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出氣出錯對象,只有讓她的心情加倍晦澀懊喪口
走來走去,就是定不下心,只有使悲傷更加膨脹,卻找不著出口。
怎樣才能驅逐掉強霸她腦中的人影?謀殺嗎?除非她要連自己一併給除掉!遺忘?談何容易?除了睡眠時間,她的大腦硬是不受控制,強拉著她走。她發呆,他那張大臉湊著她瞧,她掃地,他富磁性的聲音從地心傳來;連上個廁所,衛生紙筒裡都有他的影像。真是無孔不入,令人不得安寧!她愈是抗拒!他愈是逼得她無地容身。
她連躲避都不行嗎?他要逼她怎樣才肯甘心?
她已經上了當,如了他的意,他還不肯放過她嗎?
他們黎家姊弟要欺負她到什麼地步才放手?
唐海波早就無招架的能力了。
三天來,她消沉落魄的鬼樣!連她老爸和妹妹看了都擔心。
不吃、不喝、不睡、不說話、忘了笑是什麼的模樣,真的令人擔心;他們寧可她開口表達些什麼,可是她偏不!連半夜都不再鬼哭神號、吟哦長嘯了。
他們全知道是怎麼回事,都靜著盡量不打擾她,任她把自己鎖起來療傷.怕一句重話都會引發她傷心。
內憂加外患,唐海亭單單每天當線民和傳令兵就快跑斷兩條腿了。
「姊,黎大哥打電話來,他求你去接聽!」
「黎大哥又來了,他在樓下坐了三個小時,被爸勸回去了。」
「黎大哥是很誠心懺侮的,這疊信,你至少拆開看看。」
「黎大哥說錄音帶裡有他的真心話,知道你不想見他,至少聽聽他的聲音。」
「下雨了,黎大哥又準備在雨裡淋一整晚了!」
唐海亭被黎沸揚的真情摯意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然而,關在房裡的唐海波的唯一反應就是——沒有反應!
她不聞、不問、不看、不聽、不動心、不原諒,把自己的心關在黑暗的煉獄裡。
信,撕碎,錄音帶,砸爛;電話線,扯斷,窗外飄起寫滿她名字的熱汽球,她拉上窗簾。她知道樓下有等待整夜的身影,她心如刀割,可是她不看一眼,不給自己任何軟化的機會。
樓上樓下,兩顆在拉鋸的心啊!
她的心也在淋雨,可是有誰諒解她的苦?她不要有一點點缺失與瑕疵,然而,已經殘缺的愛情,還要怎麼說服她信任永久?
都是一場虛空謊言罷了!
將店面租給劉靈芝的老李,突然決定把房子收回給自己的外甥經營,這兩天唐方和她才在商量另租店面或申請合法攤位之事,而劉靈芝有了一意外決定。
「老唐,實在謝謝你的好意,不過經過這兩天仔細考慮,我打算還是回鄉下去,住老瓦厝,養我的雞鴨,快活作伴。」
唐方乍聽之下措手不及。「你不待下來啦?」又說:「幹嘛回去?在這兒好好的,不是把家當都帶在身上了?」
「眼看上台北也有好半年了,還真想念我那些老鄰居、老姊妹們,前幾天住我隔鄰的阿玉嬸打電話上來,她掘幼筍扭傷後腰,還有我們那一帶街坊新組了個紅星康樂團,說就缺我一個,我也頂想念他們的,本來就打算回鄉下一趟,看看他們,都是相處了幾十年的姊妹,心裡掛念著,半夜都睡不好。」
「回去看看當然應該,但是……你不管你們家安仔啦?」唐方全身上下都覺得不對勁。
「有你們一家幫著照顧他,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辛苦開店忙了好幾個月,休息一陣也好,老李想收回店面,短時間裡再找適合攤位恐怕沒著落,當作放大假吧!」
「慢慢找,不急!」
「我不急啊!我們家安仔勸我年紀大就別勞動,他要孝順我哪!還主張出錢幫我報名出國旅行。」劉靈芝為兒子的孝心高興得合不攏嘴,哪注意得到唐方的異樣反應。「其實,用不著大費周章,我在鄉下過日子就挺開心,要我坐飛機?嚇都嚇死人!」
唐方怎麼也擠不出卡在心頭的那句話,當初看劉靈芝不順眼,現在她嚷著要走,他反而不慣;她一走,這裡一定冷清多了,連個說話、鬥嘴的伴都沒有了。
「老唐,你幫我出出主意,帶些什麼禮物給我那些老姊妹們好?康樂團,虧她們想得出來!以後咱們鄉下晚上可熱鬧了。」
「我想想,別急,等我想出來再說!」唐方將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轉回店門。
