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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與反賊 第九章 作者:琳琅

  屋內一片漆黑,蠟燭、宮燈全部熄滅,藉著門外透進來的一點天光,隱隱約約可以見到朱芙蓉端坐在屋中,單薄的身影有說不出的孤寂。

   「芙蓉,你為何不點燈?馮總管說他一天之內送了六次膳食,但是你都沒有開門。」朱棣走進去放下盤子,返回屋外取過方才宮人們留下的燭火,再度進屋點燃了桌上的蠟燭,搖搖晃晃的光芒瞬時照亮四周。

   「父皇,您居然有時間過來看我,我還以為您正忙著籌備我的婚事,暫時沒空關心我這個辱沒皇家、不知羞恥的女兒呢。」她在微弱光線舞動的陰影中,說出了這樣冰冷的話語。

   「這種事情別說是皇家,就算是民間隨便哪個家裡,做父親的盛怒之下罵了兩句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此時此刻,朱棣只是一個慈祥的父親在勸著自己的女兒,他的語氣中甚至可以聽出一個內心煎熬的父親的軟弱。

   「其實,女兒也不想這樣,只要您取消這個荒唐的婚事……」

   「不可能,婚禮已經昭告天下,應天現在擠滿了想看熱鬧的百姓,我堂堂一朝天子,怎麼可以失信於人。」

   「爹,那您將懷有身孕的女兒嫁給毫不知情的曾府,你這就不算失信於人嗎?」

   「哼,天下間多少男子想要娶你,曾家的兒子能做駙馬那是他們家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父親!我不會嫁的。您知道的,我若是……」

   「一定要嫁!」朱棣一聲暴喝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武藝高強,大內之中,鮮少有人是你的對手。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是我的女兒,你母親是我的妃子,但你們倆也都是我的臣民。芙蓉,你是我最聰明的孩子,要不是擔心你母親,恐怕你連皇宮都不會回來了吧。現在,你既然回來了,就應該知道我絕不會允許堂堂公主生出的小孩沒有父親!」

   「你把我母親怎麼了?我要見她!」朱芙蓉一想到她已經有十多天沒有見到母妃了,心中不禁冒起一陣陣的寒氣。

   「她現在很好,朕送她離宮休養,你出閣那日,自然會見到她。」他威嚴地說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養好身子,給我風風光光地嫁進曾家。」

   朱棣說完,見女兒面色迷茫又帶著一絲柔弱,舔犢之情不禁在心中泛起,語氣頓時又軟了下來,「芙蓉,你要體諒爹,爹也是逼不得已,你堂堂一國公主,總不能生下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吧。你放心,曾家絕對不會給你一點委屈受的,你要是在外面住不習慣,成了親之後再搬回宮裡來住也可以,我諒他曾家也不敢多說什麼……」

   「為什麼?」她語氣一凝,「父皇,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公主未嫁先孕,這是天大的醜聞,不要說是皇宮,就算是平常人家也不能容忍。為何父皇您從未問過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只是急急忙忙地將我嫁出,而且……」

   她慢慢地站起來,寬鬆繁複的裙縵穿在她身上,遮掩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而且還把婚事弄得天下皆知,父皇,您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朱棣沉吟片刻,幽幽歎了一口氣,「當年,我求你師父收我其中一個孩子為徒,他一眼就看中了你。我本不想答應,因為你二哥三哥才是我心中的人選。我當時想,女子容易感情用事,從而產生判斷上的偏差。結果你師父卻說你骨骼清奇,冰雪聰明,將來定成大器。事實證明,你師父說對了,從朱允炆登基到我繼位,這麼多年來,我自己都記不得你為我做過多少事情。有時候我常想,你如果是男孩,太子的位置根本就不用我來操心。」

   朱芙蓉吃驚地看著父親,這麼多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談論這件事。

   「可惜,你是個女孩。所以,我的擔憂有一日終於也成真了。你腹中的胎兒,他的父親怕是來頭不小吧?」

   「父皇,您記不記得當日您答應過我什麼?」她看著朱棣那張露出什麼事都已知道的臉。

   太可怕了,天威難測,果然不是一句虛言。不過,不到最後一刻,她絕對不能放棄。「您答應過我,要讓我自己選駙馬,所以請您取消婚事,女兒、女兒可以保證,一輩子都留在宮中。」

