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布簾,麥姬的手在偷聽到詹米·羅安提這番激昂的建議時,竟凍結在麵團裡,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她明知道她不該偷聽這些男人的談話,明知道這場會議原本就該是秘密的,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個三歲小毛頭也知道,這道布簾根本就擋不了他們的講話聲。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在形式上拿來分隔她這個女人家,和其他那群目前正聚集在她家裡討論下一次摧毀礦坑策略的男人們罷了。
這時,她又聽見哥哥調解安撫的聲音響起,於是,她索性一拳槌倒剛才堆起的麵團,豎耳仔細聽布萊恩講些什麼。
「好啦,詹米,我們可別一下子太快給沖昏了頭,過去這十五個月來,我們一直把全力擺在罷工上頭,而明天,在這個國家即將慶祝它獨立成功的前夕,我們之中將會有超過一千人在靠近曼哈諾城的礦區舉行罷工。而卡美爾山區的爆炸將會生起熊熊火光,傳送我們的訊息給那位高高在上的同志納特·高溫——」
這時馬上又有個聲音打斷了布萊恩,麥姬很快就認出他是傑克·唐納休。
「我們需要送給高溫的,就是一顆子彈,直接穿過他貪婪的黑心肝,我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每一個都快要餓死了,布萊恩,而且,照現在這種三餐不濟的情況看來,如果這場罷工再不結束,他們絕對捱不過這個夏天,我再也受不了看著他們一張張哀求的瞼了。」
唐納休的聲音說到最後幾乎變成了一絲嗚咽,而麥姬還得屏息靜聽,才聽得到他接下來說些什麼。
「你的父母如今安然與主同在——願他們的靈魂永息,而如今在這屋子裡,除了只剩下你,布萊恩,和你的妹妹之外,已經沒有其他孩子了。然而,康納·洛弗提還有四個嗷嗷待哺的小孩,而且這次,除非我們立刻採取行動,否則不到下個禮拜,他們馬上就沒有爸爸了。我們需要個女的來幫我們安置明天的炸彈。這也正是我們今天聚在這裡的理由!怎麼樣?布萊恩,你想,她會肯嗎?我們以前從來就沒有讓女人進入『墨利』的內部集團裡……」
麥姬不知道自己已經屏住氣、暫停呼吸多久了,她只感覺到一股寒意悄悄的襲上她背部。
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她」?進入「墨利游擊隊」?!安置明天的炸彈?!在哪兒?……老天爺!
她真想一把扯開布簾,跟這群男人面對面,要求他們當面給她個答案。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她又聽見布萊恩再度開口發言了。
「我對這件事可沒什麼把握,而且我也不確定我會不會同意,麥姬是我唯一的妹妹,而且,她——她是個女人。」
「當初最原始的『墨利』隊員也是個女人,」羅安提反駁道,「我敢說我們當中有些人的父親當初就打扮得像『墨利』本人一樣。」
說到這裡,頓時鴉雀無聲,一陣緊張的氣氛充滿在空氣中,似乎大夥兒都在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教她做啊,布萊恩,畢竟你是這裡的一家之主,你只要告訴她一定得這麼做,否則你就要把她踢出去就行了!大家都曉得你是因為可憐她才會收容她,她多少也應該感恩圖報吧?」
「我們已經是走投無路了,布萊恩,」傑克·唐納休緊接著岔進來,「你知道陪審團馬上就要宣判絞刑,康納就勢必得被迫為他根本沒犯下的謀殺認罪。我們一定得趕緊做個宣言,要讓他們知道我們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可是派我自己的親妹妹去?!傑克!麥姬她——」
這個時候,麥姬不假思索就拽開了擋在她面前的布簾,怒目瞪視著一群聚集在母親以前房間的男人,他們一個個都吃驚地望著她。
「原諒我打斷你說話,布萊恩,不過,我還能夠為自己講些話。」
布萊恩滿臉不高興,兩眼氣得直噴火。
