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房裡多出一尊這麼巨大的傢伙,根本就不可能好好睡覺,再說他也不會允許。
「你的房間……還真粉紅。」凶狠的右派小首領,房間淨是柔柔的少女粉紅色……不,應該說,他老是忘了她充其量也還是個女孩,只不過礙於現實,讓她多出一個右派首領的身份。
司徒綰青抽掉他嘴裡的體溫計,上頭顯示的溫度趨於正常,她繃了整夜的蹙眉終於舒展開來,但聽到他的話,以為他在取笑自己,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又狠皺起來,惡聲回他:「要你管!」
他低笑,繼續瀏覽她的香閨。
有點亂。這是第二個評語,穿過的、沒穿過的衣服全堆在椅子上,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也沒有乖乖歸位,倒是挺像她的為人,大剌剌的不拘小節。
目光掃視過不少散亂的言情小說,桌上一張照片吸引住他的目光,那是她與她爸媽的合照。
司徒烺在她十三歲左右過世,一直到死他都滿心想替天龍門幫主報仇,他行事衝動,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便貿然展開行動,結果當年真正殺害天龍門幫主的,並非如眾人所猜測是外幫人馬,而是天龍門裡暗藏的背叛者,司徒烺就在毫無預防之下,被自己曾經信賴的同門兄弟所害,而沒過多久,她母親也因為鬱鬱寡歡而撒手人寰,將司徒綰青獨留下來。
這些日子她是怎麼過的,他一清二楚,她是個喜歡為難自己的傻丫頭,認為自己必須接下司徒烺的所有,包括照顧好那幾名曾與司徒烺同甘共苦的兄弟,以及繼續為天龍門幫主報仇雪恨,她都想一肩攬下,結果將自己累個半死。
幹嘛不去當個清清白白、單單純純的平凡少女,享受生活也享受戀愛?
自找苦吃。
「青青,你管理右派還順手嗎?」他狀似隨口問問。
「非、非常順手。」
哦,那麼那個停頓是怎麼回事?風嘯魅人一笑,親切得像和善的大哥哥。「有任何我幫得上忙之處,儘管跟我開口。」
「不用你多事!」她一口回絕,不接受施捨及討好,「就算沒有你,我也能將右派管理得有聲有色,成為北區最大的黑道幫派,揚名海內外──」
就憑右派的小貓兩三隻?不過風嘯很識趣的沒這樣問,不然她藏在枕頭底下的那把掌心雷手槍就會派上用場──拿來擊斃他。
「就算沒有你,我還不是一樣過得好好的!」她握著雙拳低喊。
對,她根本不需要他,他對她而言不是空氣、不是陽光也不是水,有他沒他並不會讓天塌下來,她一個人好久好久了,沒什麼事情是她自己做不到的,她不需要他!
風嘯沒有反駁她,兩人互視了數秒,她扭頭別開臉,以為自己是不想看到他,殊不知那正是落荒而逃的敗者行徑。
「有事就跟我開口,我會盡力幫你。」他仍是淡笑著重申。
「不用你多事!」老話同樣轟回去,加上補充:「我一點也不稀罕!」
風嘯表情帶些無辜,「你不依賴我,會讓我很無所適從。」
「無所適從?」她一臉問號。
「感覺自己不被你需要。」他想抽煙,才剛拿出煙包就被她全部搶走,揉爛後精準投進垃圾筒。
病人還抽什麼煙!司徒綰青轉身對他假笑,「真高興你看出來了,我本來就不需要你。」哼。
「一箭穿心。」真狠的反擊,刺傷得他無力招架。
