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騖遠的辦公室拿著幾份簽好的文件出來,譚君雪正要回自己的位置,卻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譚、君、雪!」
她立刻抬頭去看,可還沒等她看清逼近自己的人影是誰,「啪」的一聲,她的右臉頰火燒般地疼起來。耳邊清楚傳來幾聲抽氣聲,半個樓面就這樣突然安靜下來。
「你這個狐狸精!」
譚君雪聽了心裡暗自發笑,她什麼時候升格成精了?沒有伸手去摸自己肯定已經紅腫的臉頰,任它辣辣地痛著。她揚首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司空玲瓏。對,就是司空玲瓏,還能是哪位大小姐呢?這樣來興她的師問她的罪。
「司空小姐,你這演的又是哪一齣戲碼?我哪裡得罪你了?用得著這樣來丟我的臉,也丟你自己的臉嗎?」譚君雪冷冷地開口,眼睛迅速掃過周圍一大幫子停下手上的工作,等著看熱鬧的同事。敢情八點檔的無聊劇集在這裡開演了。
「譚君雪,你不要臉!勾引周大哥!你這個狐狸精!」司空玲瓏打完以後,便罵開了。聲音不復甜美,透著尖酸。只是大小姐腦袋裡罵人的詞彙還不夠豐富,髒話也不會,罵來罵去只是那兩句。
「周大哥不是你這種女人可以妄想得到的!你別想搶走他!你不要臉!你……」
「玲瓏!你在幹什麼?!」周騖遠被外面的聲響吵到,走出辦公室來看,卻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是玲瓏到了公司來鬧。
哈,這下連男主角也登場了,人物集齊,劇情該推向高潮了吧。譚君雪看見周騖遠走了出來,視線對上他的。她察覺到他的眼睛在看到她的臉,更正確地說,是看到了她右邊的臉頰時,臉色一變。那是譚君雪所沒見過的陰沉臉色。
也是司空玲瓏所沒有見過的陰沉臉色。本想靠上去撒嬌的她,連連後退了兩步,舔了舔唇,才叫了一聲:「周大哥。我……」
「你進我辦公室說。」周騖遠的話是對著司空玲瓏說的,眼睛卻看向四周,大家紛紛低下頭來,迴避他的眼光,假裝工作。最後,他的眼定在譚君雪的臉上。譚君雪別過臉,坐回自己的位子,打開文件來看。
司空玲瓏跟著周騖遠走進了辦公室,門關上,阻隔掉外面雙雙好奇的眼睛。小黛靠了過來,拉起譚君雪就往洗手間走去。
譚君雪望著鏡子裡自己腫起的半邊臉。沒想到司空玲瓏人嬌小,手勁倒是不小,還是被嫉妒沖昏頭的女人力氣特別大?
「你快拿冷水濕了毛巾,敷敷臉吧,這樣子怎麼見人?」小黛將毛巾塞進譚君雪的手,背靠在洗手台邊顯出關心的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幹嗎一巴掌把你打成這樣?你沒事吧?」
譚君雪把毛巾弄濕,對著鏡子輕輕按上右臉,一陣刺痛。
「我沒事。」譚君雪一直冷著的臉終於笑開來,只是笑裡含著幾分嘲諷,「真沒想到我也會有這一天,被別人指著鼻子罵狐狸精。呵呵。我像嗎?」
「我看看。」小黛勾起譚君雪的下巴,左右瞧了瞧,半天後才認真地搖了搖頭,「不像。要當狐狸精你還不夠資格,不夠妖嬈嫵媚。最多是只玉兔精,又白又嫩。」
「哈哈。」兩個人一起在無人的洗手間內大笑,像兩個瘋子。譚君雪很努力很努力地讓自己笑,笑著笑著低下了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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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內氣氛凝重,司空玲瓏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不敢開口說話,也不敢抬頭去看站在面前的周騖遠的臉。
周大哥生氣了,她意識到。從來不會對任何人生氣的周大哥對她生氣了,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可以讓周大哥不要生氣。
「玲瓏,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打人?」他問。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玲瓏居然會掌摑別人的臉了?!
