以看起采客廳很大。
思宇的母親是個鄉下人模樣的中年婦人,並不多講話,笑客也不多,但對于思宇目光顯得慈祥柔和,看得出來極愛兒子,但對著心妍,就彷彿有層無形的隔膜。
他的弟妹很怕羞,看見心妍就溜到臥室裡去。
客廳裡就只有思宇母子和心妍。
心妍感覺到那份隔膜,思手卻不。他非常愛母親,依賴母親.在母親面前,他像個孩子,不像那螢光幕上的風流小生。
看著他們母子有談不完的話,心妍有被冷落的感覺,原本比較沉默的她,這的候就更不出聲了。
等到思宇驚覺時,已是下干四點多。
「啊!心妍,我們可以走了吧?」他怪不好意思的:「怎麼已經四點多了呢?」
心妍不出聲,只是笑一笑。
她並不開心,叫她來做什麼?看他們母慈子孝?她彷彿隔在
牆外的路人,只能冷眼旁觀,不能容人加入,加上他母親那一口
難以明白的家鄉話,心妍對這個家的印象並不好。
「我們回去了,今夜還有事。」思宇站起來,這才看見心妍眉
宇間的不快。
心妍是個沒辦法隱藏情緒的女孩。
她只是站起來,淡淡的對思宇母親說:「再見,怕母。」
思宇再抱一抱母親,在她額頭親吻一下,握往心妍的手就出
門,下樓。
「怎麼樣?我母親是不是很好?」他天真的問:「你為什麼一
直不說話?」
「我有什麼話好說?」她反問。
「隨便跟她聊天啊!」他打開車門。
「想不出話題,」她搖搖頭:「而且你們講話,我也沒有插口的餘地。」
「不高興了?」他擁往她的肩:「我不是故意的,我好久沒看見母親了。」
「又不關我的事,有什麼不高興的?」她說得硬繃繃的:「原本是陪你回家!」
他凝視她一陣,確定她是不高興了。
「走,我帶你去一處地方。」他突然發動汽車。
「回台北吧!我現在不想去任何地方。」她說。
「這地方你非去不可,是我小時候住的祖屋。」他笑得很神秘:「看過之後,你一定喜歡。」
「我並不喜歡三峽這地方。」她孩子氣的仍在發脾氣。
「還沒有到,你怎麼知道呢?」他笑得胸有成竹:「相信我吧!」
於是她沉默。
既然非去不可,她多說也無益。思宇的外表口花花,內心也固執,他說要去,就一定會去。
汽車轉過小路,是那種沒有鋪柏油、水泥的泥地,又有碎石子,而且愈走愈窄。
「喂!到底在哪裡啊!」她叫。
「就到了,別急。」他看著前方。
再轉一個彎,汽車停下來。
「下車,走上去就到了。」他指著一個小山坡。
「爬山?沒有路嗎?」她怪叫。
「有山路,怕什麼?你穿的是球鞋。」他笑:「快走,真的很精彩的。」
她看他一眼,終於隨他上山。
山路真的很小,很難走,彎彎曲曲的,走了十分鐘,終於到了一間茅舍。
那真是一間茅舍。牆是用泥糊成的,屋頂上是茅草堆成,可能年久失修,已變得破破爛爛。
「到了,就是這兒!」他笑著,彷彿十分滿意的指著他的傑作。
「就是這兒?」她不能置信的。
「對了。」他拖著她轉到屋後:「這兒有個豬欄,以前養著兩隻豬,過年的才賣的。」
她看見那又破又髒的豬舍,忍不住掩著鼻子。
「還有沒有更髒的地方?」她叫。
「沒有了。」他還是笑,惡作劇似的:「人住茅舍,豬往豬舍,人豬同處。」
「啊——這兒沒有水電。」她叫。
「有電,是偷偷接駁來的,水就要到山腳下去擔,去挑上來,
那些年都是母親上上下下,照顧了這兒住的人和豬。」他說,聲
音裡已漸漸沒有了笑意。
「全是你——母親做」她不能置信:「你父親呢?」
「我很小時候他就去世了。」他黯然。
「你們靠什麼維持生活?養豬?」她好奇地問。
「怎麼行?養豬只是外塊,過年時賣的,給我們交學費,做校服的!」他說:「母親還在鎮裡一家飯店做清潔女工,從早做到晚,只賺很少的錢!」
她默然,剛才心中對他,對他母親的不滿已消失。人家是這樣苦捱過來的。母子感情當然格外緊密,她沒有理由怪他冷淡她。
「你——在這兒住到什麼時候?」她問。