「以後再說。」
這個早晨!林姿佩趴在桌上喊犯胃疼,弄得辦公室裡人仰馬翻,最後還是唐海寧到體育組找於楚過來,林婆佩看到於楚,嚷得更起勁。
「哎喲!我犯的病跟你一模一樣,也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這兒有胃藥,一次服用兩顆,配合溫水吞服。」
那藥果奏奇效,不過兩分鐘時間,她也不喊疼,也不皺眉縮肩,拉著於楚謝了半天,高高興興地上課去。
而於楚也妙得很,當下只是微笑以答;放學後,偕同唐海寧看歌劇、到著名小吃店吃擔擔面時才透露:「我根本沒帶胃藥,那個小瓶子裡頭裝的是綜合維他命。」
這人之頑皮的!想及林姿佩戲劇化的疼痛與康復比較圖,唐海寧不禁莞爾。
「你應該多笑,你知不知道你笑起來多好看?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她呢,她則喜歡有他在身旁。有於楚的地方,她安心;不安的離愁隨之捲上她的心頭。「你走了之後還會記得我嗎?」
明明捨不得,為什麼不留我?多盼望你親口說句話:於楚在心裡吶喊。
他真想恨她,然而,他做不到。
「我不可能忘記你的。」他定定地凝視她。
「這麼說,你已經決定要走了?」為什麼惆倀灑得教人心慌?原以為可以瀟灑談離別的,當作送走來往無定的飛鴻,可是這一次卻如此難捨,宛如失掉倚靠的重心。
於楚怎麼可能如此重要?她一直以為他也是她生命中的匆忙過客,然而……
於楚失笑。「離情依依?日子還早,看你的樣子像已準備好送我走似的。」
笑容從他眼中隱遁,替代的是熱情。他的眼眸執著地糾纏著她的眉、她的眼,要把她此刻的模樣永銘於心。「其實我不想走,因為這裡有你,只要你肯說一句話,我會為你留……」
「上面——啦——客人!」跑堂小弟吆喝道,蒸氣騰騰,遮斷了教人心馳神蕩的視線。
唐海寧掩飾什麼似的低頭。「面來了。」
反射般的動作,醬油和辣椒往他碗裡,以及她自己碗裡加。於楚承認被打敗了,苦笑浮上唇際,好無奈!
「那個人還活在你心裡嗎?難道我做了這麼多,你還是無動於衷?你要怎麼才肯明白我不是他?我不是,也不要做替代品:你睜亮眼看清楚,我是於楚!不是朱嘉哲!不是別人的影子!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肯仔細看清我?」
眼淚迅速滾落唐海寧的面頰。「我不是……我不知道……」
於楚心痛,可是他明白這一次不能再心軟。「那麼,現在該是你對自己誠實承認的時候:驅散你心中不實際的影子,忘掉他!承認他早就從你生命中離去!現在在你眼前的是我。走,是為你走,留,也為了你留。等你想清楚,給我一個真實的決定。」
英氣磅礡!這次,於楚大踏步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麵館。
唐海寧呆了。新的淚水在眼中瀰漫開來,然而,卻有種嶄新的感動爬滿胸臆,完整而驚奇的領悟。
桂花樹在夜風中飄香,坐在樹下和阿勇棋戰的唐方第九十九次打量那已在他家門口徘徊了一整晚的黎沸揚,終於忍不住說:「小子,回去吧!我家閨女已經把窗戶全部封死!你就算望眼欲穿也穿不透那三寸厚的木板,別罰站了。」這對癡情兒女像在比耐力似的,看得人既心焦又沒法。「還是等海波氣消再說吧!你再苦等也是白費時間,回家睡覺補充體力好些。」
唐方不趕他,他就已萬分感激。對於等待的苦,他把它當成向海波贖罪,只要能消她心中千萬分之一的怨恨嗔怪,他都甘心承當。只是,她連見都不願見他一眼,失望、焦急與難堪好比萬箭穿心。
「我等。」
「小子,我想幫你——」這句話燃起了他眼中的希望光芒,不過唐方趕緊聲明。「可惜不成!我家是女權——女兒權至上,海波門一關,連只小螞蟻都鑽不進去。你別死心眼了,唉,別打那排水管的主意,它脆弱得很,禁不起你爬。唉,小子,夜深了,還是回去吧!」
真的是夜深了,連棋局都收攤了。街道一片空寂,只有沙沙風聲,黎沸揚幾度離去又折返,因為還抱著一絲奢求、一絲希望。
感謝老天有眼給了他機會!
