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兩天在船上生活,越近目的地,越感到空氣裡的濕冷。松流遠邊走邊脫下 Aquascutum風衣,罩住站在甲板船頭的纖瘦身影。
雅代回頭。「這兒就是荊棘海嗎?」她對他笑著,小臉凍紅,美眸濕潤燦亮,難掩欣喜。
天氣這麼冷,她老愛在甲板逗留,真不曉得什麼事值得她如此高興。「你只要打個噴嚏,我會立即送你回雅倬身邊,不准你再來。」松流遠這兩天被她搞毛了。
雅代的行李箱中,幾乎沒有像樣的御寒衣物,雅倬近幾年被派駐的地方都是沙漠國家,結束駐外工作回雅家後,雅代壓根兒沒整理行李,行李箱裡仍然放著適合沙漠氣候穿的衣物,即便那地區日夜溫差大,用來保暖的絲毯——她行李箱裡倒是有一件——在荊棘海也是完全不足用。登船後,松流遠才發現這事,只得向人借幾件合身的毛衣長褲給她穿。
「我不怕冷。」雅代仰起臉龐。「我喜歡這個地方。」
海上起了薄霧,水面漂著細碎浮冰,成串的,像流刺,大塊的,像冰錐,擦揉船身,發出聲響,一點點刺耳,很微妙,她並不討厭這種音律,甚至有點愛,她感覺自己是在這個地方出生的——不穿衣服也不會生病——在朝霞輝映浮冰的嫣紅裡,在海水滲染白雲的冰綠裡,她本就赤裸裸,被荊棘海裡的慊然之彩包圍。
「我以後都要待在這兒。」小手拉攏男人披在她身上的風衣,她的美顏淨是滿足神情。
松流遠盯著她,走了神,覺得她這一刻美得不可思議。冰冷的海風吹掠她卷雲似的黑長髮,幾繒劉海就是那麼不聽話,掃弄她的眉,他深感那兩彎細巧的月孤,一定是上帝用珍貴的黑寶石給畫上的……
「你向我借衣服就是為了這個小女孩?」陌生的嗓音,調笑地傳來。「你在哪裡找到這個美麗的小東西呢?流遠——」
松流遠回神,雅代也轉頭,兩雙眼睛同時看著一名女性,從上層甲板的樓梯走下來。
「你終於出關啦?」松流遠撇唇,有些窘——剛剛居然看著雅代,胡亂幻想起來。他掩飾地走離雅代幾步,笑著伸手迎接女人。
女人很美,擁有雅代沒有的成熟風韻,女人似乎也不伯冷,穿著一件簡單的毛衣、牛仔褲,緊身貼合,塑出姣好完美的曲線,尤其胸口,低圓領,兩隻圓潤雪白的凝乳露了大半。
雅代冷眼盯著女人,自覺地往松流遠靠近,身側貼觸著他。
松流遠偏首,看了雅代一眼,視線很快移回女人瞼上。「代代,這位是安朵——」
「你好。」雅代馬上接話,朝女人探出右手。
安朵挑個眉,覺得有趣,便將手自松流遠掌中抽離,握住女孩細嫩的玉手。「你叫什麼名字?」
「雅代。」沒有猶疑地回答。
安朵眸光閃了一下,轉深,打量著雅代。這女孩長得真好,看樣子過著不錯的生活。「你父母把你照顧得很好——」
「他們死了。」雅代打斷安朵的嗓音。自以為是!憑什麼一見面,就提她父母!
