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頭看著正在床上酣睡的拉克倫。他看上去像是睡著了。整個晚上他都在不停地哼哼,這是第一次她從床邊走開,而他安靜地睡著,沒有用哼聲把她再拉回去。
她搖著頭歎了口氣,不由得責備起自己的心軟來。本來她應該堅持自己的看法,認為幫他是一個錯誤,她以後肯定會後悔的。可是當時她不幫他又能怎樣呢?現在她只有一點安慰,那就是在幫他的時候,自己態度不算好,因此等他醒來後,要是他還記得這一切的話——對此她深表懷疑——他會認為她並不情願幫他,只是出於無奈才為之的。
問題是她的確扶他上了床,而且還大發慈悲幫他脫去了鞋子和外衣,為的是讓他睡得更舒服些。他的頭剛碰到枕頭,就睡著了。
然而,當金白利第一次想站起來離開時,就聽到了他的呻吟聲,那聲音聽起來就像他已經危在旦夕一樣。奇怪的是他自始至終都沒睜眼,可能是他的下意識能夠感覺到她的離開,真是神了。金白利試過好幾次,每次都是看他睡著了,心想可以回自己屋裡休息了,可她一站起來,拉克倫就發出那揪心的哼哼聲。
起初她也認為這是他在耍什麼花招,可從他的睡姿和表情來看,又不像是假的,她只好留了下來,一直照看著他。當他體溫升高開始出汗時,她就用冷毛巾幫他人工降溫;他想嘔的時候,她又用秀手給他拿來了孟盆。折騰了大半晌,他終於安靜下來了,可每當金白利想離開,他就又用哼聲把她拉回來。
現在,金白利是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昨晚被吵醒前,她只睡了一個小時,以後就一直沒合過眼,如今她也顧不得拉克倫哼不哼了,因為她必須在瑪麗去叫醒她之前回到自己床上。一旦瑪麗發現金白利沒在房裡,這個多嘴的女傭可就有得文章可作了。
她又一次來到拉克倫床邊。只見他現在睡得很熟,喘氣聲也變得均勻平和了。他看上去是那麼的無邪。不過話又說回來,魔鬼睡著了也會顯得無邪的。眼前這個男人做過的一切她都不敢恭維。
不過,她此刻還是有一種衝動,想幫他把散在前額上的亂髮理順——其實她整個晚上不知這麼做過多少次了。但她抑制住了自己的衝動,快速離開了那裡。
沒多久,金白利又一次被吵醒了。不是因為瑪麗,瑪麗在這之前曾經來過,輕聲細語地叫了金白利一聲,她沒理,繼續蒙頭大睡。這次,還是隔壁的聲音把她驚醒了。她一下子坐了起來,用力眨著眼睛,想把眼睛睜開。
「呼!」又是一聲。這不是砸牆聲,而是什麼東西跌倒了。這聲音讓金白利睡意矇矓的大腦一下子清醒了,她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以及拉克倫的窘境。那個笨蛋大概是起床,可撕心裂肺的頭痛又折磨著他,一不小心撞到了什麼東西上,才發出那麼可怕的響聲。
金白利慢慢地把頭轉朝床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面牆壁。她清楚只有隔壁安靜下來,她才可能再睡。她太累了,已經生不起氣來了。她磨磨蹭蹭地把裙子拉上,穿上拖鞋,為了滿足虛榮心還順便瞥了一眼鏡子。
她看上去很憔悴。眼皮耷拉著,似乎不願全部睜開,頭髮蓬亂。依她自己看,這樣子很有失體統,一個出身名門的女人是不該這樣的,可拉克倫昨天卻說她散亂著頭髮很嫵媚。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她隨便梳了幾下頭髮,用水抹了一把臉,自我感覺好了許多。隔壁要是再不安靜下來,她就要過去看看了。但其實,她這時最想做的事就是爬上床去,再躺進暖和的被窩裡。可隔壁又傳來了跌倒聲,緊跟著是大聲的搶怨聲、嘟噥聲和呻吟聲交織在一起。她想拉克倫是又從床上跌下來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跌了好幾次。
金白利歎了口氣,心想自己恐怕是瘋了,昨晚怎麼會去照顧他呢?可不這樣又能怎樣呢?而且現在大清早的也不會有人來幫他。和他一塊兒來的兩個親戚到哪兒去了?難道他們也因為酗酒還在睡大覺?哼,本來該是由他們來照顧他們的主人的,現在卻變成了她,一個局外人!
