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散步而已。」季洛勾著唇角笑,看在夏梓彤眼中,根本就是標準式的狐狸笑容。季洛買了兩聽飲料,拉著她在草坪上的長椅上坐下,可惜天色不好,陰陰的,曬不到太陽。
「那現在為什麼坐在這裡?」
「看風景。」季洛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說,「過會兒還會有一場好戲看,錯過就可惜了。」
遠遠的二樓某病房裡,葉希的日記放在床頭小几上,攤在寫著字的最後一頁,而謝語清就那樣躺在床上靜靜地望著牆上的大鐘,看著秒針一格一格走過去。
二點四十分,扣除提前五十分鐘的登機時間,扣除路上所花費的時間,也就是說,她必須在一點半前出發,才有可能趕得及去送機。然而,身體彷彿僵硬了一樣,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只能任由時間一點點地流淌過去。
恍惚間,很多場景一一浮現——
來Q大報道的第一天,她隨便找了一個正在畫畫的男生問:
「請問,法學系的新生該去哪報到?」
那男生抬起頭來,是那樣一張恬淡溫靜的臉。
「跟我走吧。」他笑,笑得像春風。
第二次相遇便是季洛將他介紹給她:「這是我哥哥季悠然,建築系的研究生。」
他的眼中雖有驚詫,但依舊溫文地笑著說:「你好。」
第三次相見,因為接到了高陽的示威電話而心情很差。也許她只是一時衝動,也許是下意識地覺得對方可靠,她第一時間裡選擇了讓他陪自己去蹦極,而不是找季洛相陪。
她告訴他,愛情是門學問,她要修出完美學分。世事就是那麼奇妙,當時的他對她而言和個陌生人並無兩樣,她卻可以那麼坦然自若地告訴他自己的心事——她想好好談場戀愛,只是那樣而已。
原來她對他早巳信任,遠在自己發覺之前。
第四次相見,又是尷尬的局面,高陽的出現讓她備受折磨,哭在人前。而那個人,偏偏又是他。換做別的什麼人,她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還那樣無所顧忌地哭出來。
那也是她第一次領略到那個男生的溫柔,他的體貼和細心非常巧妙地安撫了她的憂傷,絲毫不讓她覺得尷尬。如果說,之前的季悠然於她而言尚不具備什麼特別意義的話,那天起,因為他分享了她的眼淚,所以成了她的同盟者。
第五次,暴雨之夜,她等在蹦極塔下,季洛和夏梓彤的舊情復燃給了她巨大的刺激,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所拋棄。就在最無助最彷徨最痛苦的時候,是他第一個出現在她面前,他氣喘吁吁地脫下雨衣包住她,雨衣上甚至還殘留著他的體溫。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溫暖,像千萬隻極樂鳥在歌唱一般,融化了她本已寒徹到底的心扉。
從此,這個叫季悠然的男孩子開始正式介入她的生活,成為她生命裡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他相伴的日子,忽然間變得晴朗起來,她的人生開始有了目標,有了理想和對學業的熱誠。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沒有回家過年而為轉系努力打拼的冬天,真是最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她經常笑,笑得沒有困惑和陰影……
謝語清雙手握緊成拳,將頭深深埋入被子裡,越想越是急噪,越想越是激動,那些往事就像石子一顆顆地扔進心湖中,泛起層層漣漪,顛簸得她整個人悸顫不寧。
鐺鐺鐺鐺——牆上的鐘響了起來,時針指向兩點正。
她死咬著下唇,去?不去?去嗎?不,不去……
風從半開著的窗口吹進來,吹得日記本颯颯作響,她不禁扭頭,正好看見最後一頁上的文字:「……清清,要對自己好好的,要讓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幸福,簡簡單單兩個字,但要得到,多麼艱難。葉希啊,葉希……她該怎麼辦?
