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童炘的書房裡拿了寫曲專用的紙和筆,在五線譜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的音符。
她邊寫邊掉淚,小手不停的發抖,明明是一首輕快的曲子,她卻用這麼難過的心情記下來。
寫完後,她抱著樂譜坐在陽台,嘴裡哼著那曲調,直到夜幕低垂,直到月亮和星星掛滿天,直到深夜,直到聽見有人從一樓走上來。
童震剛結束拍片回家休息,很早就睡了。
小玉向來習慣在晚上十點上床,也睡了。
童浩日前有個秀,跟小車飛到香港,預定要明早才會回來。
那麼現在回來的人是童炘嘍?
她立刻抹乾眼淚,走進房間,在梳妝台前打理自己,不讓自己哭紅的眼睛被看出來。
打開房門,她看見童炘摟著一個豐滿明艷的女人,他以路西法的打扮、路西法的輕佻,就在樓梯口和那女人熱情擁吻。
「炘?」她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把女人帶回家來過夜!
熱情被中斷,童炘抬頭,看見她那震驚不信的表情,心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的被莫名其妙的衝動取代。
「你怎麼還在?」他滿是不在乎的語氣。
「路西法,她是誰啊?」童炘懷裡的女人嬌滴滴地問。
「不重要的人。來,我們進房間繼續。」他旁若無人的低頭給懷裡的女人一記銷魂熱吻,吻得她雙腳發軟,嬌喘連連。
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人!
芽衣感覺她的心被人狠狠的刺開。
早有心理準備跟他沒有結果,一直都知道他是個這麼濫情的男人,但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現在親眼看見他在自己面前跟別的女人親熱……
這一刻她才知道,她根本就沒辦法做到提得起放得下,她在意得要命,她沒有辦法灑脫,沒有辦法笑著轉身離開,當做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不重要的人?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我之於你,只是一個不重要的人?」她沉痛的望著他,「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放下一切,用盡心機留在你身邊,甚至不惜說謊當個騙子,結果換來的……是什麼?」
「你知道我本來就是這種人,是你自己要招惹我的。」童炘冷眼望著她,不被她任何一句話影響。
「你知道我是騙你的……你知道我說失去記憶是騙人的,對不對?」
童炘掀了掀嘴角笑。「你演得很好,我一度被你騙了。」
「所以我在你面前所做的一切,你都當成笑話嘍?」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我真的太傻了,以為你還是當年我認識的那個炘學長,沒想到十二年的歲月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我以為浪蕩只是你的保護色,你內心深處還是那個對我處處呵護體貼的男孩……」芽衣搖頭苦笑,「結果,只有我傻傻的記得當年的承諾,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沒有哭、沒有示弱的掉淚,她走進房間,抓起她花了一整個下午時間寫好的曲子,遞到他面前。
「喏,拿去!給你的,答應你完成這首曲子要第一個給你聽,這首曲子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現在我不要了,我把它給你,隨便你怎麼處理。」不由分說,把紙塞進他掌心,「這麼多年來,這首曲子只有你聽過,我只彈給你一個人聽,以後我不會再彈了,我會學你,徹底忘掉年輕不懂事時的我們,所說的無聊事!」
然後,她擠過睜大眼、不發一語的童炘身旁,走下了樓,走到轉角處她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以複雜的眼神望著他,最後露出一個淒慘的笑容。
「我十三歲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天起就喜歡上你,為了接近你,同學幫我製造許多機會,可是她們製造的那些機會只帶給你一連串的災難,我自己……也因為太緊張了,老是在你面前出糗……」她搖頭失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時候我是怎麼了?著了什麼魔要一直靠近你……我走了,至少這一次我有機會向你道別,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你保重。」她怎樣也想不到,她想完成的初戀,結局是這麼的淒涼,「其實你是一個很殘忍的人,你知道嗎?」
他一點都不在意的帶女人回來過夜,一點都不在意她也在同一個屋簷下,一點都沒顧慮她是這麼的喜歡他!
