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回報大人們「殷切」的盼望,他滕騏不照辦似乎不太賞臉,所以他打架、鬧事樣樣來,是聖光育幼院裡最令人頭疼的孩子,甚至連育幼院裡的院童也不敢跟他說話。
無所謂,了然一身也沒什麼不好。
直到那一天,滕騏在放學的路上,看見幾個一年級的小毛頭在欺侮一個女孩,他認得那個女孩,兩個月前她才剛被送來育幼院,像悶葫蘆似的,不會哭也不曾開口說話,倒是經常蹲在野花野草堆裡看蝴蝶飛舞,只有在那時候,她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才會露出一點點開心的笑容。
滕騏看見那幾個小毛頭正在捉弄她,叫她笨蛋、白癡。
「來呀!你不過來一點怎麼看蝴蝶?」將蝴蝶合在掌中的男生對她嚷著。
她傻傻的走過去,等待他打開手掌。
他永遠也無法忘記,她屏息看著蝴蝶飛起的瞬間,她的眼瞳閃爍如星。
但下一秒,那男孩用力擊掌,把剛剛飛起的蝴蝶打死。
她看著墜地的蝴蝶身影,眼裡的光芒在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驚懼。
不知道為什麼,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在那一瞬湧現,滕騏發現自己直直的朝著那幾個小毛頭走過去,把他們修理得哀哀叫。
從那一天開始,他的身後開始跟了一個叫做區睿穎的小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永遠保護脆弱的睿穎,所以他一定要變得更強,一定要脫離貧困!所以他一面囑咐她用功唸書,一面計劃著將來。
他很自然的接納她成為他人生的一部分,當他有能力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接出育幼院。因為她,他才知道自己竟有這麼大的潛能——原來,他也有使別人得到幸福的能力!
早在兩人第一次發生牽扯,睿穎就已經成為滕騏的包袱,而他無怨無悔。
但是,睿穎卻忽然跟他計較起你我。
「我不能老是用你的錢……我已經是大學生了,應該要學著獨立。」
該死!真他X的!什麼「你的錢」?什麼「獨立」?一直以來他們就是一體,分什麼彼此?!
要是有女人在他面前聲稱她不愛財富,他絕對會嗤之以鼻。但是這話若是出自睿穎之口,那麼她百分之百是當真的!
他去查過了,兩年來,他每個月固定匯進睿穎戶頭的錢,本金連同利息壓根就沒動過!
他無法想像,她病成這樣,還要去上課與打工是怎麼撐下來的?難怪她會搬出原來的公寓,住進學校宿舍裡!
為何不願接受他的供養?
他們之間的關係,比夫妻、家人更親密,她該知道,他有絕對的能力供給她所需的一切,為何還要跟他計較這些?
難道她打算與他畫清界線?
滕騏從沒這麼氣急敗壞過,要不是現在睿穎正病著,他一定會把她捉過來搖醒!
但他一再地提醒自己,睿穎是病人,他不能吼她,更不能把她弄哭!
所以,他只能冷靜地問她,「睿穎,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的?」
睿穎知道他此刻很生氣,但她一定要他明白,她不是弱者,不需要他無時無刻的保護,她已經長大,也有能力照顧好自己!
「睿穎?」他揚高了聲音。
「什麼時候開始的,那一點也不重要。」重點根本不在那裡呀!為什麼他不明白呢?
她不說,不代表他抓不到線索。滕騏開始推理,「兩年前,你還沒有這種古怪的想法,這麼說,是你從英國回來之後才有的了?是誰在你耳邊灌輸你這些有的沒的觀念?是我認識的人嗎?」他陰鷙的目光陡然轉狠,「要是讓我知道了,我絕不會放過他!」
睿穎嚇住了,慌忙否認,「不!絕對不是!是你不認識的人!」
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急切的反應反而讓滕騏確認自己猜對了。
滕騏哼哼冷笑兩聲,「果然是我認識的人!如果是我們共同認識的,那就是伊斯利、蕾妮或是艾德……」
睿穎更慌了,「才、才不是他們,你、你不要亂猜!」
「是伊斯利嗎?」滕騏開始輪番逼問了。
「滕騏!」
「若不是伊斯利,那麼應該也不會是艾德了。」滕騏瞇起厲眸,「所以……答案是蕾妮?是她背著我找過你嗎?」
睿穎垮下雙肩,兩滴淚珠就這樣從眼眶裡無聲滾落。
滕騏一怔,「睿穎?」
「滕騏,我一直以為……你是最瞭解我的人,沒想到我錯了。」她用一雙楚楚可憐的淚眸瞅著他,看起來好似非常失望。「我覺得我們應該暫時分開,好好冷靜一下。」
滕騏背過身去詛咒:該死!她又要跟他分開?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誰來幫他解說一下好嗎?
