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來從梅園的分號提了不少銀子,買了一輛非常寬敞的馬車。管柔柔就在馬車裡開心的玩著玩具,他在一旁微笑地看著,總覺得此刻的她可愛得像個五歲大的孩子。
迷戀的熱情也許會漸漸淡化,但是責任會更長久,而比責任還要長久的是親情,在對她的照顧中,他感到有濃濃親情的牽絆。
到達城鎮的第一個晚上,他一路上日夜照料她的身體已經非常疲倦,所以到了客棧柔軟的床榻上後,很快就睡得深沉。當夜裡突然下起雨時,他並未發現身旁的人兒在床上不舒服地翻了一會兒,接著忽然坐起然後恍恍惚惚的出了門。等他被越來越大的雨聲吵醒時,她已經出去很久了。
他腦子一片空白。下雨時的柔柔是什麼樣子、什麼狀態,她可能會遇到什麼事情,他根本不敢去想,他衝出門瘋狂的四處打聽她的消息,終於問到有個很像女鬼的女人朝鎮外飄了過去。他沒命的在雨裡跑著,遠遠的,終於看到她像女鬼一樣飄忽的身影,欣喜的他正要上前把她帶回去,卻發現他們遇到了一群強盜。
那群強盜殺了人正在搬貨,回頭就看見一個女鬼飄過來,一開始都嚇得半死,以為是死人索命,正在害怕的時候,那女鬼忽然變成蕩婦開始勾引他們其中一個人,幾個強盜頓時鬆了口氣,報復性的一起圍住她打算輪暴她。
燕歸來瘋狂地衝了上去,拚命地攻擊那些強盜。他要保護自己的妻子,保護她的貞操和他為人夫的權利。
但他的武功真的很差,和這些強盜單挑也許不成問題,但如果是六個圍攻的話,他就只有挨揍的份。而且被圍住的他就不能去救柔柔,於是他只好用最野蠻的方法,用身體去撞開包圍,一次又一次把想凌辱妻子的強盜撞到一邊,可是柔柔卻總是辜負他的好意,被撞開後又媚笑著爬向別的男人。
打在身上的拳頭很痛,但是都比不上看到那些男人想撕開她的衣服時的心痛,他不要屬於他的美麗被別人看到,所以最後他壓在她身上讓其他人打。他抱得很緊,任憑強盜們怎麼拽也不放手,年輕瘦弱的身體承受雨點般的拳頭和踢打,直到幾乎沒有了痛感。
最後看了半天,粗壯可怕的強盜頭子搖著巨大的拳頭問:「你懷裡的女人是誰?」
「她是我妻子,你們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但請別傷害她。」燕歸來已經鼻青臉腫,卻仍堅定地守護管柔柔。
強盜頭子看著在他身下還下安份的管柔柔譏笑道:「你的老婆就是這麼個騷貨?還不如扔了再找一個。」
「請別侮辱她,她只是生病了。」他微弱地說。他的妻子永遠是最好的,也是無法取代的。
強盜頭子大笑道:「是花癡病吧!」頓時所有強盜也跟著哄笑起來。
冷不防地,強盜頭子一拳打在他旁邊的地上,砸出一個半尺深的坑。
「你知道我這拳頭若砸在你頭上會怎麼樣嗎?」
燕歸來根本沒看那坑,只是淡笑著閉上眼睛。「請打准一點,我要和她一起死。」說完,抵住懷裡妻子的額頭,等待最後的一擊。
在嘍囉們的歡呼聲中,那一擊呼嘯而來……卻砸到了地上。
「我王大海一生姦淫擄掠,無惡不作,過得是半世快活。但是我走的是江湖路,行的是江湖規炬,敬重的是江湖義氣。老子殺了多少對夫妻,也奸了多少男人的小情人,不是沒看過癡情的,但是到你這個地步的老子還是第一次見到。人都說癡情女子薄情漢,兄弟,你算是給咱們男人露臉了。」
強盜頭子揮手示意眾人離開。