沒有再說一句話,芽衣靜靜走下樓梯,打開大門,頭也不回的離開童家大宅,在這半夜三更的時刻。
童炘沒有去攔她,或是說根本反應不及?
「路西法?」完全搞不懂現在是什麼情形,那古典氣質的女人一走,身旁的路西法就全身僵硬,跟剛才對她的火辣激情相比,真是差太多了,「現在呢?我們還要繼續嗎?」她是個「玩家」,知道身旁這秀色可餐的男人已經對她沒興趣了,她也不強求,非常提得起放得下,只是覺得可惜啊……
「抱歉,我洗個臉。」他丟下美艷性感的一夜情對象,衝進浴室扭開水龍頭,拚命往自己臉上潑冷水。
他瞪著鏡中的自己,耳邊儘是水花濺在洗手台上的聲音,久久、久久……他衝出浴室,飛快奔下樓。
「欸,你這是表示今天沒得玩嘍?」女郎好笑地朝往樓下跑的他,「你好歹有風度的幫我叫輛計程車吧!」
「對不起。」他只丟下一句道歉,飛也似的離開。
「唉,還以為有多玩得開呢,原來是個癡情種嘛,媒體真會誤導人。」女郎一邊抱怨一邊扭著身子下樓,打電話叫計程車,打算她回家好好睡一覺。
童炘飛快衝回車上,開車沿著唯一的路找尋芽衣的蹤影,可卻遍尋不著,問了警衛得到的回答卻是--
「簡小姐被接走了,不清楚對方的身份,簡小姐笑一笑就跟那個人走了,我們也不知道那是誰。」
然而這是被特別交代過的回答。
事實上,芽衣離開童家後,就沒命似的往前跑,跑了很久,突然出現刺眼的車燈讓她睜不開眼睛,當哈雷機車停到她身旁,她才能看清楚來人。
「去哪?」童浩拿下安全帽,帥氣的抱在右手邊,酷酷地問。
「我要走了。」她故作冷靜地回答後又問:「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而且還自己騎車?」
「工作提前結束就回來了,不想讓婆媽的小卓載就自己騎車--要走啦?這 快,不是還有幾天嗎?」他發現她眼睛紅腫,明顯大哭過,又是這麼狼狽的離開,現在甚至都快凌晨一點了。
剩沒幾天了,她幹麼急著在這時候離開他們家?
一定跟童炘有關!
「累了。」她簡單的回答,「我想回去了。」
「哦。」童浩眼神閃了閃,努了努嘴,「上車吧,我送你一程。」
「這麼大方?你的車不是只有小玉能碰嗎?」芽衣受寵若驚。
「特別優待你,快上車。」他把安全帽遞給她。
她很累,不想拒絕童浩的好意,接過他的安全帽戴上,跨坐上車。
童浩將車頭調轉之前,背對著她說:「喂,借你抱一下沒關係,小玉不會介意,還有--我的背借你啦!不過只有這一次,以後你求我都不要。」他沒有回頭,體貼的不去看她現在的表情。
芽衣聞言一楞,隨即掉下眼淚來。「謝謝你。」難怪小玉會喜歡上這個嘴巴壞的男生,因為他雖然老是說一些氣死人的話,但還是有相當溫柔又體貼的心。
輕輕靠著童浩的背,雙手環抱住他勁瘦的腰身,芽衣默默的掉淚。
他騎車的速度飛快,讓她瞼上滑下的淚水立刻風乾。
「幫我跟小玉和大哥說一聲對不起」請他們原諒我的不告而別,等我處理好所有的事,我會再跟小玉聯絡。」
「那童炘呢?」童浩故意問。
芽衣雙手收緊了下,緩緩道:「結束了。」
她已經將過去畫下句點,再也不會有任何遺憾。
她現在所流下的淚水,不是為了童炘,而是為了她逝去的初戀。
過去,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在這短短兩個月裡,她從童炘身上學到了非常寶貴的一課。
心頭空空的感覺……他也曾經有過。
那是在很多很多年前,突然失去她消息的那一天,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失魂落魄好一陣子。
以為再也不會有那種心空了一塊的感覺,那感受比死還要難過!