「麥姬!回後頭去弄你的麵團,你不能闖進來這裡……現在還不行!」
她環視著這五個開會的男人,直到她的視線落在其中一個人身上。
「還有,你憑什麼宣稱你那麼瞭解我?!詹米·羅安提?你來這個破爛地方甚至還不滿一年哩!」
她叛逆地揚起下巴,「我在這裡的吃住花用,都是靠自己的力量賺來的,先生。」
她使出自己所能鼓起的全部尊嚴宣佈,痛恨這屋子裡的每個男人都清楚她這麼隱密的私人細節。喔,天哪,這份恥辱難道就要這樣跟隨她一輩子,永不停息嗎?她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過完全屬於她自己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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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襟危坐在他們五個男人面前,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她很想要表現出冷靜、鎮定,表現得好像他們剛才的建議根本不算一回事,更不可能造成她現在既興奮又害怕得心跳加速。
於是,清了清喉嚨,她鼓起勇氣,直視著傑克·唐納休。
「你們要『我』到芮汀大樓去安置炸彈?」
唐納休點點頭,「嗯,麥姬,沒有人會懷疑一個女人居然會……」
「喔?!」她不客氣地打斷對方,「我倒是很懷疑,你們當中大概沒有一個人懂得一丁點兒這種事。而且,就算你們懂吧,你們最好還是祈求上帝赦免你們的靈魂,因為,當你們還處在學習當中,是絕不可能幹出什麼好結果的!」
布萊恩輕觸她的肩膀,輕得幾乎感覺不到。
「噓,麥姬,冷靜下來。我們比你所想像的還要懂得爆炸這回事。它相當地安全,你先別擔心。」
她轉向她的哥哥。「你希望我這麼做嗎,布萊恩?」她忍不住問道,「萬一有人受傷呢?你又怎麼能確定呢?」
布萊恩默而不答,只是望向房間裡始終還未開口的第五個人,似乎在尋求援助。
那個人是林恩·鄧李維,年紀跟他們的父親差不多大。他是「墨利集團」在本地分隊中德高望重的領頭,也是從小就看著麥姬和布萊恩兄妹倆長大的長輩。
此刻,他伸出手摩擦著兩眼之間的部位,彷彿想要集中精神似的,然後,他終於首度開口,以他一向溫和的口吻說道:
「我的麥姬小女孩,這是件攸關生死的大事,我們絕不是隨口提提而已。你也認識洛弗提一家人,你也見過泰瑞莎和她的寶寶們,事到如今,如果我們還不施點壓力的話,康納鐵定會被他們活活吊死。而且,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證,康納這個人絕對是清白無辜的,如果說他這輩子真有什麼過錯,那也只是不幸生錯了地方和生錯了時代。」
他試著對她露出一絲微笑,「我曉得我們的要求是挺嚇人的,不過,你想我們會無緣無故危害你的生命安全嗎?我們已經決定要用最新型的炸藥,它遠比以前那種直接用硝化甘油製造的老式炸藥要安全得多了,而且,我們還會配上安全性更高的引線。對了,詹米,何不由你來告訴她呢?」
麥姬一聽,視線立刻從林恩掃向哥哥,然後,再勉強地掃向詹米·羅安提。說也奇怪,儘管羅安提已不只一次向她獻過慇勤,但她就是打心底對他沒什麼好感。
這會兒羅安提早已經開始熱心地向她解釋那種安全炸藥了。
「……是用黑色藥粉包裡在棉紗和黃麻裡,一日一點燃它,裡面的藥粉就會開始慢慢燃燒,直到火苗燒到炸藥本身為止,所以是火苗——而非引線——讓炸藥引爆!」
「所以,到那個時候,你早就安然離開了公司大門,」布萊恩插嘴道,「而且,我們也已經為你安排好前往費城的火車票,你將在那兒至少待上兩個禮拜。」
麥姬可以感覺到自己驚喜得睜大了眼睛。
「費城?」
光是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充滿了浪漫的異國風味,她記得媽媽在世時跟她提過這個美麗的城市。
「嗯,我弟弟安德魯明晚會到車站去接你,你將會跟他們夫妻倆和他們的三個孩子住在一塊兒,愛麗絲會很歡迎有個人過去幫忙她照顧孩子們。等這兒一切平靜下來之後,你會再回到這裡來。」
費城!