唐海波悄悄溜出後門倒垃圾兼買消夜,鑽過樹叢,正好撞進他胸瞠;她張口要大叫,待認清是他,臉色數變,可是他根本不容許她輕易溜開。
「海波,只求你給我一次機會!」痛苦的熱情寫在他眼裡,逼近她眼前,引發她全身熟悉的灼熱。
「我不想見你!」
「我不求你原諒,只希望你聽我解釋……」
「都是謊言,我沒有辦法再相信你!」
「我瞞著你也是不得已,我一直試著要說……」
「不用說了!我認清你們了,男人全是一丘之貉……」
「海波,你靜下來聽我說個清楚好不……」
她根本像瘋了的獅子!對他又踹又打,意圖脫逃,黎沸揚不想用力,而唯一能有效制服她的方法就是將她攔腰一抱,把她固定在樹背,不顧一切地去吻她。
「啪」地一聲,唐海波賞他一記重重的耳光。
她蒼白的臉像易碎的瓷娃娃,空洞的大眼噙滿委屈的淚光。「你卑鄙、無情、下流!我不要你!」
黎沸揚的心大大撼動,他從不知她受傷、受驚如此之深!他緊緊抱住她,不管她的掙扎。
「至少給我說明的機會,我是真的!要怎麼你才肯相信?海波,回到舞台上,讓我們一起把這齣戲演完,它對你、對我們都非常重要,如果你現在不肯信我,你會在台上看到我的真心!」
「不要!我再也不上台了!」唐海波喊道,倉皇後退。「沒有感情的舞台,充其只不過一場囈語和謊言,我再也不要跟你同台!你毀了我的夢,不要再靠近我,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她傷心地掩淚奔去,黎沸揚只能默然佇立在夜風中。
真的,他懊惱地做壞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功課。
也在這一刻,他明白了唐海波對他的重要性;不管要付出多少心血與代價,
他都要重新爭取回她的愛,只因她是他這一生唯一的主題。
一屋子的人都沉湎在自己的心事裡:煩惱著劉靈芝要回鄉的唐方,為情傷神的唐海波,悒鬱安靜的唐海寧和成天漫遊雲端、快樂得不得了的唐海亭,唯一的局外人是易得安。表面上,他永遠循正軌而行,日出而佗、日入而息,無憂無慮,實際上他關切這屋子裡每個成員的心情,像個忠心的守衛者。
這幾天裡,他的眼睛總悄悄關注唐海波,為她的消沉擔憂。
「海波!看你最近心情很差,我請你看電影好嗎?」
「我不想去,我什麼事也不想做。你一定覺得我很頹廢很不長進,對不對?」唐海波真的很頹喪,對什麼事都缺乏興趣。
易得安蹲在她椅子邊,也不介意姿勢不雅。「海寧才罵我呆板、消極、缺乏人生目標哩!我覺得你很不錯,這是肺腑之言;人生一時挫折難免,有高潮必定有低潮相伴,一熬過去就海闊天空,會沒事的。」
「有事!我心靈受傷!我失戀了。」
「真失戀的話;那位先生也不會天天癡癡地在門外守候,你們都吃了不少苦,值得嗎?你愛他,那麼有什麼事情不能敞開來談?」
「我不愛他!我不想理他!」她從不知易得安是這樣聰敏,這樣心胸寬宏的人。
易得安憨憨笑開了。「可是你們還有一部戲約,我們都熱烈期待。」所有的傾慕關愛都化為善意。
「沒有表演了。」唐海波黯然。「戲碼取消,我不想再踏上傷心的舞台,更不想面對他。」
「可是這齣戲是你的夢想。」
「統統作罷!我不想再管了。」
「以後再說。你會改變心意的,你不是個會放棄努力的人。」他在台下看了她多年,心目中的唐海波是動力無窮的太陽,是不曾停滯的行星。「暫時放下煩惱,我帶你去看煙花,今晚河堤上有美麗的煙花表演。」