安朵依舊盯著雅代的臉龐,沉吟好半晌,突然笑了起來。這倔強的小女生,有一頭與她相同的髮型。「你真可愛。」她放開雅代的手,輕輕撫上那年輕稚氣的美顏。
雅代猛一退,防備地眄睨安朵。
「代代,」松流遠皺眉。「注意禮貌。安朵是我的同事,無疆界學固的師長,也即將是你的老師。」
「我的老師?!」雅代又驚又慌地抬眸。「那你呢?」
「我自然也是你的老師。」松流遠看著雅代閃爍的眼睛,似乎有什麼在他心頭切了一下似的。這小女生沒來由的不安神情,流露了脆弱,令他不捨。「你放心,代代,」他語帶安撫,慎重地與安朵站在一起,重申:「安朵和我——我們都是你的老師。」
我們都是你的老師——雅代恍了恍。陽光打上她的臉,好亮,她瞇眼,眼前的俊男美女——一對璧人——她的老師……
「安朵好心借你保暖的衣褲,別忘了說聲——」
沒等男人說完,雅代移動步伐,穿過男人女人中間,快步上樓,離開大甲板。她才不想聽男人多話。什麼我們都是你的老師?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擺父母架子似的模樣,真教人討厭。
雅代悶怒疾行,進入船艙。可能是外頭太亮,她感到廊道好暗,頭有些昏,好不容易才找對他們的艙房。
柏多明我坐在圓形艙窗邊看書,聽見雅代進門的聲音,頭也沒抬一下,只說:「我幫你拿了早餐。」一瓶玻璃罐牛奶、一塊看起來硬得要命的麵包,放在桌上的竹籃裡。
「我不想吃。」雅代撥掉披在雙肩的風衣,往柏多明我背後、靠牆角的雙層床鋪走。她掀遮簾,鑽進下鋪,枕頭上有一本書,她拿開,拉著被子躺臥。
「快到無疆界學園了,再不到一個小時,就要靠岸。負責廚房的學長不想開爐火——」
「我吃不下。」雅代打斷柏多明我的聲音。她是沒胃口,不是挑食覺得牛奶硬麵包難吃。
「你要睡覺嗎?」柏多明我問。
「嗯。」雅代應聲。
「把我的書拿出來。」柏多明我手朝後伸直。
雅代取了剛移到枕頭邊的書,手探出遮簾外,準確送至柏多明我掌上。
柏多明我接過書本,往桌上擺,繼續閱讀。
安靜了一會兒,雅代那方開始弄出窸窸窣窣的細響。她扯著身上的毛衣,這衣服,她穿起來長度剛好,卻顯鬆垮,褲子也一樣,她的身體不像女人那般豐腴性感,她不夠撩人,缺乏成熟韻味。她沮喪,想起甲板的男女姿態,生氣地脫下衣服和長褲,丟出遮簾外。
柏多明我回眸,略略看一下什麼東西落地。
「柏,」稚代的聲音響起。「我們為什麼會搭上這艘船?」
柏多明我的視線從地上可憐的衣物移回書頁裡。「這是無疆界學園的海洋研究船,返航途中正好經過你家所在的城市港口,補給油料,我們搭順風船,可以節省不必要的開銷。」平聲平調地陳述,彷彿不重要但必須的例行報告。
雅代躺在床被裡,微微皺眉。「那個叫安朵的女人跟松流遠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柏多明我局外人般地送出—句。
「他是你養父,你為什麼會不知道?」雅代低嚷,隱隱激動。
柏多明我頓了一下,合上書,轉頭看著窗外的荊棘海海景。「安朵老師是這艘船的領隊、研究指揮,她在世界上各個海洋跑,偶爾回學園教學。我對她不熟,只知道她大概快五十歲了,看起來卻像三十歲,是個妖怪——」
「五十歲?!」雅代揚聲一叫。
柏多明我扯扯唇。「不過,她可是學園裡行情最好的單身女性,很多男老師,甚至高級數的學長,都在追求她。聽說她這次回航,會在學園待兩,三年,教我們這梯。以前她返航,常住松流遠的宿舍,他們情誼不錯——」
「那你還說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雅代衝口打斷柏多明我。「他喜歡安朵對不對?」他也在追求安朵?!這真令人不安、生氣與焦慮,她差了女人一大截——魅力、身材……
「應該是吧。」柏多明我的回答果然是一盆冷水。「但我確實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也許像我們一樣——」
「他們才跟我們不一樣。」雅代怒聲怒調。
柏多明我依然往下說:「也許是母子關係。」
雅代氣結無語,躺平,美眸圓睜,望著上鋪一格一格的床架,急喘著氣。柏多明我真會安慰人!那個女人一副冷艷絕美、身材性感,就算實際年齡有差距,只要是男人,都不可能跟她維持什麼鬼母子情誼!柏多明我故意裝呆子嗎?可惡!
