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五官很漂亮,細緻的眉、黑白分明的眼、小巧的鼻、粉嫩嫩的唇,嵌在那巴掌大的瓜子臉上,粉雕玉琢得就像是上帝的傑作,再襯上她那身雪白的洋裝,簡直靈秀絕倫到不似凡人!
可,看似古典美人的她,與溫柔如水一點都沾不上邊,渾身反而籠罩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讓人只敢遠觀,不敢褻玩焉。
餐廳裡,氣氛熱鬧,客人們愉悅地聊天,侍者們忙著送餐,她卻像個局外人般,托著粉腮,專心聆聽著餐廳裡現場演奏的鋼琴曲。
不好聽!
她回神,切了一塊牛排吃,愈吃愈食不知味,終於,她發現了——
原來不是牛排難吃、鋼琴曲難聽,而是她太無聊了!
「倪小姐……」突地,有人出聲叫喚,但倪湘沒有注意到,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離開這個無聊的地方。
「倪湘,陳先生在問你話。」蔚思思碰了碰她的肩膀,提醒她別再發呆下去了。
倪湘稍稍回神,瞥了那位陳先生一眼,這才想起他的存在。
陳先生緊低著頭,深怕一抬頭,就被他的真命天女電到不知所措。
沒錯!他愛慕的對象就是眼前這個冷死人不償命的古典美人。自從他在他家開的超市碰到蔚思思帶著古典美人一起來買菜後,就對她一見鍾情了,所以,他才會拜託弟弟的家教老師,也就是蔚思思,幫他安排相親。
「倪湘,你說話啊!你是不是忘了你正在相親?」陪客之一的蔣若雅抱緊雙臂。這沉凝的氣氛快讓她冷死了!
相親!對,她是在相親!所以她才會那麼無聊!
倪湘拿起一旁菜單,專注在菜單上的選項。「我可以吃蛋糕了嗎?」
清泠、柔美的嗓音自她美麗的唇逸出,幾乎教羞澀的陳先生為之傾倒,在場的另外三位女性也快暈倒了。
「倪湘,別顧著吃,跟陳先生說點話吧!」蔚思思猛催促著她。
對方是她家教學生的兄長,特地拜託她介紹倪湘跟他認識,她當然要盡力而為了。
「對啊!不然思思可是會很尷尬的。」蔣若雅難得說一句公道話。沒辦法,再繼續冷場下去,她會想落跑。
「難不成你也會害羞?別嚇我了好不好!」陪客之二的童羽媗早她一步點了餐後甜點,吃得滿嘴都是冰淇淋。
倪湘冷冷地掃了童羽媗一眼,要她別多話。
她真的快煩死了,這個陳先生已經害她吃不下蛋糕,那,她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赴這個約?唉……還不是為了蔚思思!
蔚思思是她的房東,對她們這三個房客好得不得了,她怎麼推拒得了她!?
陳先生緊張得都快冒冷汗了,「蔚小姐,我是不是不夠優秀,所以倪小姐她……」嗚嗚……她才會不想理他啊!
「優不優秀,要從年薪多少來判斷!」蔣若雅突地開口說道。
「若雅!」蔚思思瞪了亂插話的蔣若雅一眼,尷尬地笑了笑。「年薪當然很重要,不過我想人品更重要,陳先生看起來那麼老實有誠意……」
「嗯,老實真的很重要,哪像我家那口子,狡猾得要命,老是在算計我!」童羽媗光想起她那男友是怎麼算計她跟他湊成雙的,就一肚子怨氣。
「可是,老實到不知變通也很不好吧!陳先生,看你這副乖寶寶的模樣也知道,你一定是交不到女朋友,才會跑來相親的吧!」蔣若雅再度唯恐天下不亂地開口。
眼見羞澀男臉色發青,一副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的模樣,蔚思思緊急喊停——
「夠了!」真是愈扯愈離譜。「倪湘,拜託你說句話吧!算我求你。」
倪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蔚思思。想當初她走投無路,要不是蔚思思好心收留她,她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麼樣。
「你好,我叫倪湘。」她輕道。
見她終於進入情況,羞澀的陳先生也鼓起勇氣發問:「我可以請問倪小姐的興趣嗎?」
「興趣……」倪湘的表情平淡無波,似是很認真地在想。「我喜歡種花,還有……扮鬼嚇人。」
「啥!?呃……倪小姐真愛開玩笑!像你這麼漂亮、氣質又好的女孩子,怎麼會去扮鬼嚇人呢!?不過種花還真是不錯的興趣……」
「我是說真的。」倪湘淺淺一笑,難得有捉弄人的興致。「不信,你問她們。」
蔚思思真的快哭出來了。扮鬼嚇人是她們四個人的秘密呀!