   「有時候,為了天下,父皇講話也要不算數的。」他眼中的陰影越來越重,他知道自己正在傷最心愛女兒的心,但是,他是一國之主,明知不可為還是得為之,「女兒,你可以把這場婚事看成一場賭博,如果那個人不來,那樣不愛你的人,你等他也沒有意義,還不如嫁了,給腹中孩子一個名分;如果那個人來了……」

   「他不會來,他一定知道,您正張著一張大網在等他……」她打斷父親的話。

   「其實我希望他來。」朱棣突然幽幽地說了這一句。他為什麼會這麼希望呢?天下間的事就是這樣奇怪,越是對手就越渴望一見。

   「您就這麼想要殺了那個人嗎?!」朱芙蓉叫道。她的心都快要被撕裂了,一邊是自己的父皇,另一邊則是不願意承認、但也無法否認的心愛之人。

   「不,我不想殺他。」他急切地站了起來,在昏暗的大室內踱著步子,語氣也變得激烈,「我希望他來,也是為了你!」

   「我?!」朱芙蓉看著他,心中的疑問像潮水一般湧出,「為什麼?」

   「女兒,你不想讓他留在你身邊嗎?你不想和他共度朝朝與暮暮嗎?」朱棣走向她,急切地說:「只要他出現,就說明你在他心裡有多麼重要,父親便會為你做主,親自招了這個駙馬。」

   「這……怎麼可能……」她從沒想過自己的父皇會大方地接受一個異教教主做駙馬,她該感到高興的,可是,她的心中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誰知道這話是真是假,又或者在這話的背後又有著什麼樣的陰謀。

   「那曾家呢,曾家怎麼辦?雖說他們是您的臣子,惟您的命令是從,但是,公主退婚是何等大事,護國公府又是何等身份,您叫他們情何以堪、顏面何存?!我若帶孕下嫁會讓他們暗中惱怒,但是,我要是悔婚不嫁,那便是明著給他們難堪!父皇,您是一代英主、雄才偉略,怎麼會做出這樣令臣子難堪的事情呢?」她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歎口氣後才發現,父親正用一種無比複雜的眼神注視她。

   「芙蓉,你為什麼不是個男孩子呢?天意弄人啊……」長長地一歎,朱棣似乎在憂心中又蒼老了些許,「這一點你就放心吧,我早有打算,如果那一日他真的來了,也願意歸順朕,朕會讓他名正言順地做你的駙馬。至於曾家,你不用操心,我會安排你妹妹代你下嫁,只要是公主,曾家還會多言嗎?」

   「讓我妹妹?!父皇,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啊!」

   「何時變得這麼心軟?」朱棣苦笑,「還是為自己多想想吧!至於你妹妹,她反正是要嫁的,遲嫁早嫁、嫁給誰還不都是嫁,難道嫁給曾家會辱沒她嗎?」

   「可……可是……」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辯無可辯,原來她父皇講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

   可是,如果他來了,也愛著自己,但是依然不願意留下來呢?

   「父皇。」朱芙蓉心中微微泛著苦澀,聲音低沉而落寞,「如果他不願留下來呢?那您要怎麼做?」

   「世界上的人分成兩種,能被我利用的和不被我利用的。能被我利用的是我的朋友……」他看向自己的女兒,此時眼中已是陰森之氣,「不被我利用的,就是我的敵人。」

   她踉蹌地後退一步。果然沒錯,天下間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她的父親,這篡位成功的人,是天下至尊,為了這個地位,他有多不擇手段,自己難道還不知道嗎?

   「您會殺了他,對吧?」

   「只要他肯歸降,我就不會。」

   父女兩人定定地對視著,他們是天下最親的親人,卻也這樣尖銳地傷害彼此,往往最相近的親人同時也是最瞭解彼此的對手。

   「朕要走了,你好自為之,不要以為自虐朕就會心軟,也不要妄想逃跑,想想你的母妃,想想你肚裡的孩子!」朱棣又踱了幾步,緩緩又沉重地說。而先前話中的「我」字也變成了「朕」,現在他不止是一個父親,還是一個皇上。

   他正要走出門,突然聽到後面一聲大叫。

   「父皇,我最後再問您一句,我的孩子……」朱芙蓉抬起頭,眼中滿是水氣氤氳,「如果他不肯留下來,您會如何對待我的孩子?」

   這是有著異族人血統的孩子,是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在這泱泱天下,紅牆黃瓦之內,何處才容得下他?

