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叫易得安,在銀行工作的年輕人專心聆聽講解、禮貌應聲附和,看起來整潔老實又守禮。唐方愈看愈中意,當下,心裡有八成想把房子租給他了。他說他剛從南部上來半年,在銀行工作,因為舊房東大吵,打算盡快換居。
唐方摁亮轉角的照明燈。
「你走前面,沒關係。我家就我一個老頭和三個閨女住,我老伴走了十多年了。我那三個女兒是調皮了些,可是總的來說還算乖巧!挺好相處的,老大今年二十三歲,都還沒對象……」話聲末落,易得安伸手一推進入二樓小廳的紗門,猛地,一盆冰水、冰塊往他頭頂砸下,凍得他身體發僵,鐵桶還把他的頭整個罩住。
「這是怎麼回事……」易得安邊伸手拿下鐵桶,邊說。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腳往前一滑,絆倒了一團繩子似的纏線,他還弄不清怎麼回事,灰濛濛的粉末兜頭漫蓋,連鼻孔都塞住了!「咳咳!」他像得喘不過氣來——是麵粉,還是快過期的臭麵粉。
唐方早就氣炸了!他當然曉得這是誰玩的好把戲。虧自己剛才還誇「女兒乖巧、挺好相處」這樣的話!她們竟是如此這般的待客之道。反了!反了!父綱不振,教他的面子往哪兒擺呀!
拔出貴婦人牌九孔大菜刀,唐方吼得快震翻屋頂:「三個丫頭,你們統統給我出來,給客人賠不是!」
易得安只聽見銀鈴似的笑聲漸漸飄遠。
「才不呢!」
又是一串風中銀鈴的清脆聲。
腳下軟綿綿的一團肉體,挨在他腳邊挨得緊,易得安俯下一看,嚇掉半個魂,連忙跳到茶几上。
「啊,老鼠!」
「別踩!那是店寶,財神爺!」唐方加入追逐戰,這下愈是不得安寧了。
這餐飯算是唐方開的「盛宴」唐家拿手滿漢全席:有牛肉麵、牛肉粉絲、鹵八珍、炒牛阡、燴慢鍋、牛筋餅和牛雜金花湯,招待天宇第一號新房客,以表鄭重致歉及熱烈歡迎之意。不過!一桌五個人可是三樣表情。
唐家三個女孩看到傻里傻氣,掛著一張笑臉的易得安就放了一百二十個心,心想,這傢伙好對付。還好老爸沒看上個做「人肉叉燒包」的變態狂、凌虐狂來強逼她們上花轎。
不過,一方面也開始懷疑老爸的眼光,不知他怎會相中這只呆頭鵝,像易得安這種老實樹先生,當管閒的絕對誠實可信,要用來當女婿?啊哈!太離譜了吧!
唐方可不這麼想,他一輩子沒有子嗣,雖說女兒也是手心肉,但總免不了有些遣憾,現在像易得安這樣樸實可靠的男孩子很少見了,選丈夫、選女婿外貌在其次,人格最重要了,他對這個動輒結巴赧顏的年輕人愈看愈對眼。
易得安則是一上桌就傻了。唐家三個女孩都聰明精靈,最意想不到的是他服兵役時的夢中情人——唐海波,赫然坐在距他一公尺不到的地方!燁燁紅星怎麼可能出現在牛肉麵館裡?一定是他在作夢!他懷疑地捏起大腿來,哇!好痛!那麼,唐海波是真實的了!他要和夢中情人「同居」了?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呀!
就算冰桶和麵粉袋是她的惡作劇也沒關係,如果受一點罪可以換來她的注目與友誼,絕對值回票價!只是……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唐家女孩都用著一種觀察敵人的眼光打量著他,她們討厭男人嗎?還是純粹反對招租新房客?