直到行至遠處,還能聽到他的話,「以後跟道上的兄弟打聲招呼,誰動那對小鴛鴦就是跟老子過不去。好人?呸,老子這就去奸個黃花閨女給你們看看。」
雨還在下,燕歸來知道已經沒事了。他看著懷裡的人兒,兩個人都狼狽不堪。可是當危機解除後,那些剛才被他遺忘的疼痛才鋪天蓋地的湧了上來。
但是他覺得很驕傲,因為他保護了自己的妻子。想起那日船夫的話,他覺得若是那船夫在場,他一定會自豪的告訴他——他,燕歸來,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對配得上回春城的陽光,管柔柔。
回到客棧後,他開始發燒,反倒是管柔柔像個沒事人一樣,照常起來「散步」。他沒有辦法只有硬撐著下床跟著她,那箇中滋味就不消講了。
這次的結論是,燕歸來知道自己沒有生病的權利,而此後他除去了所有華而不實的安排,一切以簡單實用為主。因為他整整病了多日後才體會到,華麗的外表容易招惹是非,而本來就武功勉強的他,在處理那些被財色沖昏頭的地痞流氓時,便會無限後悔自己和管柔柔招搖的外表。
既然沒有生病的本錢,也下能承受打架失敗的後果,以後他要做的就是很老實的練武功。他不是什麼天資異稟的武學奇才,也不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天公疼的「憨人」,更沒有一個幫他打通任督二脈的老怪物幫忙,他只有一個比人家勝出的地方,就是——他不可以輸。
因為他的命還連繫著另外一個人。這次他因為那個盜賊的一時憐憫逃過一劫,但靠著他人的憐憫,是永遠不能成為強者的,若連自己的安危都顧不了,又怎麼照顧別人?
在沒有好好休息的情況下,燕歸來的病拖了將近大半個月才好。中間病得很嚴重的幾天,他甚至下不了床,只好托人買了無數的玩具,又哄又騙的把她留在房間裡。幸運的是,這期間下的幾場雨到了夜裡就會停止,也許這真是蒼天可憐他吧。
兩人在小鎮又停留了幾天,就在他有意補償的情況下,小美女痛快地逛了個夠,甚至領著燕歸來一路殺人了繁華的風州城。
風州是北方的一個大城。天曦皇朝的新帝剛剛登基,一上任就採取了許多果斷的措施,如今天下正在饑荒和戰爭的雙重打擊下慢慢恢復,而風州城也熱鬧了起來。
他倆從南方一路而來,當然是遠離繁華已久,因此剛進城就被迷花了眼睛。東張西望時,並不知道兩人天使般的長相已引起許多人的覬覦,尤其是燕歸來。對很多人來說,漂亮的少年甚至比少女更能引起他們的獸慾。
所以沒多久,燕歸來便發現自己被一個長相斯文,三十上下的男人攔住。他不耐煩地想閃開,閃了幾下卻還是被他輕易的攔下,可見這個男人的武功很好,至少比他的好。
眼看柔柔就要走出他的視線,他禁下住惱怒地瞪著眼前這個非要請他喝酒的男人。
「讓開,我要去找我的妻子。」
「你娶妻了?!」男人驚訝的看著他。燕歸來看起來純淨得像個孩子,根本不像已為人夫。
他這一愣,燕歸來便閃了過去追上管柔柔。管柔柔拿了人家一個捏面人沒給錢,老闆追上去想抓住她,卻反被她的尖叫驚得求饒不已。
燕歸來上前付了錢幫她解困。她這才停下尖叫,把玩著面人,瞼上浮現天真至極的笑容。看著她的快樂,他禁下住也笑了起來,陽光下兩張笑顏光彩奪目。
方才攔下燕歸來的男子看著他們,眼中滿是驚艷。天下美人何其多,但是純淨到晶瑩透澈的人兒卻沒幾個,想不到今天他居然一下子就遇到了一雙。這麼兩顆絕世的珍寶讓他有收藏的慾望。他幾乎著迷地想立刻將他們倆納入他的羽翼下。