「你說!女人是不是很奇怪的動物?完全沒有邏輯可言!我真不懂,她到底在跟我拗什麼?這兩周以來我簡直要被她搞瘋了!」
滕騏拿著手機,在醫院外的花園裡踱過來、踱過去,神情肅殺,鬍髭都冒出來了,眼眶下還有睡眠不足的暗影。
「伊斯利,你不是很瞭解女人嗎?你給我解釋一下,女人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她們的想法比股市還難以預測!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她弄瘋,徹底抓狂!」
老兄,你現在也讓我很想抓狂啊!
伊斯利認識滕騏這麼多年了,不管面對什麼大風大浪都面不改色,可是只要一牽涉到他的寶貝睿穎,他就像一隻暴躁的獅子,見人就咆哮。
「我哪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是你的女人,又不是我的……」凌晨時分,被滕騏從被窩裡挖醒的伊斯利無奈地歎氣,「老兄,這通國際電話你已經講了快三小時了,而且這兩星期來天天如此,再這樣下去,我班也不用上了,直接請辭來當你的愛情顧問就好!」
「你老兄倒好,丟下公司說不管就不管,也不想想我做牛做馬有多可憐?雖然唐劭倫的工作能力超乎我的預料,但事情堆得跟山一樣多,我們怎麼加班也做不完,累得跟狗一樣……」
「她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真搞不懂她怎麼會冒出這種奇怪的想法!」滕騏把跟這話題無關的回答自動過濾掉,當作沒聽見,「什麼獨立!她以為那很容易嗎?要是她遇上心懷不軌的人,我卻不在她身邊保護她,她有辦法應付嗎?她那麼嬌小,身子又不好,還那麼逞強,簡直讓我擔心死了!」
伊斯利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眼淚流出眼角。
「這些話,拜託你去說給她聽好不好?」跟他說有個屁用啊?他現在只想睡覺啦!
「你覺得她聽得進去嗎?」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會啦會啦!拿出你說服股東的氣魄,誰敢不聽啊?她一定會哭著說她錯了,我跟你保證。」
滕騏冰離般的俊臉不由微微軟化了,「你這臭小子,居然挖苦我?」
「不好了!滕先生!滕先生……」特別護士失火般的叫聲,從遠處一路殺過來。
滕騏眼神冷凝,對伊斯利道:「我晚點再打電話給你。」說完,他掛了電話,立即上前。
「滕先生,我剛才只是去倒個水,誰知道當我回來……」周小姐嘴唇發抖地道:「她、她就不見了!」
滕騏瞪大眼,失控吼了出來。「什麼?睿穎不見了?!」
南風起,暮春去,花綻爭妍送谷雨;薰風暖,鳳披霞,蝶舞鬥艷意迎夏。
醫院的花圃裡,花妍蝶艷,萬紫千紅,一雙漂亮的青帶鳳蝶在仙丹花與扶桑花牆之間輕盈飛舞,隨風翩路。
睿穎看著兩隻鳳蝶在花間嬉游,不知不覺目光柔了,唇兒不由漾出笑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為什麼總被蝴蝶吸引,或許是它們斑斕的翅翼,又或許是無憂的姿態,像一個美好的夢境,像一朵人間的彩雲,是小時候孤單的自己最好的慰藉。
她忽然想起,和滕騏相遇也是因為蝴蝶。
閉上眼睛,至今她仍記得他為她造的蝴蝶彩虹,那鮮妍的色彩,至今仍歷歷在目,豐富了她的回憶。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滕騏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睿穎微微訝異地轉過頭,陽光下,他背光而立,陽光將他偉岸的身軀拉出一條長長的暗影,籠罩住她。
看見滕騏額上的汗水,她想起自己忘了交代一聲就跑出來,他一定很擔心吧?
