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老媽真偏心,每天都拿餿水養我,這個醃菜她平常不肯做的,說傷指甲,難保養,也不知道她一把年紀了要保養給誰看!」
說完,把菜撥到一邊,挑著香味四溢的鰻魚大口咬了下去。
范紫今坐到一旁看他吃飯,發現他先把肉類都吃光再吃飯,青菜呢,是最後才吃的。
不到十幾分鐘,他神勇的解決了漆器裝的三層大飯盒。
一杯香甜可口的紅茶突然出現。
「我不知道你喝不喝紅茶,不過我喜歡喝。」
范紫今甜甜的聲音還有捧著細緻茶杯的指頭很能吸引溥敘鵬。
他亂沒情調的一口喝完。
咂咂舌,男人喝東西哪像女人那麼麻煩,就算是開水也能喝到翻過去。不過,就算牛嚼牡丹也能發現這杯紅茶的滋味頂贊,並不是坊間能喝到的。
「好喝!」
「真的?」喜悅不知道打從哪而來,但是看著一滴不剩的杯子,范紫今確信自己心花小小的開了。
他俐落的盒子收起來,後來想想不對啊,他把人家的午飯吃了∼∼啊,有了!
他從外套裡掏出已經被擠得有點扁的麵包,「我吃了你的午餐,這就當交換吧。」
那是一塊價值十五元有找的夾花生麵包。
范紫今傻傻的接過來,那麵包入手猶溫,可見不知道放在他的外套有多久了。
「謝謝。」
溥敘鵬聽了胳臂發毛。「以後跟我在一起不許說對不起跟謝謝這兩句話,這樣太見外了。」
「你……把我當朋友?」她不敢相信。
「上次不是說過了?」
「我以為你只是開玩笑。」
「我是愛開玩笑,不過該正經的時候也沒少過。」不知道為什麼她拘謹的模樣就是能勾起他保護弱小的慾望。
聽完他的話,范紫今居然淚盈於睫。
「喂,你……別嚇人。」他拿女人的眼淚沒轍,也最怕女人這一套了。
「我太激動了,我的朋友很少……幾乎沒有∼∼你願意跟我做朋友,我好高興。」高興的不知所措了。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我跟其他男人都一樣,覺得你可愛,漂亮,作朋友,有什麼問題!」
被人稱讚不是第一次,但是這麼露骨而強烈卻讓她臉蛋紅了一片。
真是奇怪,不是沒看過女生臉紅,偏生她紅起來就是比其他人好看。
「你說沒朋友,你不上學嗎?」終於有那麼一點覺得她跟平常人不同的地方了。
「我請家庭教師,身體狀況可以的時候才上課,雖然課程有時候不是很趕得上,不過老師說以後我要參加同等學歷考試一定沒問題的。」
「哦,那你現在的狀況算怎樣?」
「你是說我的身體嗎?」
「你看起來是排了點,不過不像一天到晚要住院的人。」
「是啊,我也這樣跟媽媽說,可是她就是不信。」在這樣的男生面前她怎樣也不能嬌弱。
「那……想去冒險嗎?」他有好點子。
范紫今睜大眼滾滾的眼珠子。
「去?還是不去?」他扠起腰來,很有逼宮的味道。
禁不住的笑靨浮上她清瘦的臉,那笑,越放越大。
「帶路吧!」
他讚賞的點頭。「有泳衣嗎?」
她懼慎的搖頭。
她連游泳池邊都沒有靠近過,哪來的泳衣。
「那就去買吧!」他說的爽快簡單。
「啊。」她心中有躍躍欲試的聲音。
他可不給後退的路,清亮的聲音又響起。
「那就走吧!」
「等等……」她忽然想到什麼。
「這麼快就反悔了?」
「不是啦,我是想我穿這樣出門會不會給你丟臉?」畢竟,這可是她的第一次約會,要慎重。
溥敘鵬哪懂女生那幽微的心思,瞧她身上質料看起來就是很貴的毛衣料子,不過要出門好像還是單薄了些,他隨手拿起本來就擺在一旁的貂毛軟呢外套。
「穿上這個就沒問題了。」
他的體貼讓范紫今窩心。
偷渡出來的過程沒有想像中的困難,他們幾乎是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出醫院,因為誰也料想不到長年來以醫院為家的范氏公主會自己出門。
「是摩托車耶。」她驚歎。
這輛跟他上次騎的不同,是一輛古董哈雷。
這是溥敘鵬的愛車,復古的造型沒有太多酷炫的外表,卻保養的很好,到處擦的亮晶晶,可見他很愛惜這輛車。
這是他老爸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這是老哈雷,在我老爸那年代是很炫的車,現在也還很不賴,不過很多零件都絕版了,重點是也很貴,我只能三不五十把它騎出來兜風,不過你別小看它,跑起來時速還有200公里呢。」
范紫今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神氣,那是說到他父親時才會流露的神情,這也讓她想到總是把她捧在手心卻工作忙碌的爸爸。
他們同樣都有令他們為傲的父親。
「我沒坐過機車。」戶外的冷風澆不息她能出門的興奮。
「那你可要把我抱緊了,我騎車很快的,你坐不穩掉下去我可不負責任喔。」他嚇她。
「我才沒有那麼不濟事好不好。」把她看的這麼扁。
「最好是這樣。」
溥敘鵬從機車箱裡挖出一頂安全帽,「戴著,比較不冷。」
安全帽的功能之一就是冬天用來防風,算是比較實用性一種。
她聽話的戴上安全帽。
他莞爾。「像偷寄居蟹戴大殼。」
她小小的臉大半被安全帽遮住,要往上提才能看清楚前方。
是不是該替她買頂適合她的安全帽?
