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適時,心電圖監視器顯示她心跳停止。
已經有護士掉下眼淚了,大家同事這麼久,秦晴又是這樣一個人見人愛的開心果,突然就走了,誰能不傷心?
「許未,別這樣。」追上來的江少則氣喘吁吁地阻止許未在急診室裡發瘋。
「她還沒死,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中將她帶走的。」許未手中閃過一抹銀光,不知何時拿到了一把手術刀,果斷地擴開她胸膛的傷口,一手伸進胸腔裡,握住她的心臟,按照心跳的頻率一捏一放。
看到他動作的人都呆掉了,但同時,一點希望也在他們心裡升起,許未是心臟專科的權威,醫術是全台最頂尖的,如果說這世上有誰可以在這種時候創造出奇跡,那麼這個人非許未這個心臟科主任不可,他們都信任他。
時間好像突然凝滯住,一秒鐘比平時的一小時還要長。
心電圖監視器上,秦晴的生命跡象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但許未並沒有死心,仍舊照著脈動持續地幫她做心臟按摩。
「夠了,許未,夠了。」江少則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死了,宣佈死亡。」
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破滅,急診室裡的哭聲更加慘烈。
「閃開。」許未一腳踢開江少則。他不會死心的,半輩子的尋尋覓覓,游遊蕩蕩,他一直都那麼孤單,直到遇見她。
他還記得第一眼看到她的感覺,笑眉笑眼,真誠的笑容讓他一眼就喜歡上她。
果然,他們合作得很愉快,這三年多是他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
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愛上她的呢?真的不知道,感情就是來得這樣悄悄然,待他猛然一覺,才發現身邊沒有她,吃喝都不成滋味。
「小晴,你答應過陪我去香港的,我陪你去吃海鮮、嘗甜品,你陪我上大嶼山吃齋,你答應過的……不要走,回來、回來、回到我身邊……」他吶喊著。
生命有奇跡嗎?沒有人知道,但這一刻,除了許未,其他人都已經絕望了。
江少則給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去準備鎮定劑,許未已經失去冷靜,必須有人來阻止他的瘋狂行為。
「許未,停手吧!」這是他最後一次的勸告,許未再不聽,只好用藥物強制他冷靜。
但許未的聲音卻無比的清冷,好像高山上寒涼的風,呼嘯吹過。
「準備手術室。」他這麼說。
江少則呆了一下。
「快看。」一名護士發現了異狀。「她……恢復心跳了……」
這真的是生命的奇跡嗎?沒有人知道,但專業素養讓大家迅速動作了起來,趕緊連絡外科、麻醉科的醫生、護士準備手術室。
「由我親自操刀,快點。」江少則一直以為許未瘋了,但這一刻,許未看起來卻比誰都冷靜和理智。
秦晴被推進了手術室。
許未用最快的速度做著術前準備,清潔、梳洗、更衣。
當刷子刷過指縫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在抖,行醫多年,他動過的手術也有兩、三百場了,什麼叫做緊張,他幾乎已經忘掉了。
但現在,他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手抖得幾乎拿不住刷子,怎麼會這樣?他居然怕了,難道他這個心臟科權威是叫假的,他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救回秦晴?
「不行,如果醫生自己先放棄了,叫病人怎麼辦?」他不停地深呼吸,叫自己冷靜、冷靜。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百分之一百會成功的手術,哪怕只是割個小小的盲腸,也有可能因為一時的疏忽而導致不可挽回的悲劇。
醫生不是神,醫生無法完美地處理每一個病例,醫生所能做的就是對每一個病人、每一場手術都盡心盡力。
而當裡面躺著的那個人是他心中至愛時,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加油吧!
做好所有術前工作後,他對著一群助手問:「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回答聲響亮又整齊。因為他們親眼見證了奇跡,心臟被刺、已然停止心跳的傷患,卻在許未手中重新獲得一線生機。
「進行手術。」許未說。
「許未。」江少則突然衝進準備室。
幸好他一身隔離衣,否則許未一定跟他翻臉;就要做手術了,現在這裡可容不得外人帶進一些亂七八糟的雜菌,會感染到傷患的。
「什麼事?」
「那位……退休高官來了……」江少則一臉為難。
「來了就來了,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我正要做手術,別吵我。」
「他指定要你幫他做手術。」
「那就先安排他住院,等我這個手術做完再去看他,另外安排手術時間。」
「他早上發作過一次,他的醫生要他盡快做手術。」
「那就讓他的醫生去幫他做手術啊!」許未要氣死了,不知道現在每一分鐘對秦晴來說都很重要嗎?