「從明天開始,大家也算是一家人了,得安隻身在台北,你們算是地主,要好好照顧他,不分彼此。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唐海亭爽快應允,一臉惡作劇的表情。
唐方把大女兒拉到一旁先行警告。「不准玩把戲作弄人家,要和平相處,聽到沒?人家得安可是個優秀有為的青年,你和海寧把眼睛擦亮點!」
唐海波沒好氣地說:「你喜歡他?你自己不會嫁給他?」
唐方氣結,卻拿她沒轍,又不好在客人面前發作,只好作罷。「得安,你多吃點,又不是陌生人。明天下了班就搬過來了是吧?要不要人幫忙?我這些女兒都很有空閒,平時除了上班、上學就是待在家裡做家事、看書、彈琴、繡花……」
唐方還沒吹擂完,就被隔壁鄰居開五金行的老薑找了出去。唐海波這下可逮到機會了,坐到老爸位子上,對易得安諄諄訓示:「喂!我告訴你,招租房客是我爸的主意,不見得會受我們歡迎,這一點你最好心裡有數,更不要有狂妄、荒誕的念頭,知不知道?」
儘管對唐海波所說「狂妄、荒誕的念頭」一頭霧水,易得安還是很配合地猛點頭。
「第二,不要以為住進來只要付錢就沒事!你要遵照我們全家擬定的住客公約!如果你不滿意,盡可趕快搬走。」唐海波一口氣嘩啦嘩啦地列舉。「你每天都要負責掃地、拖地、刷牆壁和清除垃圾,範圍包括二樓所有公共區域,週末假日還要清洗巷道排水溝、修剪整條街上的行人道樹以及餵食這個社區的流浪貓狗,費用自付。每個月除了房租呢,還要貢獻兩千塊『交誼基金』出來公用,買買零食、看看電影,當然,如果『時間配合不好』,我們就沒辦法讓你一道參加——你可以不接受,我們絕不勉強。」
「很合理。」易得安忙說:「我不排斥體力勞動。」
唐海亭問他。「你是吃銀行飯的?那麼你不會太有錢,只是過路財神吧?」小小年紀倒很勢利眼。
易得安倍感壓力。「只是湖口的工作,還算穩定。」
「我大姊很有名氣,你一定曉得,這我就不多說了。我二姊在小學教書,我們是最佳師生檔……你怎麼猛流汗?女人讓你有壓迫感嗎?我聽說過了適婚年齡而未婚的男子都有心態異常的傾向,而且,碰到異性就過度緊張的人更加強了這種說法的可能性……」
「海亭,別胡說。」一個好溫柔的聲音制止了刁鑽的唐家小小姐。易得安在兩副伶牙俐齒中,接觸到一雙如天使般柔和的眼神,好像抓住了個盟友;唐海寧,人如其名,令易得安不由得對這個溫柔寧靜的女孩起了感激之心。「這樣對客人不禮貌。」
「不會的,海亭小姐很……呃,活潑。」易得安想多認識未來的「屋友」,又苦於口舌笨拙。「海寧小姐,你在學校教課還輕鬆吧?下課時做什麼消遣?還是改作業、看報嗎?」
唐海亭「噗嗤」笑出來。「看報?我二姊又不是在你們銀行工作的!」
被唐海亭這一攪和,唐海波也笑了起來。行了,這已教易得安領教夠她們的厲害了,也讓他曉得別妄動腦筋,她們已達成目的。「吃飯、吃飯,不吃可就辜負了這條不會講話的大黃牛了!」
易得安總算能大聲吐口氣,卻已是汗流浹背。
下午,老黑告訴唐海波一個壞消息,原本預定的男主角陶喆威威週末晚上在香港發生嚴重車禍,現已送回僑居地加州的醫院休養,恐怕得臨時換角了。
唐海波這下心情大壞,傷透腦筋。
劇本原本就維持在邊排邊修、邊修邊排,隨時修改的情況,這也是唐海波堅持的方式;年輕的劇場演員陶喆威是近來崛起的新星,也是唐海波好不容易才敲下的人選,維納斯的情人歐安瑞需要特殊的氣質,那不是庸俗眾生中輕易可尋的。
歐安瑞的角色由飾演桑納奇的米多暫代,然而,唐海波一再卡在感覺裡,衝不出來。不對!感覺全走樣了!維納斯與她的情人根木像對雞同鴨講的陌生伴侶。
「薇娜——」歐安瑞第三十三次喚著愛人的小名。「為什麼要走?別的女人總是要求她們的男人留下,現在,卻換成是你要離開,難道,無論我說什麼都不能讓你改變心意留下來?」
「卡!」唐海波強抑制住煩躁。「重來!那種語氣只會逼得維納斯遠走高飛。再來一次!」
沒有用,還是喊「卡」。
「甜蜜的憂鬱!憂鬱的甜蜜!試試把你戀愛的感覺帶進來好不好?!你這人不談戀愛的嗎?」唐海波苦惱地。
米多也煩了。「我沒追過女人,只有女人倒追我!」
「我的上帝、媽祖、王母娘娘!那麼你的經驗和表演兩者間的投資報酬率還真低:用用想像力好嗎?求求你!」
「薇娜——」米多的嗓子都顫抖了。「為什麼……要……走……」
連老黑都不得不喊「卡」了。
「維納斯在為找不著她那走路不長眼睛的愛人而生氣了。」天外飛來一個磁性、饒富興味的聲音。
台上眾人皆倏地靜默,搜尋那聲音的來源。唐海波在黑暗空曠的觀眾席找到那高大的人影。誰也不曉得場內何時多了一個人,排練是不可能有觀眾的。
「一找對ture!維納斯就不會緊張過度了。」那人又說。
老黑乾啞著嗓子不大客氣地說:「小伙子,有膽子不會上場亮亮相?光說不練,算什麼招式?」
