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淨無雲的天際,明媚的月光如水灑向大地,被迫靠牆坐在原地的藺言,望著外頭將大地一草一木照耀得清晰的月色,邊回想著她在初抵吞月城時所聽到的那個聽說。
聽說,全國第二大城吞月城,白日裡,戶戶不閉戶,就算你開著鋪子大門午睡,也無人敢搶敢偷,在辦案能力高強的一扇門左捕頭領導下,治安可說是好到不行。但,一旦入了夜,全城便家家深鎖門戶,即使一扇門夜夜派出一半人手巡城,也比白日更加強警戒,吞月城裡的人們,仍是沒什麼人敢在夜裡貿然上街行走。
搞了半天,原來吞月城會有這個聽說,全都是因她身上這個只有白日管用,夜裡卻陷入全面無用狀態的捕頭所致!
別人是百聞不如一見,而她現下,則是情願一見不如百聞。
被摟得很不舒服,藺言全身酸痛地想挪動一下已經僵硬的四肢,但根本就像是黏在她身上的左剛,依舊緊纏著她不放,任她怎麼拉也拉不開,她若是想要移動,那她就得攜帶著這個只要天一黑,就變成膽小如鼠的笨重廢物一塊移動。
天底下怎會有這麼怕黑的男人?虧他還生得像頭熊似的。
從不曾如此希望天能快點亮的藺言,雙手拉住左剛的衣後頭,再次使勁地想將身上的男人快快拉離她。
「放手……」拉了老半天,所有力氣也都使上了,可身上的男人就是分毫未動,藺言氣喘吁吁地瞪著死賴在她身上不動的左剛。
「沒用的,現下他是什麼話都聽不進耳。」對這情境早已習以為常的天水一色,朝她搖搖手,好心地勸她還是省點工夫,別對那個兩耳在抱住人後就全都罷工不靈光的男人費心。
她遷怒地將頭一轉,雙眼非常不善地瞪向晾在一旁看戲的天水一色。
他聳聳肩,「別瞪我,誰教你自個兒來不及閃?」
她愈瞪愈是用力,眼底幾乎快冒出殺氣了。
「好吧。」他討饒地抬高兩掌,「我也有錯,我該事先通知你一聲的。」
「放手!」她收回怒目,一手拉長了左剛的右耳,直接在他的耳邊開吼。
「姑娘,甭白費力氣了。」身為過來人的天水一色有點良心地向她進諫,「總之,天一亮,他就會放開你,在那之前,你就將就點吧。」要不是這傢伙總是一抱住人,不到天亮絕不放手,他沒事幹啥要逃得那麼快?
怎麼最近老有人叫她將就點?
不信邪地繼續拉扯了老半天,左剛的身子仍舊緊貼著她文風未動,他那高熱的體溫也仍是無處不在地熨貼著她,到最後,終於放棄的她索性讓他抱個夠。
從不曾待在男人懷抱裡的藺言,雖說一開始時是又窘又不悅,也頗顧忌她的名聲,但在數個時辰過去,月兒已高昇至天頂,已然變得麻木的她,眼下只希望,那顆該死的月兒快點給她下山,然後換上她想要的另一顆旭日。
長夜漫漫,距離天亮時分還早,閒著也是閒著的天水一色,將藺言打量過一回後,試著與她攀談。
「在下是六扇門的總捕頭天水一色,請問姑娘是?」若他沒記錯的話,她手腕上那似金環的金線,他似乎是在哪曾……
「路人。」本就不喜與人交友的她,對於他這身有官職之人,更是連理都不想理。
本還希望她能再多些話的天水一色,捺著性子等著她還有沒有別的話,豈料,接下來的,就是無止無境的沉默,任憑他再如何挑話題想引起她的興致,或是再如何舌粲蓮花,姑娘她就是硬是不開金口。
不得不放棄套出點她底細的他,也只好隨著她一塊無言以對地瞧著外頭等待天明。
彷彿永無止境的黑夜,在天曦逐漸染紅了東方的山頭後,總算是拖著夜色的羽衣隱沒在紅融的天際裡。當第一道初曦照進草屋裡映亮了藺言的臉龐時,感覺身上捉抱著她的男人似乎放鬆了些許力氣後,她二話不說地板起臉,手腳齊用地一鼓作氣將他給踹至遠處。
天水一色呆呆地瞧著被踹至屋內另一角的左剛,臉上印著兩道剛出爐鮮紅明顯的鞋印。