「少裝可憐,你根本就不在乎這種事……沒錯,你根本就沒在乎過,就像那時我問你喜不喜歡我,你嘴裡說喜歡,心裡卻不這麼想,你只是用謊言在騙我,現在說的,也不過是謊言吧?我才不會信你,半個字也不會再相信了。」被騙一次叫無知,被騙兩次就叫呆了。
「我可以解釋。」他指的是幼年時期的事。
「但我已經不想聽你廢話。」口袋裡的手機嘟嘟輕震,是她擔心手機聲會吵到風嘯才設定成無聲震動。她邊拿起來看來電顯示,一手指揮著他,「如果你想早點復元的話,就乖乖到床上躺平,省得傷口裂開。喂?是,學長。」聲音變成溫馴的咩咩叫,和方才吼他的中氣十足完全不像。
學長?又是那個肖想著她的學長?!風嘯危險地瞇起眼。
司徒綰青背對著風嘯,自然沒能看見他眸子裡的妒忌及殺意,她對著手機發出驚呼:「呀?你不是自己逃命……呃,我是說……你後來跑去找警察來救我?!」黑道的私人恩怨扯上條子還有什麼搞頭呀!找警察來救她?是找警察順便來捉她吧……
她乾笑。「學長,我完全沒有事,沒有被打傷、沒有被打殘,更沒有被打死。」她好歹也是右派的頭兒,紮實的武力還是有的,好嗎?該擔心的是那群企圖圍毆反被打成豬頭的傢伙。「……我順便跟你坦白吧,喂喂,我不是要跟你告白,你不用深呼吸做什麼心理準備啦……學長,事實上……我是黑道大姊頭。」她咬牙大聲坦白,但隨即一愣,「我沒有在開玩笑,是真的──」沉默三秒,然後歎氣,掛電話,癱坐在床。
「他不信你的說辭?」風嘯有點幸災樂禍。
「他說我是個乖巧的女孩子,不可能。」這句話連她自己說出來都會打冷顫。
「很好呀,他很看得起你。」他酸酸冷笑。
她爬梳短髮,煩躁道:「他根本就不認識所有的我,就算喜歡也只不過是喜歡在學校的司徒綰青,我討厭這樣。」
「既然不喜歡,拒絕他就好,跟他有什麼廢話好說?」叫那混蛋有多遠滾多遠。
「我們常要在學校見面,撕破臉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只是徒增尷尬,況且還是同社團的。
「婆婆媽媽。」他嗤哼,「我不是告訴過他,你是我的未婚妻,他對別人未來的老婆也敢有興趣?」活久嫌煩了是嗎?
「我當然是向他否認我們的關係。」
「為什麼否認?」
「那還用說?!我們本來就沒有關係!」
「笨青青,你何不拿我當擋箭牌?有了未婚夫加持,惡靈雜兵全數自動退散。」包管她從大學一路到畢業也不會有半隻蒼蠅蜜蜂追著跑。
「……你倒是提醒我一個好點子,找人來假冒男朋友,學長應該會對我死心……」
「他看過我,你再找其他人毫無連貫性及故事性,缺乏說服力。」他是唯一男主角人選,想臨時換角,觀眾會憤而轉台的。
「我會向他解釋──你只是一個死纏爛打的出局追求者,幻想自己是我的未婚夫,實際上我的未婚夫另有其人。」只要堅持這種說法,學長不信也不行,一旦她名花有主,也能省下不少麻煩,太好了。
司徒綰青為這好主意正要咧開笑顏,本來閒臥在床頭的風嘯宛如找到最好時機撲捕獵物的狼,迅速精準地鎖定她襲擊而來,她反應不及,淪為落入狼爪之下的肥美羔羊,她的世界翻天覆地,手腕被牢牢箝制,感覺身子旋了好幾圈,最終壓陷在軟床中央。
「你非得激怒我嗎?」可恨又可愛的小傢伙,讓他想一把掐死她,又想狠狠地親吻她。
「你有什麼資格生氣?!」她抬腳,長期練武使得她的筋骨比平常人柔軟,腳掌抵在他胸口,不讓他靠得這麼近,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十幾公分的小距離罷了。「你現在可是連『追求者』都稱不上!」少一副將她當成所有物的樣子在那邊吃醋發脾氣!