唐海波還覺得那矯健壯碩的身材眼熟,那雙帶笑的眼睛、稜角深刻的面龐走到光圈底下,一股電流擊得她麻麻燙燙地忘了反應——是那個英俊的冒失鬼,給了她靈感的陌生人。
然而,他突如其來的出現,卻如此自然。光圈似乎為了他而存在,這個男人一出場,整個舞台似乎都活了起來、亮了起來,燃燒著特別的活力。
唐海波馬上感覺到了。她是天生屬於舞台的人,這男人似乎有點亮舞台的本事。他壓得住場子,她真不明白他身上的力量從何處而來。
只能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跟著他的目光轉動。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老黑不懷好意地問。
黎沸揚從容得宛若無視他人存在,只對唐海波說話。「給我一個機會試試,維納斯懂得選擇她的情人。」
「喂!要試角色不是這樣搶著來的,你野心分子啊?」老黑叉著腰。「懂不懂行規?」
「讓他試一次,只要NG就得下台,懂嗎?」唐海波的眼光一直都沒離開過他。
「老黑,給他劇本。」
「不需要劇木!我剛看過你們排戲,光是背都倒背得出來了。」
其他人在黑暗中褪去。他緩步迎向她,唐海波立時感到一陣眩惑,像在柔軟的海洋中起伏蕩漾一般。那催眠的、愛戀深情的目光在在蠱惑著她——這不就是她一直尋找的目光嗎?那足以震動維納斯心弦的柔情目光……
「俺達說你向他告別,為什麼?」歐安瑞步步逼近。
維納斯迴避戀人傷懷的眼光,獨飲傷心。
「天暗了,每個人都有他該走的方向,你回去吧!我只想尋找自己的家。」
「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近乎甜美的痛苦沸騰在他眼底,苦無出路的愛之火。
維納斯無法承受,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但理智仍要她說:「以前是,但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不,沒有改變!一切還是跟以前一樣,我還是原來那個愛你的我!」
歐安瑞蠻橫的手臂纏繞她的頸項,那提醒她種種依偎纏綿的回憶,維納斯必須很賣力才能掙脫那柔情的羅網。
「不,一切都不一樣了,就算你仍然愛我,但是你卻毀掉我們之間的約定,就算再許諾;都已失掉意義了。歐安瑞,你走,轉過身去,走你該走的路,不要再回頭!」
欲迎還拒,還有著迴腸蕩氣的牽繫。
「我不瞭解!薇娜。」他抵住她,不讓她有脫逃的空間。灼亮的眼就在她眼前,存心挑逗得她喘不過氣來。「為什麼要走?別的女子總是要求她們的男人留下,現在卻換作是你決心離去,難道,無論我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你的心意嗎?」
迷失在那多情的游渦裡,唐海波竟然一時閃了神。
此時,維納斯該掙脫保衛,抗拒歐安瑞的強烈呼喚,然而,他的胸膛是如此溫暖,他的聲聲情話魅惑著她,在她的心裡升起一股濃濃的貪戀……
從不出錯的唐海波竟然閃神忘了辭,迷失在那笑意中。
老黑眼明,抓住了這脫節的一瞬,掩飾過去。「好!表現不錯!表現不錯!」
唐海波如夢初醒,趕緊退開,還好強光和周邋熱烈鼓舞的掌聲隱瞞了她雙類的紅潮與一時的失態。
她很清楚,那頃刻間意亂情迷的不止她一人。
那股騷動的狂潮是打哪兒來的?那陌生男子身上難道有神奇的魔力?打從他一上台,整個舞台都變了樣子,唐海波的感覺也是。
早早便散了戲。唐海波擋開老黑,逕自找上那個神秘陌生人。
「你不可能演過戲。」她在路邊的便利商店買了兩隻巧克力甜筒,將其中一隻遞給他。「如果你上過台,不可能不紅、不出名,如果你出名,我不可能不知道你。但是,話說回來,若是你沒演過戲,怎麼可能這麼進入狀況?」
黎沸揚一頷首。「謝了,專家的讚美。」
唐海波單刀直入。「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男主角受傷住院,已確定無法演出。六個月後在國家劇院登台演出,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你是天才!不演戲可惜!」
「當你的歐安瑞?」
「維納斯的。」她小心翼翼。
他答應得爽快。「我很樂意,我願意無酬演出:不過你得和我交換條件——答應我的採訪。」
唐海波傻眼,臉上浮起戒懼之色。「你是——」
銀灰翻藍字的名片——XX報影劇專任記者黎沸揚。
光看「記者」那兩個字,唐海波就想打推堂鼓。這個男人竟然是記者?打死她,她也一百二十個不相信。他不像!純粹是直覺,他一點也不像個記者!