「哇……」真殘暴。
累積了一夜的怒火,稍稍獲得宣洩後,藺言馬上站起身將藥簍背起,也不管那個像是剛醒來的男人,仍一臉蠢相地呆望著被抱了一夜的她,自顧自地走出草屋,準備下山打道回府。
「天水,她是……」被踹得不明不白、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左剛一手指向已走遠的她,滿心納悶地問。
天水一色打了個呵欠,「昨日的那個局外人,以及被你抱了一晚的無辜路人。」
「什麼?」神情原還有些渙散的他,當下似有桶水直在他頂上潑下,令他再清醒不過。
「你這小子走運了。」天水一色邊說明邊以布巾包好屋裡的人頭,再順道扛起另一個身受重傷的要犯,「抱了那麼多年,也抱過那麼多男人後,這回終於給你抱到個女人了。」夜裡是軟玉溫香抱得很享受,不過天一亮即……這種事還是留給他去消受好了。
「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說?」面色忽青忽白的左剛忙站起身,扔下同僚急急追出外頭,「慢著,姑娘,你先別走!」
她還以為她已經擺脫那個黏人的男人了。
隨著日頭愈升愈高,跟在她後頭的男人也愈追愈近,光聽腳步聲就認出追著她的人是誰後,藺言更是加快了步伐走進吞月城裡。
一路尾隨著她下山的左剛,有些訝然地瞧著前頭的人兒。明明個頭嬌小的她,身影看起來還滿細瘦柔弱的,可她的腳程怎會這麼快?任憑他一路追下山甚至還追進了城裡,可就是跟不上她的步伐。
不想追丟她的左剛,在她走得更快些時,忙不迭地使出輕功來到她的身旁,但他還未及開口,姑娘她卻將頭一轉,先說先贏。
「別跟著我!」都已經被他給抱了一晚,他還想怎麼著?欠揍呀?那兩腳還不夠是不是?
「我……」左剛才想開口,豈料她又把頭甩過去,繼續走她的路。
方纔那一個照面,即清清楚楚記下她的容貌,有些驚艷的左剛愣了愣,當下停下了腳步,細看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
倘若,軒轅如相真沒算錯的話,那她……猛然回想起家中那個算命的曾對他說過什麼話後,左剛馬上又拔腿直追至她的身邊。
她這回的目光更是不善,「你聾了?」
「我……」已經跟著她走到臥龍街的他,也不知該怎麼跟她解釋,「我、我沒跟著你,我只是想回家。」
她將身上的藥簍再背好點,抬首瞧了瞧遠處的客棧招牌,確認自己沒認錯路後,繼續朝著那個方向前進。
「那個……」陰魂不散的男音又飄進她的耳底。
就快到家的藺言,很不耐煩的轉過頭。
「姑娘,昨晚我……」極其難得地,左剛不但紅著一張臉,還有點結巴,「我輕薄了你。」
「所以?」她沒什麼耐心地等著他的下文。
「我……我……」
沒等他在那邊「我」完,藺言早已轉過身子,將他留下走得老遠了。
「我……」深深下定決心後,左剛忙奔至她的身旁,邊走邊大聲地對她喊:「我會對你負起責任的!」
「免。」她滿心滿面的不屑。
「可是……」
他才張大了嘴,沒想到眼前的人兒又不見了,他往前一看,發現她走路的速度實在是很快,轉眼間她又走得老遠。
「姑娘,此事事關你的名節,我不能——」重重的責任感朝他的頂上直壓下來,不死心的他再次走回她的身邊對她說著。
「住口。」心底已經在冒火的藺言,注意到四下的路人們,都因左剛那兩席話而紛紛駐足聆聽。
他還不識相地繼續說,「我是個男人,既然我都對你做出了那種事,再怎麼說我都應該——」
藺言索性一把扯過他的衣領,「閉、嘴!」他是巴不得全城的人都知道嗎?