他的心竟奇異的替她作起打算。
「上來吧!」拍著後座,只聽見一陣窸窣,范紫今已經乖乖坐穩。
「手呢?」
小手溫馴的圈了過來。
「不是那裡,是這裡!」他把光滑如水涼的小手塞進他的皮衣口袋裡。
范紫今一陣感動。
口袋中,有他的體溫。
不敢太過貼近,可是雙手都在他的口袋裡,身體幾乎沒有縫系,偎著他,他有著寬闊的背,她近的可以看見他頸子上那圈已經起毛的圓領衫。
來有他的氣味,乾淨的肥皂混合著像是機油的味道。
車子風掣電馳的在馬路上飛奔,范紫今阿Q的希望這條路最好沒有盡頭。
在他迷人酒窩的影響下,范紫今不只買了連身泳衣還跟他去了冬天沒有多少人會去的市立泳池。
「我本來想帶你去衝浪的。」
她恐懼的搖頭,差點把頭搖斷。「冬天耶。」這種季節,會不會太勇敢……也太看得起她了。
他覺得好笑。「就說我只是~想,而已,你用不著怕成這樣。」
「很明顯嗎?」
「簡直是寫在臉上。」沒碰過這麼好玩的女生,說什麼都信。
「你胡說……你本看不到我的臉。」
他笑的可大聲了。「以為你很好唬。」
她捶他。
他的笑聲在風中張揚。
冬天的浪根本不適合衝浪,只有那種高手中的高手才會去挑戰瘋狗浪,加上臨時起意,什麼準備都沒有,真的只是逗著她玩∼∼
「小子,你又來啦。」售票處的中年阿伯跟溥敘鵬混得熟,一眼就認出他來,連忙從報紙堆裡探出頭。
冬天會來游泳的人少,除了早泳的老人會,就數這個猴囝仔最勤勞。
「想你咩。」不吝嗇灌迷湯是他對老人家的必殺技。
「今天帶女朋友來嘴巴更甜了喔。」售票的工作是寂寞的,尤其是冷颼颼的冬天,要不是看在來來去去的人都當他是朋友早就不作了。
「不聊,我進去了。」不用看他也知道范紫今已經羞的想挖洞鑽進去,溥敘鵬三兩句擺脫還想一探究竟的無聊中年人。
「他人很好,沒惡意。」進了裡面,他把手裡一直提的紙帶交給范紫今,裡面裝著簇新的泳衣。
「我知道。」
「換好衣服要先用溫水沖一下腳,這樣不容易抽筋,等你出來我再教你做柔軟操。」
即便天氣冷的牙齒都要打架,范紫今卻不想退縮,她要嘗試,嘗試很多從來沒做過的事,她想要自己的人生有新的視野,不想每天就耗在病床上。
她點頭,乖乖的進了女子更衣室。
說實在的溥敘鵬並沒有太期待穿泳衣的范紫今能有什麼養眼鏡頭,不過當他換好泳褲,食指轉著浴帽耍圈圈的時候,玉白的小身體從沒有什麼人的女子更衣室走出來了。
她瑩白的腳走在一點都不乾淨的走道亭亭玉立像株出塵的水仙,一頭披肩的長髮襯得她古典的臉蛋更小,如夢彷彿的眼神可口的就像森永牛奶糖。
是的,他很確定。
他從小到大只吃那麼一種甜食,就是牛奶糖,所以最清楚那裡面芬芳甜蜜的味道。
「怎麼,我很醜嗎?」買泳衣的時候她把溥敘鵬趕跑,沒想到最後還是要出來面對他。
她侷促的不知道該先遮掩哪裡才好。
「醜的剛剛好,恰到好處。」好到不能再好了。
她幾乎想轉身就跑。她也想要軟呼呼可以自由活動的手腳,乾瘦蒼白的她,連活動都有困難,穿泳衣怎麼可能會好看!?