「用合作演出交換一個貼身採訪報導,如何?」
唐海波浮起了戒心。「貼身採訪報導?」
「你的成長歷程、家居生活、創作心路歷程,一切一切。」
「我那麼具有新聞價值嗎?我可不是自我膨脹的自戀狂。沒有這個必要吧?」若不是為了爭取一位千中無一的最佳男主角,她也用不著跟個最深惡痛絕的記者周旋。
「你太低估自己了。你拿過女歌手最佳銷售紀錄、偶像排行票選冠軍,第一次演電影就在威尼斯影展獲;你年輕、才華洋溢、勇於嘗試創新,且你的星路前途燦爛,很多人對你充滿興趣,他們狂熱地想熟悉、瞭解你的一切。」
「可是我不想要,我對天天曝光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想專心創作一部好戲。」
「聽著,請先拋開你對記者的偏見。如果我們合作成功!依我對這齣戲的親身參與,當會對這段創作紀錄有不同的深入感受,同時對戲劇宣傳亦有正面效果,你不妨考慮看看……」
「我對跟記者打交道毫無興趣。」唐海波走開。
黎沸揚追上。「咱們坦白攤開來說,或許你在前些日子的排聞事件中受到傷害,但我不是扯爛污的九流小記者,我想做的是一篇知世、深入靈魂的報導!不只是圍著花邊新聞和俊男美女打轉而已。當然,如果你願意剖析自己的感情世界那更好,無論如何,我要看的是真正的唐海波,你可以信得過我!」
「這種鬼話再也騙不倒我了!」她跑開,隔著大街喊過來。「天底下的記者統統是一丘之貉!」
「你可以不相信我,可是你再也找不著比我更適合的男主角!」他吼回去。
「去死吧!」唐海波摀住耳朵,遠遠躲開。「我寧願抱著一隻蟑螂演戲,也絕不要接近記者!」
下課鐘響!唐海寧步出教堂,打開水龍頭,洗去滿手粉筆灰,一顆羽球落到她腳邊。
她蹲下撿球,立起身時跟前多了個人,似曾相識的面孔令她不由一驚!
「謝謝你。」那張小麥色面孔的主人有著健康的笑容,及一口潔爽白亮的牙齒,活像是陽光之子。那人看看六班班級掛牌上的導師姓名。
「唐老師嗎?」
唐海寧用微笑掩蓋倉皇失態,不是他!當然不可能是那個縈繞在她心頭的人,只是有幾分神似……世界這麼大,長得相似的人並不足為奇,是她自己神經過敏了。
「你好!」唐海寧羞赧地說。
「敝姓于,於楚,是新來的羽毛球校隊的教練,請多指教。」於楚摸摸下巴。「怎麼,我瞼上哪裡不對勁嗎?」
「不,是——一時面熟,你長得像我以前一個朋友……」
於楚心無城府地笑開來。「那我的虛榮心要失望了。還以為你說面熟是以前在電視上的球賽轉播中看過我!」
「你?」
「我是退休羽毛球國手,拿過代表賽冠軍,現在到學校教球,從大學到小學都有,還有社區俱樂部。羽毛球是不錯的運動,你有興趣學嗎?運動兼健身!」
球場那邊有人招呼他,於楚小跑步回去,不忘回頭拋給她一個偷快的笑容。
「後會有期!唐老師。」
愈是想逃避的人,愈是躲不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唐海波走出韻律中心,尚奇偉就站在大門口的槐樹下等她,白襯衫、灰青長褲,簡單而瀟灑,但她看得出他消瘦了,那難掩的失意為的正是她,是想她。
「海波。」
一聲呼喚,勾起她心中的波濤。激動的情緒雖不如想像中的強烈,但依然觸動她的心弦,畢竟他們之間有過一段無瑕的真情,那未竟的一段是無可取代的。
眼波流轉,夕陽的流光在眉睫間蕩漾。
「說過不要再見面的,我都準備遺忘了。」她柔聲。
「那就是我的問題了!海波,我忘不掉你!」尚奇偉深情地注視著她。
他凝望著這張幾個月來佔據他思維、心田的美麗瞼龐,他從不知道這個小小的女孩會在他生命中佔有如此重的份量;等到發覺時,他同時也錯失了她。唐海波是那種要求完整、要求絕對的女孩,她的感情是全心付出的單行路,錯過了便再無重來的機會。
是他對她瞭解得不夠!而今說什麼都太晚了。唐海波的心已經離開了他,如同她的星座圖像——兩尾背向而馳的游魚,她要的是整顆的心,不可能祆擁有一些;若碰到傷害!她便遠遠逃離,永不回頭。
真的是失掉她了——他生命中最稀奇的寶貝,只是,不知道她可明瞭?
當初認為她是自己唯一的愛,才隱住不說出自己已婚的事實,孰料造成傷痛,卻是加倍的創痕。然而,一切都無可彌補了。
「要忘,學會遺忘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她望了他最後一眼——真的是最後一眼,她知道的。對於人清,她向來有著敏銳直覺,她旋身往街頭走去,從此走出他的生命中。
曾以為相見還會怎樣苦苦相纏,沒想到卻能這般雲淡風輕.且能放得下;或許回到家後,她會抱著棉被痛哭一場,可是—她知道,一切都過去了!
他們真的是有緣人,有緣有情,相識一場就好,人生不必要強求太多,更不需要勉強。
「海波,你等我離婚!我是說真的!」
唐海波沒有回頭,只是放慢了腳步;把這句話鎖入關於這個黃昏的回憶圖像。
旁晚是美的,晚風涼了起來。在等著過紅綠燈取車的時候;她想起要找海寧試試那家新開幕蛋糕店的菊花餅。
金菊花,是有些秋天的心情了!