在路人們紛紛掩著袖在私底下議論時,左剛這才注意到她介意的是什麼,忽然間,他的頸間一鬆,那個原扯著他的藺言,又再一溜煙地扔下他往前走得更遠。
「姑娘,你能不能停下來聽我說幾句話?」追她實在是追得很辛苦,跟在她後頭的左剛,忍不住壓低了音量在她身後嘰嘰咕咕。
就一個捕頭而言,他的話也未免太多了。
「你,姓左?」煩不勝煩之餘,她微撇過芳頰,將帶著敵意的目光掃向他。
「我叫左剛。」滿面的熱情絲毫不受她的冷臉影響,他忙拍著自己的胸口向她介紹。
「哼!」
這是什麼反應?
愣然看著她問完後就用力甩過頭的左剛,呆了好一會後,搖了搖頭,又繼續追上去,但才追了沒幾步,就見她在他家門口停足了一會準備拐進去。
他更是一臉驚訝,「你也住這?」
懶得同他多話,藺言一逕地走進客棧,兩手拍開本館大門後,就往她的十四巷走去。
「東翁,她是……」進去裡頭的左剛,站在櫃檯前,一手指著本館大門問。
東翁擺著張似被倒過債的臭臉,「本棧最後一名來報到的房客,前些天她剛住進地字十號房。」
她也是這兒的房客?那這下豈不更省事?
「東翁,她今年貴庚?」兩眼冒出希望光芒的左剛,一臉興奮地問著當家的。
「我沒問。」
「她可許了婚配?」最好是沒有,不然他是要怎麼負責?還有,說不定她就是軒轅如相口中的真命天女,他可不能隨便讓她遭別人給拐跑了。
「不知道。」東翁的眉峰開始隱隱跳動。
「她是否有心上人?」完全沒察覺東翁面上就快變天的左剛,仍是興致勃勃地問個不停。
某人兩掌重重朝櫃面一拍,「這關我屁事啊?」
「對於這名新住戶,你這客棧的主人究竟知道些什麼?」什麼都不知道,他是怎麼讓人住進來的?
東翁冷冷一笑,「她是個大夫。還有,養她這一尊,很花很花很花錢。」
身在公職,本身並沒有太多積蓄的左剛,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地問。
「有多……花錢?」
「燒銀票的程度。」一想到這事,東翁就恨得牙癢癢的。
燒銀票?這他日後怎養得起呀?愈聽愈是一頭冷汗的左剛,忍不住抹了抹額際。
「以你所領的公餉,這輩子,你是絕對供不起她的。」一眼就看穿他的東翁,拾起一扇敲向他總是不太靈光的腦袋,「因此無論你現下是在想什麼,我勸你最好是快些死了心,趕緊給我清醒清醒。」
雖然她板著一張臉的模樣,十分拒人於千里之外,而她花錢的程度也挺嚇人的,可是……可是……
「東翁,她住哪一巷?」默然在原地站了一會後,左剛斷然地鼓起勇氣再問。
「你的隔壁巷,十四巷。」看樣子,這呆子又是啥都沒聽進耳。
問到地址就直往本館十四巷衝去的左剛,一路跑到巷底地字十號房的大門前,先是深吸了口氣,再揚起一拳輕敲她家的門。
「有事?」一夜未睡,眼下只想好好睡上一覺的藺言,一開門又見到那張熟面孔後,更是沒好氣。
他忙不迭地對她介紹起自己,「我叫左剛,目前任職吞月城一扇門的總捕頭,同時也是這兒一巷天字二號房的住戶兼你隔壁的鄰居。」
「然後?」她愛理不理。
「你可許了婚配?眼下有心上人嗎?」他很執著一定要問到這個重要問題。
「沒。」
他頓了頓,「那……」
「那?」
左剛笑得陽光般燦爛,「我可以追求你嗎?」
砰!
