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她接連兩個晚上作了那個怪夢之後,她已視回家為畏途。那個溫暖的家,還有那張柔軟舒適的大床也不再是她安全的避風港。
她在完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不知不覺地走入一旁的地下道。
這個地下道是大台北這個都會區裡的特殊文化。只見半坪大小的算命攤子四處林立,不論你有各種大小疑難雜症,他們標榜可以為你排解,種類繁多,任君挑選。
在這種「狼」群密佈的都市化環境夾縫中生存,女人一走入地下道,尤其是入夜之後,心裡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興起毛毛的感覺。但在這裡,無疑是一個大大的例外。
當林書薇進入這個地下道時,倏然發現此地還不是普通的熱鬧。有行人匆匆的腳步聲,小販的叫賣聲,甚至還有一個老外拿著吉他在那兒自彈自唱,期待路過的行人丟一些零錢在他面前的帽子裡。
林書薇還來不及用心去體會這種特殊文化的精神意義時,一個不知名的老頭忽然朝她招了招手。
「你叫我?」林書薇一愣,站在原處,並沒有朝他走去。
「嗯。」那老頭笑笑,又朝她招招手,「小姐能不能過來一下?」
林書薇四處掃了一眼,心想這裡人群聚集,諒他也不敢對自己怎樣,當下點點頭,向那老頭的攤子走去。
「你找我有什麼事?」林書薇望著他。
那老頭深望她一眼,「嘖!嘖!嘖!小姐,大事不妙啦!」
「哦?」林書薇一愣,「什麼事不妙?」
那老頭不答反問:「小姐你最近是不是遇見一些無法解釋的怪事?」
林書薇的心怦然一跳,心想他怎會知道?但嘴裡仍不免試探,「有嗎?我好像……」
那老頭打斷她的話,「有!一定有。小姐,你被女鬼纏身啦!最好趕緊找一個深具道行的人處理一下,否則你遲早會發生意外之咎的啊!」
「我被女鬼纏身?」林書薇神色猛然大變,但僅是一瞬間又恢復常態。「真有這種事?我被什麼樣的女鬼纏身?」
那老頭尷尬一笑,十分困窘地說:「對不起,小姐,我的道行有限,只能看出你被一種陰氣纏上身;至於對方是什麼來路的,我不敢妄言。」
「你確定?」林書薇顯然不怎麼相信。
那老頭義正辭嚴地說:「修行之人不打誑語,小姐若是不信,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既然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加上自己根本不信這種無稽之談,林書薇這時只想早點結束彼此間的談話。
「多少錢?」林書薇望著他。
「不必了,我只是盡自己的本分,提醒你避凶厄而已,我不收你一毛錢。」他淡淡一笑,搖搖頭。
林書薇整個人頓時茫然了。
她滿心以為這種耍嘴皮子吃飯的江湖術士,說穿了也是想賺她口袋裡的錢。可是眼前發生的事卻又不像是那麼一回事,那麼,她到底應不應該相信他所說的話呢?
林書薇剛才的心情還很平靜,但一聽他說自己被女鬼纏上那番話之後,她忽然興起毛毛的感覺。
現在她一心只想回家。
她忽然發現唯有家,才是她最安全的一個避風港。
鍾宇帆像個白癡似的坐在沙發上,凝視著茶几上的那杯水,相同的姿勢動也不動,已保持許久。
根據阿添仔的說詞,這是一杯大家都可以喝的水,唯獨林書薇例外。因為,只要她一喝下肚去,便會元氣大傷的現出原形,因為,水裡有一張已化成灰燼的符。
她的原形是什麼模樣,鍾宇帆想都不敢去想。
他該不該跟她拚個輸贏呢?鍾宇帆也不知道。
他是不是……
正當鍾宇帆胡思亂想之際,一陣門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只見鍾宇帆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獰笑,「門沒關,你自己進來吧!」
相同的時間,相同的笑容。林書薇果然帶著那抹極其特殊的表情,從門外走進門內。
當林書薇出現時,鍾宇帆臉上的獰笑立刻消失不見,繼之而起的竟是一抹俏皮的,帶有一絲絲溫柔的微笑。
就在這一刻,他已暗下決定,準備在今晚解開心中所有的疑惑。他要跟她拚個輸贏,要想盡辦法讓她喝下那杯不是她可以喝的水。
「你怎麼啦?」林書薇來到他身邊,「瞧你一臉邪惡的表情……」說話間,人已在他身邊坐下。
「我哪有!」鍾宇帆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動作與昨晚一樣的自然。「怎麼?今天又想出什麼花樣來捉弄我了?」