她居然會有個親眼一睹它的機會?!她簡直不敢相信。她這一生,從小到大,始終都待在這個連豬窩都不如的破地方,最起碼就她記憶所及,她從來沒有踏出過這個礦區一步。
當然啦,那些老一輩們常掛在嘴邊的故事她早就聽膩了——說什麼她老爹當年是怎麼樣在出租馬車的生意失敗之後,帶著他們一家人來到這個貧窮破爛的舊礦區。
原來應該就只是憑勞力賺回點本錢還債的短短幾年,後來竟變成了他人生最後的短短幾年。麥姬當然知道,只要一有機會,她一定得逃出這裡,她可不想和她老爹一樣,一輩子老死在這個鬼地方。
她嚥了好幾口口水,試著在她臉上擺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她的眼光看了看哥哥布萊恩,然後再望了望林恩。
「能不能對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沒有人會受傷?」
林恩試圖掩飾他的笑意,但還是被眼尖的她瞧了出來。
「由於放假的緣故,公司裡將會空無一人,不過,還是有扇後門可以進入,布萊恩會指給你看……」
「誰會來打開這扇門?」麥姬插嘴問道。
林恩用大拇指搔了搔下巴,每個人都聽得見他的指甲摩擦著鬍子的沙沙聲響,那代表著他正忍著怒氣。
「別再問這種問題!麥姬,只要記住我告訴你的部分就行了!等到你一進入裡面,就直接走向那間標示『會計室』的辦公室,然後……」
「為什麼是『會計室』?」麥姬馬上又問,臉上滿是疑惑。
林恩深吸一口氣,然後很快把氣吐出來。
「你問太多問題了,小女孩。」
麥姬本能地抬起下巴,「我相信我有這個權利,想想看你們要求我做的是什麼事!」
她看得出來,他正在衡量她這番話,然後,她看著他點點頭。
「好吧。在那間辦公室裡面放的全都是我們在芮汀公司的所有帳目,我們每個人都欠了公司一屁股債,這已經不是秘密了。這也是我們為什麼還待在這裡忍受這種苦日子的緣故。不幸的是,康納·洛弗提的帳又是其中最糟的一個。而且,據可靠的消息來源顯示,有一項對康納極為不利的定罪證據,就藏在那間辦公室裡。」
「喔?是什麼證據?」麥姬好奇地追問著,同時也不自覺地傾身向前。
林恩搖了搖頭。
「關於這點,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因為你最好是不知道為妙。不過,你倒是不妨想想看,那個被謀殺的人是誰呢?小女孩?」
麥姬屏息發出一絲耳語。
「亞瑟·辛格!」
她在腦中描繪著記憶裡他那張酸溜溜的壞臉孔,多年以來,他一直負責掌管所有雷海伐鎮居民的帳目,即使在他尚未過世之前,說他是鎮上最受人痛恨的壞蛋之一也不算刻薄。麥姬還記得他就曾經驅逐過一位身無分文的寡婦——人家的丈夫才剛葬身礦坑,第二天,他就要人家馬上搬家。
林恩這時又繼續說下去,就好像沒有被她打斷過似的。
「我們要你直接進那間辦公室裡去,然後,把我們交給你的小手提包輕輕放在地上就可以了。你一放下它,立刻轉身,從來時路走出去,別再回頭。」
他說著,拿起煙斗到嘴邊,連吸了好幾口。
「事情就這麼簡單,麥姬,你能辦得到嗎?」
她還來不及回答,布萊恩就搶著以一副憂慮的口吻說道,「在她還沒作下任何決定之前,她應該知道全部的細節。」
麥姬注視著林恩聞言之後朝她的哥哥點點頭。布萊恩看來有點不自在,清了清喉嚨好幾次,才喃喃說出來。
「願主原諒我們!可是,我們真的已經偷來了一件修女服。」
麥姬不由自主地傾身向前,湊近哥哥。
「你說什麼?」
她一定是聽錯了吧?
最後,還是詹米·羅安提把它大聲清楚地說出來。
「沒什麼啦,只是將你打扮成修女!小女孩!哈!想想看,麥姬·吉布萊穿上修女的聖袍,不曉得會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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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她不至於要為她其他的罪行注定下地獄遭受煎熬的話,那麼她至少也一定要為這件罪行懺悔永生!