唐海波滿心感動。在最傷心、最孤獨的時候,他是最堅實的朋友,給她溫馨與鼓勵,這種患難中的真情更覺珍貴。「得安,真的謝謝你。」
「別這樣說。能成為你承認的朋友已是我最大的榮幸,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你有傷心煩惱,我都在身邊聽你傾訴,就這樣約定,好嗎?」
少了唐海波的舞台,什麼都不對勁。每個人仍賣力排戲,可是他們實在想念唐海波的衝勁與活力。
老黑和黎沸揚扔棄的煙蒂已堆得半天高。
「她氣我,連見也不想見我。我把事情搞砸了,她連劇團都想放棄……」兩個大男人對坐,一籌莫展。面對同是他們心愛的女人,能使用的招術都使盡了,女人心似海底針,他倆再憂煩也只能坐困愁城,誰教他們碰上的偏偏是唐海波。
「她連我也一併氣上。但是,就算是用押的也得把她押上舞台,這齣戲對她而言太重要了!」老黑語重心長。
「劇院契約有問題嗎?」
「跟契約無關,鬼在乎那紙狗屁契約;大不了賠錢致歉,尚屬小事。就算戲開天窗、受媒體抨擊、讓人看笑話都無所謂,甚至海波不再接表演、不再需要經理人……餓不了我,也死不了人,我在意的是這項工作對她的意義。當初,我們決定製作這齣劇,都明白這場戲的成敗都將是她演藝生涯的轉捩點,她沒有退路,唯有做出成績來才封得住那些存心看她笑話的人的嘴巴。演藝圈這條路最現實,一落後就被踢進十八層地獄,她連往後看的遲疑都不准有,既然走了,就要步步鞭策自己,走在人前發光、發亮。你姊夫的事件對她的形象傷害不小,她得靠自己的實力站起來。」
「是我擾亂了她。」
「你們是她命中的劫數,過不過得去,端賴她自己抉擇。我女兒是最聰明的,這點我有信心。」老黑扔開煙屁股!朝舞台正中央前去。「她是天生屬於舞台的人,她想放棄,觀眾也不會肯的。來!大伙加把勁開始練習,海波就快回來了,別被她邊到誰偷懶、蹺班,好了,再來!」
「海波,至少給我個公平對談的機會……」
有,天外飛射一隻拖鞋,不偏不倚正中黎沸揚的小腹,可是他仍不拾:「告訴我,你要怎麼才肯原諒我?任何懲罰我都願看接受……」
滿桶水唏哩嘩啦直瀉而下!他躲得快,桂花樹全接收了。
唐海波從厚木板縫隙探出頭。
「你回去,我跟你已毫無瓜葛!你們黎家人管自己的事,不要拿我開刀,我沾染不起你們!再——見,」窗子「碰」地被甩上。
「海波!」黎沸揚當街大喊,不顧來往眾人的眼光,反正他已成為這條街巷的話題,不新鮮了。「我不想就此放棄,我不會放棄你的!」
「一廂情願!」
唐海亭一定是打從牆角鑽出來的,還代他哈腰鞠躬。「呵,各位大叔、大嬸,他們是在排戲,抱歉、抱歉!演技精湛哦!」她大呼受不了,把黎沸揚拉到巷尾的建築工地,一屁股坐在小土墩上。「黎大哥,你再喊下去也沒用,我姊正在氣頭上,什麼也聽不進去,不會理你的啦!」
不知幾時,他們身旁出現了個深目挺鼻的俊美混血少年,他不言語,只聽著他們交談,瀟灑不拘的神情和唐海亭如出一轍。
黎沸揚沒見過他,但憑感覺也嗅得出他與唐海亭之間無間的默契。
「小柳,我朋友。」
他笑得極淡,眼中有一股迷人的神采。
黎沸揚曉得自己又多了個支持盟友。「那你說我能怎麼辦?」
「不要理我姊算了!」
