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經過重新修整後,看上去的確大方、洋氣了許多,但也有不如意之處: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舉辦大型宴會的地方了。應付像今晚這種大聚會,新修過的古堡就顯得有點力不從心:餐廳、客廳甚至過廳都成了他們吃飯的地方,牆邊放滿了椅子和長凳,幾乎是沒有一處空著。
尼莎當然是與今晚這種氣氛最不相容的一個。她弓腰駝背地坐在沙發上,兩臂交叉抱在胸前,滿臉的倔強。要是有人跟她說話,她就用怨毒的目光盯著別人,好在也沒幾個人去自找沒趣。
金白利雖說今晚在與尼莎的交鋒中獲勝了,但她心裡受的傷害已經太深了,讓她發自內心地笑出來實在是不可能。可她還是盡量強裝笑臉。畢竟今晚她是以女主人的身份出現在人們面前,她不能在眾賓客面前展露愁容,讓別人難堪。雖說拉克倫在察看那些破碎的寶貝後,已向她保證一定能找人把它們修好,讓它們看上去像新的一樣,但金白利情緒還是很低落。一來她不相信它們會修得好,因為它們傷得實在太厲害了;二來她也不希望它們修好後看上去像新的一樣。那都是些古董,古董就是要有一種陳舊而保存完好的風貌。
但她還是想看看它們會被修成什麼樣子。是她的丈夫決定要糾正這個錯誤的,他說他將親自負責這件事。結果怎樣姑且不說,至少他的行為多少給了她一些安慰——金白利有點感動了,她覺得自己的心又向他靠近了一步。
嘉文·科恩今晚是個最快樂的人,他已經追尼莎很多年了。
金白利原來多少有點擔心尼莎被迫出嫁的事,但她同嘉文單獨談了幾分鐘後,就徹底解除了這個顧慮。
拉克倫原先一直陪著她,後來有人找他去解決兩個火爆脾氣的兄弟之間的紛爭。為了不讓那邊大打出手,正跟嘉文談著話的拉克倫匆匆走了。金白利正好有機會來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她跟嘉文談了起來。
金白利知道嘉文是湖那邊小城堡的主人。他在那兒土生土長,一直是克瑞格勒的鄰居。他已過而立之年,比拉克倫和尼莎都要年長,他們不算是從小一起嬉戲長大的夥伴。尼莎出落成個小美人時,是嘉文首先發現的,從那時起他就堅持不懈地追求她,但徒勞無獲,因為那時的尼莎還只是一個淘氣的假小子,對男人根本沒有興趣。
金白利忍不住問嘉文: 「難道你不介意嗎?娶一個——啊——怎麼說呢?她並不……」
「你是說她討厭我?」嘉文幫她說出了那難以啟口的幾個字。
「不,她其實並不討厭我,她只是嘴上那麼說。我過去也信以為真,不過現在我知道了。當她需要幫助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她難過的時候也總是趴在我的肩膀上痛哭。她把夢想告訴我,也把期望說給我聽。起初我聽她說她在深深地愛著麥格列高先生,我簡直是心如刀絞,難受極了。後來我才慢慢聽出來,這只是一種習慣性的依戀,而不是真正的愛。她從小就處處依賴著他。」
看來嘉文是個挺不錯的人。金白利覺得他配陰險歹毒的尼莎未免太可惜了。這個小伙子長著一頭深色的金髮,一雙棕色眼睛給人一種很和善的感覺。他個子跟金白利差不多高,身材雖說沒拉克倫那麼魁梧,但整個人看上去很結實。
「習慣性的依戀?」金白利重複著嘉文的話。「也許吧。嚦說她已經跟你……」她又說不出口了,臉上露出了難色。
嘉文笑了,這個善解人意的小伙子又一次幫金白利解除了窘迫:「我剛才說過,她需要幫助時就會來找我。這一次她又來了,是為了錢,我給了她,她也知道我會給她的。但她是一個很要強的人,她覺得沒辦法償還這筆錢,就說要把身體給我。我本來應該拒絕的,可是——」嘉文的臉紅了。「我一直都想要她,我希望,我祈禱著麥格列高先生知道這事後,會把她嫁給我。」
「讓麥格列高逼迫她嫁給你?」
「嗯,」嘉文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肯定尼莎也會料到這樣的結局。她已經無數次地拒絕我了,她的傲氣不允許她按部就班地嫁給我。」
