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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小娘子 第四章 作者:羽澄

  「笨女人……笨女人……他怎麼就記不得我的名字夏桔梗?」夏桔梗受傷地咬著指甲,再揉揉可憐的小屁股。還疼著呢!

   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過了家門也不進。

   對了!落腮鬍說她的腦袋裝的是豆腐渣,這是什麼意思?剛巧經過賣豆腐的販子,她走過去。

   「姑娘,吃豆腐嗎?這邊坐。」年輕的小販熱心招呼,見她雖然髒髒的,卻是個美人,有點心喜。

   她抬起可憐兮兮的臉,沮喪地問:「小哥,這豆腐白嫩嫩的,看起來好像很好吃。」

   「好吃,當然好吃,我阿二賣的豆腐遠近馳名,小姑娘,你一定要嘗嘗。」

   「被人形容成豆腐,是好事嗎?」夏桔梗突然問,柳眉輕蹙,十足小可憐。

   「當然是好事,尤其是小姑娘。」阿二瞧了瞧那標緻的模樣,笑道:「我懂,是有人拿豆腐來形容你吹彈可破的皮膚吧!」

   夏桔梗搖搖頭。

   阿二繼續猜,「那是……形容你心地皎潔,柔軟婉約得像白豆腐?」

   她又搖搖頭,「是用來形容我的腦袋。」見阿二不懂,她再說明:「他說我的腦袋裝豆腐渣,怎麼?這樣很不好嗎?」

   阿二狠狠地怔了半響,嘴角抽搐,見她一臉期待他解釋,他不敢傷害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忽聞遠處傅來小孩的讀書聲,他靈機一動,安慰她:

   「你聽見小孩的讀書聲了嗎?你口中的那人是好意,他希望你多讀點書,腦袋靈活。」安慰美人,功德一件。

   黯眸乍亮,「原來他是好心要我奮發向上,真糟!我方才誤會他,還偷偷罵他呢!小哥,謝謝你,我知道怎麼做了,祝你生意興隆。」

   「謝謝、謝謝。」阿二哈腰稱謝,目光隨她離去,訥悶。

   她不是來光顧他的店的嗎?

   夏桔梗自鏤花的窗口望進去,一群七、八歲的小蘿蔔頭正搖頭晃腦地讀書,她不懂他們念些什麼,但那聲韻起伏的讀書聲,真是好聽。

   爹早逝,娘靠著織布活兒養家,生活拮据,那些讀過書的小孩,老是驕傲得像公雞,炫耀他們讀過書,而她沒有。

   她對讀書有一份渴望,要是她讀很多書,她便不會被人取笑。

   「下課,回家作業記得要做。」台上的老師對小蘿蔔頭說,拿著書本就離開。

   夏桔梗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偷溜進門,那些收拾書本的小孩見到她,個個拿大眼睛望住她。

   「你是誰呀?」一個小孩走過來,一身好看的華麗錦服,儼然是標準的富家少爺。

   「咦?這是我織的布耶!」夏桔梗好奇地欲摸摸他那身華服,四季月坊的人來收貨,明明常抱怨她的貨只能賣給窮人家,因此價錢壓得很低呀!

   富家少爺嫌惡地打掉她的手,「你的手很髒,別碰我。說,你是來做什麼的?」

   他的問話令她把才才的疑惑全拋諸腦後,她把手往衣服抹了抹,笑說:「小少爺,你看起來好聰明。」

   「沒錯,我可是全國最有名的紡織工坊——四季月坊的獨生子季鴻圖,你認識我嗎?」他那副揚著下巴看人的模樣,實在很欠扁!

   四季月坊?她眼珠子一溜,那他是她的小老闆囉?

   「久仰大名。」她先捧捧他,再道:「你那麼聰明,一定會寫我的名字。」

   富少爺瞇眼打量她,她說這話,是因為她的名字太難寫要考考他,或是她根本目不識丁?

