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家向來早用早飯,但是因為家裡的重量級人物——東方戟出遠門了,因此用早飯的時間往後挪了半個時辰。
莫玡這個當家主母大概是整個將軍府中最晚起的人,難得今天還有一個人體貼的為她殿後。
「朔還沒起床嗎?」
「少奶奶,二少爺剛剛吃過。」總管展?回答。
「喲!難得。」莫玡坐了下來,再問:「他人呢?」
「二少爺說有事要出門一趟,中午也不回來吃了。」
「哦?」莫玡狐疑的挑起雙眉。「這倒是很罕見的情形。他出去多久了?」
「二少爺剛走不久。」
要盯的人不見蹤影,唐雪茵不敢耽誤時間,立刻離座。「莫玡,我去找人。」
莫玡不喜歡她叫她「夫人」,而她也堅持不叫她「大嫂」,所以最折衷的辦法就是直呼名諱——反正莫玡也不在意。
「吃過早餐再去吧!」
「不了,他剛走不久,找起來容易。」
看著唐雪茵匆匆離去的背影,閑靜少言的展?開口:「少奶奶,這樣好嗎?」
莫玡笑了起來。「唐唐適合朔,沒什麼不可以的。」
展?不再多話。
他也看得出來二少爺看「她」的神情有那麼一些說不上來的不同,夾雜著矛盾……與似有若無的愛戀。究竟這出莫玡一手主導的戲碼會有什麼發展,在未蓋棺定論前,是充滿變數的。
???
走在臨安城內,有誰不知道權傾一時的東方家?沿路向街上做營生的老百姓們詢間,要找到東方朔實非難事。
當唐雪茵站在「迎春院」的大門前時,一股無名火就在她體內肆虐。好傢伙!東方朔還真不肯放棄尋歡作樂的惡習,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上花街柳巷來當大爺了,真會利用時間!
雙眼噴火的唐雪茵只差有拿著菜刀上樓去抓人而已。
老鴇姚嬤嬤扭著腰迎了上來。嗲聲道:「小哥,有沒有熟識的姑娘?還是要姚嬤嬤我幫您介紹?」
唐雪茵咬牙切齒道:「不必了,我是來找人的!」
「喔,是來這談生意的客人嗎?哪一位?」
「我找東方朔。」
姚嬤嬤當場傻了眼,瞧瞧這個小哥一身粗布短褂,看樣子也不是什麼官爺或有錢少爺,能跟東方朔扯得了什麼關係?
當下,姚嬤嬤尖酸刻薄的神態就原形畢路了。
「去去去,別在咱們迎春院的地盤上撒野,否則我就要你好看!」
「找個人就叫撒野了?」唐雪茵心情已經很惡劣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勢利眼姚嬤嬤還兀自火上添油。此刻她的表情只能用「面罩寒霜」四處字來形容。
「東方二少爺何等尊貴,豈能你說見就能見的?還不快滾!」
「他有什麼尊貴的?還不是像紈褲子第一般尋花問柳!」
「你……」姚嬤嬤為之氣結,顫抖的拉開嗓門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
迎春院的保鏢們衝了出來,問道:「姚嬤嬤,怎麼了?」
「將這個不知死活、存心找碴的臭小子給我扔出去!」
「是!」
兩個孔武胡力的大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唐雪茵提了起來,像丟垃圾一樣的丟到大街上。並且猙獰的威嚇道:「不准再來找麻煩,否則教你好看!」
這群沒什麼涵養的傢伙惡狠狠的對唐雪茵放出每個癟三都會說的口頭禪後揚長離去,不僅沒有創意,更是可惡到了極點。
氣憤的唐雪茵站在對街,恨恨的自語道:「我倒要看看你什麼時候才會出來!」
???