金白利睜大了眼睛:「你是說她後來又想嫁給你啦?只是礙於面子要故意設置一些障礙?」
嘉文點點頭,「你知道,我已經和她——呆了一個晚上。她的動作、眼神已經表露了她的感情,只是可能連她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現在她的那些不願意都是裝給別人看的,我想大概是因為她平時太驕傲了吧。哈哈,我的小尼莎,真是個捉摸不透的美人啊!」
也是個惡毒的、報復心極強的女人!金白利心裡想著。還好,從今晚起,她再也用不著想那麼多了。尼莎是個捉摸不透的美人也好,或者是個歹毒的惡婦也好,只要她不呆在克瑞格勒城堡,管她怎麼去作怪呢。
他們又扯了一些閒話,拉克倫就回來了。很快婚禮就在客廳正式舉行了。
尼莎仍然一臉的倔強。她沒有換衣服,也沒有梳頭髮,眼前的美味佳餚更是一口不嘗。結婚儀式舉行時,她拒絕回答所有的問題。
麥格列高家族的一位長者主持了這次婚禮。當問到需要尼莎作答,而她又拒絕開口的問題時,那位長者就抬起頭來看看大家,高聲說道:「麥格列高家族說她願意。」新娘新郎的誓詞就在這樣越俎代庖的問答中過去了。
在金白利看來,這很像中世紀時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式的婚禮,不得到自己的同意就被逼出嫁。尼莎看上去卻一點也不吃驚,在場的其他人也一樣。婚禮結束後,嘉文·科恩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高興地狂喊了一聲,像攻克了一座堡壘一樣把尼莎往肩上一扛,大踏步往外走去。
所有的人都為他的大膽舉動歡呼起來。尼莎在他肩上尖叫著:「你這個蠢貨,放我下來!我又不是沒長著腳!」
嘉文快活地大聲笑著:「不把你安全帶到湖那邊我們的家裡,我親愛的尼莎,我是不會鬆手的!」
「要是你以為結了婚就能管住我……」尼莎正想爭辯,但又突然停住了話頭,因為她意識到婚姻的確有這個功效。但是她還是嘴硬地加了一句:「算了,回去再跟你理論!」
站在金白利身旁的拉克倫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好了,這下終於把她給一個可靠的人了。」
金白利斜了他一眼:「但她好像不太願意。」
拉克倫衝她一笑:「不會的,要是將來她對他有什麼不滿,那一定是想獨享他所有的愛。咱們走著瞧吧!蜜月一過,她感激我還來不及呢。」
「真的嗎?要是她還想獨享你的愛呢?」
拉克倫笑了。他低下頭去當著眾人的面給了她一個深情而甜蜜的吻,客廳裡沸騰起來。金白利有點尷尬,但心裡面卻暖洋洋的:麥格列高家族的人終於接受了她。至於尼莎——嗨,尼莎現在已經是科恩家的人了。
這一天真夠長的,讓金白利遍嘗了人生中的酸、甜、苦、辣、麻。她的心情也隨之起伏跌宕。她累極了,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拉克倫也拋下賓客們,推托身體不適和她一起離開了宴會。他出乎預料地沒有與她做愛,他只是溫柔地將她摟在懷裡,當她開始哭泣時,就輕聲細語地哄著她。
其實,她並不是在為那批被毀的寶貝傷心,她是被拉克倫不愛自己的想法折磨著。她不能再欺騙自己,她的心已經不再屬於她自己,而是完全被拉克倫俘獲了。
☆☆☆
一個星期以後,克瑞格勒城堡來了一群騎手,他們大約有三、四十人,厚厚的外衣上清一色的斜掛著紅綠格子的肩帶。他們像古堡的主人一樣,大搖大擺地騎馬走過吊橋,然後在院子裡列成一長排,大聲叫著拉克倫·麥格列高的名字。
拉克倫是從大廳那兒看著他們進來的。他又急又氣,心想這可能是尼莎幹的好事,她一怒之下送信給這些人,讓他們來這裡搗亂。她以後要為這事後悔的!可是,現在這些人已近在眼前,怎麼辦?看來只有出去應戰了。實在不行就動硬的。
拉克倫剛剛把門打開,就看到金白利正好經過院子朝大廳走來。她剛才是去馬廄了,現在乍一看見院子裡有這麼多騎在馬上的人,驚異極了,最後幾步不由得緊張地小跑起來。
