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那間有著紅色屋簷、早該歇息的咖啡店,難得的在深夜時分,散發出暈黃的燈光。
店裡播放著輕柔的音樂、原本擺設在四處的桌椅如今並成一列,店內的空間頓時大了許多。店裡頭聚集了一群熟識的好友,人群中央是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東方女子,清麗粉嫩的瞼蛋上正漾著兩朵彩霞——今晚是她的生日。
愛音被包圍在好友中,即便今晚的主角是自己,浮動的心思卻無法專注在朋友的談話中——因為,今晚也是文森要離開的日子。
或許也因為如此,羅韓才如此堅持要在今晚舉行她的生日派對,還大手筆地向伍爾先生包下整個咖啡店,為的就是不讓她去送行吧?
看著站在自己身邊,沒離開過半步的羅韓,愛音不禁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
她知道她讓他受苦了,為了尊重她,羅韓至今仍對她保持紳士之儀,兩人除了同進同出的出現在各種場合外,其餘的就跟交往前沒兩樣。
雖然羅韓的陪伴讓她安心不少,但自己始終無法回應他的感情……
每當她想起文森的時候總覺得好空虛,或許這一生她只能愛一個人,因為給了文森全部心的她,又如何有多餘的空間去感覺另一份愛情?
身為一個被保護者的角色,她還是懂得羅韓的痛苦,因為他們曾經在愛情的角色上是這麼相似。但再多的同情也不可能會變成愛情,這也是她不肯向文森求的,或許她該和羅韓談一談,給了他希望是她的錯,但至少她還給他未來的時間,讓他不會、也不該繼續浪費時間精力在她身上。
羅韓看見她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低頭輕聲對她說:「愛音,今晚是你生日,笑一笑。」
愛音抬起頭,溫柔的黑眸裡突然漾著堅定的神采,彷彿決定了什麼重要大事。「羅韓,我想和你談一談……」
「愛音、愛音!」此時,一個嬌小的日本女子正奮力地擠開人群,高聲尖銳地叫著愛音。
看到終於擠到自己身邊的好友,一副氣喘吁吁的模樣,愛音忍不住笑了笑。「尤麗嘉?你怎麼這麼晚才到?我還以為你有事不能來了。」
尤麗嘉揚起可愛的笑容,一臉討喜的模樣。「今天是你生日,天大的事我也不敢不來,啊——先別說這個了,愛音,我有點事跟你說……」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拉著愛音交頭接耳的。
又看了一眼愛音身旁的羅韓,尤麗嘉似乎現在才察覺他的存在,她有點不好意思地道:「羅韓,愛音借我一下不介意吧?」
羅韓低頭看了身材嬌小的尤麗嘉一眼,笑道:「只要你別把她拐跑就行。」
羅韓話中的佔有意味讓他們周圍的朋友們都笑了起來。
但愛音卻顯得一臉心事重重;而尤麗嘉拉著愛音的動作也有些心虛了起來。因為她正準備將愛音給拐跑……雖然覺得對不起羅韓,但愛音的幸福也很重要啊,而且錯過了今晚可就沒機會了。
尤麗嘉當下二話不說,不再遲疑地又拉著愛音擠進人群之中。
當兩人一走出咖啡店,那個熟悉得令愛音心碎的身影又映在眼眸中……
看著愛音怔愣的模樣,尤麗嘉歎了口氣推推她,轉身走向咖啡店,這應該是她送過愛音最好的生日禮物了吧?
店外深夜的街道上只剩下他們兩人,文森邁著步伐緩緩走向心愛的女子,她幽柔的目光竟讓決定遠行的自己又有了遲疑。
文森悄然歎了口氣,又揚起那招牌的溫柔笑容,拿著包裝好的禮物交到她的手中。
「生日快樂,我沒想到出發的日子剛好碰上你的生日。」
愛音緊握著手中的禮物,似乎還能感到文森傳來的溫熱,垂下的視線一偏,看見他身後的大行李箱,心中一痛,離愁瞬間絞緊了她的心胸,她聲音顫抖地說:「現在就要走了嗎?」
即將離去的文森,目光像是生了根,一秒也捨不得離開她的臉龐。「對,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我還可以再見到你嗎?還有機會嗎?」愛音抬起頭,眼眸對上他的,她知道當他一轉身,他們也許再也不會碰面。
文森點點頭。「將來會有機會的。」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時間也無情地一分一秒流逝。
文森拉起身後的行李箱。「時間差不多了,計程車還在等我。」邁出的腳步竟沉重得有如鉛塊,原本他以為離開很容易,卻沒想到每—步都像撕心裂肺般疼痛。
她也曾嘗過這種痛嗎?因為自己的冷然?