   「這點你可以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朕的外孫,朕絕對不會對他如何的。」

   「為什麼?」父皇怎麼可能放過這個孩子呢?她雙手撫在腹上,才三個月,她的身材依然纖細,只是小腹微微隆起,一點也看不出華麗的宮裝下藏著一個鮮活的小生命。

   和他一起孕育的小生命,這個孩子長大之後會不會和他父親一樣美麗、溫柔,一樣冷酷、無情呢?

   不管怎麼樣,她還是會愛這個孩子就像愛那個人,如同他不論如何多變、莫測,她最終還是愛上了他。

   只是,那三十天的山盟海誓,濃情蜜意,當真就像一場夢?

   「因為,朕女兒的孩子就是朕的外孫。而且,這個孩子的父親是祁月教的教主吧。」

   「原來,父皇當真什麼都猜到了。」

   「是啊,朕的女兒朕還不瞭解嗎?如果你真是受辱,估計朕現在見到的會是兩敗俱傷的局面,而非你獨自煎熬。只是,你看中的那個人到底在盤算些什麼,朕的心中竟也無從計較,這樣的人若不能為朕所用,留下來總是芒刺在背。不過,聽那一次與其照過面的錦衣衛說,那人儀容秀姿,可比上仙,武功高深,智謀莫測,的確不是凡品,朕的女兒眼光真是極好。」

   朱芙蓉不知道這話到底是安慰還是什麼,只在心中覺得可笑,她對洛明的那些情愫不是武功高深或智謀莫測所帶來的,而是在那谷底產生的,在那裡他不是洛明,而是一個時而愚笨、時而狼狽、時而細心體貼讓人驚奇的安有曇。

   他為她挑魚刺,為她搓魚丸,為她在水中渡氣,也為她做了一個小小的夜明珠燈籠。

   那個時候的她,因為毫無防備,所以在不知不覺間卸下了所有的面具與武裝,貪戀與世隔絕的悠閒,恨不得谷中歲月停住,恨不得當下能成永恆。

   但就是因為她自己知道不可能,所以她才那樣急忙地想要離去,然後就輕而易舉地著了他的道。

   如果,換做是平時那個冷酷無情的她,又怎麼會這樣容易深陷呢?

   我的眼光其實不好,父皇您不知道,我愛的只是那平淡的歲月,那三十天中最美最純潔的夢而已。

   我不是個聰明人,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會被感情沖昏頭的大傻瓜。

   朱隸的背影已經在公主殿前的迴廊消失了,整個殿前空無一人,夕陽的最後一絲餘輝也隱沒在西方。漸漸地,無邊的夜色侵襲而來,和風在殿前的繁花中吹拂,彷彿也在為她歎息。

   站在白玉雕欄的宮殿前看月亮,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那繁華似錦的深宮毫無一絲人氣,在清冷月光的籠罩下,宮殿變成了白色,就像月宮一樣冰冷又淒美。

   朱芙蓉將手攤開,月光盛滿手心,像是滿手月光,卻也是滿手空虛。

   三天後的此時此刻,月光之下的我們究竟要何去何從?

   「不要來,不要來,洛明,我求你不要來。反正,我們倆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個錯誤,我不想一錯再錯,我寧願你負我,永遠負我!」

   她將滿手的月光捧到眼前。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不光是為了母親,還有宮殿外那三千弓箭手和一千神機營,已經將這裡圍成了一個鐵幕。

   她逃不了的地方,洛明自然也無法進來。

   月光流淌,滿園芳華飄零,好像琉璃碎了一地,映得她那蕭瑟身影越發孤單,就像風中一張嵌了銀輝的黑色剪影,隨風一飄便會消失。

   永樂五年 七月初九

   湛藍色的天空上,只有幾抹淡淡的浮雲在天際流動,明麗的氛圍更彰顯了皇宮內的喜氣洋洋。

   紅色的地毯從公主殿前一直鋪到皇門,這是芙蓉公主出嫁時,鳳輦要經過的地方。宮中處處張燈結綵、紅綾高掛、囍字隨處可見更將整個皇宮裝點得熱鬧非凡。

   金碧輝煌流光地,火樹銀花不夜天。

   用這樣的字句形容這三天來慶祝的盛況一點也不為過。

   然而,在這樣熱鬧繁華的背後,真實情況卻讓人無比沉重。

   公主殿中,宮女正拿出一根新燭就著殘燭的火焰點燃,再取下燭台上的殘燭,將新燭插上,將微亮的屋內照得更明亮。

   巨大的梳妝鏡前,朱芙蓉正沉默地坐著。

   外面絲竹之聲隱約傳來,但到了此處,已經變成了細不可聞的嗚咽之聲。

   淒淒慘慘、悲悲切切、恍恍惚惚,無處話淒涼。她並沒有看著鏡子,雖然身後的宮女正小心地梳著她的頭髮,但她的眼神卻落在宮女手中忽明忽滅的燭火,以及那被換下來正結著火紅燭淚的殘燭。