??的琴聲繚繞著檀香的雅庭內流洩,緩慢而悠揚,柔和而扣人心弦,這是唐玄宗所作的「霓裳羽衣曲」,由迎春院的花魁柳凝香彈來更顯別具巧思。
坐在柳凝香對面的東方朔手中執著一杯香茗,凝視著茶水緩緩在空氣中化為了團霧氣。
「東方大哥,你在想什麼?」一曲既罷,柳凝香笑吟吟地問道。
「什麼也沒想,靜靜的坐著聽你彈琴。」
「你的三魂七魄早已不知到哪兒去閒蕩了,還聽我彈琴呢!」
東方朔笑笑。「你娘的病情如何了?」
「好多了,能跑能跳,至少能活到一百二十歲。」柳凝香揮退了丫環,輕道:「上回你托我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事實正如你猜測的一樣,那筆錢是被黑吃黑吞掉了。」
「貨呢?」他淡淡地啜了一口茶。
「恐怕被運出海了。」
東方朔沉吟了片刻。
「要追究嗎?」
「沒有放過他們的道理。敢栽髒在風塵少君頭上,就該有所覺悟。」
「他們有靠山,有幾個高官在幕後操縱。」
「名單確定了嗎?」
「確定了。要還擊嗎?」柳凝香問道。
「不需要急在一時,免得打草驚蛇。我佈局了那麼久,就是想看他們自亂陣腳、自取滅亡的模樣。」
柳凝香笑了。「你一點都沒有變。」
「這是東方家『恩還兩倍,怨還十倍』的家訓。」
將杯子放在茶几上,東方朔站了起來。對街一個人影引起他的注意。
「怎麼了?」
「他居然跟到這裡來,真服了他!」東方朔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東方大哥,已屆午時,吃過飯再走也不遲。」
「謝謝,我有點事非走不可。」他笑著朝她揮揮手,離開了。
沒有女人可以留住一陣風,即使被譽為花中之魁的她亦然。也許是有緣無份吧!能夠成為他的紅粉知己,她也該知足了。
一肚子火,再加上肚子大唱空城計,已經連站兩個時辰的唐雪茵已經沒有什麼好臉色了,而東方朔卻遲遲不肯出來。
正當她還在這麼想的同時,東方朔已朝著她跑了過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會找到這裡來。
「沒什麼,只是在統計臨安究竟有多少急色鬼而已。」唐雪茵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你等多久了?」
「不好意思得很,我不是在等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她當下給了他一個冷哼。
東方朔抱著手看著唐雪茵,「那麼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這裡是大街,任何人在這裡都是通行無阻的,並不是只有你這種尊貴的身份的人才能來。」又是一陣出口成諷。
「有人給你氣受了?」這一點也不像他會說的話。
想到先前被刻薄的姚嬤嬤叫人給扔在大街上,唐雪茵的眼眶就不爭氣的泛紅。她堂堂一個御史的千金小姐居然被用這種方式對待!
這還不都是他害的?現在才在這裡假好心。
唐雪茵倔強的背過身去,掩飾她搖搖欲墜的淚珠。「不干你的事!我要回去了。」
她走沒兩步,便教東方朔給拉住。
「怎麼不干我的事?我……」東方朔咬了咬唇,阻止了方才不經大腦差一點就要說來的話。「我記得我們已經談和了,現在你是我的朋友。」
「我才不是你的朋友!我高攀不上!」唐雪茵想抽開手,但東方朔硬是不肯放。「別拉著我!放手!」
他鬧彆扭的模樣令東方朔不自覺的微微一笑。將她拉近身邊,他附在她耳邊輕語:「不是朋友,至少是『未婚夫妻』吧?我記得我向你求婚過。」
原本東方朔是想讓氣氛輕鬆一些,然而他這番話讓唐雪茵更加反彈。
「住口、住口!不許再提這件事!」
他才剛從窯子出來,竟然還有臉提這件事!
「你——」東方朔一怔,抓緊了她,繞到她面前,「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當他看見唐雪茵淚痕狠藉的小臉時,他震住了。「你哭了?」
唐雪茵抽抽搭搭的宣洩她積了一個早上的憤懣與委屈:「你口口聲聲要我當你的妻子,其實只是在消遣我。你明明有了意中人,還要對……對一個男人口出輕薄,既然你不是真心的,為什麼帶要我開這種惡劣的玩笑……東方朔,你真是可惡透頂,混蛋加三級!我恨死你了!」
看見東方朔錯愕的神情,唐雪茵簡直是羞愧交加,她怎麼會說出這話呢?這不是擺明了她對他求婚的事十分在意嗎?
不敢再看他的臉,唐雪茵不顧一切的掙脫他的束縛,她只想逃開他,愈快愈好!