   「說來聽聽。」富少爺走到大理石椅坐下,旁邊立刻有小蘿蔔頭為他斟茶、為他捶背。

   「夏桔梗。桔梗是很漂亮的紫紅花,還可以入藥的那種。」夏桔梗好興奮,終於終於,她有機會習得她的名字,啊!此生無憾。

   「備紙筆墨硯。」富少爺覷了她一眼,很快的,文房四寶齊了,他寫了三個字,將紙豎在她眼前,促狹問道:「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字?」

   夏桔梗如獲至寶地將紙捧過來,興奮大叫:「我的名字!」

   富少爺回頭望了同學一眼,同時爆笑出聲。他笑得腹部疼痛,一邊捧腹一邊說:「對對對,那是你的名字,你回去練習個百遍,就能寫得像我一般好。」

   夏桔梗小心地將自己的名字收好,又是鞠躬又是大聲說謝,感動得眼淚快飆出來了,走到門口,還是不斷謝謝謝謝地說,直到不見人影。

   私塾內每個同學都哄然大笑。

   「那個笨蛋把『傻白丁』當作她的名字了,好好笑哦!」富少爺捉弄了人,心情大好,呼朋引伴去吃東西了。

   一燈如豆,燭火明滅,月色的柔白銀光靜默地移進小斗室,照映一地揉過的紙團。

   紙團快淹沒她的蓮足,她動了動腳,將幾個覆蓋玉足的紙團踢開。夜風涼如水,她有些冷,放下劣等毛筆起身,步至床邊,將薄被當披風,覆於纖肩,回座,繼續奮鬥。

   「這個『夏』字怎這麼難寫呀?」妯柳眉打了數十道結,為了寫她的姓,她的紙就快用完了,但是怎麼寫都寫不好、寫不漂亮。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個筆劃那麼複雜的姓氏,爹,你害慘你女兒了。」她抱怨歸抱怨,還是強打起精神,每每要打哈欠,總是壓抑住,免得還沒學會寫她的姓就睡著。

   「可惡的『夏』字,我跟你拚了!這許多年來,你不識我,我也不識你,但人人都喊你當我,我怎能辜負咱相連卻不相識的緣分呢!寫寫寫,會寫名字還怕落腮鬍說我是豆腐渣做的腦袋嗎?我要給他大大的驚喜,也不枉費他一番鼓勵我向上的心意。」她笑得明媚。

   原來他是個刀子口、豆腐心的男人,明明想鼓勵她,卻又礙於不好意思說出口,用拐彎抹角的方式,害她差點誤會他。

   她好感動好感動哦!明天,明天她的努力會呈現在他面前,他會誇她吧!

   夏桔梗等到快睡著了,怎麼落腮鬍還不出現呢?

   她站起來,看看天色。哇塞!過午了耶!而且還起風了,是要下雨了嗎?

   突然聽見有聲響,她驚喜,一顆心提得高高的。希望是落腮鬍,那個刀子口、豆腐心的男人。

   嘻嘻嘻……三塊破磚頭搖搖搖,她才不管,勇敢站上去,手勾著牆沿,想像著萬里哥教的輕功秘訣,一躍而上。

   睜大美眸,掩嘴驚呼,她看到什麼了?

   落腮鬍裸著上半身,銅色皮膚精健壯碩,毫無贅肉,線條每一分每一勾勒,全是最完美、最好看的。

   他正在飛閣外舞刀,刀氣震得樹枝顫抖、樹葉飄零。好讚的武功!她也瞧過萬里哥耍劍,但沒有他好看,氣勢也沒有他強。

   急急收住刀勢,解索衡怒目轉了過來,一見又是她,又驚又怒。

   「又是你!」

   「又是我。」夏桔梗笑得燦爛可愛,正要跳下去,突地想到,怎麼跳?萬里哥沒教她呀!

   「怎麼?不敢下來?不如我幫你。」解索衡怒火在胸,忍住,邁大步走近她。

   「你要幫我?好吧!我跳下去,你要抱啊……」她才做好要跳的動作,哪知道他手一伸,以刀柄向她,輕輕自她額上一推,她便往後倒栽蔥。

   「別再來煩我了,笨女人!」練武的興致被擾,他轉身回紫焱閣內,大口灌酒。

   「我不是笨女人!」圍牆外摔得狼狽的笨女人大叫,「我叫夏桔梗,我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解索衡嘲弄笑道:「長這麼大才懂寫自己的名字,你丟不丟臉?」

   「不會、不會!」聲音自牆上傳來,夏桔梗笑嘻嘻地爬上牆,「學海無涯,只要開始,就不怕遲。而且,我才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就把自己的名字學好了。」

   她忙著獻寶,在懷裡找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得意忘形,砰!又摔下去,滾了三圈半,不多不少。

   解索衡蹲在她旁邊。怎麼這個女人不長腦袋嗎?三番兩次摔下來,摔上癮了是嗎?