「對啊!扮鬼嚇人是挺有趣的,陳先生要不要試試看?」戲弄老實人是很有趣的,無聊過頭的蔣若雅似乎玩上了癮。
「若雅!」蔚思思更頭痛了。
陳先生有點想打退堂鼓,但他仍硬著臉皮邀約:「倪小姐,下次可以跟我約會嗎?就吃個飯、看個電影……」
「抱歉,我不喜歡在白天出門。」說著,倪湘喝了口侍者剛送來的熱咖啡,但只淺嘗了一口,就將它推開。
她很挑剔,喝慣了蔚思思煮的咖啡,其它的都不夠味。
「倪湘一看到陽光就會魂飛魄散,今天因為天氣陰陰的,她才敢出門……」點了第二客冰淇淋的童羽媗,無厘頭地冒出一句。
倪湘有種陰冷的特質,喜歡看靈異小說的童羽媗,早就不把她當人看了。
「你別亂說話!」蔚思思橫了她一眼。「倪湘,你覺得呢?」
她是不會勉強她的,但,好歹也給對方一個台階下嘛!
「羽媗剛剛說的都對,我看到陽光確實會魂飛魄散,所以不便赴約。」說完,倪湘突然自座位上站起,冷冷一笑。
一點都不好笑!陳先生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不斷發抖著。
倪湘待不下去了,她拎起皮包,想出去透透氣。「牛排很好吃,謝謝你,思思。」
「倪湘,你別急著走啦……」充當介紹人的蔚思思尷尬道。倪湘這一走,她真不知該如何安慰陳先生。
「反正時間還很早,我們乾脆去逛百貨公司吧!」蔣若雅提議道,前幾天她看中了一套新裝,想趁現在買回家。
「好耶!難得倪湘出門,我也要去逛!」吃冰淇淋吃到飽的童羽媗伸了伸懶腰。該是運動散步的時候了,她好怕發胖喔!
「等等,現在不是逛百貨公司的時候……」蔚思思瞄了眼陳先生,暗自叫苦。糟糕!她們該不會想把爛攤子留給她吧?
見她倆一搭一唱說得很開心,倪湘一概不理,突然,她的雙臂被扣了住。
「倪湘,我們一起去吧!」蔣若雅鼓起勇氣抱住她的左臂,逞強地笑了笑。
「對啊!我們決定要好好跟你培養感情!」向來怕她的童羽媗也抱緊了她的右臂。
培養感情?
「喂,你們……」來不及問清楚,倪湘就被她們硬拖到了外頭。
她們似乎是認真的,天要下紅雨了嗎?平常她們兩個並不會刻意接近她,說白一點是怕她,現在會這麼積極地親近她,還真反常!不過她並不討厭,因此沒有甩開手,反而淡淡一笑。
因為她的個性太過冷淡寡言,加上美貌使然,從小到大,她並沒有任何知心的女性朋友,身邊永遠只有數不清的蒼蠅,因此,說真的,她很慶幸能認識她們。
一年多了,自她被她喜歡的男人背叛,又被繼母一家人殺害未遂,奄奄一息地昏倒在蔚思思的別墅前,已經過了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來,她過得很平靜,甚至遠比過去的二十二年還要幸福安逸。
蔚思思一直很照顧她,總是對著她溫柔地笑著,毫不畏懼她的冷淡;蔣若雅和童羽媗私下雖然會把她當成鬼魂開玩笑,但她們其實都是默默關心她的。
所以,當蔚思思的別墅被算命師說成福地,好多人搶著跟她買地,惡劣的建商在買不到地之下,傳出亂七八糟的流言時,她才會自願和她們一起扮鬼,趕走那些覬覦別墅的有心人,好答謝她們對她的救命之恩。
事實上,她早已經把她們當成家人了,也有過想待在別墅一輩子的念頭,所以,她是用著守護的心態在保護著別墅,絕不容許旁人毀掉這個家。
然而想歸想,她內心的仇恨依舊分明,到現在,她還記得那些想殺死她的人,一刀刺在她身上的感覺有多麼疼痛,這些記憶清清楚楚地提醒著她,她和她們擁有的家,並不是她真正的家,她不能這樣子過一輩子……
她不甘心,她還是想報復,把屬於她的一切奪回來……
天色依舊陰沉沉的,卻涼爽得讓人覺得很舒服。
倪湘抬起小臉,仰望著眼前好幾十層樓高的水藍色建築。
