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機場大廳的廣播,區睿穎拎起唯一的行李,一隻可以登機的小旅行箱,準備好機票與護照來到驗票口。
漂亮的空姐將票根交給她,「歡迎登機!」
睿穎對她點了下頭,走入一條短短的狹小甬道,進入經濟艙中。
「請問需要報紙嗎?我們有中時、聯合、自由和泰晤士報。」
「不用,謝謝。」
上了飛機,睿穎在窗邊找到自己的位置,先將行李放到上方的儲物櫃,然後在窄小的位置坐下來。她拉下窗戶的塑料隔板,攤開毛毯蓋住自己。
再十四個小時!睿穎告訴自己,再過十四個小時,她就能見到「他」了。
這個想法使她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漸漸的,她感覺疲憊。為了搭上這班週末的班機,她已在機場排了一整天的候補機位,差點以為自己上不了這班飛機了。
疲倦使區睿穎閉上雙眼,她的呼吸漸漸變得綿長而平順,在睡著之前,她的心裡仍念念不忘著──
再過十四個鐘頭,當飛機在希斯洛機場降落時,她就可以見到滕騏了,只要再十四個鐘頭……
經過漫長的飛行,越過國際換日線,在英國本地時間凌晨五點三十五分,睿穎下了飛機,因為沒有托運行李,於是她跳過等待行李的步驟,直接出海關。
她在機場外的計程車招呼站招來一部計程車,把一張寫了地址的紙條遞給司機。
「請載我到這個地方。」
「沒問題。」
天色仍暗著,氣溫很低。計程車駛出機場,飛快地往市區行駛。
經過冷清的機場外圍,駛入倫敦市區,輝煌的英國議政廳、歷史悠久的大笨鐘、新地標倫敦眼一一映入眼簾,但是區睿穎對於這個多霧又寒冷的城市沒有熱情,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寬闊後座,只有緊緊交握的白皙雙手洩漏了她內心的情緒。
計程車穿過倫敦最繁華的街道,有名的哈洛斯百貨在幽微的曙色中傲然矗立,閃爍的小燈泡仍散發萬丈光華,劇院雲集的皮卡地裡廣場仍沉睡著,路上沒有半個行人。
驀地,計程車轉入一條寬敞石磚道,進入倫敦最昂貴的住宅區。
隨著門牌號碼越來越迫近,睿穎感覺心臟重重撞擊著自己的胸口,她迫不及待地抹去窗子上的霧氣,將小臉貼在車窗上,緊張又興奮的感覺節節升高。
「三十五號、三十三號、三十一號!」睿穎拍著車窗,轉頭對司機道:「三十一號到了,司機先生,就是這一棟!」
司機停下車,笑著問睿穎:「住這裡的人,對你一定很重要了?你看起來好像很迫不及待的樣子。」
她當然迫不及待,為了這一天,她存了將近半年的旅費,才能飛越半個地球,到大不列顛來找他。
付了將近兩千塊台幣的計程車資,睿穎跳下車,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台階,連續按了好幾下門鈴。
過了好久,睿穎終於聽見屋內似乎傳來聲響,接著,她看見屋裡亮起了燈。
他來了!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睿穎拍拍自己的臉頰,又順了順髮絲,設法讓自己氣色看起來好一些。
厚實大門上的小窗被拉開,窗裡出現半張女人的臉,使睿穎愣了一下。
「哈囉,有什麼事嗎?」大概是太早被吵起來,艷麗美女顯得睡眠不足,頻頻打呵欠,有種嬌慵懶散的風韻。
「我找滕騏。」睿穎忽然不確定起來,「他是不是住在這裡?」
聽見滕騏的名字,對方仔細地打量睿穎,然後,她微笑了。
「我知道了,你是區睿穎對不對?」美女把她的名字發音得很像「Oh, Ringing」。
「你怎麼知道?」睿穎大感意外。