「欸,我的意思是你已經好的不能再好,別鑽牛角尖,跟我一起要懂我的溥氏幽默好不好?」
「真的?」
「你的安全感,自信心都到哪去了?」
「我確信他們都不在我這。」
「那我們一起去找回來吧!」
她終於破涕為笑。
不過--
溥敘鵬還是太看的起她了,下了水的旱鴨子,馬上唇色發青,在水裡面抖到不行。
當他看到范紫今幾乎要暈厥的眼,他這才真正的意識到她的確跟一般人不一樣。
像初次探險的水手,什麼都新鮮,就算一腳踩進游泳池裡,她也堅決的叫自己不能退縮。
她不能丟臉。
「范紫今你可以的……你不能丟臉,你一定可以的。」她給自己打氣。
她還未下水,溥敘鵬已經輕鬆的劃過來游過去,在她身邊像條游魚的轉來轉去,還淘氣的潑她水。
她輕叫出聲。
「下來啊,你潑不到我!」他一個倒栽蔥,竟然沒入水中不見了,幾秒後又從另一邊鑽出來。
簡直是如魚得水。
她咬牙,也讓身子整個浸入水中。
「啊!」
那種毛細孔全開,渾身舒暢的感覺是無法形容的,本來以為應該冷到不行的池水竟然是溫的。
「這個叫蛙式。」他喊了聲,姿態搞笑的游過一圈,回程時,又變換不同的方式。
他真的很會游泳。
二千五百碼游泳池就看他一個人秀,范紫今拍拍水,水底的腳也是著縮起來,想像自己沉浮的樣子,但是馬上有膽怯的握緊池畔的鋼條。
突然有隻手從水底托住她的腰,溥敘鵬從水中鑽出來,帥氣的抹掉髮際帶上來的水。
「你喜歡哪種姿勢,我教你,免學費,年終大拍賣,要知道我平常可是不容易傳授絕世武功的。」
古銅色的肌膚閃耀著水珠,被水潤飾過的濃眉有些溫柔的味道,炯然有神的眼珠讓范紫今發現竟是黑中帶著淡褐,他的鼻樑性格有型,伸長的胳臂有著清晰可見的肌肉。
其實,就在剛剛,他站在池畔邊的時候,他那穿四角泳褲的模樣就已經深深震撼過她了。
只是害羞,瞄了一眼後身烙在心底,卻怎麼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想學仰式。」
「為什麼?」
「我想游泳的時候可以看著蔚藍的天空應該是很棒的。」好像也是最難的那種。
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不過--「看在你很有挑戰的精神,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
溥敘鵬從善如流的從基本功開始教她。
他很有耐心,一再糾正她的錯誤姿勢。
用心的師父,專心的學生,很容易成就許多事。
這是范紫今有生以來喝過最多次的水了,嗆得鼻子發酸,肺腑作痛的時候她告訴自己要堅持下去,於是,當他們從泳池爬起來的時候她已經學會可以在水中閉氣五秒了。
五秒,對別人來說也許很可笑。
可是溥敘鵬對她說:「萬丈高樓平地起,下次來,我們挑戰十五秒!」
她的心幾乎要從嘴巴跳出來,怎麼也掩飾不住的高興明亮了她的雙眼。
「你是說我們還有、還有下次……約、約會?」她結巴的厲害。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不會從來沒有人帶她玩吧?