毫不講情面的藺家姑娘,下一個動作,即是當著他的面,兩手將大門使勁甩上,還差點……夾扁了他的鼻子。
☆☆☆
輝煌燦亮的燈火,照明了整片夜空,夜色委屈地被驅逐至遠處,天頂的月兒,此刻看來更是模糊不清……
在床榻上翻來翻去,翻了近兩個時辰仍是睡不著後,藺言翻身自床上坐起,一手杵著額,在屋外亮得把四下都映照得明亮無比的燈火下,心情甚是惡劣地轉首看向窗外。
朝外頭看去,穿過手工製造精巧細緻的迴廊,越過牆邊一大片如林的孟宗竹林,位在她家隔壁巷的天字二號房,此刻正燈火明亮得有若白晝,並且強迫天字二號房的左右隔鄰也都得跟著一塊亮。
長年習慣睡在黑暗裡,在這狀況下,藺言壓根就睡不著,加上昨夜完全沒睡、現下又沒法睡……她忍抑地下床著好衣裳,再拉鈴叫來這裡所有住戶的管家丹心。
「藺姑娘,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何要事?」不過多久,丹心即出現在她家的大門前,好聲好氣地問著夜深仍是不睡的她。
她一手指向左方,「隔壁,怎麼回事?」
「隔壁?」丹心看了看她左方的牆,不明白她所指何謂。
「太亮了。」渴睡不已的藺言,這回乾脆說得更明白。
「喔,那是左捕頭,他就住你的隔壁巷。」丹心臉上擺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他怕黑,因此他要求天字二號房夜夜皆必須燈火通明。」
她撫著額,「太亮,我睡不著。」就算那傢伙怕黑,那也要有個限度吧?他是想把她的夜晚也變成白日嗎?
「呃……」這麼多年來,從未遇過有人抱怨天字二號房太亮,丹心頓時覺得這事可能會很棘手。
「你,想個法子。」那個叫東風十里的不是說,無論大事小事,儘管吩咐她一聲就是了?那這等小事,她總能解決吧?
丹心的表情更是躊躇,「這個……」
「辦不到?」藺言橫她一眼,許久未睡的火氣跟著悄悄冒了上來。
知道她初來乍到,什麼規矩都不知道,丹心很委婉地向她解釋。
「不是辦不到,只是,若是要求天字二號房熄燈的話,只怕這間客棧裡所有的住戶今晚都甭想睡了。」若是可以,她實在是很不想為了天字二號房而又去觸怒所有的住戶。
她愈是多說一字,毫不掩飾面上表情的藺言,臉色就更加難看上一分。
「好吧,我就照你的意思去試試。」丹心認命地歎了口氣,轉身走進巷子裡。
站在原地等著天黑的藺言,抬首看著明亮如晝的夜空,在辦事能力甚強的丹心過去隔壁房不久後,即如她所願地燈火俱熄,大地再次恢復了往常的漆黑一片,只是在那同時,某人所發出的驚天動地耳熟慘叫,也隨著燈火的熄滅一併響起。
「哇啊——」
不顧左剛的反對,將天字二號房的燭火熄滅並全都收走後,丹心邊聽著各號房的住戶此起彼落的咒罵聲,邊手提著一隻燈籠走回藺言的家門前。
「吵死了!」坐落在客棧最遠那頭的客房首先發難。
「姓左的,你有完沒完?次次都這樣!」隔了兩條巷子的房客也跟著響應。
「像熊的,立刻閉上嘴,否則天亮後你的人頭會擺在午門前!」屬於命令式的口氣,雖不洪亮,還夾帶著幾聲咳嗽聲,但卻是最陰狠的一個。
「藺姑娘……」將燈籠掛在牆上後,兩手掩著耳的丹心,很可憐地望著破壞今夜夜晚安寧的肇事者。
不為所動的藺言,只是面無表情地兩手環著胸,繼續聽著隔鄰的哀號與各家房客陸續發出的怒吼。
「二號房的,再鬼吼鬼叫的,當心我過去砍了你!」最為火爆的怒吼聲,在左剛所發出的叫聲仍是不間斷時終於開吼。
「三號房的,這次給他死!」還有人咬牙切齒地鼓勵。
「丹心,你又忘了點上那傢伙的燈嗎?再不快去把他的燈點起來,我就親自去縫上他的嘴再埋了你!」嬌柔婉約的女音,也在一陣吵雜聲中加入戰局。
實在是很難做人的丹心,期期艾艾地看著面上神情全然不變的藺言。
「藺姑娘,你也都聽到了……」她就行行好,別這麼折騰所有人了吧。
她不改冷色,「熄掉。」那個姓左的愛燈火輝煌那是他家的事,但,住在她家隔壁就不行!