拉克倫等她靠近,就一把將她拉進來,關上門低低地,然而又是嚴厲地說:「呆在裡面,別出來!」他沒作任何解釋,只是以一種不由分說的口氣命令她。疑惑不解的金白利只好聽從了。拉克倫打開門,對著那夥人大聲說:「我就是拉克倫·麥格列高。你們想幹什麼?」
站在中間的一個黑髮青年看著他:「聽說我們的妹妹在這兒,我們來看看她。」
「你們難道都是她的兄弟?」拉克倫看著滿滿一院子人,感到不可思議極了。
「不,」黑髮青年說著,舉起了一隻胳膊。於是,一個人牽動韁繩,他的馬匹往前跨了幾步。接著又是幾匹馬上前來了。最後數數,竟有將近一半的馬匹站到了前排。
金白利不知什麼時候也出來了,她站在拉克倫身後小聲地問「他們在說誰?」
「你,親愛的,」拉克倫鬆了口氣,「他們是麥克菲爾森的兒子,可真不少啊?」他又對著那個黑髮青年說:「你們可以見她,但不能把她從我身邊奪走!她現在是麥格列高家的人,屬於克瑞格勒城堡。」
黑髮青年點點頭,率先翻身下馬。金白利這時已從拉克倫身後走了出來,她驚異地望著眼前那一大排人。那大多是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年齡和她差不多,也有些年齡要小一些,最小的恐怕僅有十四、五歲左右。
這些都是她的兄弟?金白利數了數,十六個!居然有十六個!他們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像極了。大多數人都和她一樣有著一頭深色的金髮,一雙深綠色的眼睛。
過去她一直以為自己的身高是遺傳了母親家的基因,但現在,一切都明白了。那個黑髮青年看來是他們的長兄,他差不多有拉克倫那麼高,其他的兄弟個子跟他基本不相上下,連年齡較小的幾個也不甘示弱,都比他們同齡人高出一大截。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金白利從小就沒有兄弟姐妹,可現在——簡直要手腳並用才數得過來!既然傳說中有關伊安·麥克菲爾森的私生兒子這一點是真實的,那麼其他情節中,又有多少是可信的呢?
「我們可有點等不及了,麥格列高。」
金白利的兄弟們下馬來到門口,一個年紀較輕的男孩說。
「你快快去把她帶來,好嗎?」
另一個男孩用手肘拐了他的肋骨一下,用下巴朝金白利一指,頑皮地衝她笑笑。這下所有的人都笑了,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嗨,她好像比你大,伊安一!看來你不能再當老大了。」
「你別瞎起哄,約翰尼你還是得幫我擦鞋,如果我想要把它們擦乾淨的話!」伊安一挑戰似地望著他年輕的弟弟。
約翰尼不服氣地一瞪眼,他剛想反駁,又一個兄弟開口了:「你們不覺得她個頭兒也太矮了嗎?這像麥克菲爾森家的人嗎?」
「她是個女孩子,你這個白癡!」另一個兄弟反駁道,「女孩子肯定要比男孩子矮嘍。」
「我一直想有個姐姐,」一位紅髮男孩羞怯地說。
「唐納德不是有一個嘛,」另一個男孩指出。
「可是唐納德的姐姐又不是麥克菲爾森家的人。查爾斯,她既不是你的姐姐,也不是我的姐姐。而面前這個就不同了,她是我們麥克菲爾森家的人,是我們大家的姐姐。」
「她長得有點像伊安六,你看出來了嗎?」
最小的那個男孩顯然就是伊安六,因為他紅著臉在咕噥,「才不像呢。」
金白利望著伊安六笑了。她對這種在名字後面加上數字的做法覺得很新奇。她想起了拉克倫說的這些兄弟們的母親都各不相同,或者說大多數都不相同。看來那些母親們覺得讓孩子以父親的名字命名很好嘍?為了防止出現混淆,她們竟別出心裁地在名字後面加上了數字。
金白利不知怎樣才能記住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留下來,讓她把名字和人對上號嗎?她很想去抱抱那個最小的兄弟,其實,她還想和每一個兄弟都親切擁抱一番。可他們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嚇人:頭髮又長又密,腿上掛著短劍,雖說是兄弟,可在感情上金白利覺得還是有點生疏。
這時,後排騎馬的一個年輕小伙子大叫起來,「嗨,她只顧看著他們,那我們可怎麼辦?」