金白利心裡不耐煩地念叨著,雙腳卻不由自主地朝門口走去。突然她停住了,因為她看到拉克倫的房門大開著,公爵夫人生氣地站在門口,一面咬著下嘴唇,一面不停地搓著手掌。
金白利迅速來到了梅根身邊,不由得大吃一驚。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羅恩斯頓公爵正在裡面揪著拉克倫猛打,而拉克倫那個白癡,卻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公爵鐵青著臉狠狠地打著,而拉克倫每次被倒在地,只是一個勁地想努力站起來。
他的鼻子在流血,臉頰上留下了德夫林的拳頭印。起先金白利在自己房裡聽到的呻吟聲是拉克倫肚子上挨了一拳所發出的。接下來他腮幫上又吃了一拳,他被打得摔倒在地,手臂猛地撞到旁邊的桌子上。
德夫林每一拳都打得很重。拉克倫本來已頭痛欲裂,現在再受些重創,肯定是難受萬分。一想到這些,金白利不由得心都抽搐了。而拉克倫呢,他絲毫沒有防衛自己的意識,看樣子是完全給打蒙了,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金白利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決定不能再像梅根那樣作個旁觀者了。
她連忙問道,「我能問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梅根愣了一下,她都沒發現金白利什麼時候站到了自己身邊。她瞥了金自利一眼,說:「你瞧,自從知道這個蘇格蘭高地人願意洗新革面,重新做人起,連我都漸漸對他產生了好感。可是,真沒想到他賊性不改,居然又重操舊業,偷起東西來了。唉,真是太丟人了,太讓人失望了。」
金白利頭「嗡」地一聲,差點背過氣去。可她還是強打起了精神,說:「偷東西?你是說他從謝靈·克羅斯偷走了什麼東西?」
梅根點點頭。「還不像偷了一般東西那麼簡單,他是把我們最好的一匹種馬和兩匹母馬給劫走了。他大概是想建起自己的牧場,來擺脫目前的困境。唉,其實他根本沒這個必要,他本來可以找到一個妻子來幫他渡過難關的。」
金白利想說他不可能這麼做。他有什麼必要冒這個險呢?可還沒等她說出口,又一聲跌撞聲打斷了她,拉克倫「砰」地摔到了落地窗子旁的一面牆上。落地窗簾早已拉開,整間房子亮堂堂的。這也許是德夫林干的,他進屋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開窗簾,以便能揍那個蘇格蘭人時看得更清楚些。由於窗簾開著,強烈的亮光刺激著拉克倫的眼睛,使他在重創中辨不清方向,一跌便撞到了牆上。要是他往左再偏一英尺,那後果將不堪設想,他很有可能跌出窗外,或者被玻璃劃傷。
金白利再也忍不住了。「住手!」她衝著房裡大叫起來。確切地說,那是衝著公爵在大叫:『雛道你沒看到他已經吃不消了嗎?昨晚他喝得酩酊大醉,要完全清醒過來也得幾天的功夫!」
德夫林沒有馬上住手。梅根著急地說:「德夫林,她說得對,趕快住手!難道你沒注意到麥格列高並沒有還手嗎?」然後她轉過身來低聲問金白利:「你怎麼知道他醉了?」
金白利臉紅了一下,但很快便編了一個理由:「昨晚他吵醒了我好多次。只聽見他又是嘔吐,又是呻吟,還發出一些乒乒乓乓的響聲來,真是嚇死人了,我還以為他不行了呢,你不是說過他昨天出去喝酒了嗎?所以我想……」
「嗯,對,很有道理。德夫林,趕快住手,聽見了嗎?你會把這個可憐的傢伙打死的!」
「我沒告訴你們,我就是想揍死他嘛?」德夫林一邊揮著拳頭,一邊氣急敗壞地說。
梅根「嘖」了一聲,小聲對金白利說:「我想德夫林不問出個究竟是決不會罷休的。他想知道到底拉克倫把那些馬弄到哪兒去了,否則他一定會把這傢伙送進監獄的。」
「那他有沒有問拉克倫把馬弄哪兒去了?」金白利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
「問了,可那傢伙矢口否認知道這件事。」
「你有證據,是嗎?」
「我想是的,」梅根皺著眉。「昨晚一個馬伕發現有人偷馬,他說他被一個硬物猛擊了一下,然後就昏過去了。在此之前他曾聽到有人用蘇格蘭口音說話來著。我們都知道拉克倫曾經以偷劫為生,也就是說他有前科。恐怕德夫林認為這就足以證明一切了。」
真是荒唐的理由!可儘管金白利想幫拉克倫洗清罪名,她也想不出什麼招來。她只是覺得梅根所說的「證據」一點都沒有說服力。單憑口音?在這兒住的蘇格蘭人又不止拉克倫一個,況且僕人中也有蘇格蘭人。如果公爵和公爵夫人能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就會發現事情並沒那麼簡單。很可能小偷潛人牧場盜起馬後,早就離開了。
