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適的倚在床上,正咬下第五塊桂圓糕的言纖,聽聞門外傳來她娘的一聲吆喝,驀地一驚,一口糕差點梗在喉嚨裡。
凌、凌展冀?
顧不得吞下嘴裡的糕,言纖連忙將手上才咬了半口的糕往床邊一扔,迅速的縮回棉被裡,扮出一臉愁苦。
自從半個月前,受了傷的她被凌展冀連夜送回唐虞縣後,她就一直在家裡養傷。
雖然肩上這一刀砍得重,但幸而她自小習武,因此身子骨比一般女孩家來得強健許多,恢復得自然也迅速多了。
而不知凌展冀是因為關心,亦或是自己替他擋下一刀良心不安,幾乎每天傍晚都會來看她一回。
不多時,門上傳來兩下剝啄聲後,接著便被打開來。
「你今天怎麼樣?」凌展冀走近床邊,不自在的問道。
言纖將大半張小臉埋進棉被裡,只露出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無限哀憐的瞅著他。
「哎……喲!痛死了。」她齜牙咧嘴的呻吟著。
你裝可憐,扮給誰看哪?
言纖賣力的演著戲,卻不禁暗自納悶自己幹嘛天天演出這種苦情的戲碼?
但,每每一看到凌晨冀不忍得近乎心疼的表情,她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舒坦!
「藥吃了沒有?」
對於這個自小便是死對頭的言纖,凌展冀實在做不來溫言軟語那一套,但是當他一看見言纖為他挨的那一大口傷痕,聲調卻莫名其妙的軟了下來。
「吃了……」好幾大盤桂圓糕!她在心底默聲說道,不自覺瞥了眼不知被她倒掉幾碗藥汁的窗外,含糊的點點頭。
「天氣這麼熱,棉被別悶這麼緊。」凌展冀蹙眉看著她額際點點的汗滴,一把扯下了她緊抓的棉被。
「唉……」言纖心一急,忙想去撈回棉被。
然而當她看到凌展冀緊盯著她小嘴的目光時,又忙不迭將大張的嘴合上,心虛的縮進床的最裡側,只留下一雙不安的眼珠子,緊盯著他。
歪著頭,看著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的言纖,凌展冀不由得蹙起了眉。
「你的臉怎麼了?」
觀察了半天,凌展冀終於知道她哪兒不對勁了。
她的臉頰好像腫了起來,而且還挺厲害的,連說起話來都含糊不清。
「沒……沒有啊!」言纖緊繃起雙頰,努力想把嘴裡的桂圓糕給擠得小一些。
該死!早知道就咬小口些,現在可好,雙頰鼓得活像被人揍了幾拳似的難看。
「還說沒有?你看看這兩邊臉頰腫成這個樣子……」凌展冀「好心」的上前比畫著她被桂圓糕撐大的兩邊臉頰。
言纖有苦難言的閉緊了小嘴,拚命的晃著小腦袋,那一大口桂圓糕卡在嘴裡要吞也不是,要吐也不妥,簡直叫她難受極了。
「你不舒服是不是?來,我看看!」
一時之間,什麼過節、保持距離那一套全被凌展冀丟到了腦後,他關心的想檢查她腫得厲害的雙頰。
再怎麼說,她也全是為了救自己,他凌展冀不是個蒙恩不知圖報的人——他的手在捧上她細緻柔嫩的小臉時,仍不忘這麼說服自己。
「唔……」言纖努力自益形膨脹的嘴裡擠出一句話。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這下凌展冀可更緊張了。「這下糟了!臉頰腫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來!讓我先幫你看看!」
凌展冀說著就要去扳開她緊閉的小嘴。
言纖苦著小臉,還是拚命的搖頭,邊往床裡邊躲。
從未出現在凌展冀臉上的關心實在叫言纖動容,但一心想著該怎麼把嘴裡的桂圓糕暗渡陳倉弄出嘴巴的她,實在沒時間喝采。
「歙!你別躲啊,讓我瞧瞧……」
怎麼辦?再看下去,她嘴裡的桂圓糕就真要露餡兒啦!
雖然她裝病博取同情的手段是卑鄙了些,但再怎麼說,好歹她也結結實實替他挨了一刀呀!
