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在電話那頭哀求好半天,說自己已屆「高齡」三十三歲,但被公事纏得脫不了身,不得不放下重要的相親飯局,向早下班的湛言討救兵,代自己前去安撫佳人芳心。
車子平穩駛向路邊,雖快到達約定的餐廳,但湛言還是不想饒人,像個老頭子般碎碎念。
「要找我代打也不早點說,你讓對方白等了一個多小時?如果我是她,准先甩人一巴掌,要你滾蛋!」
儘管嘴上忙著訓人,可他倒是眼明手快地搶了個車位,火一熄便跳下車,動作快到差點拐到腳,但手機還未收線。
「告訴你,我現在去也未必看得到人,你最好祈求老天對你這死光棍好心點,早日討個……」
削起人來不嘴軟的湛言,話才吐了半句,就聽到同事也回了記冷槍說他也是光棍,不禁氣得大吼。
「我光棍干你屁事!現在是誰在搬救兵?麻煩請搞清楚狀況!記得事後回個電話給人家!啊,我到了!別忘了我的話。」
湛言推開餐廳大門,迎面卻被一對剛吵完架的情侶險險撞得內傷,好在一旁服務生扶了他一把,才沒摔得狗吃屎。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惡劣情緒,抬眼看了看餐廳的裝潢擺設。
算那傢伙品味不錯,要博得佳人芳心,氣氛首先為第一要務,這裡窗明几淨又清幽,是適合男女約會的地方,不過很可惜的是……那傢伙不但遲到在先,又不克出席,光是這兩點就足夠把他打回十八層地獄裡。
在服務生帶領下,他眼尖看到前方有抹窈窕身影獨坐在窗邊,那長髮披肩的溫柔模樣真是迷人。美女對面空了個位置,似乎在等某個姍姍來遲的人,真希望等的不是個男人,讓女人久候的男人活該被淘汰出局。
他才剛這麼想著,服務生已領著他來到餐廳角落這靠窗的雙人桌邊。
女人望著窗外未察覺到有人走近,湛言倒是僵了一下。原來那個空的座位該到的主人沒來,出現的卻是他這被臨時推上來代打的槍手。
他坐下來才剛想開口,女方已自窗外美景回過神來,轉頭望向他。
雙方四目相接,再熟悉不過的目光,彼此都深受不小的震撼,場面瞬間到了可以凍結的淒慘程度。
好冷呀!不知怎地,湛言有種陰寒到說不出話的感覺,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我說……嗨!同學,你怎麼在這裡?來聊天吃飯的?」湛言相信自己臉上准掛著斜線三條。
向莞箹淡淡揚起一抹笑,嫣紅飽滿的豐唇有著完美弧度。「是呀,好巧唷!又遇到你。」
湛言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麼巧的事。他鐵定是坐錯桌了,還是趕緊將錯誤修正,免得誤了同事的好事。「我大概坐錯位置了,哈哈、哇哈哈……」
向莞箹冷眼看著湛言乾笑,東張西望地找先前帶位的服務生,一副坐立不安的緊張模樣。
「現在服務生的素質真是有待加強,怎麼可以捅出這種大烏龍呢?」搔搔頭,他實在不知如何應付這難堪到極點的狀況。看著向莞箹好整以暇的笑容,湛言敢拍胸脯百分之一千五的掛保證,這該死的巧遇,擺明是夥伴想害死自己的禮物。
他寧可在任何一個場合遇見她,卻不願在此時此刻坐上這位置。
湛言感到一陣無奈又生氣,無奈自己又碰上她;氣她從以前就保持著過人的耐性,一般女人遇上相親對像遲到一個多小時老早閃人了,絕不會坐在這裡枯等;更氣她等到的竟是自己這個半途被抓來的槍手,這下害他連抱怨、發牢騷的怨氣都發洩不了。
「你確定是坐這張桌子嗎?」向莞箹睜著燦亮大眼問道。
她的輕聲問候,讓湛言很想痛扁自己一頓。當初他真該開快車,至少別讓她多等些時刻。「很不巧的,的確是。」
「我也是呢。」即便久候一個鐘頭,嬌俏的容顏上仍見不到半點不耐,她的微笑依舊教人如沐春風。
「來做什麼的?」話甫落下,湛言就想咬下自己舌頭。「我的意思是說……」
「來相親。」她笑得一派輕鬆,反倒自然大方。「你呢?來做什麼的?」
被搬來當救兵的……
「我……」湛言有苦難言,暗地裡咒了夥伴好幾句,怎麼他老交到豬朋狗友?