「他的醫生昨晚出了點小車禍,扭到手,無法進行手術,他指名要你。」江少則也很看不慣那些利用特權的人,警車開道過來,一進醫院就要所有人以他為第一優先;但對方有那個權勢,連院長都不敢得罪他,只好托江少則來跟許未講講情。
但許未是從來不接受私情委託的,公事一定要公辦,尤其裡頭躺的還是他的愛人,更沒有人情講。
「任何事都有先來後到,讓他去等吧!」話落,不再與江少則糾纏,許未頭也不回走進手術室。
「許未,我支持你,但是……小心了……」江少則也只能這麼講,那些權貴人家總是自以為高人一等,如今被許未如此輕慢,一定會伺機報復,在這方面,別說他了,院長也沒轍,唯有祝許未好運。
「許未。」江少則穿著隔離衣走到許未身邊。「她怎麼樣了?」
許未指著旁邊的心電圖監視器說:「尿量、生命跡象都很穩定,算是脫離危險期了。」不過秦晴的心跳曾經停止跳動長達十五分鐘,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她的腦部,這是唯一令他擔心的事。
「既然已經脫離危險期,你就休息一下,你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過眼了。」
「我還撐得住。」以前實習的時候,他待在急診室,還曾經忙到三天沒睡過一覺,如今不過一天一夜,小菜一碟。「倒是醫院怎麼樣,院長沒受到什麼壓力吧?」許未清楚,昨天他是徹底得罪那位退休高官了,若是上頭壓力一下來,怕是連院長都扛不住。
「關切電話都接了快二十通了。」江少則哧笑一聲。
「等小晴醒來,我會辭職的。」許未不願連累醫院。
「別這樣,會有別的辦法的。」
「我再待下去,對院長、對你都沒好處。」堅持救秦晴的時候,許未就有心理準備,行醫這條路他是走不下去了。他不是沒有掙扎過,他喜歡當醫生,喜歡與病人一起戰勝病魔時那種快感。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藉由行醫獲得任何的名利,所以初踏入醫界,備受排擠,輾轉流浪於各醫院時,他也沒有起過放棄行醫的念頭,只要有個地方可以讓他救人,不管是大醫院、小診所,他都不在乎。
可是在面對秦晴的性命安危時,他發現自己無法站在醫生的角度客觀地看待她的傷勢,那一刻,他不是醫生,也喪失了穿著白袍的資格。他只是一個為愛焦狂的男子,為了心愛的女人,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哪怕不能再行醫也無所謂,只要她仍在他身邊,他的生命就有了意義。
於是,他果斷地做了選擇,並且下了最壞的打算。
「關我什麼事?」江少則語氣有幾分驚慌,許未該不會發現了吧?他的親切接近,刻意維護都是受命而來。
「院長不是你父親?」
「你怎麼知道?」江少則自信這秘密除了自己與院長沒有人知道;畢竟,他是母親和院長離婚後,移民到美國才出生的,從的又是母姓,如果不是長大後因為好奇父親的模樣,回台探訪,說不定連院長都不曉得自己有個這麼大的兒子呢!
「小晴告訴我的。」看著床上那雙目緊閉的人兒,蒼白的臉色讓許未心裡一陣陣抽疼。
「醒來吧!寶貝,沒有你在我旁邊,我連怎麼說話、怎麼動作都不知道了,我不能沒有你!小晴!」許未不停地對她發出愛的呼喚。
「這隻大肚花瓶真的很能幹。」
「小晴對人際關係向來很有辦法。」
「如果她能幫你、幫醫院化解這場危機,我就佩服她厲害。」
「她不會要你的佩服的。」溫柔的眸光流連在那張蒼白的容顏上,什麼時候會醒呢?他等得好心急啊!