一片寂靜,柏多明我重拾書籍,翻頁,專心閱讀。他與雅代認識,不過才幾天的時間,彷彿,真被雅代說中——他們一見如故。雅代非常信任他,幾乎什麼心事都告訴他了。他也喜歡聽她說,私下胡亂幫她出主意。他覺得,雅代和他是同一種人,他們都能在一瞬間作最精準、正確的選擇,知道自己要,並且永不後悔,他們都認同人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一定要好好把握、執著於自己想要的人事物。
「代代——」松流遠推門進房,腳下踩中自己的風衣。他皺眉,彎身拾起,甩了甩。「代代呢?」他問柏多明我。
「在床上。」柏多明我回道。
松流遠往裡走,采手拉開上鋪遮簾。沒人?!
「她在我床上。」
松流遠一詫,看向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起身,擋開松流遠。「你最好別拉,雅代現在不方便。」他站在下鋪遮簾前,撇眼看地上。
松流遠順著柏多明我的視線,一看,倏地抬頭。「這是怎麼回事?」嗓音有些嚴厲。
柏多明我一臉冷靜,說:「我已經十七歲了,以後你進我的房間前,請先敲門。」
松流遠屏息,久久,胸口沉沉起伏。「多明我——」額鬢漸漸泛疼,他想抽根煙,再喝杯酒,和緩莫名的焦慮。「我知道你已經十七歲了,我就是信任你,才讓你和代代同一間艙房——』他頓住,瞪看著下鋪遮簾——那小女生……光著身子躲在裡頭嗎?
鼻端有股少女馨香味兒,松流遠難以想像。這兩個小的居然這樣對他——
「你想說什麼?」柏多明我眸光凝定,瞅著松流遠,坦蕩地說:「我有什麼事不能做嗎?」
松流遠閉了閉眼,長指揉著挺直的鼻樑,沉吟了好一段時間,才硬著嗓音開口:「多明我,你已經十七歲,不小了,做事更要謹慎,不能憑衝動。聽見了嗎?」問句有點大聲,他眼底竄起的慍怒火苗,似乎要往下鋪遮簾燎燒。「我答應過雅倬,一定看全代代——」
「那是你答應,我並沒有。」柏多明我態度淡然地插話。「雅代跟我一樣十七歲,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你和雅倬同意我們的,不是嗎?」
松流遠被搶白得說不出話,額心深折。他們的確認為這兩個小的交往,是不錯的主意,值得期待,可此刻,他痛覺這個主意再爛不過!
該死!松流遠暗咒,抓著自己的風衣,往門口走出去。
厚重的艙房門關上時,船似乎震了一下。荊棘海在怒吼嗎?
雅代拉開簾子,探出臉龐。柏多明我轉身,看她一眼,彎腰撿起地上凌亂的毛衣長褲。
「我不要穿安朵的衣物。」雅代說。
柏多明我把衣褲往上鋪丟。「那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嗯。」雅代正是這麼打算。她離開床鋪,站在柏多明我面前,拉拉身上的薄棉衫和同質料長褲,低低笑出聲來。
「開心了吧?」柏多明我挑唇。
「他是笨蛋。」
松流遠拎著風衣,大步大步繞過U形廊道。這個長廊怎麼回事?照明設備故障了大半,他頭頂上的燈忽地一亮又消失,到底多久沒維修?