「滕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直覺。」他對她伸出手,表情仍是陰陰的,「過來,雖然紅斑消褪了,但你的病還沒好,別傻傻的站在大太陽下。」
睿穎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把洋傘。
她常常忘了自己因為得了紅斑性狼瘡,對光敏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肆無忌憚地曬太陽。
睿穎乖乖的走過去,他撐起傘,將她納入傘下,然後拉著她到陰涼處。
睿穎悄眼看他,滕騏繃著一張俊顏,看上去很不高興,卻沒有對她大發脾氣。
他一定找了她好一會兒吧?於情於理,她都應該說聲抱歉。
「滕騏,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都明白。」
睿穎眨眨大眼,「真的?」
他真的知道她有多抱歉嗎?
「我認了!你想怎樣,我都依你了!但是為了你的身子,我得跟你約法三章。」
什麼?什麼約法三章?
睿穎瞠大了眼,被滕騏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你要工作,要獨立,0K!既然你這麼堅持,我還有什麼好說的?但是你得等病養好了再去,而且工作得讓我來找;不想依靠我,0K!我會另外找個地方住,但你也得搬出學生宿舍,這樣不論發生什麼事我才照應得到。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滕騏咬咬牙,終於不情願的鬆口,「我就同意讓你獨立!」
聽完,睿穎訝異地張大小口。
滕騏以為她這樣不說一聲就跑出來,是為了抗議他不讓她獨立?
其實她會向滕騏要求獨立,只是希望他不要顧慮自己,盡情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卻沒想到,他還是誤解了自己,以為她是打算離去。
「滕騏,不是的,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滕騏一聽,臉色沉了下來。
他是堂堂海曼投資公司的CEO,在商場上無往不利,幾時這麼窩囊的一再退讓,用最底限去跟人談判來著?偏偏這個小女人不知好歹,還想跟他盧。
「我都這樣退讓了,你還要討價還價嗎?不行!這已經是我的底限,沒有還價的空間!」
「不,滕騏,你誤會了!」睿穎急了,拉住他的衣擺,迫切地解釋,「我想獨立,可是我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你呀!」
滕騏抿著唇,表情仍陰晴不定。
「打從小時候開始,你就像是一個守護者守護著我,而我傻傻的也不知道造成你多大的負擔,把你付出的一切當成理所當然。你不停打工存錢,就是為了帶我離開育幼院,你幫我負擔學費,供給我一切生活所需,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可是,你的年紀並不比我大多少呀!」
「當我爸爸跑來向你勒索的時候,你為了換回我的自由而向艾德借錢,從此離開台灣,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這些事,你一直放在心裡,從來不肯告訴我。」
滕騏啞聲問:「你怎麼會知道的?」
「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呀!滕騏。」她含著淚,對他勉強微笑,「當你告訴我,你在英國的日子就像生活在競技場裡,為了成功,你付出了極高的代價,這些話我越想就越心驚……這樣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嗎?或者,你是為了我,所以不得不犧牲你真正的夢想?當我發現我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你的鎖鏈,把你困在你根本不想待的地方,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小笨蛋!」他對她大吼,將她粗魯地摟入懷中,「這就是你一直想要『獨立』的理由?你以為你不再倚賴我,我就能得到解脫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老天,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你以為你拖累了我,所以一直愧疚在心嗎?」
睿穎頹然點點頭,壓根不敢看向他。
「你真傻,為什麼你不問我,是不是心甘情願這麼做的呢?」
睿穎驚訝地抬起頭來,與滕騏四目相對。
「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你真以為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嗎?」他輕彈了下她光潔的額,沒想到她居然這麼不瞭解他!