當然,他們也可能以為拉克倫是出於報復偷馬,因為公爵娶了他最心愛的女人。另外,他衣服上沾的稻草也害了他,人們肯定以為這就是他去過馬廄的證據。金自利認為他昨晚回房前去的也許並不是那個馬廄;即使是也不一定是晚上去的,也可能是白天。
照金白利的看法,拉克倫還不至於是個恩將仇報的傢伙。不管有多拮据,他也絕對不會去偷一個正在熱情款待他的人。他是有許多讓人討厭的地方,但絕不至於如此卑劣。
拉克倫以前是有過行劫偷竊的前科,這是事實,但不能因此而斷定他就是這次行竊的主謀。他根本沒必要去冒這個險。再說了,他昨天醉成那個樣子,怎麼可能去偷馬呢?而且,也沒人親眼看到他把馬帶走……
「這事兒大概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金白利問道。
「黎明前一個小時左右。」梅根說。
金白利鬆了一口氣。「那時他是和……」
話剛出口,金白利就及時止住了。好險哪,差點她就說出「和我在一起」這幾個字了。想想都覺得後怕。她可不能這麼做,否則她將在頃刻之間身敗名裂。不過,總還有其他辦法來證明他的清白,至少現在她是能肯定他的無辜了。
金白利假裝咳了幾聲,又接上了剛才的話:「那時他情況正不妙,至少從我聽到的聲音來判斷。我肯定他吵醒我時,是在深夜,還沒到黎明。第一次好像是在午夜時分,我還聽到他被什麼絆了一跤。你能肯定丟馬是在黎明前嗎?」
「我的馬伕說他聽到動靜後便起身去察看,他離開前,看了一下表,正是黎明前一個小時。金白利小姐,你能肯定那聲音是麥格列高弄出的嗎?也可能他派一個同夥在故意弄出一些聲音來吵醒你,還讓你以為是這個惡棍。」
這回是公爵回答的她。他已經停住了手,因為拉克倫已經被他最後一拳打得不省人事了。
金白利又是急又是氣,可她不能把真相說出來。看到無辜的拉克倫躺在冰冷的地上被打得不省人事,她一時間心疼極了。
她不滿地看著公爵說:「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個蘇格蘭人壓根兒就沒有還手。可以說他一點還手的意識都沒有。這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他看在你是主人的面子上,二是由於他酒喝得太多了,早已不省人事,根本連你為什麼打他都不知道。從他現在的情況看,更像是後者,也就是說他根本就不具備偷竊的條件。」
「他也可能幹完事後,再把自己灌醉,自以為可以借此逃脫罪責。」
很顯然,德夫林·聖·詹姆斯根本就聽不進金白利的話。他認定拉克倫與這事有關。現在任何意見都改變不了他的看法。
不過,金白利也不會因此而打退堂鼓。還有最明白的事實在那兒擺著。萬不得已的話,她只有孤注一擲了。不過她希望事情別逼她走到那一步。
她說:「依我看,這事應該先調查清楚。我剛才提到的幾個疑點也不能不管啊。我想也許應該把這事先放一下,等麥格列高完全清醒了,能夠正常回答問題時再說也不遲。」
「也許她是對的,德夫,」梅根插話了,「你叫醒他時,他腦子的確不太清醒。」
德夫林瞪著她們倆,一副毫不買帳的樣子。可他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氣鼓鼓地說:「好吧,我會叫地方行政官來處理這件事。可門口得有人看著,他這次再別想逃脫!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我決不會放過他的!」
金白利總算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她也為拉克倫贏得了一些時間。接下來就看他怎麼為自己辨護了,但願別把她給扯進去——當然那是後話了,起碼要等他先清醒過來,恢復理智才行。只是德夫林那幾拳把他的嘴唇打得腫脹開裂,他連開口說話都很困難了。
唉,該死的傢伙!這下又得要她來照顧他了。
☆☆☆
房門「吱」地響了一聲,接著就被推開了。拉克倫正想大聲告訴進來的人出去,可一想到躺在懷裡的女人正在熟睡,便盡量壓低聲音:「請……」話還沒說完,那人已經闖進來了。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堂兄吉萊爾南。
拉克倫想沉下臉來暗示他別說話,可還沒等他把臉綁緊,臉上的肌肉就抽搐了幾下——他的臉慘遭重創,已不容他有什麼表情。只是這些吉萊爾南沒注意到,因為他只顧著打量金白利了。