依稀中,有人叫她:「清清……清清……」聲音縹緲,仿若來自天邊。
她抬頭,竟然看見葉希遠遠地從窗外走了進來,站在她面前,對她微笑。他那麼美,至今為止,葉希仍是她見過最美的男孩子,尤其是現在,他全身都散發著月色般的光澤,秀雅如玉。
「葉希!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她連忙上前抱住他,哭得
不能自已。
葉希溫柔地將她的眼淚拭去,手指輕巧得似乎碰觸不到她的肌膚。她怔怔地、一往情深地癡望著他,有好多好多話要說:「葉希,你回來好嗎?回來好不好?葉希,我要看著你慢慢變老,要一輩子那樣地看著你……」
「傻瓜。」他捧起她的臉,目光裡寵溺無限,「我這個樣子不好嗎?永遠這麼年輕,這麼好看。」
「可是……」
「噓。」他伸出一根手指,抬頭說,「你看,這是什麼?」
空中有花瓣一片片飄下來,鮮嫩的鵝黃色,襯著白衣的葉希,一切都彷彿回到十四歲那年。她想起來了,這是臘梅花。
葉希緩緩說:「清清,你長大了。我們都不再是十四歲,也不再是十六歲了……人生的旅途那麼那麼漫長,你能不能替我繼續走下去?」
「葉希?」
「我已經不可能變老了,但是你還可以啊,現在,換我來那樣一輩子地看著你好不好?看著你住進那幢為我所設計的房子裡,看著你擁有我沒有擁有的幸福,這是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呢。」
她拚命搖頭,哽咽說:「不,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幸福的,永遠永遠不會再幸福了……」 .
葉希的眼睛裡流露出很悲傷的情緒,那種悲傷看起來很熟悉,她忽然想起,曾經很多次從季悠然的眼中也看到過相同的情緒。這一刻,葉希的臉和季悠然的臉慢慢重疊在了一起。
「清清,我不是你的幸福啊,你難道還看不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幸福?」
「為什麼?為什麼不是?」
「因為,我已經死了。」葉希絕望地看著她,一字一字說,「而一個死人,是不能給別人幸福的。」
她重重一震,踉蹌後退了幾步,葉希站在那裡,週身縈繞著白霧,看起來又遙遠,又虛幻。是了,他是死了的,他已經死了……
「清清。」葉希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神色凝重地說,「你看了我的日記,應該知道,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從頭到尾我只希望你能夠快樂,我的死亡也與你的變心沒有關係。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苛責自己,不讓自己幸福?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傷害的不僅僅是你自己,還有我啊,清清,你在傷我啊……」
她艱難地發出聲音:「傷……你?」
「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而你如此不快樂,我又怎麼快樂得起來?」葉希的眼中似有眼淚,整個人就變得更加模糊了,「所以,答應我,要快樂,一定要快樂。答應我……」
「我……」
「答應我!快!」話音剛落,他的人就飄遠了,她連忙急急地追上去,卻最後只抓到了他的一隻手,五指滑過,他從窗子裡飄了出去,只有聲音依舊停留在耳邊:「答應我……答應我……」
謝語清猛地驚醒,房間還是原來的房間,窗戶還是那扇窗戶,窗簾不住地飄揚著,可哪裡還有葉希的半點影子?原來是夢。
只是一個夢,而已啊……
她摀住臉,半響,轉頭看那本日記,日記還翻在最後一頁上,字字烙進她的心:「清清,要對自己好好的,要讓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牆上的鍾輕輕響了一聲,她抬起頭,時針已指向二點半。彷彿受了什麼刺激一樣,她突然跳下床,從抽屜裡取出錢包就往外面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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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雲層壓得很厚,夏梓彤看著天空說:「還要繼續坐下去嗎?我們到底在等什麼好戲?」
季洛的表情已完全沒有先前的輕鬆,顯得很煩躁也很迷惑,喃喃說:「見鬼!那個狠心的女人,竟真的不去送機啊!」
「送機?送什麼機?」夏梓彤話音剛落,就見醫院大門處衝出一個人,身上還穿著白藍條紋的病服,短髮在耳後飛揚。
季洛眼睛一亮,喜道:「果然還是出來了!」
「你就是在等謝語清出來嗎?」夏梓彤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看著謝語清飛一般從眼前跑過去,漸漸消失不見,奇怪地說,「還有,她這麼著急是要去哪?」
季洛抿唇一笑,站起身說:「0K,好戲看到了,我們回去吧,看樣子快下雨了。」
夏梓彤連忙追上前問道:「等等!什麼好戲啊,我怎麼沒看到?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說清楚呀……」
遠遠的天邊,一道霹靂劃過,終於下起了豆大的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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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語清衝到校門處時,雨已經下大了,她伸手攔計程車,很幸運的,不到兩分鐘就攔到了一輛。上車後,還沒坐穩就急聲說:「去機場!快,快點!」
司機非常詫異地看了她的衣服一眼,發動引擎出發。雨刷在車窗上單調地劃著,外面的世界,頓時為大雨所覆蓋。
謝語清緊捏著手裡的皮夾,心裡像著了火似的開始燃燒,反覆燙灼著一個名字:季悠然——季悠然——季悠然!