麥姬緊緊死抓著那個小手提包,按照預定計劃把它藏在一大束粉紅色的牡丹花底下,她試著不去在意身上這層厚毛料摩擦著她肌膚的不舒適。在這麼悶熱的夏天裡,竟然還得穿上這麼折騰人的衣服!她現在終於不得不相信,修女們當然有資格在天堂裡佔有一席之地了,否則這種活罪簡直不是凡人受得了的。
她回想起昨晚的秘密會議結束之後,林恩特地留下來為她解釋,他們為什麼要求她穿上這身衣服——
「每個禮拜五晚上,聖阿羅西奧教堂的修女姊妹們都會經過芮汀大樓到墓地去,她們會帶著鮮花去裝飾老麥可神父的墳墓。她們這麼做已經有好幾年了,自從老神父過世安息之後,她們就從未間斷過。所以,明天,你將會打扮成像她們其中之一——別再問我們是怎麼弄來那件修女服的,因為,這將會是我們發誓終生保守的秘密,除非時機已到,否則我們是絕不會說出來的。
「至於說要如何在一束花底下帶個小提包的話,倒不是件難事,沒有人會對你多看一眼。所以你千萬別擔心,等到你一離開辦公室之後,立刻走回布萊恩那兒,他會帶你去搭火車。」
林恩從父親以前的舊搖椅裡爬起來,傾身向前。
「我很抱歉,你得聽到剛才羅安提那番話。他那張嘴巴總有一天會闖禍的。」他親切地微微笑,「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麥姬,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當你小的時候,常常大老遠一路爬到礦坑裡去,帶著冰好的檸檬汁給你老爹和我,當時我們還老是嘖嘖稱奇,笑你那雙小腿居然能帶著你爬上那座山!還真是不簡單。」
他說到這兒,表情忽然轉為悲傷。
「你一直細心照顧親愛的老比利,你爹地在那片可惡的黑塵裡工作,害得他肺部無法呼吸為止,而且你也一直是布萊恩的好妹妹。」
提起往事,就連向來堅強的麥姬也不由得一陣心酸,她還得猛眨眼,才能克制住眼底盈眶的淚水。
「你願意嗎?麥姬?你願意協助我們完成這項最艱難的任務嗎?你願意幫助康納和泰瑞莎夫妻倆嗎?」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
造問題昨晚縈繞了她一整夜,困擾著她難以人眠。她一遍遍問自己該怎麼辦?卻始終得不到答案。然而,洛弗提家三個小孩子的臉卻在她腦海中逐漸浮現,越來越清楚,那一張張甜美可愛、充滿童稚的臉,其中最小的那個還不滿三歲——差不多就跟她自己的兒子一樣的年紀……
甩甩頭,她拒絕讓這個念頭再深入發展下去,她很清楚,只要她再回想起過去這段往事,她一定會發瘋,她非但不能再去想它,反而要集中注意力,好好專心考慮該如何下決定才對,畢竟,她已經答應了布萊恩和林恩,無論如何,在黎明之前,要給他們一個答案。
她能做這件事嗎?她能幫助他們嗎?
不管結果為何,有一點很確定的是——這樣一來,她就能摧毀所有雷海伐鎮民的債務紀錄,也就是說,她解救了全鎮居民,逃離這麼些年以來忍氣吞聲、含冤飲辱、羞恥的生活。
這樣做值得嗎?
她忍不住捫心自問,然而,在她心底浮現的第一個答案,卻是洛弗提家最小的兒子那張哀愁的瞼。
她還記得他的名字叫凱文。
她不由得歎息,她要那個金髮小男孩在成長過程裡有父親相伴,別像她一樣,九歲就死了父親,長大以後連父親的長相都不大記得了。這個破礦區裡已經有夠多悲劇了。
她心裡自忖著,她至少可以幫助一個小男孩……
「你還好吧,麥姬?」
布萊恩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他的語氣聽起來幾乎跟她一樣地緊張。
「當然,再好不過了。」她回答道,話才脫口,就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布萊恩就帶領著她走進芮汀大樓後面的小巷子,然後他停下來,點了根長雪茄。
「就是那兒了!」
他輕聲低語,對著巷子盡頭那棟磚造建築的後門點頭示意。
麥姬盯著離她不到五十步之外的那道門,悄悄回話。
「就是那道門嗎?你確定它現在是開著的嗎?」
但是她真正想問的是,為什麼她的雙手非得在這個時候抖得這麼厲害?她甚至都感覺到有好幾片脆弱的花瓣在她指間悄悄滑落到她腳邊。
「是開著的!」布萊恩向她保證,「雖然,我很想知道林恩今天早晨為什麼堅持提前一小時。」
麥姬轉過去,盯著她哥哥,「你是說連你也不知道?」
布萊恩繼續直視著那道門,「我有我的顧慮。我想他是希望這樣一來,能讓其他成員有更可靠的不在場證明吧——當爆炸提前發生時,讓他們也跟大家一樣地驚訝吧!」
「想到引發這場爆炸的炸藥就藏在她手中這束花底下,她的顫抖又更加劇烈了。