   「這是我的名字。」臉又黑了一半,她笑咪咪地將名字遞給他,爬起來,忍不住一邊跟他抱怨:「沒想到我的姓那麼難寫,就為了它,花掉我大半夜的時間,你仔細瞧瞧,看我寫得好不好。」她一臉興奮,眼巴巴地等他讚美。

   解索衡瞪住她噁心的笑容,她眼下那圈暗影,證明她真的花了大半夜,就為了學自己的名字。

   目光移上皺皺的紙,怔住,他皺眉看她。

   「你叫……」

   「夏桔梗,我寫得好嗎?」她咬咬下唇,手心滲汗,有些緊張。

   解索衡不知她打哪裡學來的,那紙上歪七扭八的字,分明是在罵她自己是個傻白丁。

   「寫得好不好?我跟你說,這可是四季月坊的小少爺教我的,我終於不負他的期望,把名字學好了,還會默寫哦!」

   她找來一截枯枝,蹲下來,在泥土上一筆一劃認真寫下她學來的姓名,寫完了,還得意地仰首對著他笑。

   「以後人家要問我的名字,我一定要用寫的給對方看,這樣對方就會記得,不會像你一樣老是忘了。還有還有,我一定要好好謝謝四季月坊的小少爺,是他教會我寫名字,這份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等我發達了,當了你的鳳凰,我會好好酬謝他的。」

   他一臉肅容,望住她的眼神很怪,夏桔梗失望地笑了笑,「一定是我寫得太醜,你怕傷我的心,所以沉默了。哎呀!也難怪啦!我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但是努力是可以改變的,我會加緊努……」皎白素手忽地被握住,她驚詫睇著他性格的臉龐問:「咦?你幹什麼?」

   天!他握住她的手耶!熱熱暖暖的,一陣麻酥感自他手心傳遞過來,教她臉紅心跳不已。

   解索衡不看她的眼,牽引她的手,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下「夏桔梗」,驀然,他鬆手站起。

   他做什麼發善心教她呀?

   她仰起無辜又迷惑的眼望住他,低頭,再瞧瞧泥地上的字,再對照自己亂七八糟的字,臉紅了。

   「你……你的字好漂亮!」接著,她指著「夏桔梗」,逐字念道:「落腮鬍,原來落腮鬍這麼寫的呀!我們的名字並排在一塊兒,你是不是在暗示什麼?」她越說越小聲,越說頭越低。

   原來有些不自在的解索衡,臉越聽越黑,咆哮道:「說你笨你還不承認,那才是你的名字,你被耍了!」

   「嗄?那……那小少爺寫給我的是什麼?」

   解索衡那一點點的同情心被她的笨給磨平了,他將那張寫著傻白丁的紙丟在風裡,毫不避諱地說:「傻白丁。」

   傻白丁?她怔然,僵硬地望著地上她寫的字,以及被風吹起、她練了一整夜的紙。

   心澀澀的,她寫那三個字時,心裡想的是爹、是娘、是落腮鬍,她為了他們而努力,她想證明她是爹和娘的聰明女兒,證明即使沒錢上私塾唸書,她還是能學會自己的姓名。

   風起了,空氣裡帶了點濕氣,靉靉灰雲以龜速漸漸籠罩她頭上那片天空。

   半晌,她的心是空的,彷彿又回到娘去世那時候,孤單無援,又讓隔壁小孩取笑她克爹又克娘……心好冷,但那時候她一直想著娘的話,就是去找救命恩人。她很乖很聽話,強打起精神,救命恩人是她當時活下來的動力,而今,他就在眼前。

   她笑了,笑容裡飽含淒迷,情深望住他,細聲道:「我不是一個人,我會堅強活下去。」

   「你沒事吧?」解索衡見那秀逗秀逗的笨女人不見了,換上一個委屈的可憐姑娘,真不習慣!