玲瓏聽見周騖遠的問話,才抬起頭來,眼睛裡有憤恨。這讓周騖遠心裡一驚,這樣惡意的眼神他一直以為玲瓏是不懂得的。
「是她不好,她勾引你,她該打!」膽怯慢慢退下去,她又是那個任性的司空玲瓏。她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打了譚君雪一巴掌;她後悔的是沒能多打她一巴掌。自己是沒有錯的,她沒有做錯!
「她沒有勾引我。」除了這一句,周騖遠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她有。」
玲瓏鏗鏘說出的兩個字迴盪在辦公室內,直刺他的耳朵。他望進玲瓏依舊帶著憤恨的眼睛,很疑惑。
「她就是有!」玲瓏這次喊得更大聲,還激動得從沙發裡站了起來,她受不了周騖遠質疑她的眼光,他總是把她當做孩子,「她就是勾引了你!在餐廳裡,我看見了,她故意倒進你懷裡。」
「那是意外,玲瓏,意外。君雪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故意要倒進我懷裡,我不知道你怎麼會這麼想的,你為什麼不先來問問我?你先問問我,就不會有這樣的誤會了。你記得等一下要跟別人道歉,聽見了嗎?」他的手撫摸上玲瓏的頭,他還是無法對玲瓏發火的。
有一刻他的確生氣了,看見譚君雪紅腫起來的半邊臉頰,心裡面似乎就有種莫名的火氣冒上來。這種情緒是他所陌生的。可是看見玲瓏的臉……是他欠她的,他的氣已經慢慢消下去。
「我不會跟她道歉的!」玲瓏揮開周騖遠的手。
這是第一次呵,玲瓏揮開自己的手。把僵在半空中的手放下,有些時候他可以跟玲瓏一樣的堅持己見。
「一定要去道歉。」
他的聲音沒有嚴厲,但是堅定。玲瓏注視著周騖遠的眼睛,深邃如海。她不知道還有誰曾這樣形容過他的眼睛。現在,這片海洋看起來依然平靜,但是有暗湧以及更多的莫測。她不想做翻江倒海的那一個,但是她必須捍衛住他。她說過的,她必須做到。
「周大哥,你喜歡上她了嗎?」玲瓏的聲音又變得甜美。她笑起來,眼睛瞇成了新月,可是說出口的話卻顯得那麼咄咄逼人,「假如你可以給我一個堅決的『不』字,那麼我就馬上出去跟她說聲『對不起』。」
「我……」不喜歡她。當然不……喜歡她。周騖遠這麼想,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去。他看見玲瓏的笑容慢慢隱下去,卻依然說不出這理所當然的五個字。
他是怎麼了呢,為什麼如此簡單的話他卻說不出來?他和譚君雪才認識了幾個月而已,他又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是理所當然的……是理所當然的……不喜歡啊。
一剎那,有太多的畫面浮略過他的腦海,每一張都是譚君雪的笑容。不可能的吧,即使她帶給他再多的快樂跟熟悉感,他還是不能夠相信自己會喜歡上另一個她。他的心只有一顆……
玲瓏面對的是周騖遠木然的臉,她自然不清楚現在他心中的百轉千回。只是有一個事實,從他說不出話的狀態中,已昭然若揭。
周騖遠是個絕對不會說謊的人,他的口與他的心永遠合拍,只要不是他心裡面真正的感受,他是死活也說不出來的。現在,他說不出不喜歡,所以就是喜歡了。他終於遇見了他的真命天女嗎?
不!她不承認!不是這樣的!絕對不是這樣的!譚君雪不可能是周騖遠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人!絕不是!譚君雪她不配!老天爺不是這樣安排的!不是!