唐方還奇怪為什麼店門口鬧烘烘聚了一窩小鬼頭想一看究竟是哪個缺德鬼膽敢在他的地盤上擺起三台彈珠器,做起違規生音,他衝上前一看,原來那個忙著兌換代幣,賺翻了的「小忘八」,不是別人,正是他家海亭。
唐方一吼,打雷似的震散了二十來個小孩,還有掉了拖鞋哇哇哭的。
唐海亭好不氣惱。「老爸,你沒看我生意正興隆嗎?你斷了我的財路,你要賠償我的損失!單單三台彈珠器一天的租金就是一千五百塊!」她小小年紀,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
唐方一把拎住小么女的胳膊,把她吊上半空。「我是沒給你吃、沒給你穿?還是沒錢供你零用?街坊鄰居看了會怎麼笑話我老唐!說我連個小娃娃都養不起?書不好好念,走邪門歪道賺錢,像什麼話?」
唐海亭兩腿蹬了半天,才掙開老爸的鐵爪的箝制。「擺彈珠器又不犯法,海波、侮寧也很愛到夜市打彈珠啊!我還打算陸續引進娃娃機、摩托幻象機和批發偶像海報呢!看哪一樣本錢回收得快。吃完牛肉麵的人順道打兩回再散步回家,多愜意啊!看,我很有商業頭腦吧?」
她腦袋挨了不輕的一記響爆栗子,「哎喲」叫出聲。
「小孩子只管念好書就好,做什麼生意?木倫不類,敗壞門風!你要賺錢幹什麼?」
「養老啊!」唐海亭振振有辭。「姊她們根本不想結婚,你明年就要把我們掃地出門,我要提早為自己的將來做準備!」
「笨孩子!那只是氣話,你還當真?我只是逼逼你那兩個姊姊早些找對象成婚,你跟在旁邊瞎起什麼哄?」唐方坐在板凳上思索一陣。「小亭!你跟姊姊們要好,多幫爸勸勸她們,眼光不要那麼高,現成的好對象,要懂得好好把握。」
唐海亭險些大爆笑。「你說那個在銀行工作的呆子易得安?」
唐方瞪她一眼。養不教,父之過,善哉善哉!
「小易是個年輕有為的優秀青年,我很欣賞他,現在這麼老實的人品難見,想當年老爸我……」
唐海亭趕緊打斷他的演講稿,因為山不轉路轉,她又轉出了一條財路。「要我幫忙撮合,有用嗎?」
「一定有幫助。」
「這是你說的,我不保證效果。好!」她手一揚。「仲介費先預付!」果真是死要錢!
「什麼?」
「我把彈珠器退回,從今天起『全力』促成姊姊們和那呆瓜蟲接觸的機會,總要有『什麼』慰勞我的心力血汗吧?一個禮拜一千塊,試用期打九五析!」哇!沒想到現在的小孩,年紀小小,就這麼有商業頭腦,還知道要打析!
「錢魔!」為了添孫希望,唐方只得買通這位大力福星。
財源滾滾,唐海亭笑咧開了嘴,可一點也不心虛。說盡「全力」是沒錯,如果根本就「沒力」的話,那也怪不得她,都聲明過不保證效果了。老爸也瘋瘋的,竟然看不出來那個易得安只對他有吸引力,可引不起她那兩個姊姊半點興趣,反正,好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對了!海波、海寧那兒也可如法炮製一番……
唐方看她的眼珠溜轉,以為她在計劃如何展開牽線步驟而大感欣慰,有感而發:「亭啊,你要是生成男孩,那該有多好!」
「有什麼好?我最討厭男生了,我看不起他們。我現在當個快樂小女人,很逍遙啊!以後我要獨身過活,日子過倦了,就提起布袋離塚旅行。」唐海亭腦袋瓜子裡裝的東西,完全不同於同年齡的孩子。
「女孩子怎麼能沒有歸宿?」唐方嘖嘖反對。
「誰說不行?我夠獨立,我行。以後我會帶著你,坐著威風的『海亭號』環遊世界!等著瞧好了。」唐海亭那驕傲的神色,彷彿一切都是真的!