那怎麼成?唐海波對他而言可是——非同凡響。
「我不是勸你拋棄她啦!只是短時間裡別理她,讓她發瘋、發洩個夠,那才是該你們開懷敞談的時候;這是經驗談,我認識我姊十二年了,她們雙魚座怪胎忿怒時最不可理喻,你只能等待時機行事。」唐海亭一副小大人的口氣。
「我等不到那時候!是我的錯,我只想盡一切努力求取她的信任與原諒。」
「急不得,我姊現在根本還難以接受你隱瞞身份欺騙她的事實,她早在心裡將實際與子虛烏有的罪名全編派到你身上,我姊那人是腦袋瓜想過的事就算數,現在惹不得她,只有等她自己想通。」她還一副心理學家的模樣呢!真的令人難以相信她才十二歲。
「你們不生我的氣?」除了唐海波,他當然也在意唐家人的想法,他們全是他的將來。
「重要的是你是真心愛我姊的,這點甚於一切。」唐海亭好溫柔。
黎沸揚好感動,終於放下一顆懸若的心。這個小女孩早熟地知曉愛情,是小柳的緣故?還是唐家的女孩個個與眾不同?
「我姊要不是對你有感情,也不會巴著木條縫兒淌眼淚,既然要強封窗,還要跟自己的意志過不去!」
「海亭,多幫幫我!我和你姊的未來有一半掌握在你手裡。」
「我天天在她面前說你好話呀,她愛聽,又一定要佯裝跟我翻臉。喂,准姊夫,聽說你是董事長,那麼你有豪華遊艇咯?」
非常時期,黎沸揚為招攬人心,全力下猛藥。「如果你幫忙出力成功,等我和你姊去環球蜜月旅行時,你會擁有一艘亮晶晶的『海亭號』遊艇。」
兩個小人兒笑逐顏開,唐海亭已在心裡發起美美的富婆夢。「那表示我可以把『海亭號』『掛勾』你們『海波號』繞著地球跑?」哇!唐海亭頓時雙眼散放著星光。
「一言為定!」
「我保證誓死為你抬轎、護航!」唐海亭迫不及待要跑回家跟老姊「曉以大義」,展開三寸不爛之舌替黎沸揚辯解、洗清冤屈,哪怕背負「賣國」臭名,招來被「殺頭」之慮,為了海波和光明燦爛的未來,值得履險冒死進諫!「事成後不准忘了哦!」
英國,伯明罕。
冬雪紛飛。大地還埋藏在皓皓白雪下,好一個還在冬眠的春天。
黎憶蘭在壁廬中添了柴火,尚奇偉為她倒上新煮的咖啡,醇香融融。
「我喜歡雪,可是大概永遠無法習慣這麼冷的天氣。」連吐出的字句都要凝結成冰雪了;她是戀家的動物,多希望蜷窩在南國的溫度中。
「你想回家嗎?」
「我想回去!可是,我的家只有一個,在有你的地方。千里、萬里我都飛來了——」兩人的視線在杯緣上方交會,這是他們長久以來最坦誠的眼神。她試著尋回久遠前的感覺。「就是不願再與你分離兩地。」
尚奇偉沒有回答,長久——
「趁熱喝吧!很快就涼了。」
黎億蘭在冒險。她試著用一種最平淡的語氣,彷彿在談論天氣或時令、鮮蔬般的語氣這:「等你這趟回去,說不定會聽到一則教人吃驚的消自——沸揚和唐海波擇定在明年初訂婚。」
尚奇偉把情緒掩藏得太好,他甚至看來無動於衷。「沸揚?」
黎億蘭淺笑。「這世界很小,是不是?人與人的情緣相遇、碰撞!誰也料不定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
尚奇偉注視窗外紛飛白雪,室內靜默下來。
他們再也沒有交談。
黎億蘭緩步上樓,在樓頂抱起了名喚愛倫娜的貓,那是假日管家黛潔太太豢養的黑貓,她輕柔地撫摸著它。
「乖乖,媽咪照顧你,不怕喔!乖乖。」