不管如何,她已經選擇了、選擇不再愛他、不再等待了。
愛音見到文森準備轉身離去的那一剎那,壓在心口的名字再也忍不住地喊了出來。「文森!」
文森身形一震,一手握著行李箱站在街道斜坡上望著愛音——此時她的神情,竟是如此心碎……
愛音搖搖頭,似乎正在抗拒什麼似的移開了目光,聲音輕飄地說:「保重,一路順風。」
文森重重地深吸了口氣,也移開了目光。「你也是。屋外冷,進去吧。」
他能怨誰,他們的愛苗在一開始成長時,就被他的愚昧給親手毀去了。
深夜的路燈將文森的身影照得好長好長,他的影子從愛音觸手可及的範圍漸漸消失在長斜坡的另一頭……
再也看不見他身影的愛音,緩緩拆開手中的包裝紙,打開一看,豆大的晶瑩隨著笑意流出——是那本精裝版的「小王子」。
那個三年前玩笑般的約定,原來他還記得、一直都記得。
愛音顫抖著手,翻開第一頁的封面。
咖啡店內傳來熱鬧的吵雜聲,愛音望著眼前的字跡,忍不住心口瞬間縮緊的疼痛,上頭寫著——雖然太遲,但我愛你。
為什麼?為什麼他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
愛音再也忍不住地全身顫抖,她將那本「小王子」緊緊擁在胸前,無助地蹲下身子,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忍住喉頭的哽咽。
擔心愛音離去許久的羅韓,一走出咖啡店就看見愛音的異樣,大步跑到她的身邊焦急地問:「愛音,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對不起,她還是愛著文森。
她還愛著他、還是愛著他啊!
愛音沒有回應羅韓焦急的追問,只是望著眼前已經空無一人的長斜坡,那個熟悉的背影今晚顯得如此沉重,是因為他愛上她了嗎?
「愛音?」她空洞的眼神讓羅韓心慌了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愛音的眼神變得堅決——不!不行!她不能讓文森就這麼走了,不能讓他又一次輕易地放棄她!
她在羅韓焦急的眼神中緩緩站起身,抬頭望著這個同樣為愛情而痛苦的男人,她充滿著歉意地對他說:「羅韓,對不起。」
話一完,愛音抱著書衝向長斜坡的另一頭,將羅韓遠遠地拋在身後,也壓根忘了自己虛弱的身體。
「愛音,你不能跑!」擔心她的羅韓也跟著追了過去。
急著見到文森的愛音,顧不得呼吸已經變得急促困難,仍舊急跑在市中心的大道上,終於在遠處看見文森正準備進入車門的身影,她哭喊著——
「文森、文森,不要走!」
文森聽見身後令他揪心的聲音,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鐵著心,坐進車子裡。
愛音見狀忍不住心碎地喊著:「不……」
文森沉重地對遲遲不敢開車的司機說:「司機先生,沒關係,開車吧。」
感到情況異樣的司機聽見文森這麼說,也只能點點頭,發動了車子。
「不、不要!停下來、停下來,算我求你!文森!」
愛音好不容易跑到車子附近,卻見到車子開始緩緩往前行駛,愛音淒厲絕望的聲音在車後響起。
在車內的文森始終注意著跟著車子跑的愛音,看見她臉蛋上不尋常的紅潤,內心開始焦急地咒罵了起來。
她不能跑難道她不知道嗎?她怎麼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
那個該死的羅韓呢?不是應該照顧她的嗎?!