「可其他的住戶——」身為管家,本還想替其他住戶爭取安眠權利的丹心,話才說到一半,就遭她射過來的冷眼狠狠瞪掉。
「我說,熄掉。」
丹心頹然地垂下頭,「是……」完了,天明前,不是左剛被其他住戶給大卸八塊消音,就是她這個跟著倒楣的管家,被綁成粽子、腳上再繫塊石頭給扔到天字一號房的湖裡去。
兩手關上自家大門,藺言才懶得理會隔鄰的男人如何哀號,她也不在乎其他住戶今晚睡得好不好,走回房裡的她,只是自櫃裡翻出一件冬衣,抽出兩團棉絮塞上耳杜絕慘叫聲後,打算就這樣好好地睡上一覺。
可就在她轉身想要走向床榻時,突然間,一道來得疾快的黑影躍過她家的牆,跳進她的院中,並且二話不說地快速衝向她。
對這情景已經有過一回經驗的藺言,才下意識想要揚手抵擋,可這回,她仍舊是慢了一步,因為才這麼一轉眼,就「又」有個男人已緊緊巴住她不放。
「你給我克制點!」氣極的藺言,一拳狠狠痛揍向左剛的頂上。
站在外頭聽見叫聲停止的丹心,敲了敲門後提著燈籠走進地字十號房,在走至藺言的閨房前時,她緊急止住腳步,並識相地退得遠遠的,以免自個兒將會是下一根被左剛抱住的浮木。
「那個……」眼看著藺言仍做著徒勞無功的掙扎,丹心只好勸上一勸,「藺姑娘,今晚就請你將就點吧。」
「又將就?」
「嗯。」丹心邊說邊瞧著得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她,「依多年的經驗來看,天未亮,左捕頭是不可能會放手的。」這樣也好,至少今晚大伙都可以睡得又香又甜,只是得苦了她就是。
藺言聽了,也不管自個兒的功夫會不會在人前露了底,隨即暗自運上氣,試圖用內力震開身上又想抱著她睡上一夜的男人。
「上回,東翁派了十個大漢來拉,也沒法拉開他。」每門每派功夫都看過的丹心,在她仍不死心時,只好對她說個前例。
拉不開、震不走、更甩不掉,忙了好一陣的藺言,在身上的男人始終不動如山時,冷冷地問。
「有沒有刀?」
「刀?」
「砍了他。」這樣往後住在這裡的大伙都可睡得好。
丹心重重歎了口氣,「上上回,天字三號房的房客砍了他十來刀……」會想這麼做的,自以前到現在,從來就不只她一個。
「結果?」
「即使左捕頭被砍得只剩半條命,天亮前,左捕頭還是沒放開他。」她就認了吧,今晚,算她倒楣。
☆☆☆
這個姓左的男人,還當真又抱著她過了一夜。
睡眠嚴重不足的藺言,光只是昨夜一夜,在她腦海裡,大約就動了一兩百回想殺了左剛的念頭,而接連著兩夜未睡,更是讓她對這姓左的男人記恨累積到了極點。
於是在今日天色一亮,她就先賞他兩記火辣辣的耳光,趁他還不太清醒時,她硬是拖著他到她家大門門前,再一腳狠命地將他給踹出門外。
「日後,夜裡不許燈火通明!」藺言怒不可遏地指著坐在地上還一臉睡眼惺忪的他。
「啊?」
「也不許再衝過來!」整間客棧裡不知住了多少人,可他哪家的牆不跳,偏就挑她家的!
「可是……」左剛訥訥地抬起一掌,有點想爭取一下發言的權利。
「更不許再碰我一根寒毛!」她最氣的就是這個,他當她是誰?她是他愛摟就摟、愛抱就抱的人嗎?他老兄也不先去洗把臉照照鏡子!