「我以為我們已經可以直接跳過追求的階段了。」
「哈!本來是這樣沒錯啦!可是幸好我爸和你爸替我們解除婚約,而且雙方還反目成仇,之後更是老死不相往來,關係斷得乾乾淨淨,否則我還真倒楣,沒談過戀愛卻已經有個丈夫在等我長大!我現在可以自己為自己做主,我要選擇跟誰交往、跟誰結婚都隨便我,而你,左風嘯,我現在宣佈你三振出局!」請離開比賽現場,謝謝。
「也就是說,根本只有我一個人還把以前的婚約當真?」他的聲音相當平靜,平靜到像在問一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
他黑闃的眸死咬住她的視線,聽見他這麼說時,她心頭一揪,彷彿自己對他做了很過分的事……
她沒辦法大聲回他一句「對,沒錯」,因為那像在說謊。
「……我覺得……沒有婚約也不是壞事,至少你不用因為婚約才強迫自己喜歡我──當然我也一樣!」最後這句一定要鏗鏘有力的強調再強調。
她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垂下眸,避開他的注視,低低再道:「如果我們彼此不喜歡,就到此為止,很好呀……」
「你是因為婚約才喜歡我嗎?」他撫摸她柔細的髮絲,用五指穿梭在黑亮的發間,享受它的纏繞,再到耳廓、下巴,動作溫柔,只用指尖慢慢滑過,幾乎要令她發出哆嗦戰慄。
「……我不知道……」對,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問什麼,只注意到他的指腹好燙,被他碰過的地方都留下火焰,碰碰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就發紅了,摸摸她的臉頰,她的臉頰也泛起嬌紅,教她連曲抵在他胸前的腳丫子都開始虛軟背叛,被他扳開分置在他腰際。
他逼得好近好近,用低沉的氣聲對她呵道:「如果沒有婚約,你就不會將我放進眼裡?」
「……也、也不能這樣說啦……」
「不能這樣說?」指腹描繪她的唇形,「還是就算沒有婚約,你仍會愛上我?」
「呃……好、好像也不太對……」她的意思也不是這樣啦……唔,他磨蹭得她下唇好癢,也將她的思緒攪糊攪爛了。
「那麼,來試試吧。我重新追求你,不利用未婚夫這個身份,你放開心胸接受我,拋棄固執,讓我們看看沒了婚約,你和我是否還會在一起。」
「呀?」什麼什麼什麼……她沒聽清楚……也可能是有聽但沒聽懂。
「請多指教。」
然後,他低頭吻她。
她實在很沒骨氣,那時應該要揮拳打歪他的嘴……
結果卻被一個嘴裡說要重新追求她,但竟跳過好幾個正常追求步驟的傢伙給吻腫了唇。
請吃飯呢?送花呢?送禮物呢?上下課接送呢?寫情書呢?說情話呢?這些全都不重要哦?
「青青,還不來睡嗎?」慵懶迷人的嗓正沉沉誘笑著。
她從梳妝鏡前瞪著身後的他,吹風機轟轟作響,她一頭半濕半干的短髮東歪西翹,像只正豎起硬毛的刺蝟,誰來惹她就刺誰。
要不是看他有傷在身,她一定會衝過去揍他!