「文森,我愛你!求求你,停下來、停下來——」
那一句「我愛你」頓時撕裂了文森離去的意志、她頰上的兩道清淚也割劃著他的心口,為什麼她會如此難過?她已經選擇了羅韓不是嗎?
文森從後照鏡裡看見愛音突然停了下來,像是呼吸困難似地雙手撫著脖子,全身虛軟的蹲在街道旁。
坐在車內漸漸遠離她的文森,焦急地對司機喊著:「等一下!」
他開了車門,正猶豫著要不要下車,卻看見羅韓出現在愛音身旁,緊張地拿著她的呼吸器。
鬆了口氣的文森痛苦地閉上雙眼,又關上車門,轉頭對司機道:「不好意思,現在可以走了。」
她選擇了羅韓、他選擇了離去,他們都不能再回頭了,回頭不過是傷害身邊無辜的人罷了,就如同這三年來他傷害著她一樣。
沒有隨即發動車子的司機皺著眉,轉過頭說:「先生,這樣好嗎?」那個東方女孩心碎傷神的模樣叫人好不捨。
文森強壓下回頭的渴望,他沒有多說話,只是點點頭。
但過了好半晌卻還是沒有聽見車子發動的聲音,他疑惑地抬起頭看著司機。「怎麼還不走?」
司機握著方向盤遲遲不肯動作,視線直盯著後照鏡。「先生,你看那位小姐,她——」
車內的文森轉過頭,透過玻璃窗赫然發現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愛音,正直直望著他的方向,高舉著她的呼吸器,似乎要告訴他什麼。
站在她身邊的羅韓也不明白她要做什麼,問道:「愛音?」
愛音注意到車內的文森終於看向自己,微微一笑,將原本高舉的呼吸器以拋物線遠遠丟了出去,隨後再也忍不住胸口的困難和腦袋的暈漲,緩緩倒向地面。
「愛音!」羅韓接住了她,這一刻,他知道自己終於要失去她了。「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你瘋了嗎!」他痛心的喊著。
她寧願用生命危險作為要脅,也不願文森離去嗎?
他知道總有一天他還是會失去她,因為她的全部心思全在另一個男人身上,那個遲了三年才懂得珍惜她的男人。
愛音困難地喘著氣,眼中泛著薄淚。「不……不這麼做,他、不會回頭的。」
如果能擁有他的愛,她又何嘗願意孤獨?現在他終於愛上自己了,她說什麼也不會讓他走。
「你愛慘他了,是不是?」羅韓幾近心碎地說。
愛音沒有回答,只是無聲地淌著淚。
終於聽見那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一直住在她心底的那個人,撿起她的呼吸器緩緩走向自己,那個她一直期待回頭愛她的人。
文森紅著雙眼,氣憤又激動地說:「你這個傻瓜,我不准你再拿生命開玩笑!聽見沒有!」
透過呼吸器的輔助,愛音充滿淚水的雙眼直直看著文森,他回頭了、終於肯回頭了。
確定愛音可以順利呼吸之後,羅韓鐵青著臉站起來,強壓著激動的情緒對文森說:「你照顧她吧,她是你的了。」話一完,羅韓絕望地離開。
偎在文森懷裡的愛音知道自己最後還是傷了羅韓。「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生,她是注定要對不起他了。
文森看著懷裡的愛音,呼吸總算開始順暢,歎了口氣道:「還好嗎?站得起來嗎?」雖然擔憂她不顧自己的身體,但他怎麼也無法對她生氣。
愛音抬起頭,目光直直望著文森,那雙如黃昏般的琥珀眸子此時正映著自己的容顏,叫她怎能不歡喜?
「你肯愛我了嗎?是真的嗎?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愛我?」
文森伸出手撫上他朝思暮想的小臉,心裡的空洞此時全部被填得滿滿的,他啞著聲音道:「是的,我愛你,以一個男人的身份。」
愛音一笑,投進他的懷抱裡,再也不肯放手般地緊緊擁著。「謝謝你。」
聽著她傻氣的話,文森一笑。「傻瓜!」他擁緊了在懷中的心愛人兒,感激著她不因他的愚昧而放棄,拼了命也要愛他。
這樣的女子,叫他怎能不愛、不眷、不戀?