為什麼在她再度離開之後,他又嘗到這種痛苦的滋味?
「我不愛她啊!」童炘躲在視聽室裡,放著一片又一片的動畫,以往他會津津有味的盯著大銀幕不放,但現在他心裡、腦子裡想的,全部都是她--簡芽衣!
「為什麼又是她?我就知道跟她扯上關係不會有好事!」他在隔音良好的視聽室裡大吼大叫,像是說服自己、說給自己聽,「我幹麼對她牽腸掛肚?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自己這麼晚跑出去怪得了誰?出了什麼意外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說得很急、很快,連呼吸都紊亂得不像平常的他。
「可是她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能去哪裡?她不是說不想回去家裡嗎?她的繼兄對她……」她曾經說過的話浮現在腦中。
那是她還未假裝失憶前的事,她欲言又止的提起家裡,提起她的繼兄……
「老天,為什麼我沒問她這些年來做了些什麼?過得好不好……如果她過得好,為什麼會想逃?」
一個女人能承受的難堪也只有那麼多了,他怎麼可以這麼粗心?他向來不是這樣的男人,他一直都很--
我以為浪蕩只是你的保護色,你內心深處還是那個對我處處呵護體貼的男孩……
結果,只有我傻傻的記得當年的承諾,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其實,你是一個很殘忍的人,你知道嗎?
她的話不斷在耳邊響著,不斷的重複、重複、再重複。
逼得他快發瘋。
衝動的關掉DVD,童炘離開視聽室走出書房,就看見小玉見了他後一楞,便轉頭離開,不像以前一樣親密的喊他一聲「二哥」。
「小玉……」他伸手,想將視若親妹疼愛的小玉招回來,但卻力不從心的放下了伸出的手。
他歎了口氣,舉起腳步離家到錄音室,拒絕再去回想關於簡芽衣的任何事情。
童炘前腳剛走,小玉就忍不住跟童浩抱怨,「你看,二哥一點都沒有在反省!」她好生二哥的氣。
一早起床沒看見芽衣姊,她還納悶芽衣姊怎麼賴床,不是約好了要一起去逛街買衣服嗎?直到童浩起床吃早餐,才告知她和大哥這個青天霹靂的消息。
「為什麼昨天晚上他們吵架我沒有聽到?」小玉責怪自己睡著就像死豬一樣,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乖,別生氣,童炘現在還在『迷惘期』,過一陣子就會知道錯了。」童浩胸有成竹。
「你這麼肯定?」小玉不免懷疑,畢竟二哥在他們面前的表現跟以前沒什麼兩樣。
「當然,這種事大概十一年前發生過一次,那次童炘就像行屍走肉一樣。」童浩笑得很爽快,「小湯圓,你一定要保密,不能跟童炘通風報信。」
「我當然不會!」小玉肯定,「二哥讓芽衣姊這麼傷心,我才不要幫他。」知道童炘又犯老毛病帶女人回家過夜,還故意讓芽衣撞見,這點讓小玉對童炘非常不諒解。
「記住你說的。」童浩不怎麼相信她的保證。
他們童家就數小玉的心腸最軟、最不會記恨報仇,也沒心眼--這一次惡整童炘,連大哥都有份,怎麼不教人期待?
就怕小玉壞了他們好事啊!