易得安是被驚嚇醒的。半夜,一聲淒厲的鬼哭神號差點把他從床上震下地板,他鼓起勇氣!半驚半疑地走到小客廳,而坐在樓梯口的一個長髮魅影嚇得他腿軟,還好,他馬上從聲音辨出是唐海波。
唐海波三更半夜不睡覺,坐在褸椅口吟哦長嘯幹什麼?他伏在籐椅後觀察著唐海波的舉止,大氣也不敢出。
「歐安瑞,你是魔鬼,否則不會這樣主宰我的靈魂、我的世界!」
披頭散髮、狂熱暴烈的唐海波和螢幕上隨著香韻宛轉悠唱的美麗巨星宛若兩人!可是,神秘的氣氛籠罩著她,坐在月光中的她,煥發著一股奇異的魅惑引力。易得安的魂魄被勾上半空。
「你走開,我不需要你!」痛苦低語一轉為慷慨激昂。「我不想依賴,不要依附的愛情。想要我,就來征服我,贏了,這顆心才是你的!」
是演戲吧!然而,絲絲入扣的情感迴盪在空氣間!一個個字音嵌入耳窩、滑入心坎,無不舒坦。易得安算是親眼見識了她的才華。
俏皮刁蠻的唐海波,美麗惹人憐愛的唐海波,激狂的、強烈的,還有渾身是戲的唐海波——她就像百變精靈一般!在不同的時刻,給人不同的印象。
沐浴在月光中,長髮如雲的翦影,有如森林中的女神,教人生怕一個吁息就會驚動她的投入;然而!他還是驚動了她。唐海波泅泳開夢幻似的月光,明亮的眼神投在他臉上,這次不是作弄或調侃,而是無邪與愉悅。
「不用躲了,再蹲下去,腿就麻了!」
他訥訥地起身,不敢接近她。「我不是故量打擾。」
「是我吵醒你了嗎?真對不起!不過,你住一陣子後就會習慣,我家人聽我發癲發了八、九年,早就練就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本領,一個比一個睡得還熟。」
「沒關係,我以為你出事了在尖叫。」
唐海波笑了開來,孩子似的。「海寧說我不該對你態度惡劣,我承認過份。起因在於我爸,他想孫子想瘋了!就逼我和海寧速速步上紅毯的另一端,甚至想出招收房客變相招親的方法,你理所當然成了替死羔羊。不過,現在誤會該冰釋了!你人還不錯,大家和平相處日」
他很尷尬。「我不知道老伯……」
「你要追海寧我雙手贊成。可是,我沒興趣結婚生子,我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惡癖和隱疾,絕對不適合你,還有瘋癲病,每天凌晨定時發作,鬼哭神號、苦苦哀吟,嚇都嚇得死你,懂了吧?」
「我瞭解。」
「晚安。」她滿意地微笑。
易得安直到關上房門還暈陶陶的,她對他表示友善態度了!能穿著睡衣和自己的偶像說那麼久的話,這是夢都夢不到的情節,他要把她說的每個字句,以及每個微笑,都記在心裡重複溫習;至於睡覺,那不重要了!
唐海波根本不曉得那輛開得飛快的車是打從哪兒冒出來的,她只記得穿越馬路時,天很藍,道路很寬敞,對街有輛賣棉花糖的小車;要不是一隻手硬把她拖扯開,只差一秒這,她就淪為輪下鬼了!
唐海波驚魂未定。一張忿怒擔心的臉就出現在她面前。
「你怎麼搞的?走路心不在焉?知不知道差點送掉自己一條命?」
唐海波很快還魂過來,忿怒不亞於他。「你跟蹤我?」
黎沸揚此時才不跟她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怎麼有女人這麼本愛惜自己?連走路都在神遊、夢遊,把馬路當舞蹈場?當他看到她身陷危急那一刻,嚇得心臟都快停住了。他真的氣她!這麼漫不經心的唐海波!
「你甚至該感謝我跟蹤你!」
「我只感謝你好心救我一命,可痛恨死你偷偷摸摸跟蹤我的行為!」唐海波不理他,逕自走開。「你們記者大人可真有經而不捨的毅力,為了做報導,還可以冒生命危險搭救別人,了不起!不過,別指望我感激涕零地接受你採訪。再見!」
「你等等!」黎沸揚路開大步,輕易地追上她。
天知道他屏住呼吸搶救她時,根本就沒想到什麼狗面採訪!重點是她啊!這個專門誤解他的小白癡!
她真的見了他就跑;而他似乎在定永遠在她背後追趕。
「我不會上當的,記者先生!」
「你聽著!」他不得不使用蠻力按住她的雙肩,把她「釘」在原地,這是唯一可以讓她正經聽他說話的方法。「不管你信不信,我救你不是因為採訪的事,我們的合作交易另當別論,我無法坐視我的女主角喪命在醉鬼輪下,我要你好好地愛護自己、好好演完維納斯的角色,就算男主角與我無緣,我都會坐在台下看你發光、發亮——畢竟這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齣戲。」他頓下。攫住她的眼睛,彷彿想探入她靈魂深處,那神情無比柔和。
「如果你發生意外,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平庸的一句台詞,可是唐海波全身泛起磁電似的感應,顫抖不已。
又來了!他又對她施展魔咒,那種魅幻的氣氛環圍在她四周,她又開始輕飄飄地、完全不自禁地、前所未有地迷醉——
每一次他一接近,總會勾起她強烈的反應。
該死!她根木不該對「敵人」有任何反應的!頂多是憎恨、厭惡而已;然而,對黎沸揚,她全然失了分寸,全然走調!他是個棘手的對手,少有男子堪與她相抗,然而他是異類,總要逼得她施展全力、頑強以對,才能全身而退。
可惡的黎沸揚!到底是何居心?怎樣才肯罷手還她清靜?