「她在這兒幹嘛?而且居然……」古萊爾南來到他身邊,低下頭去看著靠在拉克倫胸前的金白利。「睡著了,夥計,你知道嗎?她可是在你懷裡睡覺唉。」
拉克倫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已經在這兒直直地坐了一個多小時,生怕把她吵醒。一個多小時前,金白利還在用濕毛巾給他擦臉,給他嘴唇上的傷口抹藥。後來看到他終於醒了,並且能夠坐起來靠在床沿上,她就再也支撐不住,頭一點就睡著了。
他一把抓住了她,才使她沒有摔倒。她晃了一下便靠到了拉克倫身上,頭依偎在他胸前,一隻手搭到了他大腿上。她先是輕聲舒了口氣,然後就一點聲音都沒了,完完全全地睡熟了。
不過現在拉克倫不想跟他堂兄解釋那麼多。「安靜點兒。」他只是說。
「什麼?」
「噓……!」
吉菜爾南眨眨眼睛,領會了他的意思。他輕聲說:噢,我明白了。不過她在這兒幹嘛?還有你門口站著的兩個穿戴整齊的英格蘭人又是幹什麼的?是在看門嗎?」
「也許吧。」拉克倫呆呆地應了一聲。
吉萊爾南疑惑地抬起頭來看了拉克倫一眼,這下他吃驚地瞪圓了眼,急促地問:「天哪,你這是怎麼啦?誰那麼大膽,把你打成這個樣子?」
拉克倫故作輕鬆地聳了一下肩,這使他的臉又抽搐了一下。「這麼說我看上去很糟,是嗎?」
「反正不太妙,兄弟。難道是她……」
拉克倫又一次想沉下臉了、「別那麼無聊,好嗎?」他解嘲似地說:「好像是我們脾氣暴躁的主人幹的——至少,我這麼認為。」
「『好像』?你怎麼挨了一頓痛打都搞不清到底是誰幹的?拉克倫,說真的,你還從來沒那麼狼狽過。」
拉克倫哼了一聲。「一切都太突然了,我當時還沒醒過來,或者說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我只看到兩個,噢,不,三個……」
吉萊爾南睜大了眼睛:「這麼說你真的喝酒了?昨天早晨看你那醋樣子,我就猜到了。依我看你揍那位先生真是毫無道理。我知道你會後悔的……」
「別談這事了,好嗎?我也沒想到當時怎麼會鬼使神差地給了他一拳,」拉克倫悶悶不樂地說。「昨晚我好像迷迷糊糊地到了一個什麼地方,可我一點兒也記不得了。」
「不記得了?!」
吉萊爾南神秘莫測地笑著。見拉克倫不滿地繃著個臉,他趕忙止住了笑,乾咳了幾聲問道:「那公爵為什麼要打你呢?——哦,你可別告訴我說你跟公爵夫人上床時,被他抓住了。」
「胡說八道!」拉克倫怒目圓睜,像受了極大侮辱似地。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隱隱約約記得他是說我偷了他的幾匹良種馬。」
「啊哈,那你偷了嗎?」吉萊爾南大聲問道。
拉克倫睜大了眼睛。他本想厲聲喝斥他,可又不能大聲,只好盡其所能壓低聲音說:「吉爾,要是你做了那事,我就殺了你!」
「嗨,你還不瞭解我嗎?我在逗你玩呢。」吉萊爾南樂呵呵地答道。
「哼,輕巧話誰都會說。」拉克倫還在盯著吉萊爾南。
吉萊爾南眨巴著眼睛,輕聲笑著說:「嗅,可以理解。」
「吉爾,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拉克倫歎了口氣。「不過,如果門口真有人看著,那我很快會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還有從那女人嘴裡?」
拉克倫低下頭去看著自己懷裡那叢金色頭髮,表情一下子柔和了不少。「金白利小姐真是位天使,她一直在為我搽抹傷口。我想昨晚我一定是驚吵了她,否則她不會還沒幫我擦完傷口就困得睡著了。」
「她沒告訴你昨晚發生的事?」吉萊爾南不解地問。
「我還沒來得及問,她就睡著了。」
其實這話不是真的。他醒來後曾問了她好幾次昨晚公爵來幹什麼,可每次她都打岔過去了。「噓,安靜點!」「如果你不閉上嘴,我怎麼能幫你抹擦傷口呢?」而每次他都乖乖地安靜下來,心想她過一會兒就會告訴自己的,可沒想到過一會兒她卻睡著了。拉克倫非常喜歡將她抱在懷裡的那種感覺,因此也不願意為了幾個問題而把她叫醒。
當然,這些事情沒必要讓吉萊爾南知道,因此拉克倫只是說:「你總不會懷疑這事是我幹的吧?——至少現在。你去幫我查查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線索?」
「好,我這就去找雷納德,我們先從各個馬廄開始查起。也可能是哪位客人出去溜躂,黑暗中牽錯了馬,自己又沒意識到。」
「難說。」