誰叫他老是對她沒啥好臉色,讓她不得不用這種法子換取他的噓寒問暖!真要說起來,也全怪他。
眼看凌展冀的手已經快伸到嘴邊,她一急,連忙將整張小臉埋進他的胸前。
「你……你是怎麼啦?」
這個舉動,果然讓凌展冀登時手足無措,他渾身僵硬的兩手大開,不敢碰觸到胸前那個緊攀著的小人兒,活像是被點了穴似的。
言纖將臉埋在他胸前,邊晃著腦袋,邊奮力嚼起嘴裡的桂圓糕。
凌展冀從未想像過被一個女人抱著是何滋味,只是這樣的感覺好……奇怪!
軟綿綿的身軀,以及玲瓏曲線緊貼在他下腹,他的心活像不是自己的似的,不受控制的猛跳個不停,不穩的呼吸簡直比他追了幾十里竊賊還要紊亂。
而且那樣緊貼著自己的溫暖與柔軟,竟是那樣該死的好!
渾然不覺凌展冀的失神,言纖很不文雅的匆匆幾口將桂圓糕狼吞虎嚥下肚,還邊狠狠詛咒了幾十回。
待她終於吞下那塊惹事的桂圓糕,言纖瞇著眸子故作不勝嬌弱的扶著額際,退開他的胸膛嬌嗔道。
「哎呀!真是對不住,我方才頭暈了下,一定是失血過多的關係。」
好半天,身旁的凌展冀始終不發一語,言纖半倚在床上,忍不住狐疑的悄悄掀開一條眼縫……
咦?凌展冀竟然臉紅?
她活像是看到什麼奇珍異獸似的,驀然瞠大了眸子,指著他嚷道:
「你的臉怎麼紅成這個樣子?」
「我……我也覺得有些頭暈,我看一定是太累了,我……我回去了……」凌展冀活像是撞到邪似的,結結巴巴的直往後退。
他是見鬼的怎麼了?看到言纖這個討厭鬼他竟然會心跳得難以遏止,莫非他是中邪了?
對!沒錯,一定是天氣大熱,天干物燥,百瘴癘氣叢生,讓他害病。
他一步步的往後退,腳底卻驀然踩上一個鬆軟的東西。
「這是什麼?」遲疑了半晌,他還是疑然的彎身拾起那塊褐色的東西。
言纖閒適的半倚在床邊,邊扳著自個兒光禿禿的指甲,理所當然的順口回這:「喔,那是我剛剛吃的桂……喔!」待她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緊捂起小嘴時,已經來不及了。
凌展冀盯著那塊被啃了一大口的桂圓糕,邊看著她眼中心虛、不安輪流交錯的神色,再回頭看看桌上那堆高疊起少說有五、六個的空碟子,眉頭是越糾越緊,緊得讓言纖幾乎擔心起那兩條濃密的眉頭會因此而扭斷。
「言纖!」
一聲巨吼,驀然打斷她腦子裡對那兩條眉頭的聯想。
「冀……冀哥哥!」言纖狠吞了口口水,結巴的喚了聲。
「別這麼叫我!」
他討厭她這麼叫他!
每回她這麼叫他,總會讓他想起他小時候種種的不快,她的嬌、她的蠻、她的倔強、她事事的一意孤行……
「可是……你比我還要早出生一個時辰耶……」不叫他哥哥,要叫什麼?言纖煞是無辜的眨著眸子。
還說!凌展冀簡直想掐死她,假裝自己這輩子從未認識過她這個黏人蟲、闖禍精。
「咳……咳!凌展……冀……你快掐死我了,咳……咳……」
眼前一張紅中泛青的小臉,以及痛苦的呻吟將他的理智喚回現實。
什麼時候他的雙手竟然像索命似的掐上她的頸子?!
彷彿被燙著似的,凌展冀忙不迭的彈開手,怔然的看著她。
「你想殺死我啊!」好不容易能順利的呼吸,她隨即雞貓子喊叫起來。「我可是個受了傷的病者耶,你這樣動手動腳不怕我傷口惡化。」
他都恨不得殺了她了,哪還會擔心她恐是早已痊癒的傷?!」
虧他還成天懸著她身上的傷,做什麼事都心神不寧。
怕她疼、擔心她因而會留下難看的疤,擾得幾天來他幾乎徹夜輾轉難眠,結果她卻依然一派悠閒的能吃好睡,嘲笑他多餘的擔心。
看看那桌上的一大疊點心盤,吃得幾乎比他還多。
對她好,只會更加證明自己是個被人擺弄的傻瓜罷了!