「布萊恩?……你有把握嗎?我的意思是說,這……這玩意不會時候未到就先爆炸吧?」
他搖搖頭,「麥姬,我已經給你看過裡面的炸藥是怎麼樣包起來的了,它所設定的時間總共有五分鐘,已經綽綽有餘讓你從屋子裡面逃出來了,」他說著,查對了一下手錶,然後轉頭向她,「我們最好開始行動了吧!你準備好了嗎?」
她只是繼續盯著哥哥,想在最後僅剩的這幾秒鐘裡記下他的容顏——他那綹暗棕色頭髮老是淘氣地滑落到額前,就像爹地一樣,他是這麼地英俊,這麼地堅強,這麼地篤定。
「我好怕,布萊恩,」她喃喃低語,「萬一……萬一發生什麼意外呢?」
他安慰地對她微微笑,「絕對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的。」
「你會一直待在這裡等我嗎?」
「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到你回來,小女孩,就在這個拐角處。從這裡進去,我們不能被看到在一塊兒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在這裡看著你進去,然後等著你出來,再帶著你到康納家裡去,我們再從那裡到車站。好了,現在幫我把花東舉起來!」
她乖乖地照做,默默看著布萊恩打開了小提包,然後把他的雪茄湊近裡面的引線。就在這點燃的一瞬間,她立刻聽到一陣「嘶」聲,同時聞到一股強烈撲鼻的硫磺味。
布萊恩很快地再把花束放回原位。
「別急,麥姬,記住,你有五分鐘的時間走進去,放下包包,然後再走出來。所以千萬別怕也別慌,我會一直在這裡看著你。」
儘管如此,她還是恐懼得渾身麻木,雖然她對布萊恩點點頭,但是她卻好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麥姬,你一定得走了!」布萊思的語氣已經開始顯得著急無奈了,「我已經點燃引線了。」
她趕緊深呼吸,「為我祈禱!布萊恩,因為我已經害怕得沒辦法靠我自己一個人去完成它了!」
「你會順利完成它的,麥姬,去吧!」
當她強迫自己移動腳步之際,她感覺兩腿好像被膠黏住了一樣,重得不得了,她不敢再回頭去看她哥哥,只能繼續不停地往前行,儘管罩著這層修女服的頭巾讓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道門就矗立在她前方,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彷彿一道入口——通往某個邪惡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可有勇氣踏進去?
這時,她從眼角瞥見了一個小男孩,他正沿著巷道追逐著一隻小白狗,當他逐漸跑向她面前之際,她本能地停下來。最後,他正好不偏不倚站在她和那道門之間。
「你碰上什麼麻煩了嗎,修女?」小男孩問著,捲起他的袖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墓地在另一邊吔!」
麥姬只能死盯著那個小男孩,同時聞著花束底下的引線正在不斷燃燒的味道。
喔,親愛的天父啊!教他離開啊!教他趕快離開吧!
絕望之際,她只好板起臉孔,對他惡言相向。
「今天已經是禮拜五了!你有沒有去告解過啊?」
小男孩聽了驚惶失措,「噢,還沒有,修女,還沒有。告解不是要到兩點才開始嗎?」
她嚥了口口水,「喔,那麼你最好是快點去準備吧!小伙子,我會幫你祈禱讓你在告解開始之前找到你的狗的!」
小男孩彷彿是突然記起了他的小狗,於是朝她點點頭,便一溜煙地跑出了巷子,似乎急著想躲開她似的。
好不容易鬆了口氣,麥姬趕緊加快腳步,跑向那道門,然後在門前暫停下來。她轉過頭去,望了望背後的巷子,確定再也看不見剛才那個小男孩的蹤影,甚至是布萊恩的身影了,之後,她才不再猶豫或遲疑,立刻推開了那道門,踏進了「芮汀煤礦公司」的大樓。
當她看見眼前那道長長的走廊時,一股洋洋得意的興奮感頓時湧上心頭。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見了一陣喃喃的低語聲。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聞著那股快速燃燒的硫磺味,她小心翼翼地繼續往前走,同時豎起耳朵想聽出聲音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沒過多久,那陣低語聲忽然越變越清楚,也越大聲了,而且她也聽出有人正朝她這個方向走過來!