「人家才沒有哩。」林書薇調皮地在他懷裡掙扎,「你知道嗎?如果你再不好好珍惜我的話,人家可要移情別戀囉。」
「哦?」這段話讓鍾宇帆聽出了興趣。「什麼意思?我不懂。」
林書薇噗哧一笑,「今天早上,我去台大醫院檢查身體,結果有一個長得好帥好帥的年輕醫生請我吃飯,他還約我晚上去看電影呢!」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全然未覺鍾宇帆已成了一張大屎臉,隱含著一股淡淡的醋意。
「說了這麼多話,你大概口渴了吧?」鍾宇帆身一傾,準備去拿那杯水。
林書薇適時地抓住他的手,「怎麼?你吃醋了?」
「我沒有。」鍾宇帆緊咬著牙。
其實她只說對了一半,鍾宇帆吃醋沒錯,但另一半卻是在懊惱沒有順利地拿起那杯水。
「還說沒有?嘻嘻,你放心啦!」林書薇抬起頭,凝視著他,含情脈脈地說:「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大酷哥,你懂嗎?」
這些話雖然令鍾宇帆聽得心中一陣甜蜜,但他在心裡仍在暗暗盤算著,不管她說什麼,今晚也要叫她喝下那杯水。
鍾宇帆不敢面對她那灼熱的目光,只好心虛地轉移話題,「檢查的結果怎樣?一切還順利嗎?」
「很好啊!」林書薇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那你呢?」
「我怎樣?」
「你還說呢,今天我打了一整天的電話給你,結果你沒進公司,家裡也沒人接聽電話,你是不是又去泡妞啦?」
「你別胡說?」鍾宇帆打了個哈哈,隨口說:「最近我有好幾筆生意得談,哪有多餘的時間泡妞!」
他可以找出千百個理由,卻絕不能說出跑去找阿添仔那件事,怎知林書薇竟無意間冒出一句:「你在騙人喲!」
鍾宇帆的心「怦怦」兩大跳,怎麼樣也說不出一句話。
林書薇嘟起小嘴,嬌嗔地說:「吳氏集團一筆幾千萬的生意你都不趕緊談,莫非你還有更大的案子可談?」
「你別問了好不好?」鍾宇帆惱羞成怒,口氣已有些不悅。「下了班難得清靜一下,你卻一直跟我說公司的事。」
「好嘛好嘛,我不說了,你別生氣嘛!」林書薇似是非常在意他的喜怒哀樂,這會兒真的不說話了。
一陣短暫的沉靜過後,鍾宇帆忽然輕輕地放開她的身子,站起身,走去一旁的小飯廳。
當他再走回來,坐在林書薇身邊時,手上已多出一杯水,「來,別再談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咱們以水代酒,乾一杯,祝我們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說罷,頭一抬,一杯水被他喝下肚去。
林書薇並沒有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那杯水,而是表情疑惑地注視著他,「你這是幹什麼?」
鍾宇帆將空杯放在地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沒什麼!高興啊。」
林書薇的目光仍未從他臉上移走,但表情已見苦澀與淒涼。
鍾宇帆笑著說:「你怎麼不喝?該你乾杯啦!」
林書薇的眼眶裡忽然浮現出一抹濃濃的霧氣,「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喝下那杯水……」
鍾宇帆面不改色,「只是一杯水而已,哪有什麼為不為什麼的。」
林書薇的聲音已漸漸顫抖,「你一心想叫我喝下那杯水,是有原因的對不對?」眼淚更是不爭氣地奪眶而出。她似已傷心到了極點。
鍾宇帆咬著牙,「別胡思亂想了,哪有什麼原因!」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什麼事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林書薇傷心欲絕,話聲也已哽咽,「我知道你討厭我,你不喜歡見到我,你根本就沒愛過我,對不對?」
不讓他有回話的機會,她接著又說:「我不在乎!不管你怎麼對我,我都不在乎。只要我愛你,只要是你說出口的話我一定聽;要我做的事我也一定去做,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啊。」
話聲甫落,林書薇忽然從他胸膛裡掙脫,接著身一傾,茶几上那杯水已然在握。
她凝視著那杯水,淒涼一笑;儘管右手隱隱顫抖不停,她仍毅然決然地將那杯水移向自己的櫻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