   「沒事!」她豪氣千雲地說,又恢復往日神采,開罵:「死小孩,敢騙我,改日找他算帳。」

   接著她蹲下來,珍惜地摸著他牽引她的手寫下的名字,念道:「夏桔梗,爹,娘,我一定會把姓名寫法正確地記下來。」她抬頭討好地笑說:「落腮鬍,這片泥土可以讓我挖回去嗎?」

   「不行!」

   將軍府的大廳,檀香裊裊,氣氛詭異,大廳上方站著一位神情肅穆、髮色灰白的中年男人,手背於後,不怒而威,瞪著大廳下方的人。
  「昨日進宮,六王爺又向爹提起你和恭郡主的親事,所有的人皆看好這門親事,二王爺和四王爺全都向爹提前道賀,只差一個黃道吉日到王爺府下聘。」解鉛城冷眼瞅著兒子,完全是獨斷的口氣。「你做做準備。」

   解索衡厭煩地對住父親的眼,看到父親的堅決,但,他也有他的堅決。

   「爹,孩兒目前尚無娶妻打算。」隱忍住滿腔不悅不滿,解索衡道。

   他池在父親面前像顆棋子,父親說的話,與皇上的旨意沒兩樣。前幾次他提過與恭郡主的婚事,他全敷衍了事,父親雖然怒火難掩,卻也不強逼,反正是遲早的事,父親不怕他逃。但今天解索衡心煩,他顯得沒有耐性,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解鉛城眉心不悅地打了數結,威嚴的目光流連在兒子身上,身旁垂手而立的奴僕個個心驚膽顫,怕少爺再頂撞老爺,便家法伺候……嘖嘖,那痛,連他們這些皮粗肉厚的奴僕都不敢領教!

   解鉛城深吸口氣,不若往常發怒,口氣還算溫和:「索衡,你不是一直想做一番豐功偉業給世人瞧瞧、給爹瞧瞧嗎?你不想證明給你娘看,你是有本事的嗎?別鬧彆扭了,這是難得的大好機會,有了六王爺的撐腰,你只會更上一層樓。」解鉛城好言相勸,但一旁的奴僕們個個噤若寒蟬,冷汗仍然流不停。

   解索衡低頭,鄙夷冷笑。父親會好言好語勸說,無非是想與六王爺攀上關係,那麼,他在當朝的元帥地位,便會固若金湯。

   他看穿父親可鄙的心思,但,他偏偏不順父親的意。他不會娶一個女人進門,然後再冷落在一旁,像娘一樣淒慘。

   「爹,我的本事、我的實力,不需要六王爺撐腰,我唾棄用女人的權勢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無視於爹鐵青難看的神色,再撂下一句:「我討厭女人,無法與女人生活在一起。」

   廳外突然狂風大吹,一陣濕冷的風撲進廳裡來,凍結廳上僵持的氣氛。

   解鉛城拍桌怒斥:「還想狡辯!你分明想忤逆我,故意讓我在六王爺面前難堪,六王爺心裡會怎麼猜?說我們父子得了便宜還賣乖,在他六王爺面前還敢拿喬!」

   解索衡滿腔的火氣也街上腦門,下顎繃緊,眼恨紅地瞪著父親。

   「在六王爺面前,你像個要糖吃的小孩,巴結奉承都來不及,六王爺怎會如是想?爹,要是你再年輕二十歲,想娶恭郡主的人,會是你吧!」他心煩氣躁,不想與爹再做爭論,這回,他絕對不會讓步。

   驀地,他轉身離開大廳,解鉛城氣得怒火攻心,差點站不住腳,是一旁的家僕扶住了他,他才穩住,扶著桌子,甩開家僕的扶持。

   「逆子,站住!」他怒吼。

   解索衡頭也不回,走得更快,那些心煩的事,像鬼魅一樣陰魂不散,就算離開了大廳,煩燥的感覺還是揮之不去。

   步進紫焱閣內,灰暗的厚雲裡,似有人也同他們父子一樣在相互叫罵,或低鳴,或是大聲咆哮。

   取來一罈酒,他神情鬱結,四肢百骸像著火般,一路燒呀燒到心窩,真想找個人發洩發洩。

   仰首飲酒,不由自主地瞥向老是有人摔下來的那堵圍牆,彷彿看到她明媚的甜笑,厚著臉皮打招呼,然後狼狽摔下……

   心突然又煩躁起來,大口灌酒,他步上二樓,再步上頂樓。

   這裡視野良好,晴天朗朗時,可以眺看皇宮的雄發殿、掖廷宮等等,但今天風大雲低,不時閃電雷鳴、密雲不雨。極目而望,是灰濛濛一片,只能望見近處的房舍。

   那個笨女人半個月來,日日報到。他曾懷疑她是否時時都睡在牆外,為何只要他一進紫焱閣,她立刻知道,然後像貓兒般溜進來,對他嘰嘰喳喳,他快被她煩死了。

   然而,連著兩日,不見她翻牆進來、不再有她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這個紫焱閣突然沉悶了。

   以前紫焱閣就是他一人的,哪有什麼沉不沉悶……是她來了,變吵了,現在她不來,紫焱閣只是恢復原來的模樣。

   胸腔還是悶著,飲酒,入喉的熱,燒灼著他的心。一千煩愁都滾蛋吧!他是怎麼了?竟想喝酒澆愁!?酒入愁腸只會更愁不是嗎?

