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小公寓裡沒有別人,只有恩熙跟謀仲棠兩個人。
他們面對面,各自懷著心事,瞪著對方……
看著他,恩熙的心越來越痛,她真的沒有辦法瞭解,當他知道這件荒謬的事情時,他的反應是什麼?那個時候,他的心也會像她這麼痛嗎?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開口,喃喃地問他:「你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謀仲棠的眼神很陰闇,就像塗了一道深濃的墨色一樣幽暗難測。
「你說話……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都沒什麼話要說嗎?」恩熙問他。
「該說的話,董事長都已經跟你說過。」他的回答很冷淡。
「我要聽到你親口告訴我!」她不明白。
「為什麼你的反應會這麼冷淡?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心痛嗎?當時你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所以才跟我分手的嗎?」
「當時為了什麼而分手,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謀仲棠冷峻的表情沒什麼情緒。
那是沉澱過後,晦暗的冷靜。
「對你而言,也許已經不重要,因為你早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但是對我來說並不是這樣的!」
他看著她,表情木然。
恩熙繼續往下說:「我的心裡真的很難過,難過到快不能呼吸了……既然已經分手,又何必要告訴我所謂的『真相』?我寧願一輩子不知道——我寧願一輩子都不知道真相!這樣至少不會這麼痛苦,你曉不曉得?!」她對著他嘶喊:「因為就算我知道我是董事長的女兒,對我來說也完全不會感覺到幸福!」
她不想哭,但還是流眼淚了……
「我的幸福……」她的聲音在嚴重地發抖。「我的幸福並不是過著富足的生活,或者住在像皇宮一樣的房子裡。我的幸福,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我愛的人存在,我能跟他生活在一起,就算窮一點也沒有關係!因為兩個人彼此相愛、能一輩子依靠著對方、互相照顧彼此的生活,這是金錢買不到的快樂!如果這一生我都能跟我愛的人在一起,我的內心就會很充實、很滿足,等到我死的那一天就不會有遺憾,只有感激!」她泣訴。
這是恩熙心底的聲音,然而現在說出來,卻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因為她已經永遠不可能跟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生活,他們的血緣是這麼的「親近」卻又這麼的遙遠,就像靠得很近的平行線,即使接近重迭,卻一輩子不可能交會!
「我並不想告訴你。」謀仲棠突然開口對她說:「我根本就不想告訴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太固執,因為固執而讓自己的身體受到傷害,我一定會盡我的能力守護住這個秘密。」
恩熙在發抖,她全身在發抖。
「所以,這一切是我的錯,因為我太固執了,是嗎?」
「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他的聲調出奇冷靜。
恩熙木然地問他:「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以後我要怎麼做?我要怎麼面對你?要怎麼面對董事長?」
「既然你已經知道真相,就應該爭取你該得的權利。」他說。
「我該得到的權利?」恩熙抬頭問他:「那是什麼?」她的聲音破碎。
「你是董事長的女兒,有權利要求飯店的繼承權!」他看著她,對她說。
「我不要那種東西。」她對他說:「我根本沒有能力繼承飯店,董事長也不會這麼做。」
「他想彌補,就沒有不可能的事。」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她的眼眶泛紅。
「你既然已經知道真相,現實就橫亙在眼前,你必須面對。」
「好,那我現在就回答你,我放棄,我什麼都不要,這樣夠清楚了嗎?」她回答他。
謀仲棠表情莫測。
「為什麼我們要討論什麼繼承權?我想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恩熙突然覺得生氣,她不明白他的想法,他一直在對她隱瞞!
「什麼都不必說,現在除了現實的利益,其他的事對你並沒好處。」
「我不要好處!」恩熙一字一句告訴他:「如果認一個父親得到的只是金錢上的好處,那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如果學不會現實,你失去的東西會更多。」他說。
「還會更多嗎?難道我失去的還不夠多嗎?」她反問。
他看著她,然後慢慢站起來。
「我會保護你的權益,從此以後你只會得到,不會失去。」
她緊閉著唇無法說話。
「還有什麼想問我?」他問。
恩熙顫抖地問他:「我,真的是你的親妹妹嗎?」
謀仲棠看了她一會兒。「對。」然後平靜地回答。
「因為這樣,所以你才跟我分手?」她再問他。
「對。」
「那麼,分手的時候,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都只是藉口?」
「對。」
她瞪著他,然後問:「你永遠只會說對嗎?」
謀仲棠看著她。
她固執地回視他,拳頭握得雙手泛白。
「就算我想跟你說不對,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他終於說。
恩熙沒辦法呼吸……
她只能看著他轉身走到門口。
「我最後再問你!」他離開前,她突然大聲叫住他。
謀仲棠停在門口,卻沒有回頭。
「你到底……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她問他,執著地想得到答案。
然後,時間好像停止,彷彿過了很久恩熙才聽到他的回答!
