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全世界房價排名第一的住宅區裡,就屬海曼家族的宅第最廣、最顯眼。
這幢百年歷史的宅子經過修繕與裝潢,被艾德·海曼拿來權充私人招待所。當然,經過海曼安排入住的房客,絕非泛泛之輩。除了長住倫敦的女兒蕾妮·海曼之外,多是叱吒政、經界的名人,而滕騏是招待所裡的第一個台灣人。
滕騏已經完成為期兩年的海曼學院菁英課程,現在正在總公司擔任首席投資顧問,艾德對他倚重甚深。
以上這些,都是睿穎從蕾妮的口中聽來的。
「海曼學院一向有捉弄新生的傳統,加上滕騏一來就搬進海曼家的私人招待所,他又老是板著臉一副拽樣,就讓人更想欺負他了!所以同學故意拿走他櫃子裡的教科書和講義,讓他上課沒有課本可用。你猜滕騏怎麼辦?」蕾妮兀自講得興高采烈、口沫橫飛,睿穎卻一點也沒有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讓蕾妮很受挫,頻頻搖著睿穎,「猜嘛!給點面子,猜看看嘛!」
睿穎動了下,慢慢轉頭面向蕾妮。
「他是不是把拿他課本的人揍了一頓,要他把書還來?」
蕾妮訝異地張大小嘴,「答對了!你怎麼知道?!」
睿穎淡淡的微笑了下。她當然知道,就某部分而言,她是瞭解滕騏的,就像滕騏瞭解她一樣。
睿穎輕聲說了句「Excuse me」,然後起身離開餐桌。
「Ringing,你想不想去逛哈洛斯百貨?還是去白金漢宮?不然大英博物館怎麼樣?」蕾妮熱心地想盡地主之誼,睿穎卻婉拒了她的好意。
「我要回去了。」
蕾妮微微一愣,「你在倫敦訂了旅館嗎?」
「不,我想回台灣了。」睿穎覺得,她已經沒有待下來的意義——因為滕騏一點也不高興見到她。
她真傻!滕騏已經完全變了個人,他已不是從前的他了,所以這些年來,他從不給她隻字片語,說不定他此刻最想擺脫的,就是過去的回憶,偏偏她還不識相地找到英國來,徒惹他厭煩。
「哦,Ringing,你別在意滕騏的話!」蕾妮熱切地拉著她的手,「我想他一定很高興見到你,只是他個性一向那麼彆扭……哎呀!東方男人不是都那樣嗎?外表酷酷的,其實內心熱情如火,他們呀!只是嘴上不說而已……」
這是蕾妮交了兩個東方男友後得出的結論,她雖然不是很瞭解滕騏,不過東方男人差不多都是這種悶騷個性吧?
只是蕾妮沒想到,她的解釋卻使睿穎誤會她和滕騏的關係,心中更加黯然。
「謝謝你,但我想我是不該來的。」不過她至少可以安慰自己,滕騏的眼光真的很好,他的女友不僅活潑開朗、美麗大方,對他未來的事業也很有助益,一點也不像她……
「Ringing,如果你堅持要走,至少等滕騏回來再說嘛!你不打算親自告訴他一聲嗎?」
睿穎搖搖頭,拎起她帶來的簡單行李走出海曼家族的宅第,蕾妮的挽留沒有打動她,現在她只想離開英國,回到那幢充滿回憶的小房子裡。
回去吧!只有在那裡,她的世界才完整,她可以欺騙自己一切都沒有改變……
上了計程車,睿穎忍不住眼眶泛紅,她吸吸鼻子,仰起小臉,告訴自己:不准哭,區睿穎!滕騏正一步步的邁向成功,你應該為他感到高興,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你不該只想把他留在你的小小世界中!你離開是對的……
蓄著大鬍子的胖司機見睿穎久久沒說話,不由轉過來問:「小姐,你要上哪兒?」
「希斯洛機場。」
到了機場,睿穎費了番唇舌更改班機時間,然後獨自坐在機場大廳裡,大片玻璃窗透出難得的燦艷太陽,將她投映在地的影子拉得好長,睿穎托著下巴,看著自己的影子,覺得格外孤寂。
驀地,另一條修長的影子以驚人的速度接近,將她纖巧的淡影吞沒。
睿穎愣愣的抬首,意外的發現滕騏就站在她的面前。