「現在不是排戲時間。」唐海波身子一低,溜出他的魔力空間。「你醒醒吧!」
「海波,你現在去哪?」
纏人魔又追上來了,然而,唐海波這下倒猶豫了。今天不排戲,她安排了三天大假,打算讓自己完全空白澄清,再過濾一遍國內劇場堪任歐安瑞的人選;今天出門,純粹閒晃,否則老爸那張氣嘟嘟、怨女兒寧可在家睡大覺也不花時間相親約會的臉逼在面前,實在不怎麼賞心悅目,但是要去哪裡?逛街,沒心情!散步,又不會從天上掉下男主角人選!回家嗎?別瘋了……
「再閒晃、漫無目的找尋也不會找到比我更適合的男主角,除了我,你不可能找到第二個歐安瑞。這對情人是獨一無二的,你心知肚明。」
就是那種主宰人的霸氣與自信,教唐海波不服氣。「我說過,記者是拒絕往來戶。」
「冰山!」他只得暫時休兵,拉著她走。「走,職業籃球開始打初賽,帶你去湊湊熱鬧。」
她太驚訝而忘了他「理所當然」地牽著她纖纖小手。這人都不按牌理出牌的嗎?
「什麼?」
「今天不談煩人的事,我有耐心熬到你點頭為止,不過暫時不談這個,忘掉黎沸揚和唐海波、維納斯和歐安瑞,我們去趕場好球賽!」
「我看不懂籃球。」她自卑地小聲招認。「各種球類運動我都看不懂!人家叫我運動白癡。」
「沒有人不懂籃球。」他不可思議地瞪她。「投球得分,就這麼回事,連特技團裡的海狗跟蜥蜴都會。」
「有一次我還問我小妹空心球是空心菜的哪個部位。」
他大笑不止。「跟我看完球賽回來,包管你夠格當評審,走!」
這是屬於唐海寧獨有的私人空間,她叫它「藍屋」。
事實上,那是與唐家相連台幢的周家二樓宅子。周家自三年前移民美國後,這一十坪的房子空著,偶爾派老傭人來清掃。這兒大多數時候都大門深鎖,反而是鳥雀群集,許是愛上了周家後牆那片蔓生的綠籐。從海寧窗外一跨,就直入周家邊屋的一方角落,那兒有斜側的全片玻璃窗,小室中是一片深深淺淺的藍;星光滿天時,浮了一屋的藍光,煞是美麗!
於是,這個空間成了她的秘密,當有心事不欲人知,當相一躲開人事喧嘩,當想擁抱安靜的藍色……兩扇窗就接通了另外一個美麗清靜的世界。
躺在她掌心的生日卡也是淡淡的藍,是飄洋過海的關係嗎?也染上了天和海的顏色——是那個人喜愛的顏色。
在學校信箱裡看到這張卡片時,她的心底激起好一陣漩渦,他每年都會記得這個日子,固定捎來祝福。
她始終弄不憧為什麼他還持續寄賀卡,是依舊懷念?還是表示歉疚?抱著歉疚才祈望維繫一絲平淡情誼?有必要嗎?自從他離她遠去,她沒有去過信,傷透的心再也接不上線,卻也止不住思念,然而,她可以強逼自己,把自己鎖回角落,當作萬事不經意!
他不把卡片寄到家中住址,也是顧慮她難堪的心情吧?這一點她感激他,學校信箱是他從朋友那打聽來的,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把朋友們帶來介紹給她。
「我說的就是她——海寧。」她只是文靜而靦碘地微笑。
分開後,反倒有些朋友同她交往更深入,然而海寧對這種事總是淡淡的。
她像是無所謂的樣子,包括一個人獨來獨往,上課、下課、回家、過日子,不像一般二十二歲的女孩子。
龍飛鳳舞的行書,照例問候著寒暖安康,其它不願多透露,只說生日快樂,一年匆至。附註裡一行小字,衷心問聲:你好嗎?是一周前寄的卡片,他有他細心的地方。
擱下卡片,唐海寧抱著膝,讓思緒慢慢馳騁在無際的藍裡。
要是空闊的、是自由的,卻有人說籃是憂鬱的。藍是屬於唐海寧的,長久以來,她的天空就是藍的——帶著灰色的藍、卻找不到什麼多餘的東西。
眼淚悄悄滴落,她將臉埋進裙子的細摺裡,任心情隨意奔流。
就這樣,她讓自己在悠悠海洋裡漂浮,又漂浮。
不知過了多久,她倦了,起身拍拍裙緣,拾起淡藍的卡片,準備回到原來的世界去——總是要回去的。
走廊上,剛下了班回來的易得安,穿著汗衫、短褲,低頭就著鍋裡挑揀鑽研,他看到她時,笑嘻嘻地招呼。
他竟然在篩揀紅豆和綠豆,起碼十來斤,用的還是純手工分離法。這完全是後母刁難灰姑娘的情節嘛!