「是來拒絕我的嗎?」她笑道,這回卻多了點無奈。
「當然不是!」意外見到她的落寞,湛言情急之下忙脫口說道:「我也是來相親的!」
向莞箹傻眼看向他,「轟」地一聲,兩頰飛上殷紅的粉嫩色澤。
嗚啊啊啊……相親?!他怎麼可能需要相親!湛言表面佯裝鎮定,可心底卻哀號連連,這回他可真是騎虎難下了。
他對向莞箹向來避之唯恐不及,為何他這會兒偏偏發了瘋想攬下這件事?
又不是他放人家鴿子,幹啥罪惡得要死,更因為她眼中的受傷,撒下這漫天大謊呀?湛言呀湛言,你想當英雄,但別忘了對方可是你的大災星啊!
向莞箹壓下心頭的疑問,冷靜地問道:「我記得你姓湛,但是今天和我相親的對象應該是史先生吧!」
「同學,姓氏不重要,長相也不打緊,重點是我比史先生更具十二萬分誠意來跟你相親。雖然先前我遲到了一個多小時,但也不是我自願的,煩請高抬貴手。」他揚手招來服務生,等了這麼久想必她餓壞了。「印象分數從這時開始打如何?衝著我們是同窗,扣分前請手下留情。」
向莞箹抿起嘴來直笑,兩人各自點了餐。
在等待上菜的期間,兩人很快地就開始進入所謂「相親程序」。
「請問向小姐哪裡高就?」湛言清清嗓子,煞有其事地問。
「我已經給你名片了,自己看不是比較清楚。」向莞箹覺得好笑。
「好的,那請問你的興趣是什麼?」
「一時想不出來。」
「沒有關係,家中兄弟姐妹有幾人呢?」
「這很重要嗎?」
「那好,請跳下一題,請問婚後能不能跟公婆同住?」
「湛、同、學!你現在是哪根筋不對勁?」越答火就越大的向莞箹再也忍耐不住了,哪有人相親時問這種不識趣的鬼問題?
「我在相親呀。」嗯,好久沒聽見如此強硬的問候,真是令他倍感親切,湛言突如其來心情變得很好。「新手上路,請多包涵,我寶貴的第一次相親就獻給同窗,這機會真是難得。」
「你真的要和我相親?」瞠大眼,她不敢相信他是說真的。
「同學呀,我不是已經講了,今天就是來相親的。」
哇,還是凶巴巴的個性比較適合她,瞧她剛剛強而有力的喊他「湛同學」,聽起來就讓人好窩心呀!
向莞箹瞇起眼,原本維持住的美好假象,開始像崩塌的樓台。
這傢伙,是來亂她的飯局?
「你……」本想發作,適巧餐點上桌,向莞箹勉強壓住怒火,暫且放他一馬。
見前菜端出來,湛言招呼她。「快吃吧,讓你等這麼久鐵定餓著了,早知道當初應該再開快些。」
他無意識脫口而出的話,教向莞箹心頭緊了緊,詫異地看著他。
「怎麼啦?女士優先呀!」她沒動手,湛言也不好先用。
「你何必陪我吃這頓餐?」他明明是被人抓來拒絕她的,何需費心安撫被放鴿子的她?「跟我講明對方不來,這無所謂的。」
「我們邊吃邊聊,可以嗎?」將刀叉塞進她手裡,湛言很高興這餐廳上菜速度頗快。「快吃吧,我餓了。」
她無奈的瞪眼,知道他從小就很紳士,但前提是不扯上愛車成癡的怪病。「如果被誤會該怎麼辦?你要怎麼解釋?」
「就說在相親呀,你都敢承認了,我哪裡不敢說,這年頭相親犯法呀?」他吃得不快,完全配合她的步調。
「你最好需要相親。」
「誰說我不……」湛言皺了一下眉,很困惑地問:「難道你需要?」
向莞箹輕咳了聲,俏顏泛紅。「這是很失禮的問題,勸你最好別問第二遍。」
「我懂我懂!你什麼都好,就是眼光高了些。」真是個可愛的女人,連個謊言都不會撒,好歹也為自己留點面子嘛。「這沒什麼不好。」
「湛、同、學,你再給我說一次!」她眼光哪裡高?是跟她相親的人比較高!