那是她過去不曾想像過的滕騏,此刻的他,看起來和記憶中穿坦克背心和牛仔褲的模樣完全不同了。
他穿著整齊而昂貴的西服,像是從辦公室直接過來似的,但脖子上的領帶已被他扯松,領扣開了三顆,渾厚的胸膛因奔跑而紊亂地起伏著;他的鼻樑上還戴著一副黑色膠框眼鏡,手上抓著一份文件,種種跡象顯示,他是接獲通知後匆匆趕過來的。
他還是來了。
睿穎不知道該說這是意料中事,還是意料之外。
她無法否認在內心深處,仍企盼他是在意她的去留的,但他表現於外的絕情,又讓她不敢抱持希望,就怕失落感會將她淹沒。
他倆就這樣,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隔著兩步之遙的距離對望著,許久都沒有人開口。
最後,滕騏慢慢的摘掉眼鏡,收進西服內袋中,然後彎身拎起她腳邊的包包,掛在拿了文件的左手腕上,然後對她伸出右手。
「過來。」他簡潔地命令。
睿穎望著他的大掌,又望望他冷肅的面容,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這雙比記憶中更大的手,已經令她感到陌生了嗎?
滕騏見她動也不動,索性邁開腳步,將她從椅子上拉起。
睿穎別無選擇,只得被動的跟著他走。
滕騏帶著她坐上臨時停在機場外圍的寬敞房車,並用漂亮的英式發音對自己的司機道:「到希爾頓飯店。」
即使是在車上,滕騏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肯放開,睿穎可以感覺到司機從後照鏡投來的好奇眼光,但她低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她知道司機可能會以為她對滕騏而言是極重要的人,可是他不知道,滕騏握著她手的舉動,與「親密」這個辭彙一點也不相干……
轎車停在希爾頓飯店門口,門房打開門,看見下車的是滕騏,笑容益發燦爛起來。
「日安,滕先生。」
滕騏點點頭,牽著睿穎大大方方走進飯店大廳。滕騏顯然是這裡的大戶,正在與房客寒暄的飯店經理遠遠的看見滕騏,立即對房客道了聲歉,漾著笑臉迎上前來。
「真高興見到您,滕先生,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我需要一間房間。」滕騏開門見山地說。
「沒問題,您喜歡的那間房,我們整理得非常舒適,您隨時可以使用。」經理馬上走入櫃檯,奉上鑰匙一把,「我馬上派個人來幫您拿行李……」
「不用了,我不希望有人來打擾。」說完,滕騏帶著睿穎搭電梯直接上樓。
到了六樓,出了電梯右轉至底是間設備完善的商務套房,裡面除了客廳、小吧檯外,還有書房。
書房裡放著一張歷史悠久的骨董書桌,那透著蜂蜜色澤的桌面極為誘人,旁邊甚至備有印表機與傳真機,機能性極強。而那張床就不用說了,除了超大的尺寸以外,整套寢具看起來就彷彿是藝術品。
雖然她沒有住過飯店,但睿穎知道這間房間的索價絕對不便宜,但——他到底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
一進房間,滕騏把她的舊包包放在昂貴的緹花沙發上,然後脫掉西裝外套,拉掉礙事的領帶,在客廳裡踱起步來。
他看起來像只一掌拍在倒刺上的豹子一樣焦躁,又挾帶著憤怒的情緒,睿穎雖不知道是為什麼,但看得出來他竭力在隱忍。
好半晌,他終於定住腳步,面向她粗聲問:「你為什麼要走?」
睿穎覺得有些委屈,他這麼問,倒像是她自己要走似的!
她咬咬下唇,細聲道:「是你要我走的……」
「我指的是明天!更正確一點來說,是明天晚上!」
「這有什麼分別嗎?」橫豎就是趕她走,只是時間早晚而已,滕騏為什麼不高興?