   泣血,那燭淚就像是泣血一般。

   突然,燭光猛然一閃,原來是燭心爆開了,火花從燭心躍出,嚇得那點蠟燭的宮女注後一退,不慎撞翻了身後的茶几,發出一聲巨響。

   幫朱芙蓉梳頭的宮女被這聲音一驚,手上一亂,只聽到鏡前的人幽幽一歎,嚇得她連忙跪倒在地,口中忙不迭地說道:「奴婢失手傷了公主鳳體,請公主恕罪,饒奴婢一命。」

   朱芙蓉視線調回鏡中,原本披散在身後的一頭長髮,已被綰起一半,她馬上就不是女兒家了,所以這長髮要全部綰起,可是,她與那個人早已在月光下結髮而誓。現在即使梳著這樣緊復的髮型,戴著那樣美麗的髮飾,又有什麼意義呢?

   「算了,你起來吧。」這些宮女全部都不是從前伺候她的,也不知其中哪一個是父親派來的眼線。

   那宮女好像很驚訝自己如此容易就獲得寬恕,恭敬萬分地回道:「是,公主殿下。」然後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繼續梳吧。」

   「您想戴皇上送的鳳含珠,還是皇后送來的牡丹花飾呢?」

   她看著眼前那一盤盤金銀燦爛、珠光寶氣的首飾,那光芒太盛,簡直就要灼傷了她的眼睛。

   「都不喜歡,用那個好了。」她看了看,隨手一指。

   那宮女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串極簡單的珍珠飾品,大小不一的珍珠用銅絲串起,掐成一朵惟妙惟肖的芙蓉花兒,旁邊還有玉片磨成葉形襯在一旁,活靈活現,巧奪天工。

   「皇后今早才說,那珍珠花兒不太喜氣,還是紅寶石好……」當宮女看到她那冰冷的眼神正從鏡中注視著自己時,立刻改口道:「但公主若是喜歡的話,就用這個好了。」

   宮女雙手捧過那朵珠花送到朱芙蓉的面前。

   她伸手接過。紅色漆盤上通常會標明是哪一地哪一位送來的賀喜禮物,她看了一眼,上頭只書「滄海月明花」,便再無其他了。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滄海月明花,果然不甚喜氣呢。就戴這一朵吧。」朱芙蓉將珠花交到宮女手上,示意她為自己戴上。

   宮女戰戰兢兢地將珠花插在她的髮髻上。烏雲一般堆迭成優美形狀的頭髮上,只戴了這一朵珠花,看起來形單影隻。

   這是誰送來的禮物呢?難道是宮中人送的,所以才沒有州府地名,但就算是哪一宮的主子也應該寫上名字啊。

   她伸手摸了摸珠花,藍田暖玉果然名不虛傳,觸手所及,居然真的有點微溫,就像那一夜的月光,溫柔又溫暖。

   「我向月神祈求,賜予我世上最溫柔的妻子;我向月神祈求,賜予我永不分離的愛情;我向月神祈求,賜予我們不離不棄,一生一世;我向月神祈求……」

   那一夜,在柔和的月光下,他就是這樣對著月神祈求著……

   這花難道會是他送的?他就在附近嗎?那他為什麼還不出現?不!我寧願他永遠不出現!朱芙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只見那宮女又捧了一個漆盤過來。

   「公主殿下,時辰快到了,請讓奴婢為您戴上蓋頭。」

   「等一下,讓我再看自己一眼。」她緩緩地站了起來,鏡中的她身上穿著繡著金色花朵的紅色嫁衣,長長的裙擺拖在地上,一身大紅襯得她臉色蒼白如雪,那種蒼白是重重胭脂也沒有辦法掩蓋住的,就像外面那沖天的喜樂也沒有辦法掩飾她一絲一毫的悲傷。