她毫無預警的跑到路中間,讓一輛急馳而過的馬車收勢不及。
「小心!」東方朔撲了上去,只來得及推開唐雪茵,自己卻來不及避開,只見馬車直直地撞上了東方朔。
馬兒的嘶啼、人群的驚呼與東方朔額前的血跡扯碎了她的心,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再也看不清。
「不——」
???
夜涼如水,滿天的星斗如寶如般閃耀著。唧唧的蟲吟,起伏有致的蛙鼓,與穿梭在四周的流螢交織出夏未秋初所特有的靜謐。
唐雪茵坐在迴廊的欄杆上,無心欣賞月色與下的景致。池塘映照著星光,反射出銀白與寶藍的寒光,恰如她的心境,亦是如止水一般寒冷。
「雖然還是夏天,但晚上還是有些冷喔!」
莫玡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將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莫玡……」不自覺的她的眼睛浮現淚光,「對不起……」
莫玡怔了怔。「咦,為什麼道歉?」
「我是我的錯,二少爺才會……才會……」
「你說那個啊!」莫玡淡淡地笑了。「那不能怪你,所以你也無須自責,而且東方朔那傢伙身體好得很,撞一下是死不了的啦!」
莫玡沒有怪她,這令她更難受。「大夫怎麼說?」
「身上都是一些皮肉之傷,頭上的傷比較麻煩,他會昏睡個一兩天,可能會發燒,燒退了就沒事了。」莫玡頑皮的笑笑,「大夫說他已事先護住了心脈,所以只受了一點傷,對一般人來說,能傷得這麼輕可以說是奇跡。」
只要知道他沒事,就算知道他醒來後會找她算帳,也都無所謂了。
「你要不要去看他?」莫玡問。
唐雪茵搖頭,神情是有些落寞,「他不會高興看見我的。」
莫玡伸出一個食指,十分正經地搖了搖,「你這是拒絕嗎?我可不接受喔!還有,我是將軍府的當家主母,而且還有一個年幼的兒子必須照顧,我很忙的,沒時間照顧躺在床上、而且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叔,所以,這個工作理所當然的就落到你的頭上啦!」
莫玡為了要演出這出亂點鴛鴦譜的戲碼,實在是用心良苦,也真是難為她了。
「可是……」唐雪茵有些猶豫。
害東方朔躺在床上險些送命的人是她,要她負起照顧他的責任並不為過,不過萬一東方朔一看見她便發火,對他的病情是一點好處也不會有的。
「就這麼決定啦!」莫玡可沒留給唐雪茵推辭的餘地,笑著拍拍她的肩,道:「天色不早了,趕快去休息吧,明天可有你忙的!」
什麼?事情就這樣決定好了嗎?
「莫玡,等一下……」她徒勞的喊著。
好吧!目前只好暫時聽命行事,萬一情況有變——再見機行事吧!
???
當東方朔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床鋪頂端的綢帳。
「糟糕,我睡多久了?」
猛地坐起身來,他感到頭痛欲裂,支著額頭,這才發現額頭纏著紗布。
「果然,要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他笑了起來。
然後,他想起在街上被馬車撞到的那一幕……
那個姓唐的小子呢?
他為了救他,所以用力的把他推開……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他沒摔死吧?糟!以他單薄的身子,沒摔死大概也受內傷。
東方朔真想拿頭去撞牆,他怎麼會那麼用力呢?
他一刻也坐不住,掀開被子就要去親眼確定那小子活得好好的。不料他的身體狀況比他所想像的還差,來不及扶住床沿便跌下床。
「砰!」
重物落地的聲音驚醒了趴在桌子上沉睡的唐雪茵。
「你起來做什麼?你要什麼東西,我拿給你嘛!」唐雪茵的魂飛掉一半,所有瞌睡蟲經他這麼一嚇,睡意全跑光光。
東方朔最想見到的人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鬆了一口氣。「你沒事?」
「幹嘛?」難道他希望她出事嗎?