他沉了沈氣,停頓步履,摸著口袋取煙盒,咬出一根煙,啪嚓地點上火,—陣怪味侵鼻。「可惡!」他罵道,甩開煙,用腳踩熄,看著風衣上多出來的焦黑破洞。
「可惡。」松流遠又罵,只是這會兒氣弱不少,怒極無奈,仰頭望著那壞掉的燈。
可惡、可惡、可惡……
這件有歷史的家傳風衣,是祖父、父親穿過的,保養得良好,是實用的骨董,他還想傳給自己的小孩呢,今天竟被他的愚蠢燒出一個洞,看來無法補救,補了,它還是一個洞,可能更明顯。
「該死,松流遠。」他咒罵自己,往長廊出口走。
重返甲板,挾冰似的海風凜洌,冷霧撲面。安朵還在甲板上,幾名穿制服——白色貝雷帽、綠色防水夾克、黑長褲、軟革靴——的學員圍在她身邊。
「安朵老師,流遠老師帶上船的那個女孩是誰?」
「很漂亮的一個女生。」
「聽說才十七歲……」
「該不會是流遠老師的私生女吧……」
「嗯哼!」松流遠用力乾咳,打斷七嘴八舌的討論。
學員們噤聲,看著他走來。「流遠老師,早——」禮貌問候。
「你們沒事做嗎?」松流遠隱怒,眼神凌厲地掃視一圈。
接觸到他的「關照」,學員們不約而同低下頭,很心虛。無疆界學園沒規沒炬的文化,養成他們的「惡習」——沒事喜歡八卦師長們的隱私,加油添醋猜測一番,越猜測越神秘,就越有趣,讓這個寒冷枯燥的地方不至於太無聊。
「艙房長廊好幾盞燈壞了,入港前,全得修好,聽見沒?」松流遠找事給這些悠閒學員做。
「是。」一群人應聲散去。
安朵呵呵笑了起來,「真難得,流遠老師這麼嚴厲。」
松流遠靠向欄杆,背倚著,昂首看著桅桿上飄飛的無國界慈善組織旗幟。「你這艘船多久沒維修?到處是故障……」嗓音徐徐停止。
「不過是長廊壞了幾盞燈而已。」安朵撥著被風吹亂的長髮。「怎麼?你找不到路,走迷宮了?」
「走迷宮……」松流遠低喃。
「你不是去看那個小女孩嗎?」安朵問道。「她在生什麼氣呢?不想我們當她的老師嗎?」
「天曉得,」松流遠神情縹緲。「十七歲的孩子到底在想什麼?」雅倬說得對,十七歲是難搞的小大人年紀。
「多明我做了什麼讓你煩惱的事嗎?」安朵看著松流遠若有所思的俊臉。不得不承認,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尤其深思時,那淡淡煩惱的憂鬱眼神,隱含無限魅力,叼上一根煙,馬上迷倒一大堆女人。「流遠——」她叫他。
松流遠回過神來,瞅著安朵。「什麼事?」
安朵彎唇一笑。「真可惜你有孩子,否則我—定嫁給你。」
松流遠笑了起來。「這個玩笑,你從多明我十二歲開始,說到現在,何時才要換新的?」
「那好吧,」安朵優雅地撩著髮鬢,眨眨美眸。「我現在嫁給你。」
松流遠笑得更大聲了。「只怕我要,你又嚇跑了。」
安朵微笑,柔荑輕輕拍他的肩。「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只可惜你有孩子。孩子越大越是個麻煩,我可不想分擔你的煩惱,讓自己老得快。」
「安朵,你真自私。」松流遠搖頭笑著。「不過,你說的倒沒錯,」他頓了頓,褪去笑容。「孩子越大越是個麻煩——多明我和代代剛給我找了一個大麻煩……」真是有口難言。