「聽說這是你第十三回相親……我應該沒記錯吧?」回想起夥伴說過的話,今天他要安撫的是個相親失敗十二次的可憐女人。
「是第十一次!我失敗的紀錄怎麼多出一回?」向莞箹有些動氣了,他現在是在刺她的傷口嗎?
「如果我夥伴,就是你要相親的史先生,這回不克出席也算進去的話,跟我相親就是你第十三次飯局。」湛言皺起眉頭。「這個紀錄很不良喔,你是怎麼拒絕人家的?」
「是我被拒絕好不好!」她低聲吼著,也很生氣。
大家都說她不必相親就能挑到好對象,可惜這句話聽在她耳裡簡直跟魔咒沒什麼兩樣。眼見身旁好友個個嫁得幸福美滿,本來就不挑的她,卻連青菜蘿蔔也沒得選,晾在這裡仍是小姑獨處。
天吶!打從開始相親到現在,次次失敗被拒,連她也說不上癥結在哪裡,能力太強,是個問題,長得太艷,是個困擾,每回飯局過後,對方總丟下一句,當情婦很好,但是老婆就有待考慮。
真是該殺千刀的男人!
誰說長得太艷就非得當情婦來著?她天生職志就是良家婦女不行嗎?
沒嫁人之前,當然要有兩把刷子養活自己,不然她要靠誰?
「你行情沒那麼差吧?」她突如其來的坦白,讓湛言險些掉了下巴。
怎麼看她都是搶破頭疼的一朵花,怎會淪落到處境堪憐的地步?
向莞箹變得沉默,湛言很快就知道她的意思,淡淡歎道:「該不會是你與生俱來的『楣力』嚇跑人家的吧?」雖不想這麼說,可是話挑明講比較實在。「我以為受害者只有我,總算有人陪著我一塊倒楣了。」
「你會不會想太多?」又說她倒楣,她到底是哪裡帶衰他?
湛言猙獰的看著她。「我想太多?那段慘痛的教訓是我自己想太多?我說向莞箹,自從那時你跟我告白後,每回遇上你,我就有倒不完的楣,就連畢業前老師都對我恨之入骨!」他說得義憤填膺,好不激動。「明明女老師們對我疼愛有加,自從你講了那三字咒言後,我的世界就開始轉變!當時我也不過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吶,你就對我如此殘忍!」直到現在,遇上她便準沒好事。
難怪他剛下車會拐到腳,進餐廳就被撞到險得內傷,原來是已經接近她出沒的範圍,他太過大意了!
「可是其他男人不曾跟我抱怨過這個。」她說得無辜,被他亂扣一頂帽子,真是討厭。
「你的意思是說我體質異於常人?那你說說看,你有沒有對那些男人說過那三字咒言?」他就不信只有自己倒楣。
「噢,你是說我……」她頗不好意思的停了一會兒。「喜……」
「閉嘴!不准對我說出那三個字!」在剩餘兩個字出現時,湛言忙截下她的發言權。「千萬不可以,你聽到沒?」
「但是我……」
「不管你有多喜歡我,請放進心底,就是別對我說,求你饒了我!」他投降、他告饒!要他怎樣都好,就是別對他再說出那三個字了。
喜歡他?!喜歡他——他被「喜歡他」這三個字給害得怕跟她當同學。
有人喜歡固然很好,尤其當對方還是可愛漂亮的美女一枚時,他是很樂意和她共譜一段美好的戀曲,不過前提是——她不要再帶衰他了!