玲瓏上前一把抓住周騖遠的雙臂,幾近歇斯底里地叫嚷:「周大哥,你快說啊,快說你不喜歡她!你沒有喜歡上她對不對,對不對?!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不會變心的!」
他不知道,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還沒有想明白他對譚君雪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玲瓏一下子又變得這麼激動呢?一切似乎都開始亂了起來,都脫軌了。
「玲瓏,玲瓏!」他反手握住玲瓏的肩膀,輕搖著她,「你怎麼了,玲瓏?」
沒有用,玲瓏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她眼神渙散,開始喃喃自語起來,聲音有時大,有時小,他聽得模模糊糊。
「對不起……我會守住他的……不會讓狐狸精來勾引他……譚君雪……譚君雪是狐狸精……對不起……對不起……怎麼辦?我要怎麼辦?周大哥他要變心了……他變心了……我守不住他……」
聽著玲瓏的說話,周騖遠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此刻他內心的感受。他拍著玲瓏的臉,叫著她的名字,漸漸地,玲瓏的眼睛總算有了焦距。
「周大哥……」玲瓏看清了周騖遠近在咫尺的臉,「我絕對不會把你讓給別人的!」
還不等他做出反應,玲瓏已經推開他,走出了他的辦公室,並將門重重地關上。
他繞過辦公桌,坐進皮椅。雙手撐住額頭,他搖頭,再搖頭。平衡被打破了,存在在他和玲瓏之間,一直以來的平衡被打破了,被那個叫做譚君雪的女子給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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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關門聲很響。
譚君雪抬頭看去,司空玲瓏出現在了門外,一臉的複雜表情。她轉過頭瞪了自己一眼,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她不知道周騖遠在裡面跟司空玲瓏談了些什麼,也不想知道。挨了這一巴掌,她不做點什麼,就太對不起自己了。想來她和司空玲瓏的仇是結下了,以後窄路相逢,她們都不會給對方好臉色的。她不是那種在莫名其妙地挨了別人的打之後,還可以笑臉相對的人。一笑泯恩仇?她做不來。
她們注定要成為情敵了吧。
原本她不想介入他們之間的,第三者這個頭銜她可不愛。不想破壞他們之間積累十年的感情,不論那是不是愛情,他們畢竟已經在一起十年了。她也怕自己沒有這個魅力,想破壞也不一定破壞得了。一句俗話,愛一個人並不是一定要得到他,只願他幸福快樂就好。她可以一如既往地默默去喜歡,去愛,就像他沒有出現之前那樣。她不要他煩惱,她讓他安定。
要謝謝司空玲瓏的這一巴掌,她將自己推到了情敵的位置上,那麼,她就扮演好情敵這個角色吧。她不會再壓抑自己的感情,她不再怕會對不起誰,她不要再辜負自己。
既然司空玲瓏執意要發起一場戰爭,她就會征戰到底;她向自己做出了宣戰的姿勢,她才會應戰。
心思兜兜轉轉,時間恍然過去,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譚君雪發現自己今天下午的工作率超低。
同事們都陸陸續續地走了,她整理東西的動作一向是最慢的,所以她總是最後一個才離開。
身後傳來開門聲,他從辦公室出來了。
譚君雪回身,他們的視線膠著住,彼此對視了很久很久。感覺有些不同了,他們都聞到了情花的香味,開在他們周圍。但是,他們也都還不確定是否會有另一場愛情開始。
他們誰也不先開口說話,任曖昧蔓延。
又是一個世紀。
「你……」周騖遠讓自己先開口,聲音卻微微沙啞,他輕咳兩聲,才又說,「你的臉沒事了吧?」
手撫上自己的右臉,紅腫已經消去一些,也沒有初時那般疼痛。
「好一點了。」她說。
「我代玲瓏向你說聲抱歉。」
「免了。打我的人又不是你,你有什麼好對我抱歉的。」她拎起包包,走近周騖遠,用一種女人的深情眼神看著他,「我希望你永遠不會對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我要聽的不是這三個字。」
周騖遠的心被震住了,他沒有錯漏譚君雪眼中已經隱去的深情,他不敢相信這樣感性的話語出自她的口中。她在表述什麼?她想表示什麼?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只是這樣的問句而已。現在他能說的能問的,只有這樣了。
「謝謝,不用了。現在天還不晚,就算我一個人走路回家也很安全,而且我還沒準備回家,我要另外去個地方,走過去也很近。」是的,今天又是禮拜一,她要去「梅開一季」。一個可以讓她心情平靜的地方。