「我知道,唯一能夠收買她的就是美食嘛!行,如果她化解了這個危機,我包辦她一年份的午、晚餐,想吃什麼,只要她列張單子出來,我一定滿足她。」江少則已經把最好的條件開出,只求秦晴快醒吧!她再不醒,先不說醫院麻煩,許未頭一個撐不住,為了看護秦晴,許未已經熬得兩眼通紅、臉色發青了。
「她的三餐就不必你操心了,自有我負責。等她醒來,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就負責給我們當司機吧!」許未的手輕覆上秦晴的手,祈求著,這一生真有機會與她牽手共度。
江少則看著許未眼裡少有的激情與熾熱,想想都覺得好笑。
長久以來,許未因為太有魅力,惹得太多人喜歡他、爭奪他,吵到最後,就連累他變成各醫院的頭痛人物。
當年院長決定聘請許未的時候也很掙扎,既佩服許未的醫術,又煩惱許未可能給醫院帶來的麻煩。
果然,許未一入醫院,那張俊美的臉就迷倒了許多人,如果不是院長有先見之明,吩咐他隨時注意著,恐怕友愛醫院也會刮起一股爭奪許未的旋風。
但那些明爭暗鬥都在秦晴成為許未的助理後,悄然消失了。
江少則現在才發現秦晴真的很厲害,無聲無息化解一切爭吵,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雖然長相平凡,但有著聰明靈巧的心,也難怪許未迷戀她。
「小晴!」忽然,許未的驚呼聲響起。
「怎麼了?」江少則大驚,難道秦晴的病情又起變化?
「她醒了。」許未的聲音充滿欣喜。
江少則看向病床上的秦晴,依舊是緊閉著雙眼,沒醒嘛!「許未,你是不是太累了?」
「她真的醒了。」剛才許未確實感覺到秦晴反過來握住了他的手,還在他手心上畫了幾筆,好像是在寫字,但是寫的是什麼呢?
江少則指著秦晴依舊緊閉的雙眼。「許未,你看仔細,她根本沒醒。」
「她醒了。」她只是還沒有力氣睜開眼,但她的意識一定是清醒的,並且聽見了他和江少則的對話,還想出了解決的法子。「她剛才在我手上寫了兩個字,好像是……記者。」
「啊!」江少則懷疑許未是不是累過頭了。
「我很清醒,沒有發瘋,以我醫生的專業保證,最遲明天中午她可以完全恢復意識。」只是他還沒弄懂秦晴傳達給他的訊息是什麼意思。
「好吧!我就當她醒了,但她給你寫的『記者』是要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他從來就弄不懂那些人心問題的。「不過小晴會這樣寫,一定有她的意義,你自己去想吧!」
「你……」太沒責任感了。但江少則也清楚,人際問題是許未的弱項,讓他去解這謎,等下輩子吧!「算了,你就在這裡好好陪你的小晴,我去找院長想辦法。」
「不送。」許未說得真爽快。
江少則差點氣死,這傢伙,典型的有異性沒人性,真想不到他這樣癡情。
「果然愛情會讓人變笨啊!」
「愛情只是讓人變笨,濫情卻會讓人得性病,你小心點。」一確定秦晴會清醒,許未的毒舌立刻就回來了。
江少則拿他沒轍,怒哼一聲,走人。
等待的時間總是最難熬的,為了親眼看到秦晴睜開雙眼,這一夜,許未幾乎眼都不敢眨一下。他本來預估秦晴要到中午才會醒來,但上午八點,她就睜開雙眼了,眉目間點點的笑意,仍是那麼純真、那麼熱情。
許未的眼眶立刻熱了。「小晴……」
好險,他差一點就失去她了,好險。
「傻瓜。」因為戴著氧氣罩,她的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但他還是可以明瞭她的意思。「看到你突然倒下,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再聰明的人也會變傻。」他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哽咽。「你真是把我嚇死了。」
「我沒事。」
「再觀察兩天,真的穩定下來再轉普通病房。」他誤會了她的意思。
她略微搖了下頭。「你有事。」
他不太明白。「我能有什麼事?」
「得罪人。」她應該更詳細的解釋的,但一說話她的傷口就好痛,只能盡量說簡單點。
「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在乎。」
但她在乎,他好不容易才在友愛醫院站穩腳步,現在讓他走,又要到哪裡去?而且他個性認真嚴謹,很難跟人打成一片,不是認識的人,十有八九會誤會他目中無人,其實這真是天大的冤枉,他只是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他完全沒有看低別人的意思。
「好好處理,別任性。」
第一次被人說「任性」,許未真是愣住了。他任性嗎?任性的應該是找他麻煩的人吧!他都進了手術室了,還要他拋下手中的傷患,先醫對方,是怎樣?權貴的命是命,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啊?
許未很不服氣。「那天的事你不知道,錯並不在我身上,對方硬要找碴,我也沒辦法。」而且他絕對不會屈服的,要他向那種垃圾道歉,想都別想。
那天的事她確實不清楚,但許未與江少則的對話她卻聽見了,隨便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會叫許未為這種事道歉,本來就不是他的錯,幹麼要道歉?