遭到他拒絕,向莞箹臉色登時難看起來,虧她再見到他時,心底仍保有最初喜歡他的悸動,明知彼此不可能有交集,可他擺明嫌棄她是怎樣?
她是對他動過情,那又如何?這不是她願意或是能夠控制的,有時感情來得就是莫名其妙,如果找得到應對方式,當初她犯不著和他告白,然後又碰了一鼻子的灰。
十三歲時的她,愛情初生萌芽,卻毀在這個只懂得愛車模型的臭傢伙,當場遭拒就算了,事後他竟還敢哇啦哇啦朝她鬼叫,說她帶衰他,搞得所有人以為他的不幸,全是自己一手造成。
夠了!她受夠年少輕狂犯下的滔天大罪,托這傢伙的福,自此她再也不輕易說出那教自己也恐懼的三字真言,以致到頭來在愛情中沒法修成正果。相親之路走得坎坷就算了,還遇上他擾亂,害她平白無故又多添一回失敗的紀錄。
「是嗎?真高興除了你之外,我尚未害到任何一個男人,可見我孽造得不多,或許未來人生還能見到一絲曙光。」哼!待會雙方分道揚鑣後,她絕對還要再去尋求下個相親對象,管他什麼可笑的失敗紀錄,今年她非成功不可!
她賭氣的說法,教湛言遲疑了片刻,直到服務生又送來主餐,他仍體貼的等她開動,才又動手。這麼說來,他真是她這輩子頭個告白,也是最後一個的……幸運兒?歎口氣,這項說法教人倍感沉重吶!
「我說同學,你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她可以盡量跟任何一個人說,但就是不要對他說那三個字!
向莞箹冷淡地看著他。「我不想再討論那些陳年舊事。」多說無益,既然這回相親已注定失敗,還是不要多浪費心力,她一向是很有效率的。
「那就是回到相親的場面囉?」
「隨你高興。」嬌艷的面容上平添抹冷漠,看來不太真切。
「可是我沒有經驗,不知道該問些什麼才好。」他笑道,忽略她刻意展現的距離。「不如談談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大致上說來平順,無風無雨。」
「我說同學呀,就你此刻的表現來看,真的很冷淡耶,難怪會接連失敗。」
她手上刀子一揮,惡聲惡氣低吼:「你想找死是不是?」
「哈!就是這樣的表情,真美!」薄唇揚起得逞的笑意,湛言一臉高興。「曉不曉得你生氣的模樣很性感?我從以前就這麼覺得,要是那些男人見到你的真面目包準動心。」
他又褒又貶,讓向莞箹不知該哭該笑。迎向他的視線,見到倒映在他瞳眸中的自己,她有一瞬間迷惑了。
他說得懇切,可是這種誇法卻不完美,然而,她卻深感喜悅。
直到這短短幾秒鐘裡,向莞箹肯定他對她仍有某種程度的影響力,或許當兩人再度見面時,她又跌入迷戀他的漩渦中了吧?真是殘酷,先前這傢伙還死命警告不准喜歡他呢!
「這頓飯局之後,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吧。」她說。
「為什麼不會?」
「因為相親就結束了呀。」雖然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可是向莞箹仍覺得心頭泛起些微酸澀,畢竟她又被拒絕了。
「你現在是判我提前出局嗎?」哇,她會不會太早將他給掃出去?「我這麼快就不及格了?」湛言有點不是滋味。
「不是。」
「對不起,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湛言有些愣住,完全不知自己錯在哪裡。
既然一開始他就給不了她機會,那她也不該像個傻子以為還有希望,應該繼續相她的親,也別把時間浪費在等一個害怕自己的人身上。畢竟女人的青春有限,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雖然她很有耐性,但不表示會花費大半心力在愛情裡頭,儘管她曾動過等待的念頭,但是面對他之前強烈深刻的拒絕,還是早早抽腿為妙。
「我只是覺得,以後別再見面比較好。」
是的,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