在芽衣離開童家後,童炘埋首在工作和學業中,刻意讓自己忙得沒時間去想她,沒時間去思考自己的不是之處,更不願去探究他的失落感從何而來。
不去想,就不會痛了。
童炘的論文沒有過,並不全然是因為芽衣毀了他原稿的關係,依他現在的情況,就算論文沒有被毀,他明年還是拿不到博上學位,他的狀況之差,連指導教授都大感意外。
他索性把下半年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全力製作新單曲,等過完年後再來思考他的學業該怎麼辦。
他鴕鳥似的逃避著,一直到入了冬,Luna即將要發行最新單曲,正進行全球性的宣傳。
Luna的宣傳期從十一月底排到元旦跨年,通告排得滿滿的,接下來一個月時間得搭專機全球跑透透,沒法待在家裡。
這一天早上,童炘一身路西法式的招搖裝扮,提著行李下了樓,只見小玉忙東忙西的,他走到她身旁,拽下墨鏡輕喚,「小玉。」
小玉楞了下,放下手邊的工作回過頭來。「二哥?」
「我要出門了,要去歐洲和美洲做宣傳,聖誕節會回來一趟,到時二哥再帶禮物回來給你。」他眼神不若以往充滿迷人光彩,卻帶著一抹憂鬱。
「嗯。」小玉點了點頭,笑著說:「二哥再見。」像平常送他出遠門一樣輕鬆自在的語氣。
但在童炘提著行李踏出家門前,小玉忍不住喊住他。
「二哥!」儘管童浩再三告誡她,不能同情二哥,要記得芽衣姊受的委屈,女人要站在女人這一邊,但是她不忍心看二哥一直迷惘下去,想提點他一下下,卻又因為已答應童浩和芽衣姊不能說出來,只好……
「你聖誕節會回來啊?」
「嗯,怎麼了嗎?」
「沒什麼啦,只是覺得你好像很不想過聖誕節。」她很笨的亂講,「二哥,你最近好沒精神耶,怎麼了?」
「有嗎?我很好啊。」童炘咧開嘴笑。
「你不好啊,我覺得你的心好像少了什麼,自從芽衣姊不在,你就變得好奇怪,不像以前的二哥了。」
「你想太多了。」伸手摸摸她的頭,童炘笑得苦澀。
「二哥,想太多的人是你吧!」小玉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想太多的人,是他嗎?
童炘被她這句話敲開了腦中某個重要的癥結點--
「小玉,你這麼說很怪異。」他皺起了眉頭。
「那是因為二哥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嘛!我就不懂,像芽衣姊這麼漂亮的女生喜歡你,你也不討厭她,為什麼還要把她趕得遠遠的?好像在怕什麼,而且二哥你對其他女生的態度都差不多,唯獨對芽衣姊不一樣,太奇怪了--」小玉驚覺自己好像說太多了,連忙閉上嘴。
小玉這番話讓童炘心一沉,頓時想起他跟其他女性相處的情形,再比較他跟簡芽衣之間的情況。
對任何一個主動示好的女生,他都可以來者不拒,親密的捧著她們的小臉喊「可愛的小花」,甜言蜜語攻勢不斷,卻偏偏對簡芽衣這個女生嘴巴笨到不行。
除了小玉被他當成妹妹疼愛,對其他女性,他一向抱持著玩鬧的心態,他可以用甜言蜜語哄騙任何一個對他有好感的女人,讓每一個與他發生一夜情的女人對他念念不忘,然後呢?
她們對他的印象,就只有他很會調情,只知道他不管在舞台還是在床上都一樣令人瘋狂尖叫。
只有性慾,沒有感情和交心!連真話都沒有說半句。
為什麼他不像對其他女人一樣待她?他明知道她對自己有好感,甚至主動親吻他、抱他,如果他想對她再進一步,他相信她也不會拒絕。
但是為什麼他沒有這麼做?他甚至破例跟個女人談音樂,把自己未譜好的曲子拿給她過目……
童炘,你收心轉性了嗎?你不是這種男人,你怎麼了?
難道在你心底,簡芽衣跟別的女人是不一樣的?
他的表情像被打了一巴掌,難看得令人擔心。
「二哥?」小玉擔憂地喊。
她會不會太過分了?二哥的樣子看起來好難過哦。
「我出門了,你自己小心門戶,嗯?」童炘載上充滿時尚感的銀色墨鏡,拖著行李箱,狼狽的逃離家裡。
「啊……」看著他的背影,小玉不免心虛,「我好像講得太白了,怎麼辦?童浩和大哥會不會怪我多管閒事?」
說好了要看二哥笑話,給他個刻骨銘心的教訓,可她實在不忍看他這麼久還不開竅,要是太久了芽衣姊不等二哥了怎麼辦?
「當作……沒這回事好了,哈哈……」小玉以傻笑做結論,決定當這件事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