這裡是南洋百貨——一家專門販賣日本流行名牌服飾、商品或原版書籍,滿足了追求時尚、崇日客人的需求,在台中、高雄,以及日本各地都有分店的知名百貨公司。
一來到百貨門口,室友們就決定各逛各的,倪湘既然是被拖來的,當然想趁機溜走,但,不知怎地,這棟建築就像是有什麼吸引力,讓她無法抗拒地踏了進去。
她是怎麼了?這裡是屬於「他」的地方,她以為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光臨的……
倪湘恍恍惚惚地走到一個日本知名化妝品的專櫃前,專櫃小姐瞧見她,立刻熱情地對她介紹起商品——
「小姐,你的皮膚真好,若擦了這個口紅……」
「謝謝。」倪湘禮貌性地朝她點點頭。
「呃……小姐你……」專櫃小姐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驚艷歸驚艷,她還是微微地泛起了雞皮疙瘩。
她漂亮過火的五官、太過縹緲的神韻,怎麼看都不像凡人……
「有什麼事嗎?」
專櫃小姐猛搖頭陪笑著,「沒……沒有……」
倪湘輕扯嘴角。她知道,她又把人家嚇壞了!
轉身,她想從側門離開,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吵嚷聲,她抬眼望去,看見一個留著長髮、穿著白色洋裝的女顧客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拔腿狂奔著。
倪湘就這麼被她自身側用力撞上,整個人重心不穩地跌落在地,疼得差點掉淚。
她蹙眉,站起身,拍了拍皮包上的灰塵,突地,她發現她的皮包中多了罐保養品,抬頭一看,剛剛那個女顧客不見了。
「這是……」取出保養品,她左看右看,就是不明白這東西是打哪來的。
「就是她沒錯!長頭髮、穿著白色洋裝,手上還拿著保養品!」
女性的高亢叫嚷聲一起,倪湘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兩個警衛圍住了,一樓的主管隨後也跟來處理。
「這個小姐,麻煩你跟我們到辦公室一趟。」
倪湘看了眼手上的保養品,明白她被當成小偷了,「你們懷疑這東西是我偷的?」
「不是懷疑,我親眼看到你偷了櫃檯上的保養品!」專櫃小姐指證歷歷,說得像是真的一樣。
倪湘扯扯笑,漂亮精緻的臉上卻看不到笑紋。「你真的有親眼看到?」她挑眉,與生俱來的冷冽氣質,令對方瑟縮了下。
「當、當然!」
倪湘細緻的嗓音聽來悅耳,語氣卻令人害怕。「你真的有看清我的長相嗎?還是只要長頭髮、穿著白色洋裝的女性,你就認為是小偷?」
被這麼質疑,專櫃小姐一時也說不上話來。
倪湘眸底的寒霜幾乎要凍傷人了。「我是被誣賴的,那個小偷大概是怕人贓俱獲,所以才會故意撞倒我,把保養品放入我的皮包內。」
氣氛有點僵,兩人各說各話,看得主管冷汗直流,不知該怎麼收拾,直到警衛帶來一個女性。
「主管,捉到小偷了!有個客人親眼目擊這位小姐偷了東西!」
那名女性跟倪湘同樣留著長髮、穿著白色洋裝,她低著頭,早已承認了偷東西。
見狀,主管瞬間綠了臉,他瞪了專櫃小姐一眼,趕緊按下她的頭,朝倪湘來個九十度躬身的賠罪。
「很抱歉,我們專櫃小姐認錯人了,為了致歉,請接受本公司贈送的禮卷吧!」
倪湘的態度至始至終都很冷淡,她一言不發的把手上的保養品塞給專櫃小姐,然後掉頭就走,但,才一跨步,便和一對男女擦身,幾乎撞上。
那對男女簡直是男的俊、女的俏,非常匹配,尤其是那男人,他身高夠、肩膀很寬,是個標準的衣架子,匆匆一瞥,那俊美陽剛的側臉,帶給她很熟悉的感覺。
倪湘不由自主地頓下步伐,心底掀起異樣的波瀾。
是她的錯覺嗎?那個人好像是……「他」!