她要見他!她一定要見他!至於見到以後該怎麼樣,她卻沒有想。
但是,來得及嗎?她看車上的電子錶,已經顯示是14:35,來不及了!這裡到機場起碼要半個小時時間,她已經來不及了……眼淚頓時撲撲掉下來,看得一旁的司機擔心不已——這小姑娘的表情完全不對勁,身上還穿著醫院的那種病服,不會是什麼神經病醫院裡跑出來的吧?
「司機先生,可以快點嗎?」
「小姐,這已經是最快速度了。雨這麼大,再快可就危險了。」
「怎麼辦?來不及了!沒希望了,沒希望了……」她伸手抹淚,誰知越擦眼淚就越多,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司機慌了,「小姐,你可別哭啊!現在的飛機大多晚點,不一定趕不上的,還有希望呢。」
「真的嗎?」
「嗯,要看運氣。你趕幾點的飛機?」
她彷彿看見一線曙光一樣,滿懷希望地問:「兩點四十,來得及嗎?」
「不會吧?兩點四十的飛機你這會才出門?」司機的話換來她臉色一白,捏著皮夾的手也抓得更緊了。是啊,都是她不好,她明明有充裕的時間趕去送機的,卻偏偏要磨蹭到這個時候……她真是愚蠢,真是笨蛋,無可救藥的大傻瓜!
那是季悠然啊,是對她來說最最重要的季悠然啊!為什麼她會拗執到這個地步,連去機場見他最後一面,道一聲珍重都不肯做呢?
季悠然一定對她很失望吧?他一定很難過,她那樣對他,讓他帶著傷痕獨自遠走他鄉……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都是因為她的自私和愚蠢,彆扭和死心眼而造成的!
雨刷在玻璃上劃得更急,外面水氣氤氳,所有的景物看上去都是暗青色的。她開始想起爸爸的書房,沒有陽光的日子裡,那書房就是暗青色的,她曾經長時間地站在那裡望著對面房子的窗戶,等待葉希的出現。
而現在,她坐在計程車裡,趕去見生命中另一個留下烙印的男孩子,趕赴一場遲到之約。
飛機啊,請等等她!她知道錯了,請給她一個機會,等等她!