「十四歲。」他聳聳肩:「母親在台北找到一份比較多錢的工作,是替一間大廈做清潔女工,那時我們全家搬去台北,租了一間小房子住,我白天讀書,晚上幫母親一起去大廈拖地、洗廁所,這麼過了兩年。」
「兩年後呢?當明星?」她天真的。
「哪能有這麼好的事?」他苦笑:「我到一間酒店當門僮,專替人開車門,後來又替酒店客人搬行李,可以多一點點小費,後來又轉做店員,又做過酒吧調酒師,還做過推銷員,最後,才考進演員訓練班。」
「你真有那麼多經歷?」她問。
「也好,對我演戲生涯有幫助!」他笑了:」什麼酸甜苦辣都試過的。」
「你的母親現在還做事嗎?」她悄聲問。
「當然不做,」他傲然說:「她已苦了大半輩子,我能賺錢養她,還做什麼事?」
「房子也是你買給她的?」她再問。
她心中已開始尊敬那個冷淡的中年婦人,一個母親獨力捱大三個孩子,這太不容易了。
「是,以後有錢會買更好的。」他說。
「你弟妹都不小了,他們在做什麼?」她問。
「沒做事。」他笑:」何思宇的弟妹出去做個女工或小職員,像話嗎?他們都沒念好書,我讓他們留在家裡,中學畢業是不行的,弟弟剛服完兵役回來,遲些時候我會讓他做點小生意。妹妹嘛,總要出嫁。」
她覺得這有點不妥,卻不知該怎麼說。
「我們——下山吧!」她吸一口氣。
「好。」他握任地的手。
整個下山的過程他們都握著手沉默不語,彷彿他們之間的心靈已接近不少。
「我沒想到以前——你們是這樣的。」她輕聲說。
「憑現在的何思宇,誰看得出呢?」他自嘲的笑:「我不說;沒人會知道。可是我自己心中是牢牢記住的,兒的的窮困,是現在激勵我的力量。」
「你——很了不起。」她由衷的說:「可是從外表看,是不會知道你是這麼好的一個兒子。」
「做人不能忘本。」他說。
「你沒有忘本,你還孝順,難怪伯母以你為傲。」她說。
「我只要她快樂,她是個好母親。」他眼圈兒有點紅。
她不敢再說下去,她怕太激動的場面。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看祖屋?」她問。
「我想讓你真正瞭解我。」他誠懇的。
「以前——帶人來過嗎?」她想了一想才問。
「沒有。」他肯定的搖頭。「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費婷一一也不曾來。」
「為什麼不帶她來?」她好奇的。
「她不是你,帶她來她也不會瞭解,」他歎一口氣:」她出身好家庭,而且——她想做皇后。」
心妍和思宇很自然的更接近了。
思宇帶她去山上的小茅屋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對她坦誠,她對他開始有信心。
他們開始在人前人後也不避嫌疑了,兩人一起拍電影,進出電視台,記者碰到,他們也不在乎。甚至有人在報紙上寫了一小段他們的花邊新聞,心妍也沒出聲。
她一直是有自己見解的女孩,她不在乎公開和思宇之間的感情,因為自那次三峽行之後,她已認定了他,思宇,就是這個男孩子,無論如何,她這一輩子是不變的了。
同事之間有時也拿他們開玩笑,思宇是一貫的吊兒郎當,不承認也不否認。心妍卻只是微笑,什麼也不說。
其實微笑已告訴我們好多東西,是不是?
電影拍得很順利,不過一如預料,她佔戲不太多,目前的戲是男明星的天下。
好在,她又接到一部電視劇。這次雖然不是唯一的女主角,也總算主角之一。這不能怪別人,她知道上次獨擔大旗時做得不好,她沒有理由再獨當一面的做女主角。只要是主角,她也就滿意了。
電影那兒今天沒戲,她去參加電視劇的開鏡禮。如果以後都「能麼電影電視兩邊拍,那該是多好的事?
開鏡禮只用了一個小時就結束了,比她預料的早,接著拍戲又沒輪到她,她只好回家。
她並不想那麼早回家,關上房間躲在四堵牆裡的滋味不好受,幾乎除了睡覺沒第二件事可做了。
或者——她帶點食物去探思宇的班?