「這個答案,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他對她說。
然後他跨出門外,離開她的視線。
儘管恩熙需要很多時間來沉澱,然而謀遠雄想要給「女兒」一個名分的急切心情,卻無法等待。
恩熙沒辦法像過去漠視「父親」這個名詞一樣,冷漠地對待謀遠雄。
因為這個長輩一直以來關心著自己、照顧著自己……
她也曾經說過,董事長就像「父親」一樣。
卻沒想到,當時無心的話,如今會成為事實!
「我要為你開一個記者會,告訴全天下的人,李恩熙是我的親生女兒。」謀遠雄對他的女兒這麼說。
「這麼做,難道您不怕,您的妻子會受不了嗎?」恩熙只是淡淡地問他。
現在,對於任何事情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反應。
除了她與謀仲棠的血緣關係之外,這個世界上已經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事情,能夠如此深刻地傷害她的感情。
「我已經管不了這些事了!」謀遠雄說:「就算她受不了,那也只是一時的,我一定要給你一個名分,這關係到你的繼承權。」
又是繼承權!
可笑的繼承權。
「我根本不在乎這個。」她冷淡地說。
「就算你不在乎,我還是必須為你的未來打算。」謀遠雄對她說:「我知道這件事情讓你很痛苦,但是看到你那麼辛苦的過生活,我也很痛苦,一直等到你發生車禍,我才決定不能再隱瞞下去!」
恩熙沒有說話,她看著地板上粉紅色磚圖樣的可愛地氈,腦中沒有任何想法。
「開記者會的時候,如果你不想說話,就不必回答任何問題。」謀遠雄說。
「我可不可以不要出席?」她神色木然。
「你一定要出席,這是記者會最起碼的條件。」
「為什麼要開記者會?這樣做到底對誰有意義?」
「對你跟我都有意義。」
恩熙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不以為然,但是以後你就會明白我的用心良苦。」謀遠雄對她說。
「父女」間的對話就到這裡結束。
對恩熙來說,這只是這個下午,一場平淡無味的對話。
當姜羽嫻在電視新聞上,看到自己的老公竟然召開盛大記者會,企圖跟全世界的人介紹他的「親生女兒」時,她簡直就要氣瘋了!
當天晚上,謀家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謀家的每個傭人都感受到女主人的怒氣以及恨意,他們小心翼翼地走路、靜悄悄地工作,一直到男主人回家……
姜羽嫻的怒火終於爆發!
「你要叫我怎麼活下去?你到底有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現在外面的人都知道我姜羽嫻的老公不但在外頭養女人,現在居然還召開記者會認什麼『親生女兒』!你這麼做叫我以後還要不要出門?還要不要見人?!」沉重地痛罵著丈夫,姜羽嫻恨得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這是事實!」謀遠雄坦然承受這意料中的指責,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我承認我有錯,但是既然知道恩熙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就不能不認她。」
「恩熙!」姜羽嫻冷笑,但她的笑就像哭一樣痛苦。「又是那個女孩,她到底是不是地獄來的討債鬼?不然為什麼老是要跟我作對?!為什麼我的人生要因為這個女孩過得這麼痛苦?!」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到她身上。」
「你竟然還袒護她!」姜羽嫻已經快要崩潰了。「如果以後出門被人指指點點的人是你,你會好受嗎?你在外面有女人就算了,竟然還這麼不要臉,在電視上大肆公開自己的婚外情!你不要臉我還要臉,你到底要怎麼樣?難道你要我去死你才甘心嗎?」她的反應很激烈。
謀遠雄瞪著她,一時之間只能沉默。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跟你這樣的人一起生活,我恨死你了!」姜羽嫻越說越激動,她突然撲上去不分青紅皂白地捶打自己丈夫!