伊安一回過頭去看了那小子一眼。金白利也回過神來:她居然把後排的人給忘了。她很快掃了那排人一眼,沒看到有誰是她認識的,她後來才知道那些人也是麥克菲爾森的人,是她的堂兄弟。她舒了口氣。這時,一個人調轉馬頭,騎著馬衝出了吊橋。
是伊安·麥克菲爾森在外面嗎?金白利不由得緊張起來,她是怕他不喜歡她呢,還是她自己不想見他?根據塞梭的說法,那個男人引誘了她的母親——僅僅是為了報復。這樣的人她怎麼可能喜歡呢?但母親又曾經愛過他。這點塞梭也承認了。那麼說他身上應該有吸引人的地方嘍?否則溫柔可愛的母親怎麼可能愛上他?
不一會兒,剛剛離開的那個堂兄弟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個魁梧的男子。那人看上去顯得野性十足,身穿厚實的羊皮大襖,深金黃色的長髮中夾雜著一些銀髮,臉上雖然佈滿皺紋,但輪廊卻非常分明。可以看出他年輕時是一個讓女人心醉的男人。
那人一走過吊橋眼光就落在了金白利身上。他慢慢地走近她,那雙和她一樣的深綠色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她。那是一種帶點疑惑而又冷峻的眼神,富有穿透力卻又有點陰森,就好像這人從來沒享受過人間的歡樂一樣。人們紛紛為他讓出一條路來。金白利不自覺地移到拉克倫身邊,拉克倫摟住了她。她對這一切事情沒有一點思想準備。是的,她根本沒想好該怎麼辦。
伊安·麥克菲爾森,一個傳奇式的人物,小孩子們心中害怕的魔鬼,她的父親,現在站到了她的面前。金白利開始是有點膽怯地看著他,但當她注意到他因為緊張而顯得有點焦慮、疲倦的面容時,她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原來他也一樣的緊張,一樣的心中沒數。
金白利輕鬆地笑了,「你好,爸爸。」
☆☆☆
在起居室裡,金白利遞給伊安一杯醇香而溫和的白蘭地,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她現在肩膀兩側還在隱隱作痛。剛才在外面,伊安像個大笨熊一樣緊緊擁抱著她,把她弄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幸虧一位兄弟提醒,他才鬆了手。金白利把他們都讓進屋來,外面實在太冷了。
伊安當時哭了,這是金白利做夢也沒想到的。當然她被伊安擁抱得喘不過氣來,也是她始料不及的。
拉克倫去安排她那麼多兄弟的吃住問題了,金白利單獨和伊安呆在一起。這是他們頭一次見面,相互都還有些不太習慣,金白利這時滿腦子都是疑問,這些疑問都要等著伊安來解答。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金白利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話頭。
「這星期我收到塞梭·理查德一封信,他告訴我他妻子死了。」
伊安閉上了眼睛,慢慢地繼續說道:「他說他已經沒必要再把梅莉莎的私生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了。我起初還以為他是在耍我。」
「他不是因為我母親死了才這樣做的。至少他不是自願的。
我母親一年前就去世了,但他是幾星期前才告訴我,你是我父親。他本來並不想讓我知道這事,只是無意中說漏了嘴。他以為我一定會去找你,就搶先一步,想讓你從他嘴裡知道這事。」
「我接受不了她去世的消息,」伊安還是慢慢地說著,「這些年來,我根本不敢奢望擁有她,甚至連去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但我一直都在愛著她。我想不到她已經死了……」他哽噎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我覺得真是對不起她,她好像是為我死的。我真的不能接受這個噩耗。」