同事說唐海波上報社找他,古明任還以為他們在開玩笑。不愛配合傳播媒體出了名的唐海波竟然指名找他,他想也只有為了一件事。
「你是知情的,對不對?上次偶爾碰見我和沸揚在一起,你一定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對不對?」餐店裡明亮幽靜,唐海波攪動紅茶。這是這周以來她第一次走出家門,連露臉的陽光都感覺陌生。
「沸揚和我是大學最要好的同學,就算他去了美國,我們也一直固定保持聯絡。我招認,記者證是我提供的,不過,沸揚接近你並無惡意,請相信他的為人。」
「你們是好友,你當然幫他說話。」她笑笑。能夠走出屋子,心情自然不同當初,只是旋了又旋幾圈……
「一個連同性都欣賞的男人,絕對是夠格的好男人。我猜得到你們之間可能發生什麼事,或者我沒什麼立場開口,但我還是要說,給沸揚一個機會,他是值得信賴的人。」
「我們之間——不可能的了。」
「那麼我會說——很可惜!」相遇那天,他看得出來他們臉上幸福得無法言喻的光采。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完全把第三者排拒在外,那是屬於真心相愛、熱戀中的男女所有的特殊現象。
算不算搶到第一手新聞?原本他在這條頭版中還趁特殊身份之便握有諸多內幕,只是這樁戀情不能上報。
他寧願犧牲十條熱門新聞,換取一對幸福相愛的朋友。
「希望有那一天,我是你們這則轟動戀情的主筆;更希望那天的到來不會太遠。」古明任學杯向他最欣賞的星星致意。
星星再孤高,也會為人閒事而心折。黎沸揚是能折服唐海波的人,旗鼓相當的兩人,他願相信這樣的兩個人,生來就是為相遇彼此而打造。
但是唐海波的心情飄得老遠,古明任的「希望」對她來說像是絕版的天方夜譚。
她想他不會明白……唉!連紅茶嘗起來都成酸苦滋味——
唐海波一聲不響地出遠門旅行。
早餐桌上,她還有說有笑的,不一會兒,她竟留了張紙條說想出門散心,沒想到這一出門就飛到日本名古屋了,當真做個閒散遊魂。
扔下那些為她焦慮、替她憂心的人,她把自己放逐到心的角落,決定遺忘不堪的一切。
然而,沒有用!隨著距離拉遠,渴望與想念的絲線愈牢固,把她緊緊捆在那塊她亟欲忘卻的土地。
痛苦的強度教人崩潰;直到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思念他。
一切怨恨歡喜褪去,她想念那個烙在心靈深處的人。
想那些美好的日子、想他的溫存貼心,也想念她的舞台;它們和他全在她的血液裡,不容須臾分離。
望著異鄉的月,唐海波癡了。獨倚山泉別館的亭台,她嘗盡淒清的滋味。
她所不知道的是遠方同樣有個人對月吁歎。
夜靜風冷,沒有愛的日子,對黎沸揚來說,成了無邊的刑獄。
沒有唐海波的歡顏笑語,他的世界褪盡了色彩,還復原有的孤寂。
他這才知道她帶給他多大的意義!過去二十多年的歲月,草草幾筆就可帶過,直到唐海波的出現,才帶來一連串的驚歎號,是他疏忽、大意失掉了最寶貝的她。
等我,海波,千萬等我,他的心不斷地吶喊著。
不管怎樣我都要得回你,讓你重回我身旁。這次暫別是唯一紀錄,我將永不再放你自我身邊逃開,永遠都不會——他對自己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