可是管柔柔當他是路人甲,燕歸來只認為他是瘋子,尤其在他自稱是什麼才貌雙全、武功蓋世的飛花書生時,他只感覺到他的口水胡亂飛濺。
被糾纏了一上午,好脾氣的管柔柔也開始受不了的撒腿就跑,她親愛的丈夫自然是跟在後面。結果那男人被這樣的逃跑架式震驚,輕功練得太好的人根本就不記得狂奔的感覺。一個怔忡,居然讓人跑掉了。
跑了兩條街,管柔柔終於停下來蹲在冰糖蓮藕的攤子前不走了,大眼一眨也不眨的看著甜藕。隨後跟來的燕歸來會意的掏錢,一人買了一個坐在攤子邊的石階上開始啃。
邊吃,他邊寵溺地看著她可愛的吃相。經過這些天,他發現她不是記不住人,只是記得很慢,而且每個雨夜後,她的記憶便會歸零。所以離開多雨的江南後,她就不太提防他了,而平時的呆滯時間也越來越少,更多時候顯露出的足屬於幼童的天真。
接下來的幾日,他們並沒有再遇到那個叫飛花書生的瘋子,每日兩人一前一後地在街上閒晃。這日又在逛街,冷不防地,人群中寒光一閃,一把劍當胸向燕歸來刺來。他大驚失色,連忙閃了開來,還好那劍只是險險擦過他的胸口便收住。順劍看去,一個樣貌淡雅的少女帶著些許傲慢瞪著他。
厭惡的皺了下眉頭,燕歸來懶得理會似的盯著管柔柔的背影敷衍問道:「林清音,你怎麼來了?」
林清音是他表姑媽的小舅子的三叔公的外甥女。她能長期在他的生命裡出現,據說是因為他母親很欣賞林清音,希望她能做她的媳婦。而事實上是因為林清音莫名的讓母親感覺到了年輕時的自己,而燕歸來跟他無緣的爹又比較像。所以他母親要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實現未圓的夢想。可是燕歸來很討厭林清音,他總認為這個女人是個假貨,天天學他母親裝高雅。
「姑媽也來了,在店裡等你。」林清音也厭惡地斜睨著他。她的劍法已經盡得燕歸來母親的真傳,當然瞧不起胸無大志的燕歸來。
燕歸來一驚,母親這麼快就找到他了。雖然心裡有點忐忑,但是現在又怎麼走得開,只好無奈地苦笑道:「現在沒空,晚上我去找她。」
瞟到有人不懷好意的想住管柔柔身上撞去,他頓時丟下林清音,街上去把敢吃她豆腐的混混踢到牆上貼著。
林清音沉下臉色。雖然她和燕歸來素來不合,可這樣的忽視卻也是第一次,而且一向對人不耐煩的他,怎麼可能對女人這麼溫柔。不過看了會兒,也意外的發現那個陰陽怪氣的敗家子輕功居然長進了不少,令她忍不住跟了上去。
而燕歸來早把林清音丟到腦後,解決完那些小混混後,繼續跟在管柔柔身後,直到最後饒餓的她很自動的坐在一家客棧裡。
經驗告訴管柔柔,很快就會有好吃的上桌來,事實證明不但有好吃的送上來,還有些沒殼的蝦沒剌的魚自己跳到碗裡面。
「想不到他會這麼體貼人?」林清音震驚地看著燕歸來仔細幫一旁的女子張羅吃的,而那個因為她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就掀了一桌於菜的混蛋哪去了?
那女子吃完後逕自離開,從頭到尾都沒看他一眼。可他居然也不生氣,結了帳就像侍衛一樣跟著她,然後又繼續在街上亂晃。直到夜幕降臨,疲倦的女子打了個呵欠後,就被他用一串鈴鐺像釣魚似的釣到了一家客棧。
跟著他們逛了半天的林清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就是他們的相處之道,燕歸來居然還沒發瘋?