「我不懂……」
滕騏歎了一口氣,笑了,「告訴你吧!若不是你,我現在可能在混黑道,或是在綠島蹲苦窯。」
「什麼?」睿穎嚇了一跳。
「你這麼嬌小,又不會保護自己,被欺負了連哭也不會,打從遇見你開始,我就一直想著要怎麼守護你,讓你不受輕視、不被欺侮;後來我發現,拳頭不是所有問題的解決之道,在這社會裡要受人尊敬,擁有權勢與財富是最快、最簡單的辦法,所以我就這麼做了,只是這樣而已。」
他將她頰邊的髮絲勾到她耳後,低柔地道:「你以為你的依賴是我的負擔,但你不知道你無憂無慮的笑容是我的寄托,我一直倚賴你的倚賴而活。睿穎,是你讓我有能力去愛與被愛,如果不是你,我的付出就失去意義了!所以,別再說什麼你要獨立了,我才二十幾歲,不想少年白髮。」
睿穎笑了,但還是有些不安,「真的嗎?你不是安慰我?」
滕騏想了想,壞壞一笑。「嗯……其實我有一個還未實現的夢想,但憑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真的?」睿穎果然馬上就問了,「什麼夢想?」
滕騏環住她的腰,摟近自己,在封印她的唇之前,貼在她唇上笑著低語——
「我想要一個家庭……」
一年後,某個小週末的午後,滕騏與睿穎走出電影院,在擁擠的散場人潮中,滕騏一手緊緊握住睿穎,與她的柔荑掌心相貼,十指緊扣,另一手則拿著一把精緻的洋傘,為睿穎遮去陽光。
「你覺得剛才的電影好看嗎?」睿穎含笑問著丈夫。
「還不錯。」
睿穎白了滕騏一眼,「你明明一坐下就睡著了!」
自從艾德·海曼宣佈將海曼投資公司遷移到台灣,並讓滕騏正式接棒後,滕騏幾乎天天都得加班。但是,他堅持週五提早半天下班,補償他們夫妻週一到週四的聚少離多。
這是他與睿穎的專屬時間,誰也別想佔用!
「我發誓我有在看,更少我覺得女主角的身材挺辣的……」看見妻子嗔惱的模樣,滕騏哈哈大笑,扣住她的纖腰,在她白嫩的頰上竊去一吻,「但是我最愛的還是你……」
大庭廣眾下的親密動作,使睿穎臉紅了,不由小聲抗議,「滕騏,這裡是街上呀!」
「隨他們看,我不介意……」繼續偷香。
街道的一旁,有位灰袍黑頭巾的修女抱著紙箱,對每個路過的行人勸募,「請發揮愛心,踴躍捐款,幫助偏遠學區建造圖書館……先生小姐,請樂捐一些好嗎?」
當紙箱推到他們面前時,睿穎卻被修女的面容吸引住了。
「您是……方老師?」
方志貞訝異地拾起頭。「你是……區睿穎?」
「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方老師乍然相逢,睿穎萬般滋味掠過心頭。
方志貞望著睿穎身旁高大的男子,也認出了滕騏。
從滕騏的衣著與不凡的氣勢,她知道,他已今非昔比。而從他倆緊握的手中,她看見了堅定不移的愛情。
「你們……還在一起?」
滕騏扯出一抹沒什麼笑意的笑容說道:「是,而且我們已經結婚了。」
他沒有忘記,這個女人曾經阻撓他和睿穎在一起。但是他明瞭方志貞是出於關懷睿穎,所以他也不計前嫌。
「恭喜了!」方志貞笑了,那是一個雲淡風輕,帶著祝福的微笑;「教會正在募款,想在山區建圖書館,兩位方不方便樂捐一些呢?」
「當然!」睿穎馬上打開皮包,拿出裡面所有的千元鈔。
滕騏按住睿穎的手,將洋傘遞給睿穎,低聲道:「睿穎,讓我來。」
他從西服內袋中掏出一本支票簿,慷慨地填上七位數字,簽上名,撕下支票,投入捐款箱裡。
「謝謝……」方志貞沒想到,滕騏居然會這麼大手筆,她一直以為他是恨她的。
「辛苦老師了,希望募款順利。」滕騏說完,拿回洋傘,摟著嬌妻一同離去。
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午後的陽光斜斜的映照著,他們彷彿籠罩在柔和的光暈裡,就像一對璧人,那麼甜蜜登對。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有些人會找到終點,有些人則會走向不同的風景,然而結果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追尋幸福的過程。
如今他們尋到了,未來他們也將一直攜手走下去,在溫馨美麗的季節裡……
【全書完】
編註:欲知唐劭倫的故事,請看玫瑰吻229《護花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