「那是什麼地方?你似乎每個星期一都會去。」他有些好奇。
「一間咖啡書店。可惜你不愛喝咖啡,那裡真的很棒,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咖啡也好喝。」
「是嗎?那下次有機會你帶我去坐坐,不喝咖啡,感受一下那裡的氣氛也不錯。想知道是怎樣的店,會讓你如此喜歡。」周騖遠笑起來。他越來越對譚君雪感興趣,想瞭解她的喜好,想知道她的一切。
「好啊。那我先走了。拜拜。」她回以一笑,轉身離開。
「明天見。」周騖遠站在原地,直到譚君雪的身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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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意外,又或者很幸運地,今天一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譚君雪就瞧見了鼕鼕的身影。她正斜倚在吧檯前,長長的頭髮順著頭的姿勢滑落一邊,遮掩住半邊的容顏。她穿一件絳紫色的吊帶裙,裙擺上開著一朵朵暗色的梅花。
譚君雪走上前去輕拍她的肩,鼕鼕轉過臉來,並抬起手將頭髮撥向腦後,右手上一連串的銀質手鐲碰撞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來了。」她說。空谷的聲音彷彿已等待了許久,終於等來了想見的人。
「我剛剛下班。」譚君雪環顧四周,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有鼕鼕在這裡坐鎮,店裡的客人似乎也比平時多了些,還有一些目光時不時地往這邊看來。
「去那邊坐。」從吧檯內端出兩杯咖啡,鼕鼕一手拿住一杯便向前走去。靠窗的位置已經被人坐滿,只好走到角落處一個略顯安靜的位置坐下。
譚君雪跟著坐在鼕鼕的對面,香濃的咖啡味撲鼻而來,鬆弛了神經,她拿起小匙攪動杯子內咖啡色的液體。
「心情不是很好。」
手上的動作一僵,咖啡在杯子裡小小地激盪。可以感覺到鼕鼕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譚君雪直視這目光。
「看得出來嗎?」右臉頰的紅腫已經消退了不少,但是仔細看還是看得出來的。今天她被人打了耳光,是打出生以來的第一次。記憶慢慢地湧上來,想起自己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叫人指著鼻子罵是「狐狸精」……司空玲瓏……她也深愛著騖遠……是她一直陪在周的身邊呵。
「你來我店裡那麼久,每一次見你都是笑容滿面,朝氣十足的樣子。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很像冬天裡的太陽,是可以溫暖別人的。」鼕鼕手交疊在桌面上,似乎是漫不經心的語氣跟表情,「但今天你從進來到現在,卻連一個笑容也吝於給我。」
譚君雪沉默。
端起咖啡杯,淺嘗了一口,苦澀滿盈於口中。她不明白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喝這種苦苦的東西呢?包括她自己也喜歡喝。更奇怪的是,為什麼以前她都沒有發覺咖啡原來是這麼苦的東西呢?
一隻手伸了過來,拿走了譚君雪手中的咖啡。
「你的心這麼苦,是不適合來品嚐這杯咖啡的,那會糟蹋了它。」譚君雪看見鼕鼕微笑著對她說。
「鼕鼕,你有過煩惱嗎?」譚君雪不禁脫口問道。她一直覺得鼕鼕是世外之人,不沾染一點紅塵俗事。
似乎沒有意料到譚君雪會問她這個,鼕鼕的表情呆了呆。不過很快又恢復過來,她笑了,可看在譚君雪的眼中,她卻感覺不到鼕鼕在笑。好奇怪,這一刻坐在她面前的彷彿只是鼕鼕的一個軀殼,而她的靈魂已經不在。
「是人就會有煩惱,誰都跳脫不出宿命擺下的這個局。」
這個局是什麼?譚君雪很想問,卻終究沒能開口問出來。
「那為什麼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煩惱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看見。」鼕鼕回答,還不等譚君雪做出反應,她似乎是想扯開繞住她的話題,很突然以緩慢的語速說:「雪,要知道幸福快樂是要靠自己去努力爭取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願我的幸福快樂是從另一個人的手中奪過來的。」
「如果這份幸福真的是屬於她的話,那麼你是怎麼奪也奪不來的;可以奪過來的,就本不是屬於她的。」
「我覺得你好像什麼都知道,好像能夠洞察一切。鼕鼕,你究竟是誰?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譚君雪握住鼕鼕放在桌面上的手,好冰好冷的一雙手。在這樣的炎炎夏日,會有人的手如此冰涼嗎?