「十七歲孩子搞的麻煩……讓我猜猜……」安朵看向海面浮冰,揚唇。「該不會是你剛剛進艙房,撞見少男少女偷嘗禁果吧——」
松流遠重重地閉眼。「女人的直覺非得這麼強嗎?」語氣好苦。
「呵呵……」安朵大笑,「男人的腦子這麼不好嗎?」
松流遠張眸,皺眉看著她。「這一點也不好笑,安朵。」
安朵笑聲趨緩,轉為無聲的微笑。「流遠,你看到他們裸身纏抱嗎?」
松流遠一愣,表情微僵。這個問題引起的畫面太強烈,他無法想像,胸口宛若有什麼熱氣要爆出來。
「讓我算算,」安朵撫開衣袖,看著腕表。「從女孩離開甲板,你追去,再回來,到現在,所花的時間不過才二十分鐘。你幾乎是跟著女孩的腳跟後進艙房的,你以為兩個沒經驗的孩子能那麼快搞定嗎?我想,光脫衣服害羞半天,就不只這些時間。何況這可是摸索階段的初體驗呢……你呆了啊,流遠——」被兩個孩子耍了,都不知道。
松流遠一震,又皺眉又抿唇。的確,他進艙房時,多明我還在看書,並且衣著整齊,臉上沒任何異狀……
「我就說嘛——」
「該死的,」松流遠打斷安朵的嗓音,恍然徹悟。「那兩個小的存心搞得我暈頭轉向……」果然是走迷宮,連一根煙也無法好好抽,還燒破傳家風衣。
「終於知道孩子很麻煩吧?」安朵這麼問好像在幸災樂禍。
松流遠掏出煙盒。這下要好好抽上一根!「多明我以前不會這樣的,」他將風衣掛在欄杆上,感歎地說:「他被那個十七歲小女生帶壞了——」抱怨起代代——
安朵一臉玩味地看著松流遠。「以胡適父母的年齡差距來看——你岳母現在還在地上打滾呢!千萬別看不起十七歲小女生喔,流遠老師——」
松流遠低哼幾聲,視線落向海面。他突然有種安心,腦海浮現那小女生臉龐——令他恨又憐憫的小女生,她離開甲板時,他真的擔憂了一下,以為她冷,結果她進房,脫掉暖衣,搞了一套惱他……
這種又痛又心安的感覺,代代今天讓他結結實實領受了。
別看不起十七歲小女生啊——
「這可真是至理名言。」
他說她比柏多明我更需要被管教,當然不能去住「紅色城堡」。
「我覺得他故意將我們分開。」那天,站在碼頭,等待松流遠將T2車從海洋研究船的底艙車庫開上岸時,柏多明我對她這麼說。
她必須和松流遠一起住——在他以為的「管教」下。
那最好,她本就是來當他的學生,近身「管教」,正合她意。
松流遠住的師長宿舍位於港口區,與無國界慈善組織的行政中心隔一條街,是幢十五層樓高的大理石建築。除了一樓是溫室花園、游泳池、健身房、壁球場、卡拉OK娛樂廳……其他樓層全住著怪裡怪氣的師長及他們的家眷,每層樓有十二戶人家,像飯店一樣,公共樓廳中央插著大盆花、迴廊牆壁掛著名畫,燈光輝煌。松流遠住在十三樓,向陽面,室內傢俱大多是貴重的桃花心木和胡桃木製成,有的雕工相當精緻。
玄關處,正對門口的置物櫃——是堂哥送他的——她記得有一百多年歷史了,來自堂哥曾駐任的國家的皇室後裔,櫃腳雕刻成野獸爪形,看起來也原始也優雅,微妙的美感。
雅代第一次進入他住的地方,有點興奮,東看西看,巡視一番,不錯忽任何角落——她覺得自己是在看一個男人,不是在看一間住屋。
他真的是一個很喜歡骨董的人,不知道對女人是不是也一樣?雅代一想到安朵,頓感悶怒。安朵明明有自己的宿舍,為什麼要來借住松流遠的,難怪柏多明我要搬到學員宿舍去——他應該也討厭「骨董」!