「海波交給我的工作。唐伯伯請她煮綠豆湯給我喝,說是清涼去火,她很開心地說好,接著就把兩袋豆子混在一起,要我把壞顆粒挑乾淨,就有紅豆湯和綠豆糊可吃了。」
唐海寧一聽,就曉得怎麼回事了。這愛捉弄人的海波!「我姊呢?」
「出去了,不知道去哪裡。」
「別挑了吧!你不是有七百度大近視?挑完這些豆子,你的鏡片得換成兩隻茶杯那麼厚。給我,我用篩子篩選。」她實在不忍心他傻忙,還忙得樂呼呼的。「你又在做什麼?」
「拖地。住客公約規定每天早晚各拖一次地,沒拖乾淨的話,你大姊回來會說我,我不要讓她對我有不好的印象,反正運動有益健康,坐了一整天,動動筋骨也不錯!」
「我去煮飯。」
「我都弄好了,小米粥燉排骨,最適合女孩子吃,還有幾味小菜,簡單爽口。」
她不知道男人的手腳也可以這麼利落,他才剛下班,怎麼可能做這麼多事?一個易得安比唐家三個女孩還「賢慧」,內外一手包。
「得安,有件事一直想找你談。是這樣的,有時候海波她對你的要求比較多,態度可能不太好,但她並沒有惡意,我們都不討厭你,只是有時我爸太心急……」
他好心解圍,置之一笑,坦蕩蕩的。「我知道,海波對我說過。你們都對我很好,我很高興可以成為你們的室友,這是真話,我發誓!」易得安突然發現唐家人都很可愛,尤其是唐海寧,這個溫柔細心的女孩,始終關懷著週遭的每個人,像是輕柔的春風。他開始欣賞起她身上難得的美德。「只是我能有個不情之請嗎?」
「你說!」
「我想要一張海波的簽名海報,但是不好意思向她本人開口——」
「我那兒有,滿滿三疊,各式各樣的姿勢都有,去年海波房間堆不下,便寄放在我房裡,你想要多少張盡量拿!」
易得安如遇甘霖般喜出望外,渾忘被心儀偶像刁難整治的辛苦。「謝謝!謝謝!我先把地拖完,垃圾清掉,就向你報到拿海報!」
如果不是胞姊苦苦相托,黎沸揚根本不會攬進這麻煩事裡。
「事情根本行不通,我從頭就找錯了門路,唐海波她視記者為毒蛇猛獸,現在,清況相持不下;億蘭,你不該找我做這種差事,我看我根本是在自找麻煩!」
黎億蘭一臉的無助與祈求。若非是那重重憂慮掩蓋,否則她只要稍加裝蛾眉淡掃、扮就美容得奪人注目。一襲粉紅色套裝,盤起的髮髻,襯以珍珠晶瑩的光澤,她走到哪兒都散放著名媛仕女的氣派,正與她出色的丈夫尚奇偉匹配成對,是人人稱羨的金童玉女。
「沸揚,拜託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唯一的親人,除了你,沒有人幫得了我。」黎憶蘭臉色一黯。任誰都看得出那是對愛彷徨不定,失落了安全惑的女人才有的倉皇。「你不需要多深入唐海波的生活,我只要你幫我確定一點——唐海波和你姊夫是不是還保持聯絡?他們是否像新聞所傳的還藕斷絲連?我不想傷害她,也不會當面見她……」
「你派偵探社的人去調查行蹤不是更乾脆?」
「不可靠,所有的方法我都考慮過,但是不可行。如果讓你姊夫查出我請人跟蹤調查……」黎憶蘭否決。「我不要面對那樣的結果。」
「直接問姊夫不是更快?我搞不懂你們,夫妻間有什麼問題不能談?如果出了危機,你們一道解決,婚姻是兩個人的事。你連丈夫外遇或徘聞都要繞開當事人捕風捉影、打高空,這不是很滑稽?如果你相信唐海波和姊夫間確實不只是『傳聞』而已,那麼更應該問他,把你們兩個,或三個人之間的情況弄清楚,你這樣悶頭亂猜,只會讓自己更痛苦,一點好處都沒有。」
黎億蘭那雙酷似法國女星艾曼紐琵雅的大眼睛瞅著他。「我不要冒任何失去你姊夫的險。我不要問、不能問,也不願問,我怕問出來的結果。」
黎沸揚手中彈落了一截煙灰,他取了張紙巾拭淨它。「那麼,其實你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不想知道,但是——」黎億蘭眼中泛著落寞與苦澀。「一個男人的心在不在身邊,女人還可能感覺不出來嗎?我們相戀十年、結婚六年,這是他唯一一次整個情緒反常,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去歐洲三個月,全無消息;回來,一句話也不說。我能怎麼辦?只希望這像一場熱病發作,耐心和等待可以還我一個正常的、健康的丈夫。我們相識十六年.我以為我已經瞭解所有的他了。」
黎沸揚無言。當年黎億蘭和尚奇偉在美成婚,他因一場大病而未能參與,六年來也僅見過姊夫幾面,可是對姊姊用情之深是知道的。黎億蘭一直未懷孕,生活便以丈夫為天;她是把所有感情都用放在心裡的傳統女子。
「那個唐海波是什麼樣的女人?」她隨即一揮手。「算了,不要告訴我!我只要你幫忙調查清楚她的感情生活,我再決定下一個步驟。」
「所以說我是自找麻煩。」他自嘲。麻煩還大著!如果換了別的女人
還好些,可是還波……單單與她碰面三次,他就曉得大難臨頭。只怕再繼續下去,會受害、受縛、受困的是他自己。海波,她太特別、太聰明、太迷人……她的這些特質綜合起來,便成了害人情不自禁的罪過;然而,這一切全是他自找的。
對!全是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