「你今天的問題很多哦。」鼕鼕笑著抽出自己的手,反蓋住譚君雪的,「相信我,不是錯的。幸福是屬於你的。你還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去破壞什麼。」
鼕鼕起身離開,走過譚君雪身邊的時候,像又想起了什麼,搭住譚君雪的肩,引得她揚起頭來看。視線落在彼此的臉上。
「對不起。」
不輕不響,不緊不慢的三個字從鼕鼕的口中說出。依舊不顧譚君雪會有的反應,鼕鼕就這麼走開了。譚君雪看著她走過每一張桌子,走過每一個客人的身邊。大家都會抬起頭來看她,她卻依然故我地向前走去,就這麼直接走出了「梅開一季」。
原來鼕鼕真的不是凡間的人,譚君雪心想。不然她說的話她為什麼理解不了?她對自己說「對不起」,是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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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分手吧。」
終於,終於他還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周騖遠的心中有一瞬間的輕鬆,彷彿卸下了一個背在身上多年的包袱。這個包袱背了那麼許久,自己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習慣它在自己身上越來越沉重的感覺。在卸下它的時候,才發覺它的重量已經可以將他壓垮,自己卻一直沒有察覺。
他於是又重複了一遍,看著玲瓏越睜越大,不敢置信的眼睛,他的心劃過一絲不忍。可是,他已經不會再要回那個包袱了。
「我們……分手吧。」
司空玲瓏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聽到的是什麼?她面前的這個人在說什麼?他在說什麼啊?
「周大哥,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走上前她像以前一樣,緊緊抱住周大哥的手臂,還是那樣熟悉的感覺啊。司空玲瓏揚著頭,依然笑靨如花,「你好壞哦,這樣嚇人家——」
嗲嗲的尾音慢慢輕下去,溶解在冷凝的空氣裡面。她清楚地看見她的周大哥毫不動容,緊繃的下頜,緊抿的嘴唇,透露著冰冷。原來……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司空玲瓏鬆開自己糾纏的手,後退幾步,擺出哀求的姿態,「如果你是在氣我打了譚君雪,如果你是要懲罰我的不肯道歉,那麼我去道歉就是了,只要你別提分手,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你要我去向她下跪磕頭都可以啊。」
是如此美麗動人的一張臉,像被風雨打濕的嬌弱的花,惹人憐愛,能夠引起任何人的保護欲來,只是此刻他要自己鐵石心腸。那眉沒有變,那眼沒有變,那唇也沒有變,變的只是他的心……也許心也沒有變。由始至終,玲瓏都只是妹妹。是的,是妹妹……不是愛人。
「玲瓏,我沒有生你的氣,我說分手並不是氣話,更非要懲罰你什麼,只是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懂不懂?」
「不懂!不懂!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突然提分手。」司空玲瓏拚命搖晃著腦袋,如同孩子般吵鬧,突然她像想到了什麼,目光銳利地射向周騖遠,「是不是因為譚君雪?!你想跟她在一起對不對?」
周騖遠怔住,不是因為玲瓏的話,而是被她的眼神嚇住了。這樣尖銳的眼神是不該會屬於還是大孩子的玲瓏的。回過神後,眼前的玲瓏依然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她不明白他為何會提分手呵。原來剛才的一瞬只是自己的錯覺,周騖遠安下心來,他也寧願相信那個可怕的眼神是一種錯覺。
「跟譚君雪沒有關係,你不要亂猜,也不要亂想,好嗎?玲瓏。」周騖遠試著放柔語氣來跟玲瓏談。
「怎麼會沒有關係?她沒有出現前我們還好好的,她出現了之後你就說要跟我分手。怎麼會跟她沒有關係呢?」
「玲瓏,我們之間其實一直有問題存在,只是我們一直沒有去正視它而已。現在,我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問題?我們之間有什麼問題?」很困惑的聲音。
面對這樣的玲瓏,周騖遠實在忍不下心說出更傷人心的話語來。玲瓏什麼也不明白,什麼也沒做錯,錯的是他啊。
「這麼多年來我們的關係是什麼?」周騖遠問。他想用宛轉的方式來使玲瓏明白到他們之間的問題。