想到這裡她好興奮,立即轉道去菜場,看了半天才買了隻雞。
她實在是不會做什麼菜,老工一點吧,煮個雞湯,像房東太太一樣的加些中藥,大概就很補了吧?
忙了一個半小時,雞湯終於在房東太太的幫忙下弄好,又借了保暖壺,興高采烈的就趕去片場。
她知道今天拍廠景,所有人都留在片廠。門口警衛當然認得她是主角,沒有阻攔她。
在廠房外面,她已經聽到思宇的笑聲,笑得很誇張、很狂妄、很自得。她奇怪的想,他從未在她面前這麼笑過,難道他在拍戲?
不,那麼多人也在起哄似的,一定不是拍戲。一腳踏進廠房,就看見思子坐在佈景沙發上,很親熱、很放肆的擁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
心妍眼也直了,肌肉也僵了,只會呆呆的站在那兒望著思宇和那女人。思宇正盯著懷中的女人,根本沒注意進來的心妍,直到有個機警的職員大叫心妍的名字。
「唏!心妍,你來了?今天好像沒有你的戲哦?」那人說。
思宇呆怔一下,這才看見心妍,這才收斂了腦上那放肆的笑容,放開那女人站起來。
「你——怎麼來了?不是電視台開鏡禮嗎?」他有點訕訕然,卻不是朝她走過來。
心妍也不掩飾自己蒼白難看的腦色,人多又怎樣?她是在生氣,思宇——怎能那樣?
她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聽見後面那艷妝女人問:
「她是誰?怎麼回事?」
「是何思宇的女朋友莊心妍。」有人笑,是那種隔岸觀火的語氣。
「是嗎?」那女人冷笑:「思宇有女朋友嗎?」
心妍氣得頭頂幾乎都會冒煙,加快了腳步往外衝,思宇卻跑著上前攔住了她。
「心妍——」他雙手如鐵鉗般的抓住了她的雙臂:「不要這樣,我們只是在開玩笑。」
「你繼續開玩笑吧!」心妍根本不看他。
「你真生氣?她只不過找回來客串一場戲的歌星。」思宇明知自己錯,也拚命的要解釋:「大家開開玩笑,根本——逢場作戲的。」
「放開我。」她掙扎一下:「那是你的事,與我何關?我要回家。」
「心妍,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請你放開我,」她強硬的,她的臉色一點也沒好轉,說:「我不理你做的任何事。」
.他看見她手上提的暖水壺,知道她是替他送湯來,心中的歉疚更大了。
「不,你當然能理,你罵我好了,但是你不要走。」他請求,低聲下氣的。
「放手,」她再掙扎一下,暖水壺跌到地上,頓時碎裂了,雞湯也流了一地:「你一一你——」
她從來沒有這樣委屈過,眼圈紅了,卻倔強的不讓淚水滴下來。
「心妍,」他再一次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並把她拖到懷裡:「不要這麼任性,這次算我錯了,你原諒我一次也不行嗎?我已經解釋了那麼多。」
她用力掙扎,可是脫不出他強而有力的懷抱,她能感覺到他的嚴肅、認真,但她不看他,她不要受他感動,這種事她若妥協了第一次,第二次、三次,無數次就接著來了,她的倔強也不由她妥協。
「放開我,我不跟你開玩笑!」她蒼白的臉上忽然出現一絲紅暈。在公眾場所這麼擁著她算什麼呢?她再盡力掙脫他:「是男人的就放開我。」
「我是男人,我不放開你,」他也有和她相同的倔強、頑固:
「你不答應留下,我決不放手。」
「我——會恨你一輩子。」他強硬的說。
「我寧願你恨我,我不能讓你這樣走。」他說道:「這樣的事——心妍,在這圈子裡根本不算什麼,你太執著了。」
「我原是這樣的人。」她轉開頭不看他。
「心妍,你要我怎樣才肯原諒我?」他歎一口氣。
他感受得到,他若不放手,她真會恨他一輩子,可是——他又怎能冒險?放開她是不是等於失去了她?