她呵呵一笑,「那當然,你是他唯一會提起的人。你等我一下,我幫你開門。」接著睿穎聽見啪啪兩聲,美女巧笑嫣然地拉開厚重的百年大門,「歡迎你,我叫蕾妮·海曼(Rene Hyman),是滕騏的Partner。」
Partner?是哪一方面的Partner?望著蕾妮伸過來的友善雙手,睿穎感覺自己因為期待相見而奔騰的血液,慢慢的、慢慢的冰凍起來。
「啊,滕騏,你醒來啦?快看看誰來了?」
聽見蕾妮訝異的低呼,睿穎抬起睫毛,視線緩緩上移,終於對上滕騏的視線。
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亮了,白色的天光透過客廳的窗子灑落在滕騏的臉上,刀鑿似的俊容呈現黑白分明的立體光影。雖是穿著睡袍,但站在樓梯口的滕騏照樣散發驚人魅力。
他同樣望著她,深邃黝黑的眼瞳裡,彷彿閃過一抹激烈的情緒,又很快地消失不見,令睿穎以為自己產生錯覺。
客廳裡有好半晌的沉默,最後,滕騏冷冷的開口,用中文對她說:「睿穎,你跑到英國來做什麼?」
餐廳裡,睿穎、蕾妮、滕騏三個人圍著餐桌比鄰而坐,穿著黑洋裝、白色荷葉滾邊圍裙並梳包頭的女傭將剛烤出爐的可頌和香蒜麵包送上餐桌,誘人的香氣馬上充斥整個室內。
「來點可頌麵包吧!搭配橙橘醬滋味很不錯喔!」
面對蕾妮的熱情推薦,睿穎淡淡的搖搖頭。
「還是你喜歡中式早餐?飯團怎麼樣?」她記得滕騏偶爾會要廚師做米丸子這種東西。
睿穎還是搖頭。她沒有胃口。
滕騏打從坐下來以後,自始至終沒瞧她一眼,沒說過半句話,一手拿早報,一手端咖啡杯,全身輻射出「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她想她失落的表情一定逃不過別人的眼,蕾妮才會安慰地拍拍她的肩,道:「Ringing,你不要介意滕騏,他一向有起床氣,得過十點鐘才會好一點。」
不要用女主人的口氣對她說話!睿穎很想這樣大喊,可是她的喉頭緊緊的,連呼吸都好困難。
她開始覺得自己這一趟來錯了,籌畫了半年,期待了半年,以為這會是個驚喜,沒想到全是自己的想像。
「滕騏,你別一直看報紙嘛!難得你妹妹來看你,你怎麼這麼冷淡呀?」蕾妮搖搖滕騏的手臂,終於換來他大爺一記冷睨。
睿穎以為滕騏終於要對她說話了,沒想到他只是喝光杯子裡的黑咖啡,然後瀟灑起身。「我去換衣服,準備上班了。」
蕾妮傻眼,「你今天還要去上班?」
滕騏冷淡瞥她一眼,「Why not?今天是星期五,不是星期六。」
「可是……」蕾妮猶豫地看看睿穎。
「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談也一樣。」
睿穎胸口一疼,沒想到他甚至不打算為她請上一天假。一種被冷落、不受重視的感覺傷害了她,她眼圈紅了,卻倔強地忍住。
「睿穎。」滕騏忽然喚了她。
她抬起頭,癡癡的望著他,不敢相信他會對她說話。
「雖然學測放榜了,但學校還沒舉行畢業典禮吧?你可以在這裡留到明天,明晚我送你到機場,免得你星期一沒精神上課。」說完,他掉頭走出餐廳。
睿穎瞠大眼眸,雙頰失去血色。他……趕她走?為什麼?她做錯什麼了?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淚珠滾出眼眶,落到鋪有蕾絲桌巾的桌面上。
蕾妮忙攬住睿穎,輕拍她的背脊,「哎呀,別哭別哭,滕騏沒有惡意,你也知道,他一向就是那樣子的嘛……」
可是在他來英國之前,他不是這麼冷漠的呀!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滕騏像是突然變了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