「戀人啊。」司空玲瓏脫口而出,她奇怪周大哥怎麼會問這麼白癡的問題。
點點頭,周騖遠接著說:「那麼,你該知道戀人之間總會有一些自然而然的親密舉動吧。」看見玲瓏茫然的眼神,他只得再繼續說下去,「例如,親吻,還有情人間會許下的一生一世的承諾,會有的愛語,我們之間也從來沒有過。」
「當然不可以有!」司空玲瓏很大聲地叫起來,發現到周騖遠聽後懷疑的眼神,她連忙降低音量,有些囁嚅地說,「為什麼要有親吻和愛語,是誰規定情人之間就一定要有那些的。」
周騖遠用手托住頭,不知道接下去應該說什麼,他還能說什麼?他得承認自己完全被打敗了。
「周大哥,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夠了,我只要時時刻刻都可以呆在你的身邊看著你就好了。」
多麼委曲求全的語調,多麼叫人心疼的口氣,多麼讓他無奈,逼他繳械投降的話語。可是,他真的不能再縱容下去了。再縱容自己,縱容玲瓏,只會害了她。因為——
「我根本不愛你啊。」
狠下心來,他還是不得不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來。長痛不如短痛。
然而出乎意料地,玲瓏並沒有露出受傷的表情,她聽了之後只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輕啟珠唇,吐出的是更震撼人心的句子:「我知道啊,也不在乎啊。我並沒有要你愛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會愛我,你也不可以愛我啊,就像你不可以愛譚君雪,不可以愛別的其他女人一樣。我只是要你跟我在一起,這跟愛有什麼關係?」
周騖遠無語,玲瓏的表情是認真的,她並沒有在說笑。第一次,他發現自己並不瞭解玲瓏。
過了許久。
周騖遠慢慢緩過了神,他再次開口說話:「那麼好,玲瓏,既然你只是想要跟我在一起,那我們以後還是會在一起,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對待你,一樣疼愛你,就像對待自己的妹妹。分手後,我們只是身份上有所改變,我們不再是戀人。」
「既然是跟以前一樣,沒有什麼改變,為什麼非要分手不可?」玲瓏更加困惑,周大哥究竟在想什麼?她怎麼都不明白呢。
周騖遠糾起了眉毛,現在他的感覺就像孩子在問父母自己是從哪裡來的一樣,無言以對。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周大哥,如果你真的這麼想跟我分手,那好,只要你答應我不會愛上譚君雪,或者別的任何女人,我就同意跟你分手。」就在周騖遠一籌莫展的時候,司空玲瓏卻忽然這麼說,這算不算是妥協呢。
「為什麼?」現下位置調換,輪到周騖遠來問個「為什麼」了。
「不要問我為什麼,你只管答應就是了,我還要你發下毒誓來。」精怪任性的司空玲瓏回來了,褪下了楚楚可憐的衣裳,她的脾氣會讓人受不了。
而面對任性的玲瓏,他會更容易應付些。
「玲瓏,你這麼任性的要求,我是不會答應的。分手已經是無可挽回的了,明天我就會收拾東西搬出這裡,以後你有什麼事情還是可以來找我,我還是會像對待妹妹一樣地照顧你。」
「不要——我不同意!我不要這樣分手!」司空玲瓏撲上前去,一把抓住周騖遠的衣服,抓得緊緊的。
周騖遠看著玲瓏像抓住自己心愛的玩具一樣抓住他,無奈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他伸出手,輕撫上玲瓏的腦袋。
「玲瓏,你也該學著長大了。不能再像個孩子,總是依賴別人。」
她已經不再是花季雨季的年齡,也過了雙十年華,自己已經自私地拖了她十年,不能再有另一個十年。女人的青春終是有限。她應該找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和他結婚,和他共度此生。那才是真正的幸福。他希望玲瓏幸福,而這幸福他真的給不了她。他曾經努力過的,但不行,他的愛不會乾坤大挪移。
司空玲瓏拉下周騖遠放在自己頭上的手,並且用力捏緊,長長的指甲就這樣刺進周騖遠的皮膚裡。
「周大哥,千萬千萬不要愛上譚君雪哦,不然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爭脫掉玲瓏的手,周騖遠完全不去理會自己右腕上溢出的紅色血珠,他最後看了玲瓏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大門在司空玲瓏的眼前開啟,又關上。
「譚君雪,如果你奪走了周大哥,我是絕不會原諒你的!」隨手抄起茶几上的煙灰缸,朝著門的方向扔去,響起的是玻璃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