金白利有點詫異了,「我不明白……可塞梭說你愛的是埃莉,你之所以引誘我母親只是為了報復他!」
伊安氣得脹紅了臉,他惱怒地說:「這個畜牲!想用撒謊來掩蓋他的罪惡?!哼,如果要說報復的話,那是他在報復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被弄糊塗了。」
「塞梭愛埃莉,愛得很深,可惜他沒能看透她是一個貪婪、勢利的女人。在他眼裡,埃莉是盡善盡美的,可實際上,埃莉是為了榮華富貴和伯爵夫人的顯赫地位才答應嫁給他的,其實她並不喜歡他。就在他們快結婚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不值得為了財富而犧牲自己的幸福。」
「那麼她告訴他要取消婚約?」
「要是那樣就好了。塞梭送過她很多時髦衣服和昂貴禮物,她不想失去它們。她知道一旦她撕毀婚約,他就會理所當然地把那些東西要回去。不過這些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她當時是哭著跑到我面前求我,讓我把她帶到蘇格蘭躲起來,她告訴我塞梭打了她,而且以後也不會放過她。我知道塞梭是個喜怒無常的人,所以當時竟相信了她的鬼話。唉,我那時真是愚蠢啊,居然被這個女人騙了!」
「他根本沒打她?」
「當然沒有,這是她為騙我編的借口。過了邊境她才說她撒了謊,還嘲笑我這人太好騙了。唉!我當時真應該放她走,然後回去把實情告訴塞梭,告訴他如果這種女人他都想要,那麼儘管去找她好了。可我那時一心只想著要帶她回來。這是我犯的第一個錯誤。」
「為什麼?」
「她根本不願回來,她大哭著騎上快馬跑了。那時正是黑夜,我還沒來得及去追她,就聽到了她的慘叫聲。我趕到近前時,她已經摔死了。原來她的馬腿跛了。我給馬處理了一下傷口,對她的死我卻一點也不傷心,因為她這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可塞梭卻以為你愛她,所以乘夜把她搶走?反正他是這麼對我說的。他怎麼會這麼想呢?」
「因為我不忍心告訴他埃莉背叛了他,否則他會徹底垮掉的。
我不想看到他那樣。我告訴他我也愛埃莉,因為酒醉不慎讓她落馬而死。我原以為,讓他恨我總比他知道埃莉不愛他要好受些。」
「那麼這就是你犯的第二個錯了。從那以後他痛恨所有的蘇格蘭人,而且從我記事起,他就一直是個冷酷無情,對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充滿仇恨的人。」
「哼,那我太高興了!」
金白利驚訝不已:「你也恨他?那為什麼你要對他隱瞞埃莉的負心?」
「因為那時我們還是朋友,而且我一直對這事有種內疚感。
那時他還沒向我復仇。」
金白利眉頭緊蹙起來:「可塞梭說是你在向他報復!你引誘我母親了嗎?」
「不,寶貝兒,我愛你母親。我一直愛著梅莉,可從來不敢奢望能和她生活在一起。你知道,她家境富裕,她父母想讓她嫁一個有地位的人。我家倒不窮,但沒有社會地位。後來當我知道她也愛我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我覺得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這是在她與塞梭結婚之前吧?」
「當然,在他向她求婚前。我們當時決定私奔,我們一直是私下來往,因為她父母一定不會同意。但我們高興得太早了,塞梭發現了我對她有意。我當時根本沒想到要瞞著他。」
「為了報復,他把她從你身邊搶走了?」
「是的,他成功了。我真是瞎了眼,竟沒能識破他。」伊安痛楚地搖著頭。
「他是怎麼搶走她的?」
「有一天他來找我,說他理解我和埃莉的事,說只要是男人都會愛上她的。他原諒我了。」
金白利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塞梭是這麼說的?他說原諒你了?」