不!一定是她想太多了!南洋雖是他經營的百貨公司沒錯,但她不可能那麼巧碰上他的!
「恭,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嗯。」梁恭南有點心不在焉。剛剛與他擦肩而過的女人,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他沒看清她的五官,但她那極冷的氣質和纖瘦的身軀,在在讓他心浮氣躁。
一定是錯覺吧!怎麼可能是她!?畢竟,她已經消失好久了……
「總裁好。」一樓的主管一看到梁恭南來視察,連忙恭敬問好。
梁恭南點點頭,看到了一名女性正被警衛押著,不禁問道:「怎麼回事?」
主管誠實說明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剛剛這位客人偷了保養品,還栽贓給另一個客人,說來真巧,她們兩個人都留著長髮、穿著白色的洋裝……」
長髮、白色的洋裝……
梁恭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下意識地轉身,卻不見方纔那道白色身影。
他蹙緊眉,稍稍失了神。
「恭,別管那麼多了啦!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吃飯嗎?快走吧!」女伴撒嬌著。
梁恭南冷冷橫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的多話。
「恭……」女伴委屈地癟癟嘴。
「走,我們去開車。」片刻後,梁恭南微笑,又是一派的風流倜儻,像是幾秒前的他僅是幻覺。
「太好了!」女伴欣喜地偎入他懷裡,暗自鬆了口氣。
梁恭南雖然個性陰晴不定,說風是雨,狂妄得很,但他長得俊美非凡、陽剛挺拔,又是南洋百貨的總裁,是她心目中的金龜婿啊!她可不想被甩得不明不白!
梁恭南看似親密地摟著她的肩,還銜著溫柔的笑,可眼底卻沒有笑意。
看到她那副笑得花枝招展、拚命想討好他的模樣,他就厭煩不已。
沒錯!他膩了,兩個星期的交往夠久了!待會兒帶她去挑樣珠寶,就當作是分手禮物吧!
兩人上了車,梁恭南加快油門,流線型的跑車馳騁在寬廣的馬路上,直到紅燈亮起,他把車停在斑馬線前,看到一抹白衣身影從眼前掠過。
「又是錯覺嗎?」他喃喃道,心口微微一震。
倪湘放了室友的鴿子後,便打算步行回家。
她撥了撥長髮,塞到耳後,露出她那姣美雪白的臉蛋,走到斑馬線上,可走到一半,她敏感地發覺似乎有人在注意著她。
是誰在偷看她?
「我想太多了吧!」她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看著綠燈換成黃燈,趕緊加快腳步,越過斑馬線。
「恭,你的開車技術好棒喔!你能不能教我開車?如果你能送我一台這麼炫的跑車就更好了……」女伴暗示著,想趁著他心情好時多撈些禮物。
梁恭南向來很大方,不管多昂貴的禮物,一張金卡刷來從不手軟,但此時的他卻無心聽她說話,一等紅燈變成綠燈,他便刻意地減慢車速,跟蹤著那道白色背影。
「恭,好不好嘛?送人家一台車……」見他不說話,女伴變本加厲地盧著他。
煩死了!梁恭南所有的耐性都用完了,他懶得再理這個得寸進尺的女人,索性把車停在路旁,下逐客令:「下車,自己搭出租車回去。」
「什麼?」女伴嚇白了一張俏臉。她又哪裡招惹他了?
梁恭南的目光一掃,冷冽到快凍傷人了。「我要你馬上下車。」
老天!她該不會被甩了吧?他們才交往兩個星期而已……
「快滾!」梁恭南的語氣夾帶著一絲火藥味,彷彿她再不自動下車,他就會大發雷霆地把她轟出去。
見狀,女伴打了一記冷顫,火速下了車,快步離去。
女伴一下車,梁恭南立刻加快車速追了過去,囂張地把車停在那白衣女子旁邊,然後下車,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
真的是她嗎?他會不會認錯人了?
管他的,他要是再不看清她的臉,他就會成天疑神疑鬼的,渾身不自在,他一定要看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她」……
怎麼回事?這人居然把車停在人行道,還擋了她的路!
倪湘想繞道而過,一抬起臉蛋,就與一張俊得過火的臉對個正著。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呼吸有點急促,遲疑了幾秒後,第一個動作就是轉身逃跑。
她不想見到他,一點都不想……
「倪湘,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