拉克倫此時有點言不由衷,因為這說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聖·詹姆斯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拉克倫現在需要找到證據,可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吉萊爾南轉身朝門口走去,快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你應該讓這個女人到她房裡去休息。這樣你也可以養養神。」
「可我沒辦法做到。」
「我可以幫你……」
「算了,」拉克倫匆匆地打斷了話頭。「她不礙我什麼事」。
吉萊爾南無奈地聳了聳肩,走了。門關上了。拉克倫也舒了口氣。
他說金白利不礙什麼事,其實是撒謊。她那豐滿柔軟的身體偎在自己懷裡,自己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呢?雖說拉克倫現在幾乎渾身疼痛,可還是壓不住心頭的慾火,他簡直太想馬上愛她了。當然他明白他現在是於不了那事的,即使她醒來同意給他,他也沒有這個體力了。
他剛才真應該讓堂史幫他把金白利弄走,起碼,他可以叫醒她,讓她自己回屋去睡覺。但從他內心來說,他極不情願讓她走,即便這能讓他輕鬆一點,能讓他好好休息一下。自己已經有太多的不適,再多來這麼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何況他喜歡擁著她的那種感覺。
拉克倫只好打個岔,想點其他事情,想想羅恩斯頓公爵大人,想想他挨的打。
那男人也太霸道了,不分青紅皂白,一上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還堅持以為自己做得是對的。讓拉克倫覺得不平的是他當時幾乎是在不省人事的情況下被打的。
德夫林的第一拳是照著拉克倫的眼睛打的,可沒想到拉克倫猛一低頭,這一拳打到了腦門上。這也可以說是因禍得福,因為從那以後拉克倫就一直處在昏昏迷迷的狀態中,下面發生的事也不知道了。不過有一點拉克倫是明白的,即德夫林要不是和他有舊怨,是不會出手那麼狠的。
他倒是要等著看看德夫林會來說些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聖·詹姆斯先生打自己幾拳也是合情合理的。即便不是出於舊怨或眼前的事,為了梅根他也有這個權利。一年前拉克倫愛上了德夫林的未婚妻,不過當時他沒把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也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可這次他們再度相遇時,他的行為卻有點失控,不但想引誘梅根,還想叫梅根離開丈夫和他私奔。當然現在拉克倫回過頭來想想這些事,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覺得理直氣壯、得意洋洋了。
不過,拉克倫現在已經挨了一頓揍,讓德夫林出了口怨氣,他就不會再讓德夫林得寸進尺了,他更不會讓別人冤枉自己。
被偷的英格蘭最上乘的種馬,應該很容易就找到,因為它們太優秀,太惹眼了。當然在找到確鑿證據之前,拉克倫不打算說什麼,他只是想看看聖·詹姆斯會怎麼說。
☆☆☆
「我們去看看那個無賴,看看他怎麼為自己狡辯吧?」德夫林說。
一旁的梅根皺了皺眉。今天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動作了。「我總覺得這事你不夠冷靜。也許我們該等到明天,好好睡一覺,等想明白了再來處理也不遲。」
德夫林斷然地搖了搖頭。「你已經阻攔我一整天了,甚至還逼我到餐廳去吃那頓該死的晚餐,讓金白利小姐一直虎視眈眈地盯著我!我真不明白她怎麼老是跟我過不去?」
梅根想笑,不過她還是忍住了。「也許她認為你對待那個蘇格蘭人的態度不太合適吧。不過,他今早那樣子是有點難以面對你的指責。你當時衝動成那個樣子,他即使是清醒著,你恐怕也聽不進他的辯解。」
德夫林還是怒氣未消:「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是一分鐘也不能耽擱。」還不等梅根發表意見,德夫林就打開房門,大步向拉克倫房間走去。梅根只好跟在他後面。跟他們一起進屋的還有三個身材魁梧的僕人,德夫林想等他和拉克倫說完話後,叫他們把拉克倫帶到地方行政官那兒。當然,要是昨天拉克倫沒被打,要對付像他那種身材的人,恐怕三個僕人是遠遠不夠的。