「當然是謊話,親愛的。可我當時沒能識破。他說只是我的出現會讓他想起往事,他叫我暫時離開一陣,讓他有時間忘掉一切。我因為內疚,就答應了他。其實那天我應該把實情告訴他的,雖說他也未必會相信,但也許他會改變自己的計劃。唉,不管怎麼說,我一錯再錯,錯成了今天的結局。」
「你當時真的離開啦?」
「我答應他很快離開。」
「那你幹嘛不帶著我母親一塊兒離開?你們不是已經準備私奔了嗎?」
「當時她在倫敦,她母親在那兒舉辦了一個盛大的生日宴會。
我去倫敦找她了,可每次傭人不是說她出去了,就是說她已經休息了。到那時我還沒意識到其中有詐。我一次次地去找她,卻一次次地無功而返。」
「是她不想見你?」
「不,她根本不知道我在那兒。沒人告訴她我找過她。她所知道的是她父親發現了我們的關係,給了我一筆錢叫我走開。你想想,這話是從她父親嘴裡說出的,她怎麼會不相信呢?她痛不欲生,以為我為金錢背棄了她。我不知道塞梭在背後對她父親說些什麼,居然能讓他對女兒亂說一氣,而且同意塞梭立刻娶梅莉為妻。我的梅莉當時已幾近絕望,根本不在乎到底嫁給誰了。」
「天哪,她的親生父親居然會……」
「別怪他,寶貝兒。他可能是為了她好,他以為是在保護她,只有上帝才知道塞梭對他胡說了些什麼。塞梭用謊言離間了我們,他奪走了我心愛的女人。」
金白利痛苦地搖著頭:「這麼說還沒等你將實情告訴她,他們就在倫敦結了婚?」
「不,她回到家才舉行的婚禮。可等我知道她離開倫敦,那已經是一星期以後的事了。那時我急著想要見到她,也顧不得對塞梭發下的誓言了,連夜趕回了諾森伯蘭郡。可一位鄰居告訴我,她已經在幾天前結婚了。」
「你為什麼不把她帶走呢?」金白利痛心地問。「你想過沒有,你把她留下來,她過的是怎樣一種生不如死的日子?」
「你以為我沒作努力嗎?我怎麼可能不作努力?但她說不能跟我走,她已經有家室了。我知道她拒絕我的時候,心裡比死了還難受。」
「即使知道了你倆被塞梭愚弄,她也不願走?」
「是啊,她的道德觀念太根深蒂固了,她覺得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已經發了婚誓。儘管她仍然愛著我,但她不能違背誓約。」
金白利癱軟地靠在了沙發上。她隱隱約約記起了孩提時的一些事情。每當外祖父和外祖母來看望他們時,母親從來不願與他們呆在一起,甚至連話都不多說一句。當他們雙雙在一次車禍中喪生後,母親連葬禮都沒去參加。
「我想我母親一直沒原諒她的父母。我那時還很小,就一直納悶她為什麼從來不跟父母說話。」
伊安緊緊地拉住了她的手:「這是一場悲劇啊,我們三個人都枉過了一生。」
金白利歎了口氣,「她從來沒對你提起有我的事?」
「沒有——一切都太突然了。我想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她還不知道有了你。」
金白利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紅暈,她很難想像自己的母親結婚前就曾經跟眼前這個男人做過愛。但他們也曾計劃過要結婚,想永遠生活在一起,這與她跟拉克倫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和拉克倫結婚了,而母親和伊安如果不是因為塞梭的緣故,他們也會喜結良緣。可惜他們最終沒能如願。
「你回蘇格蘭後,就再也沒去找過她?」
「是的,一次也沒去過。一旦我再見到她,會不顧她的倫理觀念把她再搶回來的,但那樣她會恨我一輩子。而且如果我再見到塞梭——哼,多年來我一直想殺了他,所以從此我沉緬於酒色,而且——」說到這兒,伊安無奈地聳了聳肩。「你也看到了我過度放縱的結果了。」
他說得很自然,一點也沒有感到難堪。是的,十六個私生子,加上她,一共十七個。顯然他沒有失職,把他們都撫養大了。這些孩子都和他生活在一起。金白利開始懷疑起傳聞中說的他們為了取樂而相互殘殺的事了。
她嫣然一笑:「不錯,你有不少好兒子。」
「可還沒一個孫子。」伊安喃喃自語著。
「他們一個都沒結婚?」
伊安揚了揚濃眉,彷彿在說,「這與結婚有什麼關係?」在他看來抱孫子與兒子結不結婚關係並不大。他自己不是也沒結婚嗎?不也有了那麼多孩子?