   他不懂愁煩何處來、為何而來,但腦海竟想著那個笨女人。

   「夠了!別再來煩我,我夠煩了!」摔了酒罈子,他咬牙怒咆。對誰生氣?

   一陣狂風掃過來,打得樹葉沙沙作響,他猛然抬頭,那裡空無一人,只有風和不懂人心的落葉。

   忽地,黑眸一瞇,閃電一閃而逝,在剎那光芒間,他看到一個青衣倩影,在狂風大作、滂沱大雨蓄勢待發之際,笨手笨腳地爬上一低矮房舍的屋頂。

   光芒隱去,昏暗的天空下,她嬌弱的青色背影彷彿是虛幻,只見暗青色在屋頂上七手八腳地幹活兒。

   她究竟在做什麼?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之下,那個笨蛋在玩命嗎?

   雷聲低鳴,然後轟隆巨響,嚇得她險些跌下去,一眨眼,大雨粗暴狂傾,瞬間打濕她的臉、她的衣服。

   解索衡往後退一步避雨,雨勢兇猛,連閣裡也在短瞬間濕了。

   他冷眸瞅著那忙碌的身影,心彷彿有人掐著,有些發疼發燙,感覺很怪。

   猝然睜眸,見那青衣滑動,失衡地往後墜。

   「桔梗!」他睜眸大喊,心狂跳。

   她老是在他面前摔跌,將軍府的牆不夠高,摔不死她,那屋頂呢?

   夏桔梗只想快些把破屋瓦補好,別讓狂風大雨有機會在她家造反。她拒絕家裡淹大水,何況這個破瓦之下,可是爹娘的牌位,這可開不得玩笑!

   補好是補好了,得意忘形之際,腳一滑,身體失去重心,她尖叫出聲,閉眼受死……

   大雨打得她好疼呀!待會摔下去,屁股一定會開花啦!嗚嗚……痛痛痛……會痛死人的!

   只是,等丁又等,等著屁股開花、等著向爹娘狂哭訴苦、等著……怪哉!大雨濕冷,但她有一半身體是暖的,她往暖處戳了戳,見鬼了!還戳得到奇怪的東西呢!

   嬌眸微睜,從她這個角度望去,是一片黑色毛髮……

   「落腮鬍!」夏桔梗驚喜地大叫:心像是要承受不住幸福般,甜得膩得快融化。

   在雨中,一男一女癡癡對望,女的幾乎感動落淚,而男的……

   解索衡臉色鐵青,他討厭甚至憎惡大雨!小時候,爹常利用大雨時教他習武,搞得他快被操死,再累都得撐過去,生病也不敢說,否則只會被操得更慘。

   他討厭大雨,但此刻,他仰首,讓雨打在他臉上,看能不能打醒他。他是瘋了,才會不假思索地狂飛過來,並及時接住她下墜的身子。

   「落腮鬍,進屋吧!好冷耶!」夏桔梗不計形象,打了一個大噴嚏。

   解索衡大皺眉頭,鬆手,夏桔梗尖叫一聲,跌下泥地,沾了滿身的泥巴,她欲發聲抗議,落腮鬍已經走入她屋裡去。

   他第一次來她住的地方耶!不管全身泥巴,夏桔梗跟著歡天喜地進屋去。

   她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出來,順道拿了一套女裝,擱在矮桌上。

   「你穿這個。」心熱臉紅,她羞怯地垂下頭,偶爾偷覷他。

   瞪著桌上那套粗俗難看的女裝,他聲線略高問:「你叫我穿這個?」

   「嗯。」

   「你瘋了,我是大男人。」他撇過臉,不去看那個白癡女人,目光打量她住的地方。

   好狹小!夏桔梗人嬌小,在這個屋子裡來去看不出屋子小,但擠進他一個大男人,屋子突然小了一倍有餘。

   活該她住這麼小的房子,以她笨到連螻蟻都不如的頭腦,她是找不到什麼好差事養活自己的,說不定她以拾荒維生,才會每次見她都髒兮兮的。

   「可是你全身濕答答,會很不舒服的。」

   他瞪了她一眼,冷冷說:「我馬上要走。」

   「不行,我爹娘還沒看夠你呢!你等一等,我叫我爹娘。」她起身。

   叫她爹娘?她的爹娘不是已經死了?