慌亂之間,她就近試了試一道辦公室的門,當它輕易就被打開之時,她感激得鬆了口氣。
她一進去,就趕緊把門關上,然後全身子貼靠在牆上,開始祈禱不論門外是誰,都別發現她在這裡才好。
「你確定他們會來?」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粗嗄的講話聲。
「他們會來的!」另一個聲音答道,「他們到現在還相信大樓裡仍藏有某些對付洛弗提的證據。我只是想來檢查一下那道門,好確定吉布萊家那個女孩子待會兒能溜進來。她哥哥再過一個小時之內就會帶她過來巷口!」
麥姬不知自己在何時突然暫停了呼吸,屏息以待,因為她很快就認出了這個耳熟的聲音是誰了!
詹米·羅安提!
她慌亂地東張西望,環顧四周,彷彿相信這兒總有個逃生出口。然而,這個辦公室裡沒有任何出口,除了她剛才進來的那道門之外,甚至連扇窗戶都沒有。
她開始尖銳地感覺到她捧的花束底下那包定時炸藥,她一定得趕快逃出去,她一定得去警告布萊恩和其他人,告訴他們羅安提是個叛徒!她還得趕快避開她隨手攜帶的這包炸藥,否則連她自己都會命喪此地。
麥姬不曉得她在這間令人窒息的小辦公室裡面等了多久?三分鐘?還是四分鐘?門外這些男人到底交談了多久?她是不是只剩下一分鐘時間逃出去,否則這包炸藥就會連她一塊兒炸掉這楝房子?
就在此時,她又聽見他們從走廊那端走回來的聲音,想必是已經檢查完畢了。
「你從前門離開吧!詹米,我馬上就會跟過去。當然啦,不用說……這回包準是大功一件!我們差不多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滲透進這群混蛋的組織,不過,經過今天之後,我們就可以一舉捉住他們了,我真想看看法官和陪審團讓他們其中之一在這次行動中完蛋!」
當他們經過離麥姬藏身處不到幾步遠的辦公室門口之際,隔著一牆之距,她清楚聽到了羅安提的聲音。
「我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納特,我隨時都可以再回芝加哥!」
這時有另一個聲音答道,「憑你在這裡撈到的財富,你在芝加哥一定可以過著大好日子,我們只需要你在審判時作個見證,然後你就可以自由離開!」
隨著腳步聲的逐漸走遠,她再也沒辦法聽清楚他們的對話了。現在正是時候!再不行動就要來不及了!
她把手裡的提包,連同那一大束花,慢慢放到地板上,她可以感覺得到她的掌心冒著汗,她的心臟跳得飛快,快得幾乎連剛才那群人也聽得到它了!而且她很明白,假如她再不逃出這間辦公室的話,她一定會不支倒地,跟著這包炸藥,一起炸到冥府去了!
她逐步退後,抓緊門把在手裡,然後用力一轉。
就算她現在被詹米·羅安提和納特·高溫給逮到,那也總比被炸死在這裡要好得多!現在情況已經不容她再拖延片刻,浪費寶貴時間了,畢竟,從她剛才踏進這個該死的地方到現在,一定也差不多五分鐘了。
打開門,麥姬懶得再去看一眼剛才那群人走過去的方向。此時此刻,她只剩下一點點逃脫的機會了,而那道門,那道唯一的生路,看來顯得離她好遠、好遠。
此刻真實得就像她曾親身體驗過的嚇人事物一般,恐慌佔據了她的身心,讓她不顧一切地,拔腿就跑。
她一定得跑到那道門的地方!
她一定得警告布萊恩:羅安提是個內奸!
她一定得逃出這——
然而,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陣震耳欲聾的轟然巨響,忽然在這時響起了。緊接著一股白熱化的力量從她身後急撲而來,硬推向前,她只覺得一道強烈的劇痛狠狠貫穿了她的背脊,然後,她整個人被拋向空中。
一時之間,她體驗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驚奇感,一種怪異而難以言喻的飄飄然,緊接而來的又是另一道劇痛感,它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厲害,痛得她忍不住張開口,大叫出聲。
她根本沒聽見自己的叫聲,她只能迎接那片正逐漸以其柔軟無聲的羽翼,開始包圍著她的無盡黑暗。
然後,一切就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