她用雙掌捧住臉。快樂充塞心中。
他們還有下次,下次約會∼∼
突然……咕嚕嚕、咕嚕嚕……沒聽過的怪聲音從她扁扁的肚子不斷的發出來,而且,「討厭!又來了!!」
「那是你的!」兩人異口同聲,互比對方的肚皮。
「好餓的聲音。」她的肚子從來沒這麼餓過。
「我的也是。」
「好好笑喔。」
「走吧,我們大吃一頓去。」把放著換下來的泳褲包往肩膀上摔,他帥氣的說出提議。
她點頭,體會到飢餓的幸福。
溥敘鵬能帶她去的地方當然不可能是什麼五星級的大飯店或餐廳,是家連菜單的沒有的小飯館。
范紫今倒是興趣盎然。
她沒什麼機會外食,家裡的廚子三餐都照營養師的調配給她作菜,父母為了自己的帝國事業忙碌,身為獨身女的她從小就只能守著空蕩蕩的餐廳一個人進食,這導致了她嚴重偏食的習慣。
在醫院,父母鞭長莫及,她更沒有食慾,營養不均衡,欠佳的身體怎麼好得起來。
跟老闆打過招呼,溥敘鵬自動的介紹起菜色來。
「這裡吃飯算人頭,芋頭米粉湯跟炒飯隨便你吃到飽。你要飯還是米粉湯?」
「米粉。」
許是肚子餓了,每樣食物聞起來都又香又好吃的樣子。
他點頭,盛了兩碗滿滿的芋頭米粉。
桌子很乾淨,沒有一般小吃店的油膩。
老闆娘是個四十開外的媽媽級人物,笑咪咪的端上來兩樣開胃菜。「大鳥,你跟你的小女朋友慢慢吃,大媽先去炒幾個菜。」
吃飯時間不斷湧進來的客人讓老闆娘忙得難以分身。
「要我幫你招呼嗎?」他不只來吃飯,看人手不夠的時候還會自動自發的幫忙招呼客人,大媽常感慨要把女兒嫁給他。
開玩笑!大媽的女兒最小的已經三十五歲的大姑娘,雖然說娶某大姊,坐金交椅,不過他真的沒考慮過。
「我來就行了,你快吃吧!」老闆娘謝了他的好意。
很快的菜就上來了,三個菜竟然有條用蒸的大鱸魚,一盤白斬雞跟燙青菜。
三大盤。
光是一條大魚就很值回票價了。
「很壯觀吧,大娘做什麼都很闊氣,根本不怕客人來吃。」他呼嚕嚕的乾掉一碗芋頭米粉繼續向第二碗進攻中。
不知道為什麼,光看他吃飯范紫今就覺得擁有了全世界。
「吃啊,別光看。」一大筷子的魚肚子肉往她碗上堆。
魚肚子是整條魚裡最好吃、最軟嫩的地方。
遑論身邊有多少人走來走去、有多少噪音,范紫今低頭咀嚼香甜的芋頭,覺得有人陪她吃飯是世界上最快樂不過的事情了。
飯後,溥敘鵬送范紫今回醫院。
坐在老哈雷的後座上,「大……鳥,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沒問題!」
「你有女朋友嗎?」
「我只是個機車行的學徒,誰要當我女朋友?」
她鼓起全部的勇氣,低頭,深呼吸,再呼吸,眼看在幾個紅綠燈就要到醫院了--
「我做你的老婆好不好?」
「什麼?!」他大吼!
「我想做你老婆!」她豁出去了,像跟迎面襲來的風在撕扯什麼。
機車沒有停,仍舊平穩的闖越霓虹閃爍的馬路。
他緘默。
長長的路他什麼都沒有表示。
范紫今的心從雲端掉進谷底,自己會不會太厚臉皮了?才認識多久就想當人家的老婆,她暗自捏緊了掌心。
溥敘鵬當然感受到了她的心境變化,她捏緊的手就恰恰擱在他的皮衣口袋裡。
醫院到了。
范紫今慢慢的跨下後座,把安全帽遞還給溥敘鵬。
車子沒有熄火,溥敘鵬兩條長腿閒散的擱在地上。
「今天,我很開心,謝謝你。」她低頭看地磚。
他咳了聲。「你說要當我老婆?」
她的心狂跳,無地自容。「當你老婆的條件要很高嗎?」
他找到了她的眼光。「當我老婆最簡單,只要有健康的身體,其他都不重要!」
那她不就被到了死刑?
她的身體,那個洞……
「所以。」他的長手把范紫今的安全帽掛回後車箱,面對她。「不管你住院的理由是什麼,想當我老婆就要快點把自己養好。」
冷熱交替的悲喜,就算洗三溫暖也難說分明她的心情轉折了。
「還有……」
這人,她幾乎要窒息了。
「這件事,我還要再想想。」
「還要想什麼?」
「你還只是個娃娃,結婚,那麼重大的事情,不是說了就算的。」他不是少年了,二十四歲的年紀需要的是實際。
「只要你願意、我願意,我不懂難在哪裡?」
「改天也許我可以答應你,但不是現在。」一時的情生意動不見得會長久,他不要有人到時候後悔。
「我不會放棄的。」當她認定,她個性中少有的堅持會讓人吃驚。
他拉拉她的頭髮。「進去吧,我走了。」
溥敘鵬看著瞬間湧上她雙頰的嬌艷怎能不心動。
她是認真的。
而他,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