「放開我!」她低聲喝。
「你答應不走?」他問。
「放手!」她再用力。
「心妍——」他想說什麼,終於輕歎一聲,擁著她的雙手慢慢放鬆。「你會原諒我的,是不是?」
她冷冷的看他一眼,轉身就走,她那迅速、果決的動作,強烈的表示她固執、倔強、永不妥協的個性。
「心妍——」他追出一步,她已跳上門外的一輛計程生絕塵而去。
心妍是傷心和難堪的,怎麼讓她在其他人之前遇到這種無法忍受的事呢?她對思宇也付出了全心全意,她應該得到同樣的回報,怎麼思宇竟一一竟一一難道他對她說的話,他帶她回三峽都是假的?
她冷著一張臉,把傷心難堪埋在心中的直衝回家,關上房門把自己鎖在裡面。
為什麼想到探班呢?她若今天不去片場該有多好!她知道這個圈子的事,思宇那麼做也不算太過分,只不過讓她當面見到,她對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
她很想哭,卻哭不出來,她不是那種遇事流淚的女孩子,她的眼淚只往肚子裡流。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覺,可是怎麼睡得著呢?眼前全是思宇擁著那女人的惡劣影像。她和自己掙扎著,掙扎著,居然也讓她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天已全黑。
她覺得吐餓,又口渴,很不好受。好吧!起床喝點水,吃點東西。
隨便抓幾下頭髮,穿著拖鞋就走出去。
外面也暗暗的,只有走廊上一盞燈。大概房東太太一家人都出門了吧?
喝點水,肚子居然也不餓了,她懶得再為自己弄晚餐,回房再睡吧!
經過走廊,發覺昏暗的客廳裡似乎有人。看清楚了,長沙發上的確坐著一個黑影,沉默而僵硬。
她很奇怪,誰這麼不聲不響的坐在那兒,想嚇人嗎?她可不是大驚小怪的女孩子。
順手開了燈,驟來的光亮使她掩著眼,好半天才睜開來,坐在那兒的竟是思宇!
思宇?!心中一陣歡喜又一陣惱怒,她轉身回房,她不要再理他。
「心妍,我等了你四個鐘頭了。」他說:「至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站起來,慢慢走向她。他高,她也高,即使她只穿了拖鞋,兩個人在燈光下的影子也很相襯。
「你不需要再來,你知道我是怎佯的人。」她冷硬的。心中卻在想,四小時?!那麼她回來的他已追到?房東太太怎麼不叫她?
「我是誠心誠意道歉的,所以我情願等,叫房東太太別叫你,我等你自己出來。」他凝視著她,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非常的嚴肅。
「我自己出采也沒什麼不同,我的脾氣是這樣。我寧願只喝一杯清水,不要一大缸有污點的水。」她傲然。
「我——並沒有做什麼。」他說。
「我知道。」她點點頭:「我也知道在這圈子根本不算什麼,但——我看見了,這鏡頭永遠不會消失。」」「我們——沒有挽回的餘地?」他問。
她想一想,她不想這麼說,可是倔強令她非說不可。
「沒有。」多麼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啊〕
「心妍——」他變了臉:「這只是一件小事,不值得我們如此的。」
「對你是小事。對我,不是。」她說。
「我能保證。」他誠心的說:」心妍,信我一次,最後一次,好嗎?」
「不行。」她搖頭,心中也刺痛。
「那女人——是她自己黏上來的,不是我自己——」
「你無辜,是吧?」她說。
「不——我只希望你原諒我這一次。」他說。
「何思宇,這不是你的個性。」她冷笑。
「在你面前,我可以放棄過往。」他認真的。
「我不覺得自己這麼重要。」她搖頭。
「心妍!你不覺得自己太殘忍嗎?」他歎息。
「不對你殘忍就是對我自己殘忍。」她輕聲說。
「你心目中的我真是這麼壞?這麼不可救藥嗎?」他問。她漠然搖頭:「我不判斷你。」
但是她的漠然是要付出代價的,拒絕了他,她的心會滴皿、會枯乾、會死。
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愛情,是第一次,她知道也是最後一次,她愛上一個人就會死心塌地一輩子。
「心妍——」沉思一陣,他低聲說:「其實我以前比現在壞得多,花得多,正如你所說,女孩子自動送上門來,初初開始,我飄飄然,後來——很厭倦,然後認識你,一切都改變了,我自認已經改得很好,只是——」他沒有說下去,語氣是懊悔的、惋惜的。
她不出聲,她不能告訴他自己已經被感動,她的倔強和自尊都不允許。
「我——」他垂下頭:「我走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出去,他一直垂著頭的。
心妍還是默然站在那兒,像僵了一樣。他們——就這麼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