安置好管柔柔,燕歸來在房間裡點上迷香,然後鎖好門準備去拜見母親。不料一轉身就愣住了,方才熱鬧的客棧如今冷清得一點聲息也沒有,他探頭一望只見一個清雅冷漠,看不出年紀的女人在客棧的大堂角落端莊的坐著喝茶。
表情變了下,他慢慢走下樓去,溫順的坐好。
「那就是你的妻子?」那女人淡淡的問,她的手指修長卻有力,拿著茶杯的姿勢一看就知道是個用劍的好手。
「是!」燕歸來想到管柔柔,不禁帶著幸福的微笑。現在他不但習慣了這種奇怪的丈夫身份,也慢慢的體會到了幸福。
「她是個瘋子。」女人面無表情地抬眼看著自己的兒子,眼中閃爍著失望。
燕歸來身子一顫,他最恨別人說管柔柔的不是,尤其是說她是傻子、白癡什麼的。當下,微笑收了起來,許久後吐出一口氣道:「她是我的妻子,拜堂圓房我都做了。」
母親曾經告訴過他,對妻子一定要從一而終,一定要全心愛護。如今,柔柔既然是他的妻子,那麼他當然要好好的愛她。
女人冷笑了出來,清冷的嗓音和燕歸來如出一轍,「她只是個瘋子,還是個花癡,無論任何一點你休她都會被原諒。」
他握緊了拳頭,:化癡」這個詞一直是他最大的忌諱,如果她不是母親,他早撲上去拚個你死我活了。他冷靜下來,依舊清冷地回答,「可是我將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母親,您的教導孩兒都還記得,所以我的妻子只能是她,不會是那個虛偽的林清音。」
「即使我斷絕母子關係?即使我停止給你錢?你靠什麼養她?」女人挑眉道。
十八歲的他能靠什麼維生,更別說還要養如同廢人的管柔柔,更何況她還需要人寸步不離的看住她。他自小就是衣食不缺的太少爺,一旦沒有了經濟來源,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燕歸來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咬牙思量了一下,抬起頭堅決地說:「隨您!」說完起身上樓,然後又停下腳步回頭譏諷一笑,「現在的您和當年的那個女人有什麼區別?」
當初母親是被奶奶逼出門的,如今她卻想逼他離開柔柔,是不是命運真的會輪轉?
提起當年的舊事,女人指節泛白。「很好,我倒要看你能堅持多久。」
他灑脫地笑了。
「歐陽落梅,我不再是您的兒子歐陽墨林,我尊敬您愛戴您,但是從此以後我是完全的燕歸來了。」
燕歸來這個名字本是他為了隱藏身份取的假名,沒想到竟會成為他的新身份。
不再理會母親,他逕自上樓踏入房內,看著帶著天真笑意沉睡的女子,輕輕地印下一個吻。「可愛的柔柔,何時你才能從雨夜的惡夢裡歸來。」而他會等到她歸來的那天。
三天後下了場傾盆大雨,不過半年來燕歸來已經對這樣的情況處理得很得心應手了。晚飯後,他拿玩具把管柔柔留在房內,順便交代小二準備好換洗的衣物,接著便看著窗外滂沱的雨等待黑夜的來臨。
沒過多久有人敲門,他想了一下,知道是他吩咐的乾淨衣服送了過來,微笑著看著管柔柔正陷入發病前的恍惚中,情付時間正好。
打開門,外面垂頭站著一個人,燕歸來接過柔軟的衣物,忽然銀光一閃,他警覺的後退一步閃過匕首。來的不是小二而是個陌生的男人,接連過招中,燕歸來看出此人武功在他之上。
怕會傷到管柔柔,他退至門外。
「朋友,在下不曾與閣下有過恩怨吧?」又險險地躲過幾招,他盡量客氣地問,只因他看出陌生人並不想殺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陌生人不和他多話,把他逼下樓後立即收手而去。
莫名其妙!燕歸來搞下懂的正要上樓,卻又匆然明白過來的迅速跑到房中……
管柔柔果然不見了。
她不可能是自己跑出去的,因為唯一出去的路就是從樓梯下來。
他恐懼地衝進雨裡。漆黑的夜色中,只聽得見雨聲,連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燕歸來茫然地站在雨裡,冰冷的雨水浸透全身,但是沒有他的心冷。
不可以,不可以放棄,柔柔在等他,這世上的人都會欺負柔柔,能救她的除了自己還有誰?
想到這裡,他在大街上瘋狂的跑著,在雨聲中嘶吼,「柔柔你在哪?你回答我……」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知道時間每過去一段,柔柔就更危險一分。最後他絕望地跪在地上拚命用手捶著青石地。這麼大的城,要去哪找,更何況柔柔還是那種狀態。
「柔柔,你要是有什麼意外,你等我,我陪你一起死。」他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向前走,然後肝腸寸斷地喊,「你等我,柔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