深夜的大道上,昏暗路燈映照著這對像是要相擁上一生一世的戀人,他們的影子幾乎合而為一,兩人就像是要將彼此融進對方身體似的,再也不願放開,因為他們的等待已經太久、太長了……
機場大廳,一身簡便的羅韓看著身旁的一男一女,內心感觸許多。
愛音一臉歉然地看著他。「謝謝你,還有對不起,所有的一切。」她知道羅韓提早結束了學業決定回到瑞士,跟自己有很大的關係。
羅韓搖搖頭,內心早已釋然。
「不要這樣說,你也給了我難忘的回憶,而且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我還是會失去你。其實,話也不能這麼說,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你,又何來的失去?」看著自己心戀的女子,終於得到了想要的幸福,他沒有什麼好傷心的,因為即使他試過給她一切,卻給不了她真正想要的。
「羅韓……」
羅韓制止她接下來的話,轉頭看向愛音身旁的文森,警告意味極重地說:「好好對她,要是你再讓她掉一滴淚,我可是會再回來的!」
文森點點頭。「我會的。」話完,伸手握住身旁心愛女子的小手,深情地不願再放開。
看著他們情深的模樣,羅韓歎了口氣。「還有,其實愛音並不知道你特地跑到瑞士去,那天我所說的話也都不是真的,我只是不想這麼快失去她。」
「我懂。」換作是他,他也會這麼做。
誰捨得放開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心愛女子?
羅韓不滿地看著他的表情,哼了口氣。「我可不會道歉,這就當作你讓她等了三年的報應!」
文森只笑了笑,感激地說:「謝謝你。」
假裝的怒氣老早就消失了,羅韓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聽說你已經暫停請調非洲了,是真的嗎?」
「嗯,我想等愛音畢業再說。」文森深深地看了愛音一眼,他已經不願再浪費時間和她分開了。
飛往瑞士班機的廣播聲在此時響起,羅韓又望了兩人一眼。「時間到了,我該走了。」向兩人點點頭,便轉身走向登機門。
眼眶泛滿淚水的愛音叫住了他。「羅韓,一路順風。」他對她的好,她永遠不會忘記的。
羅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著她眼中的淚水,心裡那碎裂的角落也悄悄補回。
這樣也好,不是嗎?對她的眷戀和愛意從此以後將藏在心底,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羅韓的身影漸漸隨著人群消失在登機門內,文森摟住愛音的肩試圖安慰她,愛音望著文森溫柔的眸子,想起羅韓離去前的話。
「你確定這樣做真的好嗎?」
文森笑了笑,知道她擔憂的是什麼,捧住她的臉蛋,琥珀色的黃昏映射著她如深夜的黑。「對我來說,什麼時候去非洲都行,但我不想再離開你一分一秒。等你畢業後,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聽到這,愛音的眼眶又忍不住泛著潮,輕聲地說:「你一直都知道答案的,不是嗎?」
「可是那裡幾乎什麼都沒有喔,做起事也不是很方便,而且……」低沉的聲音透著擔憂。
愛音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故意道:「那我還是不去了。」
文森驚訝地瞪大眼。「什麼?」他以為……
愛音偏過頭,怕看見他的表情而忍不住笑出聲。「既然那裡什麼都不好,我為什麼要去呢?」
相信愛音的文森,此刻顯得緊張無比,拚命地解釋道:「可是,那裡有你一直想看的大草原、美麗毫無人工的大自然、不同的文化生活、還有……」
看著他絞盡腦汁想著非洲的好,愛音再也捨不得捉弄他,回眸看著他,深情地說:「還有你,我的愛。」
看著愛音的表情,知道自己被捉弄的文森笑了笑。「你居然欺負起我?」沒想到她也有如此調皮的一面,他低頭懲罰似地輕咬了下她的唇。
愛音摟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像只終於找到窩的小貓。
「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不願意再離開你一分一秒,所以你也不要輕言放棄好嗎?我愛你的一切、你的溫柔,但有時太過溫柔只會傷害我們的愛情。」
文森撫著她柔軟的長髮,想起她漫長的等待。「我懂、你說的我都懂,我願意放棄一切,也不願再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