「代代小美女——」
雅代回神,瞪看餐桌對座的安朵。
客廳靠露台的地方,很明亮、寬敞,用來擺餐桌最適合。四人座餐桌,對一個小家庭而言,剛好不過。松流遠坐在背窗的位子,翻閱著醫學期刊,一面啜飲紅茶。
安朵微微笑,把一片抹好奶油的麵包遞給雅代。「今天要『授帽』了,高興嗎?」
是啊,已經八個月了呀——無疆界學園「不規則學制」的一個階段又過去了,雅代正式成為制服生,組織重點培訓的精英。安朵不得不對她改觀——這小女生果然不是普通的富家嬌嬌女,想必將來也跟她一樣,可以在世界各地跑。
「是啊,我很高興。」雅代擋開安朵的手,拒絕那塊抹奶油的麵包,起身離座。
松流遠抬眸,看著那小女生走向廚房。
「嫌我準備的早餐不美味嗎……」安朵喃言。
松流遠撇撇唇。「代代不喜歡麵包抹奶油——」
「是喔。」安朵垂眸,把麵包放回自己的盤子裡。這是安朵住在這兒八個月來,第一次與他們吃早餐。安朵不知道,原來雅代這點跟她不一樣——不喜歡麵包抹奶油……
「你要嗎?」雅代拿著—罐樹蜜走來,直接靠向松流遠,往他紅茶裡加了—瓢。
松流遠一貫皺眉挑唇,苦笑模樣。八個月了,這小女生每天讓他喝紅茶加樹蜜,滋味其實不錯,他幾乎已經喜歡上了……
「這樣比較好喝。」她就著他的杯緣,喝了一口,開心對他微笑。
「好了,去把早餐吃了。」松流遠一臉寵溺,似乎忘了今早的餐桌邊多一個安朵,不像往常只有他和代代兩人。
「真甜蜜呢……」安朵語氣酸溜溜。
松流遠這才留意到。「抱歉。」尷尬地說了句,他拿起期刊,喝自己的茶。
雅代一臉得意,眼睛盯著安朵,坐回位子上,用樹蜜抹麵包吃。
安朵表情微愣,好一會兒,才定住神思,美顏淡淡含笑。「原來你喜歡這樣吃……」
雅代仰起臉蛋。「不行嗎?」一點蜜沾在她唇畔。
安朵下意識拿起餐巾,往前探。松流遠快她一步,長指直接摩過雅代的紅唇。
「別抹太多,瞧你沾得滿嘴。」松流遠說著。
「要你管。」雅代嬌嗔,拉住他的手。「小時候,爸爸都說抹越多越好吃,但是我覺得這樣最好吃——」她咬住他的指,舔去殘留的蜜。
松流遠呼吸一窒。
他的反應變遲鈍了,如果是八個月前,他一定會馬上說「不准」。他真的變遲鈍了,忘了「不准」,並且漸漸愛上加樹蜜的紅茶……
「你們兩個——」安朵站了起來,雙手插腰。「太過分了吧!一大早在我面前上演調情戲碼,是怎樣?」
松流遠倏地抽回手,起身離座。雅代跟在他背後。
安朵看著那兩個人往房間方向,不禁皺眉,靜靜垂眸,沉思地望住雅代吃剩的樹蜜麵包。
「我今天要授帽了,你不給我一點獎勵嗎?」雅代追隨著松流遠的步伐,進書房。
松流遠回身。「你要什麼獎勵?」定眸一瞧,才覺得她又成熟了,上個月過了十八歲生日,他帶她到港口的堤岸餐廳用餐,她穿著一件小禮服,噴雪般的白糅混淺藍冰綠,像荊棘海的顏色,襯得她顯出冷冷的絕艷,她已經是一個小女人了……
他當初以什麼身份答應雅倬……
他要關照她……
該怎麼關照——
「那你給我一個吻好了。」雅代仰起臉龐,眼簾裡映著松流遠的俊顏。
松流遠已經不再震驚,他早遭這小女生慢慢侵略,若是有所陷落,也是注定的事。他向前一步,拉著她的雙手,看著她的紅唇,沉吟許久——
雅代緩緩垂下濃翹的睫毛,閉著眼,好嬌美。
一個吻,他主動的吻,終於落下——
落在她潔膩的額頭上。
她張大眼,不相信,不滿意。
他說:「等你戴上白色貝雷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