「當然有,我需要時間把手邊的工作進度完成,才擠得出時間來和你談話,你這一走,又把我的進度全打亂了!」滕騏走到她面前,使得睿穎不得不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你為什麼這麼不聽話?你讀過我寫給你的E-mail嗎?」
睿穎搖搖頭,她已經很少打開信箱了。那個信箱堆滿了垃圾信件,而她永遠等不到盼望的人來信。
「你寫了什麼?」
「我要你別過來,這段時間為了籌組投資公司,又加上艾德交付給我的業務,我忙得簡直快把辦公室當臥房了……」滕騏煩躁地爬梳過黑髮,疲憊地坐進沙發裡,「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才睡了三小時?」
睿穎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小手在他五官上遊走,將分別了近三年的滕騏仔仔細細地重新溫習一遍……是的,她現在才發現,他看起來非常疲累。
她低低的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明明才剛見面,就急著趕我走。」
滕騏歎了一口氣,「我就猜到你會這樣想。」
他還不瞭解她嗎?要不是接到蕾妮的電話,他也不會放下會議跑到機場來找她。他就怕她帶著對他的誤解回台灣,一個人在那裡胡思亂想。
「我感覺你變了,你和我記憶裡的滕騏不同了,我想是不是你的眼界寬了,所以想捨棄過去所有不堪回首的部分,包括我……」
「是,我是變了。不論是形於外的,或是形於內的思考模式;因為我不允許自己認輸,只能選擇讓自己變得更強。有時候我作夢,夢見我們在育幼院的那段日子,醒來以後總是一身冷汗,因為那段日子是黑暗而無望的,也是我想抹煞遺忘的,至於你,」他托起她的下巴,「你怎麼會以為你是我『不堪回首』的一部分?你是我的蝴蝶,因為有你,我才看得見世界的顏色,你懂嗎?」話的尾音消逝在她的唇間。
她輕搖螓首,被動的承受著他的吻,睿穎有些明白,又不是很明白。
她明白自己對他是具有某些意義的,卻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不急,有一天你會懂的。」
這個吻,兩人都等待得太久,當雙唇相接時,淺嘗變成了深入,兩個悸動的靈魂在迫不及待的探索中,放任慾望之火蔓延——
其實滕騏根本沒有時間和睿穎在飯店裡耳鬢廝磨,現在會議一定因為群龍無首而天下大亂,手機振動的嗡嗡聲響了又停,他知道現在不是沉醉溫柔鄉的時候,可是當他看著睿穎的睡顏,他發現自己無法從她的身邊走開。
像這樣擁著她入眠,曾是過去無數個夜晚遙不可及的奢望,而今夢境成真,他卻開始害怕分離。
滕騏苦笑著輕撫睿穎睡夢中的嬌顏,他想,她一定不知道,其實他比她更害怕失去這段感情。
「滕騏是個強人」,曾有人這麼說他。但是沒有人知道,一直以來支持他意志的是什麼?也許就連睿穎也不明白,她就是使他堅強的理由,只要她在他的身邊,他就無所畏懼!因為他知道,不管面對多大的挑戰,總有一個人兒在等待著他;失去了她,他的努力就沒有意義。
床上的佳人眼睫動了動,而後緩緩睜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滕騏的容顏。
「睡得好嗎?」他用手指纏捲她烏絹般的髮絲,放到唇邊輕吻。
睿穎沒想到自己竟睡得這麼沉,不由有些羞赧。「我……嗯,你呢?」
「瞇了一下就醒了。」他伸了個懶腰,短暫的養精蓄銳後,他又有了充沛的精力,睿穎真是他最好的鬆弛劑,只要她在他身邊,他緊繃的身心都可獲得紓解。
睿穎看著他欠身舒展的模樣,像只放鬆的優雅豹子,英國的高熱量食物,並沒有使他變得臃腫,反而使他抽高了不少,他精瘦的身子無一絲多餘的贅肉,像是結合了力與美,像完美的塑像般,令人移不開視線。
意識到睿穎的目光,他笑了,大方地任她看,「還滿意嗎?」
睿穎低呼一聲,忙掀起被子就要躲進去,她羞紅臉的模樣令滕騏發出愉悅的朗笑,扯去被子,結結實實地封住那張令他垂涎的紅唇。
他們像兩個孩子般嬉鬧,只有在睿穎面前,滕騏才能卸下防備與武裝,這一刻,睿穎以為時光倒轉,回到了過去,他吻她的方式,擁抱她的姿態和從前沒有不同,但他寬闊的胸懷與淡淡的古龍水味,卻一再地提醒她,眼前的滕騏,和從前已經不同了。