但像許未這樣消極的應對方法也不好,徒然給別人欺負自己的機會。
「開記者招待會。」她要許未做的是主動反擊,可不是由他出手,而是要讓輿論、媒體和群眾合力去應對。
「嗄?」把那位退休高官逼迫他的事說出來嗎?會不會越鬧越難看?「小晴,這種事鬧大了對醫院不好,會連累院長和少則的。」
怎麼他的腦筋這樣直率、一點都不懂得權謀?不過他就是這點好,跟他相處永遠不用耍心機,因為他對人真誠。
「我,死而復生,奇跡。」為了節省力氣,她盡量用最簡短的語句表達想法。
許未只是直率,不是笨蛋,經她一提點,立刻反應過來。
「你要我對媒體記者發佈你的病例?」
她輕點頭。沒錯,她的本意就是要藉媒體打造一個新的英雄偶像出來,當許未的名氣大到人盡皆知的時候,當每一個電視台、每一檔新聞都在報導他的時候,當他變成一個公眾人物的時候……還有人敢私下對他「關切」頻頻嗎?
許未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是……他皺起眉頭。「這樣以後我會煩死的。」
之前林小薔的投訴事件就已經讓他嘗到出名的痛苦,想到要再來一次,他頭都大了。
她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讓他放心,只要她一痊癒,那些麻煩的人際關係她會幫他擋著的。
秦晴以為自己的暗示很明顯了,但她現在身體這麼虛,那一握根本就弱到幾乎讓人察覺不到,若非許未一直在注意她,也會忽略過去。
對於處理這類事情,許未是真的沒轍,而秦晴沒有休養個兩、三個月是不會康復的,想到要自己面對那麼多麻煩事,他真有種一走了之的衝動。
可他一走,她呢?會不會跟他走?他們是否有緣再共事?
他相信以她的好人緣和超強能力,再找一份好工作不是難事;麻煩的是他,聲名狼藉的,沒幾家醫院敢請了。
罷了,與其冒著與她分離的風險,他寧可被討厭的人際關係纏上兩、三個月。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好吧!我跟院長報告一聲,至於如何決定,那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秦晴有信心院長一定會按照她說的做;她微微一笑,催促他趕緊辦正事去。
「那你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再來看你。」他快步地離開,就指望著趕緊把麻煩事辦完再來陪她。
誰知許未才出加護病房,就在走廊上被一大群記者堵住了,而領記者們過來的居然是江少則。
江少則笑嘻嘻地對記者們介紹許未。
看到俊美的許未,記者們像見到腐肉的蒼蠅,一下子團團圍了上來,鎂光燈不停地閃著,每個人都卯足了勁拍攝許未。
這樣英俊的男人連在演藝圈都很少見啊!他幾乎謀殺光了記者們手中所有的底片。
許未悄悄地移到江少則身邊,低聲問道:「你搞什麼鬼?」
「要記者是你說的啊!我可也是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說服院長讓他們進來採訪的。」江少則回道。
這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了,許未歎口氣,看來他成為名人這條路是跑不掉了。
幾個記者開始拋出各式各樣的問題,從許未的姓名、年齡、喜好……幾乎是有關他的一切都問遍了,才開始邁入正題──採訪他讓秦晴死而復生的新聞。
其實對於這件發生在醫院的意外,各媒體早有耳聞,不過醫院封鎖得緊,一直沒對外透露丁點消息,他們就算想採訪也不得其門而入,難得今天醫院發出消息,同意接受訪問了,記者們還不樂翻天去?
一談起許未的專業,他馬上認真嚴謹起來,雙眼裡閃著救人的熱情,讓記者們印象深刻──這是一個難得的好醫生。
許未告訴他們他如何為秦晴開胸做心臟按摩,將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然後進手術室,使用人工心肺為她做心臟縫合手術,一點一滴,他解釋得無比詳細。
除了「奇跡」,沒有人可以用別的辭句來形容這場手術的成功。
當記者們帶著像見識了一場奇異幻夢的表情離去後,許未累得兩腿發軟,他真是不擅長應付人啊!
「好啦,現在採訪也結束了,接下來該怎麼辦?」江少則問。
「我怎麼知道?」許未對這玩意兒又不擅長。
他們都不知道這則新聞日後將掀起多大一場波濤,全醫院沒有人知道,除了臥病在床的秦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