   解索衡正迷惑,只見她拈香而來,給了他三炷香,他臉一黑,聲音低沉僵硬的問:「幹什麼?」

   「來祭拜我爹娘。」她拉著他高壯的身體。

   「我為什麼要拜你爹娘?」天!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過來,做人要有禮貌,你不必說話,我來說就好。」夏桔梗清了清喉嚨,嬌嗲地喊了聲爹娘,接著羞赧地瞄了落腮鬍一眼,道:「他就是解將軍,我的救命恩人。十年前蒙他搭救,女兒得以續命,尋尋覓覓,我終於找到他,也……喂!你做什麼?」只見落腮鬍把香插上香爐,她也趕緊拜一拜,插香。

   「我渾身不舒服,回去了。」他深蹙眉頭,將對她的不滿隱忍住。

   「等等等等……我……我沏茶,你再坐一會兒。」她轉身,找了找,怔住,才想到家裡哪有錢買茶葉呀!

   他看得出她的窘境,再道:「我不喝茶,這屋子太小,小得我像被關在籠子裡。」

   夏桔梗連忙安撫他,一心想留他下來。「不會啦!屋子小有小的長處,我打掃起來快。」

   解索衡不以為然地挑眉,眼睛溜一圈,再嫌:「一下雨,屋裡淨是霉味,想毒死人嗎?」

   「不會不會,我有薄荷葉!」她取出隨身帶著的薄荷葉,笑嘻嘻地給他兩片,「聞聞,沒有霉味的。」

   他隔開她的手,不領情,目光再溜到屋子角落,打算再嫌她,驀地黑眸微瞇,好奇的走近置放在角落的老舊紡織機。

   紡織機上還有織到一半的布疋,他的腳旁則堆著一些織好的,他彎身瞧瞧,眼睛驟亮。

   「這些布是你織的?」他轉頭,不可思議地問。

   「對呀!但賣不到好價錢的。」她聳聳肩,腦袋還在想著用什麼理由留住他。

   解索衡挺起身,認真嚴肅地望住她。

   「你的貨都交給誰?」

   「四季月坊啊!這兩日四季月坊催得緊,我日夜織布,都沒空去找你玩,真想丟著活兒不幹,但不幹活我會餓死,餓死了就看不到你、做不了你的夫人,想想,犧牲見你的少少時間,換取以後一輩子跟你在一起的時間,很划算。」沒人問那麼多,但她一見到他,就有滿腔的話想告訴他。

   「四季月坊說你的布賣不到好價錢?」準是人家唬她。

   「嗯,但季老闆還不錯,願意幫我買五色線,再從我薪餉裡扣掉成本,因為季老闆的體諒,我才能做到現在。」

   「笨蛋!」解索衡用手指戳了她額頭一下。

   他仔細瞧過那些布疋,全是四季月坊銷路最好的,許多達官顯貴對四季月坊的綾羅綢緞讚不絕口,有人甚至珍藏難以見到的花色,通常指名要的,便是夏桔梗所織的手法。看來四季月坊根本是靠夏桔梗賺進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銀兩,卻唬弄她她的布賣不到好價錢。

   卑鄙的大奸商!

   「落腮鬍,沒有茶葉,你就白開水將就喝著吧!好不好?」夏桔梗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什麼好東西可以留住他。

   「淡而無味,你自己留著喝。」他也不知怎麼會如此發火,瞪了她無辜的臉一眼後,更是火大。「天下人全騙你,把你耍得團團轉,你卻像個沒事人似的,喝著這……這個白開水!」

   他兇猛地瞪住她,她只是茫然不懂地眨著亮亮的眼。

   蠢人!他氣得轉身離開,奔入大雨之中,頭也不回。

   「在氣什麼呀?」她端起杯子,喝下白開水。「不難喝嘛!白開水跟你有仇嗎?氣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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