「那麼想抱孫子?」金白利又問。
「當然嘍,我這個年紀的人,最想享受到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了。不過我現在更喜歡女孩。你呢?現在準備要做媽媽了吧?!
金白利臉紅了,她不好意思地說:「你說哪兒去了,我才剛剛結婚呢。」
「你跟麥格列高幸福嗎?」
「我想他並不愛我,不過我們相處得倒還不錯。」
金白利自己也有些驚訝,她怎麼會跟伊安說這些?果然,伊安皺起了眉,他疑惑地問,「那你為什麼要跟他結婚,寶貝兒?」
是啊,這是一個合情合理的問題。金白利不知該怎麼回答了。只聽伊安氣憤地哼了一聲,哦,一定是她脹得通紅的臉色讓他明白了什麼。正在這時,拉克倫走了進來。
「拉克倫·麥格列高,你並不愛我女兒,是嗎?」伊安衝口便問。
金白利只覺臉上火辣辣的,像在燒著一團炭火。她萬萬料不到伊安會這樣唐突。果然,原先笑容可掬的拉克倫一下子愣住了。
「誰說的?我怎麼會不愛她?」
「她自己親口說的。」
那雙淡綠色的眼睛先是吃驚地望著她,而後顯出了明顯的失望。拉克倫歎了口氣,彎下腰一把將她扛在了肩上。
伊安哈哈大笑起來,還沒等金白利反應過來,拉克倫已脫口而出:「原諒我,伊安,看來我得跟你女兒單獨談談,向她解釋一下上床和做愛之間的區別。顯然,她不知道兩者有所不同。」
「你不該在我父親面前提那事!」金白利生氣地說。她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感到難為情。「你實在不該那麼做!」
拉克倫把她扛到臥室放在了床上。他斜靠在她身邊,俯下身來嚴肅地望著她:「好了,這種話男人誰沒聽過、說過?金白。
要知道你父親是個精力充沛的聰明人。不過,也許只有你一個人沒聽到我說我愛你這樣的話了。」
「胡說!你什麼時候說過?」
「我剛才煞費苦心為你的兄弟找住處就是最好的證明!金白,你應該為你的話感到羞愧。如果你告訴我你從來沒聽到我說愛你,那我真要揍你了……」
「你是沒說過嘛,一次也沒有。你要是說過一次,我願受罰。」
「好,聽著,我們剛回來的那天,我對尼莎說過。我記得當時你也在場。好了,我們先不說這個。親愛的,你難道感覺不到我愛你嗎?從我看你的眼神,撫摸你的動作,尤其是我們做愛時,你都感覺不到我愛你?」
金白利不說話了。她慢慢地閉上了嘴。是的,他以前有沒有向她說過愛她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因為他現在親口說了。
「那麼說你真的愛我?」
看她那半信半疑的樣子,拉克倫氣惱地說:「你真的想挨揍,是嗎?」
金白利甜蜜地笑了,她摟著他的脖子撒起嬌來:「不嘛,我以前總覺得你那些話只是口頭說說而已,是說給別人聽的。我真笨,居然不知道那是你的心裡話。」
他開心地笑了。「毫無疑問,你身上流有英格蘭人的血,所以那麼多疑。還好我沒你那麼笨。我一直都想著你會愛我到永遠。」
「永遠未免太誇張了,拉克倫。你能不能說得具體點,比如五十年,或者再長點?」
「不,我的心肝,我今生要定你了。我要愛你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