望著他飛揚的笑顏,睿穎想起他先前的冷淡,忍不住問:「滕騏,你為什麼一直不肯跟我聯絡?我……一直很想你。」
滕騏憐惜地在她額上吻了下,沒有回答。
睿穎遲疑地又問:「是不是……因為蕾妮?」
滕騏挑眉,「蕾妮?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你是不是和她在一起,所以……不知道要怎樣跟我說?」
「你怎麼會以為我和她在一起?」和那個鬼靈精怪的女人?不如殺了他比較快。「如果你認為我和她在一起,那我們現在又算什麼?偷情嗎?你覺得我是那種腳踏兩條船的人嗎?」說到最後,滕騏有點不爽了。
睿穎笑了,「所以……你們沒有在一起?」
滕騏沒好氣的否認,「沒有!」
「那你為什麼連通電話也不打給我?我還以為……你已經變心了……」每當寂寞的時候,不安就像一隻螞蟻,悄悄啃蝕她的心窩,令她酸楚又脆弱。
他懲罰性的捏捏她的俏鼻,然後更加擁緊了她。「我是那種人嗎?對我這麼沒信心真是該打!」
「我想知道為什麼……」她望著他,執著地想要一個答案。即使是在他的臂彎中,她的不安仍未獲得緩解。
滕騏垂眸看著她,眼神複雜。
「我不能給你打電話。」滕騏的聲音好似來自遠方,「一旦聽見你的聲音,我就會忘了自己到英國來的目的,會想不顧一切回台灣去陪你。」
睿穎胸口漲得滿滿,這是滕騏告訴她的話裡,最接近愛情的語言。雖然滕騏不只一次對她說過「我愛你」,但這段話,卻更加深刻地撼動她的靈魂。
睿穎因感動而濕潤的大眼靜靜的望住他,一瞬也不瞬地再問:「滕騏,你在這裡……快樂嗎?」
滕騏微微勾了下唇,說不出是微笑或嘲弄。
「過去兩年半,我覺得自己好似生活在競技場裡。」什麼都不能想,只有往前、往前、再往前。「在艾德的眼裡,或許我是有潛力、有天分的,但我只能說,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睿穎直覺這些話已是滕騏的底線,她不該再繼續探詢。他的眼底刻著疲憊的痕跡,他已經從一介輕狂的少年,轉為內斂淡漠的年輕男子。
一個穿著筆挺西服,習於在城市中攻城掠地的年輕男子。
「滕騏,你還記得我們住的那間小公寓嗎?你走的那一年秋天,來了一場颱風,」她輕輕淡淡的聲音,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颱風夜裡,巷子對面的那家小吃店招牌被刮落,砸破了客廳的玻璃。天很暗,電也停了,大風從破掉的玻璃窗灌進來,整夜我聽見玻璃碎片在地上滾動的聲音,把自己關在房裡不敢睡著……」
睿穎的敘述那樣平淡,卻令滕騏疼痛。
「睿穎……」他啞聲低喚。
「還有一次,我放學得晚,學校幫我們安排了課後輔導,那天下課後我去超市買菜,一走出超市,忽然有人從暗處跳出來搶我的書包,但我不肯給,那是個國中少年,聽見我大叫,他把我推倒,硬是搶走我的書包,他倒光書包裡的東西,拿走皮夾就跑走了……」
睿穎看見他痛楚的目光,驀然哽咽,「滕騏,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好氣你,氣你為什麼要把我一個人留在台灣?」
滕騏咬緊牙關,除了擁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
「抱歉……」他的額頭抵著她的,輾轉親吻她,「我真的很抱歉……」
睿穎攀著他厚實的肩背,一瞬間淚眼迷濛了。
「和我一起回台灣好嗎?」她努力地張開雙手,想要擁住全部的他,但滕騏是那麼巨大,她感覺自己快要抱不住他,只能絕望地喊,「不要再把我一個人丟在台灣,我不在乎你能不能帶我去米蘭或是東京,也不想吃什麼高級料理,更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跟你在一起啊……」
「睿穎……」他歎息。
她那麼依賴他,依賴得唯恐失去,他卻無法應承,無法給她她想要的安全感。
睿穎反常的在他懷中哭鬧了一陣,好不容易因為疲憊而睡去,滕騏沉默地擁著她,思考著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能使她安心。
就在這一刻,敲門聲殺風景地響起。
該死的!這時候會是誰?他不是吩咐過不要有人來打擾嗎?