「你活該!」
凌展冀憤憤丟下一句話,隨即怒氣衝天的奪門而出。
「什麼?我活……喂!凌展冀,你回來!你倒給我解釋清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是為你挨上一刀,差點死掉耶……喂——」
任憑言纖在床上怒不可遏的罵著,那離去的腳步聲卻仍一步也不遲疑的越走越遠。
扁著小嘴,她瞪著那扇一搖一晃,彷彿快掉下來似的房門,不由得感到氣憤而又委屈。
不過是吃了塊……呃……好嘛!也許吃了好幾盤桂圓糕那又怎麼樣?
誰規定病人不許吃東西的?他哪犯得著氣成這個樣?!
而且她也沒瞞他什麼,她的傷真的很嚴重,只是她資質聰穎、天生仙骨體力復原得快,再加上她一向是默默忍受苦痛,不輕易表示出來,才會讓他以為自己全是裝出來的。
一轉念,她轉頭看著自己肩上仍隱隱泛疼的傷,益覺不平。
笨啊!她罵起自己。
她幹嘛雞婆替他擋下這一刀?早知那些卑鄙的山賊想偷襲他時,她就該坐一邊涼快看他給人切成幾大塊,鼓掌叫好!
哪犯得著救人一命,最後還被人說成是活該。
「氣死人了!」言纖咬牙切齒的捶著床榻,忍不住尖叫。
虧她自己受傷後,還對他一路上無微不至的照顧幾乎感激涕零,每當偷覦著他的側影時,甚至有種被小螞蟻爬進心底的感覺。
可現在,什麼感激啊、螞蟻的被他這一句話趕得連半點也不剩了。
只是,雖然氣憤,但她真能狠得下心眼睜睜看他被山賊殺了嗎?她暗自問著自己。
不!心底隱隱泛起的痛提醒她,就算事情再重來一回,她還是會奮不顧身的去替他擋下這刀。雖然她始終想不透她寧願犧牲自己,也不願他受一丁點傷的理由為何!!
? ? ?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夜黑風高、更深人靜的夜晚,唐虞縣城裡人聲皆靜,更夫手提燈籠沿著大街,邊敲著更鑼,邊唱聲而去。
更夫與火光走遠後,一抹飄忽疾走的黑影倏然劃破黑暗,迅速朝一條小巷間去。
左右顧盼確定無人之後,他雙腳一提,越過高聳的泥牆,輕盈的躍上了這棟華麗大屋的屋頂。
屏息半刻,確定沒有驚醒屋內之人後,他悄悄地移開腳下的一小方瓦片,富麗堂皇的內部立即在微弱的燭光下一覽無遺。
屋內的人已全都入睡,除了右方一間大房內的兩個老夫婦外,只有左方的房間裡,橫臥著一女子正擁被而眠。
靜觀片刻,確定女子的確已陷入熟睡後,他悄悄蓋上了屋瓦,縱身躍下女子所睡的房門外。
黑衣人自懷中掏出一根鐵線,伸進窗縫裡輕輕一勾,窗子便應聲而開。
他利落的翻了個觔斗,眨眼間已進了屋內。
輕薄的床帳掩不住高臥在床褥上的窈窕女體,覆面的黑衣人一雙外露的雙眼閃爍著精光。
站在離床榻一步之遙,他三兩下扯掉身下的褲子,一步步朝雲帳裡的女子逼近。
遮隱在黑暗中的臉孔難以分辨,惟有眼神中的光芒,卻像是一隻即將捕獵的猛獸。
一把扯開雲帳,男子驀地撲上了好夢正酣的女子。
「你……你是誰?你想幹什麼?救命……」
女子的呼救聲全落入了他緊捂的大掌中。
「小娘子!別害臊嘛,長夜漫漫,一人獨眠難道不覺孤單、寂寞難耐嗎?就讓小哥我來替你排解寂寥吧!」
男子輕佻的說著,便伸出一雙毛茸茸的大掌,在她嬌軀四處揉捏、遊走著。
「唔……唔……」任憑女子如何掙扎,仍舊無法掙脫男人有力的鉗制。
情急之下,女子張口用力朝他虎口使勁咬去。
「哎喲!」男子吃痛急忙鬆手。
「爹、娘……」女子狼狽的連滾帶爬的逃離床榻,正想大聲呼救,卻被身後一雙大掌劈上她的後頸,頓時暈厥了過去。
「你這臭娘們!太爺我好心成全讓你圖個爽快,沒想到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休怪我用強的。」
看著癱軟在地的女子,他冷笑幾聲,便一把將她拽上床。
男子的嘴角勾起了淫笑,三兩下扯光她身上的單衣,急切的撲上前去。
女子昏迷的身軀猶如一隻殘破的布娃娃,只得任他擺佈……
? ? ?