「你瘋了!」謀遠雄把她甩開。「你真的瘋了,這個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你待不下去就走開啊!我恨死你了,這一輩子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姜羽嫻朝他大吼,她握著拳頭對自己的丈夫怒目相向,幾近於歇斯底里。
傭人們躲在廚房門邊,他們看到女主人跟男主人凶狠地爭吵,每個人臉上都佈滿了震驚與恐慌,並且開始竊竊私語……
謀遠雄的耐心也到了極限,他終於再也忍不下去!
「那正好!反正我們本來就不合,根本就不應該勉強在一起過日子,早知道如此,二十多年前我就應該趁早下定決心跟你離婚!」謀遠雄也撂狠話。
「你說什麼?」姜羽嫻瞪大眼睛,她發瘋了。「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還是你根本就是一個禽獸?!」她再一次撲上前準備跟丈夫拚命。
「放手!你這個瘋女人!」謀遠雄再次甩開她,然後直接走到門口。「放心,以後我不會再回來了!這裡就留給你,你高興怎麼樣就怎樣,這樣你滿意了嗎?」
「砰」一聲,謀遠雄用力甩上大門。
姜羽嫻怔怔地瞪著被丈夫甩上的門,這個時候的她披頭散髮,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多年來忍受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活,她內心的熱度在此時此刻,終於徹底降到了冰點!
而就在這天晚上,她的兒子一夜都沒有回家。
尤杏桃沒想到打開電視,會看到這樣一則新聞。
瞪著電視上那個神情木然的女孩,尤杏桃慢慢瞇起眼睛……
「真該死!怎麼可以背叛自己的老婆做這種事情?」瞪著電視,她喃喃自語。
因為這則新聞,她心裡的盤算全亂了……
「不行,我要打個電話!」想到這裡,尤杏桃就拿起電話。「喂?請問謀夫人在嗎?」
「夫人嗎……她出去了。」謀家傭人的態度顯得很遲疑。
「噢,出去了?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尤杏桃皺起眉頭。
「對了,今天我在電視上看到——」
「有什麼事,請您等夫人回來再說吧!」傭人掛了電話。
尤杏桃愣了一下,然後就咒罵起來:「嗤,什麼態度啊?當傭人還不知道守本分,真是沒家教!」
用力放下話筒,尤杏桃卻想起來……
「奇怪,我才提到電視而已,反應幹嘛這麼大啊?」尤杏桃瞇起眼睛。「難道他們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隱隱約約,尤杏桃有預感……
「如果他老婆跟他翻瞼,那麼她會不會什麼都不在乎了?」
反過來,她又想:「不會,如果什麼都不在乎,就是豁出去了,既然豁出去,就會想知道孩子的下落!」
尤杏桃瞪著眼睛,在心底反覆地盤算!
反正現在既然已經公然召開記者會,她從王部長那裡已經拿不到錢!
那麼,她就絕對不能再放過姜羽嫻這條大魚!
「這一次我一定要狠狠的撈她一筆,絕對不能再錯過機會了!」她發狠地對自己發誓。
想著白花花的鈔票,尤杏桃不知不覺露出了笑容。
張雲佳看到新聞,簡直驚訝到了極點。「恬秀!寶貝女兒你快下來,你快下樓來看電視啊!」
「我不想看電視。」恬秀躲在房間裡,無精打采地回應母親的叫喚。
「唉呀,你快下來啊!」張雲佳跑到樓梯旁邊叫,她的眼睛還瞪著電視螢幕,一分一秒都捨不得離開。「簡直嚇死人了,你那個同學,叫李恩熙的那一個,她竟然是你謀伯父在外頭,跟別的女人生的私生女!」
「什麼?」恬秀一聽嚇了一跳,立刻從床上跳起來,然後跑下樓——
「媽,你說什麼?你說恩熙是謀伯父的!」
「你自己過來看,快點啊!」她把女兒推到電視螢幕前。
恬秀看到新聞上的標題:飯店業鉅子召開記者會,承認婚外情私生女。
她整個人呆住了,震驚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了!