房間裡一片漆黑,冷颼颼的。白天生的壁爐火已經滅了,因為門口站著幾個守衛,女傭也不敢進來添火。藉著從大廳裡照進來的微弱光線,可以看見拉克倫還躺在床上,又睡著了。
梅根「嘖嘖嘖」感歎了幾聲。拉克倫目前的情況更加讓她認為審問應該推遲到明天早晨。但德夫林已經下令三個僕人把壁爐的火生起來,還點亮了屋裡的油燈。德夫林陰沉著臉,說話的樣子很嚇人,僕人們個個都對他言聽計從,不敢稍有怠慢。梅根這時也不想再提推遲審問的事,她怕這樣一來德夫林會把怒火加倍地撒在拉克倫身上。當然,她這麼做倒不是想袒護那個蘇格蘭人。
儘管金白利小姐早晨指出了幾個疑點,但梅根還是趨向於丈夫一邊。她只是有點可憐拉克倫,她不知道怎麼把他的所做所為告訴瑪格麗特。這事現在還在保密,可是不久後肯定會盡人皆知。瑪格麗特一定會很不安,而且她還會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因為是她邀請拉克倫來這兒的。
「好,已經夠亮的了,」梅根聽到德夫林在說話。「拿盆冷水來,我要他完全清醒……。」
「嗅,看在上帝的份上,」梅根趕忙衝向拉克倫床邊,大聲叫道,「麥格列高,起來,弄點水在臉上清醒清醒,在他們問你話別,你……」
梅根打住了話頭,因為她清楚看到躺在床上的那個人睜開了雙眼。他臉上滿是傷痕,嘴唇又厚又腫,還開裂了兩處,裂口的皮膚直往外翻。他額上腫起了個大包,即使落下來的一縷頭髮也遮掩不住。
拉克倫整個臉都花了。唯一逃過德夫林拳頭的地方就是那雙眼睛。他是脫了上衣睡的,現在被子被拉到了腰都,前胸和腹部的傷痕清晰可見。哦,傷成了這個樣子!所幸的是他的肋骨沒被打斷。拉克倫吃力地撐著身子想坐起來,那樣子讓梅根都不忍心看了。
「親愛的,如果他這樣子讓你不安,你最好還是離開,」德夫林站在梅根身後說。「你沒必要非得呆在這兒……」
「沒事兒,」梅根強打精神,故作輕鬆地說。她又臉朝拉克倫,」你是不是已經全醒了?能不能清醒地回答對你的指控了,麥格列高?」
「還沒有……我想喝點涼水……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再給我一分鐘……」
「你們還……還沒開……始,是嗎?」突然金白利站在門口,氣喘噓噓地問。
金白利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她剛才在樓下參加聚會,突然發現公爵和公爵夫人不見了。她馬上想到了什麼,便徑直跑上了樓。現在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繼續說:「你們準備向他問話,應該告訴我一聲,尊敬的公爵和夫人,我曾經對你們說過我也想在場。」
德夫林滿臉不悅地歎了口氣。「金白利小姐,你完全沒理由要在場……」
「是的,可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尤其是今天早晨親眼看到他所受的待遇。我想有一個公正的局外人在場也許會好些。」
「你那麼一個勁地護著他,還算公正嗎?」
金白利還在喘著氣:「我不是在袒護他,我只是想說……」
「夠了!」突然,拉克倫打斷了他們的爭論,聲音之大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他站在床前,滿臉怒容地瞪著羅思斯頓公爵。
「你已經是第二次把我吵醒了,」拉克倫稍微穩定了一下情緒,接著說,「你把我打得不省人事,還把我鎖在這兒整整一天,沒人給我送吃的!聖·詹姆斯先生,我想問問你,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
「我已經說過了……」
「請再說一遍。」拉克倫打斷了他的話,淡綠色的眼睛裡露出倔強的光芒,咄咄逼人地說:「如果我還記得你說了什麼,我是不會這麼問的。我這要求不過分吧?」
德夫林沉吟了片刻,不耐煩地說:「好吧,我有三匹很昂貴的種馬被盜了,我的馬伕說他被打昏之前,曾經聽到過你的聲音。
「啊哈,我的聲音?」
「等一會兒,」金白利插了一句。「公爵夫人說聽到的只是一個蘇格蘭口音的人在說話,那並不意味著……」
「金白利小姐,謝謝你能仗義直言,」拉克倫說。「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來問他們,好嗎?」