滕騏想要當作沒聽見,但那敲門聲卻一直持續著,耐性驚人。
滕騏低咒一聲,為了不讓剛睡下的睿穎被吵醒,只好下床重新套回長褲,煞黑著臉前去應門。
「是誰?」滕騏才把門拉開一條縫,對方就冒冒失失地闖進來。
「喝!我就知道你躲在這裡!滕騏,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把整個Team丟在公司,放所有人鴿子,自己卻跑到這裡來『悠哉』,兄弟是這樣當的嗎?」
進門的男子嗓門大得驚人,他在客廳說話,在臥房睡覺的睿穎被他的大嗓門吵醒過來。
「我以為我不在,會議還是可以繼續進行下去。」滕騏冷冷的說。
「是沒錯,問題是沒有人做決策啊!我打了幾百通電話找你,你死也不回。」
滕騏咬牙低語,「容我提醒你,這個Team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伊斯利。」
「反正你這頭頭都蹺頭了,會議還開個屁啊?所以我就擅作主張,讓所有人解散,放大家一天假,讓他們回去看世足賽……」聒噪的聲音忽然停下來。「咦?這是什麼東西?」
伊斯利從沙發下撈出一塊綴著蕾絲、軟趴趴的布料,還沒看仔細,滕騏已經一把奪過。
滕騏惱怒道:「這不干你的事,不是你的東西你最好少碰!」
伊斯利有趣地盯著滕騏的臉,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見他難得的惱紅。
「這也不是你的東西吧?」伊斯利笑得賊兮兮,用手肘輕拐好友,「嘿!你終於開葷啦?你以前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樣,我還以為你年紀輕輕,男性雄風就有問題……」
滕騏磨牙,握著拳頭,開始想扁人,「閉上你的狗嘴,沒有人會當你是啞巴!」
可惜伊斯利從不是聽話的乖乖牌。
「哈羅!有人在家嗎?」伊斯利居然探進書房,沒找到人,又鑽向最可疑的臥房,「哈羅?」
睿穎怎麼也沒想到,她好端端地躲在臥房裡,竟然會有個金髮碧眼的男子探進來,她低呼一聲,忙抓起被子擁在胸前。
「伊斯利·馬奎爾!」滕騏氣得雙眼噴火,用力巴他後腦勺一下,然後拎著他的後領把他拖出臥房。「睿穎,換上衣服,待會兒我們出去吃晚餐。」
接住滕騏丟來的背包,睿穎裹著被單,酡紅著小臉閃進與臥房相連的浴室更衣。
「哦!真可愛!她的臉蛋好像水蜜桃,嘖嘖,沒想到這就是你喜歡的調調啊!我還和石川打賭,說你喜歡的類型是伊莉莎白荷莉!」
「你們拿我打賭?」滕騏手很癢,忽然很想練練拳。
「慢點,我還沒說完,」伊斯利啜了一口溫熱的酒後,慢條斯理地道:「石川那傢伙賭你是個Gay!」
聽到這裡,睿穎噗哧一聲笑出來。
「嘿,小美眉,你聽得懂英語啊?你的聽力很不錯喔!」伊斯利立刻讚美睿穎。
「謝謝。」
「怎樣,美眉,和滕騏交往很悶吧!有很多英國辣妹對他感興趣,但他卻像老僧入定一樣,無情無慾到令人起疑……」
面對伊斯利的挑撥,睿穎但笑不語,而滕騏已經失去耐性。
「你可以快點喝完那瓶該死的清酒然後滾蛋嗎?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們不歡迎電燈泡加入?」
「別這樣嘛!已經是晚餐時間,我肚子好餓,我不能順便跟你們一起用餐嗎?」伊斯利睜大湖水藍眼眸賣弄無辜,可惜滕騏不買帳。
他再度隱忍地捏緊拳頭,克制自己不要在大庭廣眾下開扁。「你最好不要得寸進尺,伊斯利!」
只因自己理虧在先,放他們鴿子,所以他—再隱忍,但天知道他已經忍他忍得夠多了!