宋牧橋正從學校回來,看到母女兩個人瞪著電視螢幕發呆,忍不住問:「今天有什麼新聞?」
「老公呀,大事不好了,謀董事長不知道發什麼瘋,竟然召開記者會承認李恩熙是他的私生女!」張雲佳頭也不回地對丈夫說。
「什麼?」宋牧橋臉色一變,他也跑到電視螢幕前。「怎麼會有這種事!遠雄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他簡直不敢相信。
「天呀……」恬秀喃喃念道:「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呢?太可怕了,這麼說的話,仲棠哥跟恩熙……他們不就是親兄妹了嗎?」
張雲佳這時候轉移視線,看了女兒一眼。「唉呀,這不知道該說是大事不好,還是大事很好……我的頭簡直快暈了!雖然這麼說是有點缺德,可是我一方面不能相信這樣的事,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會不會是老天爺給我們家恬秀的機會?」她喃喃自語。
「你不要胡說!」宋牧橋卻突然大叫一聲,把張雲佳和恬秀嚇了一大跳。
「你幹什麼啊?我哪裡胡說了?你這麼大聲吼什麼?」
「發生這種事情,你心底怎麼可以存有這種想法?謀夫人跟你不是朋友嗎?同樣都是女人,這個時候你應該站在她的立場,多考慮她的感受才對!」
「我又沒有不考慮她的感受!」張雲佳睜大眼睛,覺得自己被罵得很無辜。「我只是心疼女兒,先想到我們自己女兒而已嘛!」
「就算考慮自己的女兒,也不應該說這麼沒有感情的話!」宋牧橋瞪了妻子一眼,然後調頭就往門口走。
「你才剛回來,怎麼又要出去?」張雲佳問。
宋牧橋只回頭再瞪妻子一眼,然後就出門把門甩上。
聽到「砰」地一聲,張雲佳瞪著大門,別了一肚子的氣也冒上來——
「搞什麼啊?陰陽怪氣的,莫名其妙!」她瞪著大門忍不住罵出來。
恬秀看了母親一眼,視線隨即又轉回螢幕。
她看到電視裡頭的恩熙,那副沒有表情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知道這件事後恬秀沒有絲毫幸災樂禍的感覺,反而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突然覺得很不安!
記者會後當天晚上,當謀遠雄住在自己飯店的總統套房裡時,他才剛洗過澡準備上床,就接到謀仲棠的電話。
「您還是不顧一切後果,這麼做了。」
一開口,他就對父親這麼說。
謀遠雄沉下聲。
「我已經說過會承認恩熙的身份,既然這樣,我就要公開這件事,為她的未來打算!」
謀仲棠沉默了很久。
謀遠雄不明白他意欲何為。
「如果你不高興,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我不會怪你的。」
「也包括拿走您耗費畢生心血創建的飯店嗎?」他說。
謀遠雄張開嘴,驚訝的一時間說不出話……
「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終於能發出聲音,謀遠雄才發現自己的聲調比想像中緊繃。
「您是真的不瞭解,還是不想瞭解?」謀仲棠的聲始終很冷靜。
「你把話說清楚!」
「我已經跟春泉飯店的趙董事長合作,今天早上您召開記者會的時候,我已經購得亞洲四季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權。」
謀遠雄瞪大眼睛。
百分之四十一!
亞洲四季自從開放釋股之後,謀家在亞洲四季所佔股權雖然超過半數,但其中謀遠雄只保留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權,另外百分之十的股權,早就已經過繼到謀仲棠身上——
「不可能!趙天順欠了一屁股債,他根本就沒有錢!你們哪來的錢買亞洲四季的股票?!」謀遠雄根本不相信。
「我不需要自己的錢。」謀仲棠的冷靜,此刻聽來接近冷酷。「只要掌握春泉這塊值錢的溫泉地,讓趙董事長掛名控股公司總裁,再利用蔡委員與經濟部優惠貸款審查小組的關係,以溫泉地共管式公寓開發案做為企劃主題,膨脹申請預算,規畫多元性投資標的,一旦得到政府的融貸基金保證後,我就能順利取得銀行的低利率聯貸,數字是一百億新台幣。」
謀遠雄瞪大眼睛!
「一百億新台幣,已經買到亞洲四季超過半數的股權,以及未來入主董事會的門票。」
謀遠雄癱瘓在沙發上。
「你是有預謀的……是早就有預謀的?!」他心神俱裂地質問謀仲棠。
「我已經警告過您,但得到的,卻是您堅持一意孤行的決定。」
謀遠雄張大了嘴,卻再也說不出話。
「這一切,只能怪您對自己太自信。」掛電話之前,謀仲棠僅冷淡地結語。
然後,電話就斷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