他既然說得那麼婉轉,她還有什麼理由不同意呢?金白利點點頭,沒敢正視拉克倫的眼睛。事實上,她還在為今天早晨自己的行為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居然躺在他懷裡睡著了,居然直接與他……
拉克倫發現金白利滿臉緋紅,心裡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今天早晨她醒來時,看到自己躺在他的懷裡,頓時尷尬極了,低聲找了個托辭,便匆匆忙忙逃回自己的房間去了。他正想追過去,可一想到門口有守衛,只得作罷。他又回到房裡睡起了大覺,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不過,以後他會找機會向金白利解釋清楚的。現在,拉克倫只衝著公爵問道:「他說的是真的嗎?」
「馬伕剛甦醒時是那麼說的,可當時他還沒完全清醒,腦子還有點糊塗。不過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證明一切了。」德夫林答道。「後來我們仔細問了他,他說那說話人的名字就是你——麥格列高。」
「我從來沒見過那個人,」拉克倫反問道,「他居然會對我如此瞭解,連聲音都能聽得出?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理由嗎?」
「他雖然沒和你交談過,麥格列高,不過他見過你。你可是太惹眼了,沒人會不注意到你的存在。他過去曾經聽到過你說話。」
「這太有趣了,」拉克倫說,「我從來沒有跟馬伕說話的習慣,至少是英格蘭馬伕。因為我壓根兒就聽不懂他們的口音。」
聽著拉克倫那稍微帶點蘇格蘭味兒的英語,在場的人可能只有金白利覺得很逗,她一個勁兒地想笑。不過在這種情形下,她還是強忍住笑,作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來。
拉克倫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好,聖·詹姆斯先生,我想再問你一下,看看我理解的對不對,你是指控我打了你的馬伕,又偷走了你值錢的三匹種馬,是嗎?」
「千真萬確。」
「你看,現在馬不在我這兒,如果我偷了的話,我得把它們藏在附近什麼地方吧?也許我會送到蘇格蘭高地我的家裡去。可它們不是一般的馬,這麼名貴的馬,怎麼路上的人就沒有看到呢?」
「你不用狡辯了,」德夫林不屑地說。「要是你打定主意要把它們弄走,那辦法可多了。比如說你可以用封閉的車來運,那樣別人怎麼可能看到呢?」
「這麼說,這是一次有計劃的行動,而不是我酒醉之下的突發奇想嘍?只是我不明白,我醉得連站都站不穩了,怎麼來做這件事呢?」
「麥格列高,你是真醉還是假醉,只有你心裡最明白!」公爵說道。
「好,你們可以到附近的小酒館去問問,他們會告訴你們的。我還隱約記得他們把我踢出了酒館,不過是在白天還是晚上我記不得了。他們要我酒醒了才准進去,後來我睡了一覺,是在馬廄,還是別的什麼地方,我都不大記得了。可有一點我是清楚的,就是後來我又回去了,顯然酒館裡的人看到我時,他們並不歡迎。」
「你說的這些根本無關緊要,但我們會去問個究竟的。我想說的是,在我的馬伕被打之前,他聽到的是你的說話聲!」
「聽到我在跟誰說話?跟我的兩個堂兄弟嗎?不,昨晚他們根本沒跟我一起去做那蠢事——注意,我說的是喝酒,而不是偷馬。我瞭解我的兄弟們,他們各自——對不起,女士們——他們很可能整晚都有人陪著——有女士陪著。這很容易得到證實,根本不用直接去問他們倆。那麼我究竟什麼時間去作案呢?白天,眾目睽睽之下嗎?還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德夫林不屑地哼了一聲。「你黎明前一小時作的案!別裝得跟真的似的。」
拉克倫疑惑地瞇起了眼睛:「我那時正躺在床上。」
「這只是你自己說的。那麼,你是不是也像你的堂兄弟一樣,不是一個人睡著呢?能向我們證明一下嗎?」
金白利的臉「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她想拉克倫一定在看著她。她覺得按道理她該挺身而出,承認昨天夜裡他和自己呆在一塊兒——冒著自己身敗名裂的危險。
「不,我記得我身旁並沒躺著別人,」拉克倫果斷地說。金白利的臉頰還在火辣辣地燙著,哦,上帝保佑,他否認了她在場的事實!不過昨晚她一直是坐在他身邊的,並沒有躺下。