   宮女拿起紅色的蓋頭,輕輕地為她覆上。

   鏡中那個蒼白色的她被紅色一點一點地覆蓋了,蓋頭緩緩落下,直至滿眼都變成紅色,像血一樣的紅色。

   鼓號齊鳴,絲竹齊響,紅色的蓋頭下朱芙蓉什麼也看不見,只覺得自己被人牽著,走過自己長住的宮殿,走過許多人羨慕的眼神,走過無盡漫長的歲月,走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公主殿下,請上花轎。」

   睜開眼睛,也只看得到地上那裝飾得美輪美奐的腳凳。

   一步踩上去,坐到紗帳縵縵的花轎中,轎角的銅鈴被微風吹得叮噹作響。

   「吉時到──」內侍拖得長長的聲音,餘音還裊裊地迴盪在空氣中,轎子已經開始搖晃起來。

   通常這個時候,民間的出嫁女兒們應該要開始哭嫁吧!嫁出去的女兒便像潑出去的水,一旦出門便無法回頭,所以便在此時哭泣,哭自己不願離別的心情,哭自己對未來生活的惶恐。

   「開宮門。」隨著這一聲呼喊,朱芙蓉聽到了宮門被打開的聲音,外面喧囂的雜音一陣陣傳入耳朵,每一聲鑼鼓都像是敲打在她的心上。

   隔著轎簾,悄悄掀起蓋頭的她隱約可以看到一個身影坐在轎前的馬上,那人披紅一身,喜氣洋洋,透過轎簾望出去,都能感到他身上那股得意之氣。

   那就是自己的夫君吧。

   她抽動著嘴角想笑,可是,眼淚卻如同潰堤一般,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她連個苦笑都笑不出。

   是的,心中想了一千遍一萬遍,不希望他來,不希望他來。

   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刻,她卻是那麼、那麼地想要看到她愛的那個人。

   洛明,你要是再不來,我便要與一個陌生人拜堂成親,這要我怎麼拜得下去呢?那裡只有紅燭,只有華服,卻沒有月亮啊。

   「我喜歡你」那字字句句言猶在耳,她怎麼能成這個親呢?

   不,我要下轎,我要下轎。朱芙蓉像是著了魔似的,將手伸向了轎簾。

   我要下去。她對自己這樣說道。

   「搞什麼啊,等到現在還沒看到花轎的影子,早知道便去秦淮河邊佔個好位子等看煙火了,何必傻傻地守在這裡?」

   應天府內最繁華的道路已經被清空,沿途清潔灑掃,好不整齊,人們都躲在街道兩旁的酒樓茶鋪裡。

   今日皇上下令,這條由皇宮通往曾府的道路禁止車馬行人通行,沿街的商舖都要關門,不得有人出入,但是,那些為了一睹公主風采的人們,還是將沿途酒樓的二樓坐了個滿滿當當。

   但是,從早上等到現在,他們只看到一些維持秩序、負責巡邏的軍士從眼前經過,而傳說中當朝最美麗的芙蓉公主的花轎,卻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別說是應天百姓頗為失望,那些專程從外地趕過來的人們更是不滿。

   「還花了老子幾十兩銀子買來坐位呢。」窗旁一桌的巨漢拍著桌子,他們正是那一天在狀元樓裡差點掀桌的那一群人。

   酒樓的店小二苦著一張臉聽他們抱怨,心中不禁憂慮,要是在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出了什麼亂子,比如掀下來的桌子掉到路中間……天哪,他完全不敢再想像下去了。

   「牛大哥,這你不能怪我們啦,來這裡看鳳駕可是安畫師的主意。」

   「那他人呢?」

   「咦?他剛剛人還在這裡的。」那樣不起眼的人不見了,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接下來那由遠而近,歡天喜地的鼓樂之聲將他們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走了。

   「終於來了啊。」酒樓裡猛然發出此起彼落的歡呼聲。

   大家全都挨著欄干,拚命地將身子向外探,想要看個清楚。

   街那頭,由宮女、內侍和皇宮侍衛組成的迎親隊伍喜氣洋洋地走了過來。

   街這頭,一個長長的黑影落在街心……

   是的,有一道人影正立在街盡頭那高高的牌樓上,陽光從他背後照來,在街心投下一個無比詭異又無比孤單的影子。

   一時間,眾人皆驚呆了,整條街陷入寂靜,只有那喜樂依然響著,像一首唱壞了的曲子,透著幾分離奇的意味。

   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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