唐虞縣裡出現了採花大盜!
被「祈山四盜」所傷的言纖休養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身體痊癒昨天才回到府衙,今兒個一早就有了大案子。
苦主一家人大清早便到府衙,跪在堂前哭得死去活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情狀看來好不淒慘。據說是昨兒個夜裡,一名男子潛入鎮上有名的林員外家中,強行凌辱了員外待字閨中的獨生女。
林家千金不堪受辱,竟以白綾在自個兒的房裡上吊自殺了。
林員外兩老頓失這個捧在手掌心疼的獨生女,自是痛不欲生,說到激動處,甚至幾度昏厥,讓一向勤政愛民的彭縣令也宛如被刨去一塊心頭肉似的。
就在縣大爺嚴令追查之下,巡捕房裡的一夥捕快再度忙和了起來。
「凌捕頭,對於這件案子你可有什麼頭緒?」
一跟著凌展冀走出府衙大門,言纖便迫不及待問道。
「沒有!」凌展冀答得乾脆。
沒有?那這樁案子該從何查起?她狐疑的蹙起了小眉頭,不死心的再度開口。
「凌……」
「你能不能閉上嘴,讓我安靜的想些事情。」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凌展冀忍無可忍的回頭吼道。
他……他竟然這麼吼她?言纖瞪大眼,倒抽了口氣。
「喂!凌展冀,你可別忘了,我可是捨命救過你耶,難道你對恩人說話都是這種口氣嗎?」她怒不可遏的指著他嚷。
言纖從來沒有想過同他討恩情,只是看他那副依然不將她放在眼裡的 樣,讓她實在氣不過。「若有選擇的權利,我寧可不要被你救!」凌展冀冷冷的勾起了唇。
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是說自己捨身救人的義行全是一廂情願?他根本不稀罕她替他擋下一刀?
「你怎能這麼說?我……我為了你……」言纖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幾乎說不出話來。
「言先……我看你還是少說兩句吧!」一旁的馬遠見這種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只得推推她暗示她停嘴。
「我……」她的一番心意被糟蹋成這個樣子,焉能不氣?只是一股氣哽在胸口怎麼也提不上來,讓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我不說,好讓你的良心好過些,這總可以了吧?」
言纖冷凝著臉別過頭去,一路上不再開口。
只是走著走著,她竟覺得眼裡泛起了水災,將眼前的景物渲染得一片模糊。
不!她沒有流淚,她才不會為了他這種冷血無情的人掉淚,她的眼睛只是積水罷了!
她舉袖用力抹去眼底的淚,堅定的告訴自己。
全是她傻!
她不該試想著同凌展冀交好,她該做的是想盡辦法凌越他、證明自己比他毫不遜色,起碼那會讓她近來總是抽痛的心好過一些!
是的,她該!
? ? ?
「府衙正在全力緝捕採花大盜?」
午夜時分,荒僻冷寂的城西郊區,一棟毫不起眼的木屋裡傳出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
「沒錯!你做的『好事』果然是鬧得滿城風雨哪。」其中一名戴著少見毛帽的男人佞笑道:「現在府衙的所有捕快全為了這件案子忙得焦頭爛額,慌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還不夠!要刺激這些愚庸的中原人,還得下些猛藥才行。」另一名模樣陰沉的黑衣男子眼中驀地迸出一道殺氣。「否則依他們這麼拙劣的辦案速度,我們的大計何時才能完成?」他鄙夷的勾起了唇冷笑道。
「你說的沒錯,王那邊已經催得急了,你何不就此佯裝被捕……」戴帽的男人試探道。
「不!」黑衣男子一揚手阻止他道:「據聞這唐虞縣裡有名封號『冷面神補』的捕頭,據說此人辦案冷靜、縝密無比,我們可不得輕忽,要完成大計,還是得小心點好。」
「哼,真費事!要不是皇宮大內的守衛森嚴無比,我們又何須這麼大費周章?」戴帽男人不甘的低咒道。
「你放心!我保證用不著多久,大唐就會成為我們的囊中之物了。」黑衣男子望著闃黑的窗外,胸有成竹的陰陰一笑。
「那你要怎麼做?」
「再多犯上幾件大案!」黑衣男子雙眼一瞇,腦中已有了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