「我……」眼看她的怒火已是高張到無可收拾的地步了,左剛方到了嘴裡的話,很快即被她的恫喝給蓋過去。
「再有一回,我就殺了你!」他要敢再來一回,往後她可就不會光只是在腦子裡想想就算了。
一鼓作氣吼完了他後,猶在喘氣的藺言,滿心不痛快地瞧著坐在地上愣愣呆看著她的左剛。
「看什麼?」
他眨眨眼,「你還是頭一回對我說這麼多話耶……」
「……」
「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口齒有障礙不太會說話,或是有什麼隱疾呢,原來你同常人一樣嘛。」看了就讓人覺得刺目的笑容,大大地在他面上漾開來。
她挑高一眉,「還有何指教?」朽木……一棵?
「你好美……」他一臉陶醉地瞧著她清麗可人的面容,一想到她可能就是他命中的真命天女,他就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
果然,她是該有識人之明的。
不願再同他多廢話一字的藺言,無言地轉過身,再起腳踢上大門,任那個根本就是棵朽木的男人,繼續坐在外頭呆呆傻笑。
打心底認為她生得美若天仙的左剛,兀自暈陶陶坐在地上樂了好一會後,這才緩慢地想起她先前說過的一句話。
咦,她剛剛是不是撂話要殺他?
可是,憑她?這麼嬌嬌弱弱的女人,她有這本事或能耐嗎?
站在原地猛想著這事的左剛,在早起的丹心路過他身旁,並來到他的面前歎為觀止地瞧著他臉上的兩記巴掌印和額心上的鞋印時,完全都沒注意到丹心的存在。
她以指戳戳他,「左捕頭,你還站在這兒做什麼?」挨打挨得還不夠過癮嗎?
「丹心,這號房的主人姓什麼?」他回過神,思索了一會後,一手指向十號房大門。
「姓藺。」
他愈說一雙濃眉愈朝額心靠攏,「她還剛好是個大夫?」若他沒記錯的話,昨日東翁是這麼告訴他的。
「嗯。」丹心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看他將眉心攢得死緊,而後過了半晌,再一臉不願相信地走至十號房的大門前開始敲門。
才回到房裡剛剛想躺下睡一頓,便被大門外的敲門聲吵到無法入眠,藺言頂著眼窩下的黑影,滿面不悅地一把拉開大門。
「欠扁,或找死?」
左剛一手撫著下頷,「不,這回我額外想問個問題。」
「說。」
「姑娘。」左剛邊問邊以全新的眼光將她重新打量過一回,「你不會就這麼恰巧有個在百年前曾幹過刺客與神醫的祖先吧?」
她很坦白,「是有個。」
當下左剛的臉色,因她而微微變了。
「還有何廢話?」忙著想回去睡覺的她,在他還杵在門前不動時,趕人似地問。
「我。」他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恰巧也在百年前有個曾幹過六扇門總捕頭的祖先。」
藺言的面色也隨即一變,微瞇著眼,重新估量起這個彼此祖先曾在百年前結過怨的男人。
站在他們兩人近處,卡在中間的丹心,在他們兩人無言地對峙了起來時,左瞄瞄、右看看了一會,而後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就在她完成閃避動作沒多久,永遠都學不到教訓的左剛,兩眼帶著期盼,哪壺不開提哪壺地打破他倆之間的僵局。
「藺姑娘,昨兒個你還沒回答我,我可以追求你嗎?」他還等著她的答案呢。
額上青筋直跳的藺言,當下直有種想掐死他的衝動……
這男人,百年前他們的祖先是門對戶的死對頭,而他還想追求她?
滿心期待地等著答案的左剛,所得到的,即是藺言旋身一腳將他給踢得遠遠的,再火大地把門大力甩上落鎖。
因有先見之明,所以沒被波及到的丹心,走至方落地的左剛身邊蹲下,然後佩服地看著他臉上新添的那只鞋印。
「嘖嘖,你還真是給他有毅力……」他的這張臉,敢情是專門用來給這號新房客印鞋印的不成?
「好,有個性!」一骨碌地自地上跳起後,掩不住興奮的左剛舉起一拳,「我就是中意這一款的!」
丹心不看好地搖搖頭,「往後你的苦頭吃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