金白利抬頭看了一下四周,發現屋裡沒人注意到她羞紅的臉頰,所有的人都在直愣愣地盯著拉克倫。公爵得意洋洋地說:「那麼說你是無法證明你當時是在床上睡覺啦。」
「昨晚發生的事我記不大清了,不過我知道等我回到家已是午夜。那個晚上可一點也不愉快,我一直都在心翻,想吐,頭痛欲裂。」
「你是說你根本記不起偷馬的事了?」
「我當時的確是喝多了,而且,我在醉醺醺的情況下根本不會去幹那種事——退一步說即使我清醒著,也不會那麼卑劣!聖·詹姆斯先生,你要我怎麼說才會相信,我壓根兒就沒偷你那該死的馬!」
德夫林眼睛裡充滿了鄙夷:「這就是你能說出的辯解之辭?麥格列高先生,我不會再在這兒白白浪費時間了。」
「你要我說幾遍才能相信?」他看看德夫林,無奈地歎了口氣:「不過現在說了也白搭。那麼這樣吧,你給我機會,讓我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給你逃跑的機會嗎?」
「聖·詹姆斯先生,你說我能往哪兒跑?難道我會為了幾匹馬而放棄自己的家園,永遠不回蘇格蘭高地了嗎?」
德夫林沒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他問了一句:「那你想怎麼辦?」
「找回你的馬,找到真正的賊!」拉克倫直截了當地回答。
「我會把馬找回來的,而且我已經抓到了盜馬賊——那就是你!」
「不,你找錯人了!你這麼固執,難道不怕將來得為你的錯誤向我道歉嗎?!」
一陣難堪的寂靜過後,德夫林怒氣沖沖地說:「好吧,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那時候你就別想再抵賴了!」
拉克倫臉上慢慢地露出了一絲微笑:「要是我找到了證據,你就得吃我幾拳——這是我接受道歉的方式。」
德夫林不屑地哼了一聲,大步走出了房門。還站在門口的金白利趕快給他讓了路。梅很叫上那三個僕人也緊隨德夫林出去了。突然間,房間裡只剩下了金白利和拉克倫。
一陣尷尬過後,金白利本能地脫口而出:「謝謝你。」
拉克倫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他臉上大部分的器官都已經無法正確表達他的意思了,只剩下眼睛和眉毛還能表情達意。
「為什麼,親愛的?」
「為了你沒讓我出來作證。」
「你會為我作證嗎?」他溫柔地問道。
金白利真怕他用這麼柔和的聲音說話,這讓她全身軟綿綿的。但既然他問了,她就不能承認自己會為他作證。不能讓他產生錯覺,以為自己很在乎他。她根本不在乎他,根本不。
金白利硬了硬心腸說:「當然不會。那會毀了我的名聲,我不會那麼傻的。而且我已經幫你不少忙了。我甚至跟公爵夫人說昨晚我聽到你在房裡的聲音,說你吵醒了我好幾次。」
拉克倫有些失望,不過他還是問:「那麼她相信你嗎?」
「當然相信,只是公爵不這麼以為。他說可能是你的一個堂兄弟故意弄出些聲音來,讓我以為是你在房裡。」
「哦,他會這麼認為的。那麼我就是活該有罪了。」他喃喃了一句。
「反正我不能承認昨晚在你房間裡。我不能付那麼大的代價來幫你洗刷,」金白利木然地說。「你得另想辦法了。」
「當然。我不會讓你為了我而名聲掃地。」
「那麼你肯定能找到那些馬嗎?」也許是因為內疚,金白利又問了一句,但心裡馬上又在暗罵自己,因為她意識到剛才的語氣顯得太關切了。
幸好他沒有留意到她的情緒變化。「親愛的,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必須』的事情。」
金白利點頭表示贊同。正當她準備離開,又看見他坐在床邊,雙眉緊蹩,似乎十分痛苦的樣子。她咬咬牙,準備不去理會他。是的,他一定很疼,不過那麼個大男人,即使沒有她的幫助,也應該可以挺得住的。
她看著拉克倫,覺得他十分可憐。「我願意幫助你——嗯,我是說,如果你在找馬的過程中需要幫助的話。我不希望你受到指責,因為我知道你根本就是無辜的。」
拉克倫舒心地笑了。金白利這最後的幾句話讓他重新振作起來。金自利也笑了,因為她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她覺得心中暢快了許多。
「親愛的,我也這麼認為,」他說。「我的那段過去很容易讓別人懷疑到我頭上來,這一點上我不怪聖·詹姆斯先生。不過最終他會發現是他錯了,否則我也就不配做克蘭·麥格列高的莊園主了。
毫無疑問,金白利現在對拉克倫充滿了信心,對他的無辜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