東方朔坐在地上仔細端詳著也絕美無瑕的臉蛋笑了起來,伸手一摟,將她往懷裡帶,「太好了。」
陌生的情緒像電流般貫穿她的全身。原來他一直在擔心她的安危……
一瞬間,不知為什麼,她的視線又模糊了起來……
察覺胸膛一陣發熱,東方朔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托起她的小臉,不意外的看見她的羽睫凝著晶瑩的淚珠。
「我還沒死,你哭什麼?」他拭去她的淚珠。
唐雪茵氣呼呼的捶他一拳,低喊:「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當然是我以為你會笑,所以才逗你的。」東方朔凝視著她含淚的眸子,感歎的說道:「認識你那麼久了,還沒見你對我笑過。」
「我又不是花癡。」
「你當然不是。」他愛戀的輕撫她嫩若嬰兒的臉頰,不羈的眼眸中藏著幾分認真。
這樣的眼神令她害怕,不願意去探究他的真心有多少。
唐雪茵防備的瞪著他,「你都是這樣摸男人的嗎?」她揮開他不規矩的手。
「我只這麼對你。」
「你……你至今仍未娶妻,是因為你只喜歡男人嗎?」這個答案對她而言很重要。原本她以為這句話自己永遠也不會問的,但是依然不經大腦的衝口而出。
東方朔頗有興味的將她臉紅的模樣盡收眼底,「我只喜歡你,因為你是男的,所以現在我別無選擇;天底下不會有第二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而且個性也一模一樣的女人,除非你是女的。」
現在的東方朔,眼神是百分之百的認真與危險。
唐雪茵別開視線站起來,深吸一口氣維持語氣的平靜,低語:「我說過不要再談這個問題的。」
東方朔這會兒可沒打算讓她迴避問題,他扳過她的身子,與她眼對眼的對視,「是不要談、不願談、不能談,還是不敢談的?」
「錯了,我是不想談。而且,根本就沒什麼好談。」
「正巧相反,我覺得我們之間可談的太多了。」
「你只是在玩文字遊戲,我不奉陪了,告退!」
東方朔早她一步堵住房門,不讓她離開。
「讓開!」他真是無賴!
「不讓!」雖然這是小人的招數,不過在此時還挺管用的。「我想知道你今天中午在街上對我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唐雪茵紅了臉。「我已經忘了我說過什麼了。」
東方朔牽動嘴角一笑,眼光灼灼的凝視著她絕美脫俗的臉蛋,「撒謊。我雖然撞傷了頭,但還記得一清二楚;你不至於會健忘至此吧?」
「我有失憶症。」
真乾脆,撇得一乾二淨。
「沒關係,我很樂意提醒你——」將她困在她的身下,他俊美漂亮的唇移近她的耳朵,緩緩且低聲地道:「你之所以會說那些話,是因為你在乎。換言之,你喜歡我。」這句話震得唐雪茵俏臉血色盡失。這句話帶給她的衝擊大到無法想像……不,這不會是真的……
東方朔俊美至極的臉上有著令女人為之心醉的笑意。
「你是喜歡我的。」他肯定的輕喃,似要擊潰戒備的武裝防禦。
「我不會喜歡你的。」她絕不要愛上用情不專的男人!
他低下頭,與她平視,深邃的黑瞳中亮起微慍的警告。「看著我,再說一次。」
「我不喜歡你。」
「再說一次。」
「再說幾次都是一樣的,我不……唔……」
東方朔沒讓她有第三次拒絕他的機會,他的唇強熱的堵住了她的。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有了茫然無措之感。
他該怎麼做,才能卸下他的護備?他可以面不改色的說不喜歡他——難道他的感覺錯了嗎?
吻他的滋味像花蜜,他的腰肢是那麼纖細,他幾乎無法克制的想要得到更多……
「放開我……」唐雪茵掙扎著,他到底用這種方式吻過幾個女人?而今天她也成為其中之一。「放開我!」無法隔開絲毫距離,她終於忍不住啜泣。
東方朔愣住,不捨地離開她誘人的唇瓣。
又把他弄哭了……他會哭是理所當然,想一想他的舉止也的確嚇壞了他。
輕輕擁她入懷,將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胸前。
「對不起……我為我粗暴的舉止道歉,可是我絕不後忘悔吻你。」他拭去她的淚水,子夜般的星眸刻劃著固執的愛戀,「而且……我不會放棄的——我是說真的。我愛你!」說畢,他軟軟的向前倒去,撲在唐雪茵身上,暈了過去。
「東方……」她接住了他。同時觸及他額前異樣的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