「你的傷不是一點也不妨礙你下床走動嗎?幹嘛還不自己從窗戶爬下去,滾回你的左派去,愛怎麼養傷就怎麼養傷隨便你!」
「沒想到造成我二度傷裂噴血的人竟然會說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話。」他歎氣搖頭,故意捂著紗布下泛有淡淡血紅的部分呻吟。
「那是因為你太過分──」
「我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嗎?」
「你──」她說不出口,說不出他用他的舌頭在她身上做過的每一件事!只能窩囊的用鼻孔噴吐著濃重怒火。
她就是在他幾乎要將她剝個精光之際,失手一曲膝頂上他的新傷口,昨天才剛縫妥的傷,哪裡受得住這種重擊,立刻血流如注,而他,也就光明正大的繼續窩在她的香閨裡,搾乾她的內疚及同情,並且緊抓住這唯一的把柄,對她予取予求。
「睡你的覺啦!」她抓起一盒面紙朝他丟過去,他一偏頭便輕鬆避開。
「我把右邊留給你。」他拍拍床鋪。
「我會睡地板,不用你雞婆!」
「一個人獨佔你的床,我良心不安。」
「你的字典裡有『良心』兩個字才怪!」
他低低一笑,躺在她的枕頭上,閉眼舒服吁歎。她的被窩怎麼特別的溫暖,棉被還有股太陽的味道,真香。
司徒綰青發覺身後沒動靜,轉過頭已經看見風嘯狀似熟睡。
她關掉吵人的吹風機,房裡瞬間恢復安靜。
她躡手躡腳將燈光關暗,只留下柔和的暖黃小燈,又忍不住動手替他將棉被拉高蓋好,收回手之前還摸摸他的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燒跡象。
等這一切做完,又窩回梳妝台前埋頭呻吟低咒自己的多事和手賤。
原來她也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嘴裡好像說得多有志氣,結果還不是淨做些自己很唾棄的蠢事。
像現在,她從自己的手臂裡抬頭,鏡子裡映照出來的她,哪裡有什麼不滿和怨懟,笑得像個大花癡,就因為他說要重新追求她。
沒人格!沒尊嚴!
她對著鏡裡的自己無聲蠕唇唾棄著,抿抿嘴,嘴角還是在笑,自我反省的謾罵一點也無損她的好心情。
「你真的很高興吧?」她問著鏡中另一個自己。
她從鏡裡浮現的那朵羞怯笑花,得到了答案。
「好吧,經過我深思熟慮,外加不計前嫌之後──我答應讓你追,我可以先和你去吃頓飯、看場電影什麼的。」
翌日一大清早,司徒綰青仰首站在床前,如女王一般尊貴地對他宣佈。
風嘯才剛睡醒,半瞇著眼,迷濛覷她,而她則在等待他叩首泣謝女王陛下賜予此等最大殊榮。
他完全清醒的同時,唇間逸出笑聲,她一臉認真的表情很可愛,嘴裡說是經過深思熟慮,臉上卻不是這麼說的。
「好,先去吃頓飯再看場電影。現在嗎?」低柔髮問的嗓音幾乎要教人筋酥骨軟。
她想了想,「還是等你的傷好一點再說。」病人需要多休養,她可不想邊約會邊替他纏止血繃帶。
「只是吃頓飯再看場電影,它不會裂開的。」
「猴急什麼呀?」飯館又不會因為他多躺幾天就倒閉,電影也沒這麼快下檔呀!
「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他笑。
「我只答應跟你約會,要是我們不合適,我還是會甩掉你,你幹嘛用那種好像我們不是要去約會而是要去結婚一樣的口氣?」她沒好氣道。
「不小心太興奮了。」
「有什麼好興奮的。」她故意說得好像滿不在乎,實際上自己也是胸口卜通卜通慌亂在跳,一點也不像外表平靜。
「先定下時間吧。」省得她反悔不認帳。
「你養傷半個月,復元半個月……就決定一個月後吧。」
「如果不是太認識你,我會當你在說笑。」風嘯扯唇笑,「我最高容忍極限──一天。」食指囂張地伸到她面前晃。
「請問一下,一天和現在差在哪裡?」他的傷口會立刻脫痂不留疤痕嗎?!
他笑得比她更甜,「差二十四個小時。」
「你以為你的傷二十四小時前和二十四小時後會差到哪裡去?」
「不會有太大不同。所以不用等到明天,就今天來約會吧。」
說穿了還不就是猴急嗎?!
司徒綰青努努鼻尖,給他一記鬼臉,風嘯忍住想傾身親吻她高挺鼻尖的衝動,附加一個笑容。「如何?今天?」
「……十天後。」她可以退一步,但別想她全盤退讓。
「三天後。」他跟著喊。
「七天後。」她又小退一步。
「四天。」
「明天。」
「成交!」
拍板定案,喊得她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