睿穎輕輕的按住他的手,笑著搖搖頭,「滕騏,沒關係的,大家一起吃飯嘛!」
「就是說嘛!別這麼小氣,這頓飯讓我請總可以吧?」伊斯利開懷而笑,彈彈手指,豪邁地點餐,「把好吃好喝的都端上來吧!」
滕騏冷冷譏諷,「這裡是壽司店,你以為是中餐館嗎?土包子!」
噗哧一聲,睿穎又笑了。
這就是男人間的友情嗎?怎麼這麼好玩。
睿穎不曾見過滕騏帶友人回家,這還是她第一次進入他的「朋友圈」,雖然滕騏堅稱自己和伊斯利只是同僚,但睿穎仍然覺得,他與伊斯利的友誼非比尋常,否則怎會和伊斯利唇槍舌劍,樂此不疲?
用餐到中段時,睿穎起身離席到化妝室去。
看著睿穎的背影消失後,伊斯利面色一整,變得嚴肅了。
「她這趟過來,是要你跟她回台灣嗎?」
滕騏給了伊斯利冷冷一瞥,「這與你無關吧?」
他不喜歡別人干涉他的私事,再好的朋友也一樣。
伊斯利沒好氣地低嚷,「你以為我愛管嗎?艾德要我倆負責海外業務的拓展,你要是落跑了,不就剩我一個人孤軍奮戰?更何況我們還說好要一同創立公司,你別給我抽腿落跑!」
他可不是為了幫艾德做牛做馬才在英國待下的,要知道,他的家族在瑞士可是有頭有臉的大企業體,自家的事已夠他忙了,若不是衝著和滕騏的交情,他一秒也不會待在這個枯燥的地方。
滕騏冷睨他一眼,沒有說話。
伊斯利沉下臉來,「滕騏,趁這機會我把話攤開來講——我可不要一個人扛這麼大的責任!要是你敢撒手不玩,我絕對毫不猶豫的跟進。」別怪自己沒警告過他。
「我只承諾五年,五年一到,我一定抽腿走人。」他已經答應睿穎,他不想讓她失望。
伊斯利大叫起來,「五年時間哪夠?創立一間新公司又不是在堆樂高積木!況且你還要扣掉念海曼的兩年,剩下區區不到三年的時間要怎麼兼顧兩個大案子?」
滕騏白他一眼,「你以為我這樣拚命壓縮時間為的是什麼?」
「你自虐呀!」伊斯利毫不客氣地譏刺回去,「明明欠艾德的十萬英鎊早就還清,你卻寧可把夢想擺一邊也要為他做牛做馬,不是自虐是什麼?哦,別跟我說你們中國人什麼勞什子『報恩』的觀念,我聽不懂!」
「你可以再大聲一點,好傳到艾德耳裡。」滕騏已經鐵青著面孔,快要翻臉。
伊斯利痞痞的笑,「好啊!借我一隻大聲公吧!」
兩人鬥嘴鬥得快要反目,睿穎一回座,就感覺氣氛暗潮洶湧。
睿穎不安地問:「怎麼了嗎?發生什麼事了?」滕騏的臉色似乎不對勁。
「沒事!」兩人瞪著對方,異口同聲地回答。
最後,伊斯利受不了的站起身,挖苦地對睿穎道:「美眉,奉勸你一句話,你的男人腦子根本有問題,你不要跟他在一起了,跟我交往吧!」
「什麼?」睿穎傻眼。
滕騏利眸一瞇,火大地揪住伊斯利的衣襟,一記猛拳揮出——
「啊!」睿穎摀住眼睛驚叫,根本不敢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但是當她再度睜開眼,發現滕騏的拳頭就停在伊斯利的鼻尖前,沒有真的擊上他。而伊斯利面無懼色,向來溫柔愛笑的湖水藍眸如今像寒冰似的與滕騏對望著,毫不退縮,像是篤定滕騏不會揍他。
兩人冷冷對峙,整個餐廳鴉雀無聲,眾人屏息靜觀事態的發展。
半晌後,滕騏鬆開伊斯利的衣襟。
「睿穎,我們走!」說完,他牽起睿穎離開日本料理餐廳,將伊斯利撇在身後,再也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