半個小時後,計程車順利抵達機場,付過車資後顧不得外面在下雨,謝語清就跑出去,一口氣衝進機場大廳。人頭攢動、過客匆匆的大廳裡,廣播裡正在播報一列列航班的班次、目的地和時間,她匆匆掃了一眼,搭自動扶梯上二樓,直奔咨詢台:「請問下午二點四十飛往倫敦的航班起飛了嗎?」
服務小姐很異樣地看了她的衣服一眼,答道:「在二十分鐘前已經准點起飛了。」
起飛了……三個字如鐘聲般重重撞進耳中,然後不停迴旋。
「那麼請問那班飛機上有沒來的客人嗎?」
小姐查詢了一下,回答:「全部上機了,沒有遺漏。」
沒有遺漏……他果然已經上機了,自己果然還是沒有趕上,果然沒有趕上呢……
謝語清失魂落魄地轉身,搭扶梯下樓。自動感應門左右移開,風夾雜著濕潤潤的水氣一起吹進來,辟辟啪啪,聲音脆得讓人心裡發慌。
一輛出租車自然而然地開過來攬客,她遲疑了幾秒鐘,然後打開車門坐進去,久久不說話。
司機問:「小姐,去哪?」
她表情呆滯地望著前方,沒有回答。
於是司機只好又問了一遍:「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啊?」
「去哪?」她被驚醒,左右打量了一圈,該去哪呢?她該去哪呢?天地浩淼,為什麼此時此刻,她卻感覺自己找不到歸依之所? 「去……去Q大。」
司機瞥了她的衣服一眼,搭話說:「你是Q大的學生嗎?」
「嗯……是啊。」
「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出來啊?」
「我……我在生病。」
「生病了還到機場來?送人,還是?」
她僵了兩秒鐘,然後嗚哇一聲哭出來。司機有點司空見慣地安慰說:「唉,肯定是你一個很重要的人離開了吧?小姐,別難過啦,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離別哪來的相聚啊?」
很重要的人?她哭得更加厲害。
「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小姐要真捨不得他,還有很多方式可以聯繫的啊,電話啦,網絡啦,攢夠了錢去他在的地方看看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嘛,別傷心啦。」
她搖頭,不,不會再有聯繫了,她已經任性地斷送了兩人今後繼續交集的可能性。季悠然不會原諒她的,他不再要她了……
司機安慰半天無效,只好乖乖地閉上嘴巴,把車開得飛快。
一路靜默,只聽得見外面的雨聲,和車內少女的哭泣聲。最後出租車「嘎吱」一聲,在校門口停了下來,司機說:「小姐,到了。」
她動作僵硬地打開車門走出去,司機吃了一驚,叫道:「小姐,外面在下雨哪!」她沒有聽見,就那樣直直地走進雨幕之中,衣服瞬間就被雨水淋濕,沉甸甸地貼在身體上,透心之涼。
大概走了五分鐘左右後,前方出現三條叉路,往左是去女生宿舍樓,往右是去校附屬醫院,謝語清停下腳步呆呆地看了半天,然後朝中間那條路走去。
五百米外,一幢比較古老的四層建築在大雨中格外黯淡,幾十扇窗子,點著燈光的卻連五扇都不到,而二樓,更是漆黑一片,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這是研究生宿舍樓。季悠然住的地方。他的房間也是黑的,果然是已經不在了。
謝語清走上台階,走進樓裡,自動感應燈亮起,把她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她一步一步格外沉重地走上樓,來到季悠然的房間外,房門緊鎖著,原先門外牆上釘著的室主牌子也已撤去,等待下一個主人的來臨。
她撫摩著略顯粗糙的門板,剛才一直掉個不停的眼淚到了這時反而沒有了,眼睛酸澀得厲害,想可見必定是一片紅腫。她抱膝貼著門坐到地上,感應燈滅了,四週一下子墜入黑暗。
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她不但失去了爸爸,失去了葉希,失去了自己,也最終失去了季悠然。是活該吧?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沒有什麼可怨責的,只是……心裡實在太難受……
季悠然,回來吧,回來好不好?我不想你走啊,我之前說的都不是真的!她在心中無聲地吶喊,很想哭,卻再也哭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後,樓梯那邊的自動感應燈亮了,有腳步聲輕緩地傳來,一步一步地靠近。
謝語清低垂著頭沒去留意,直到那腳步聲走到她面前,停下,一個聲音很驚訝地說:「語清?」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像平地一聲雷,「轟」地將她整個人震醒。她驀然抬頭,橘黃色的燈光下,竟然看見季悠然消瘦卻不失溫和的臉!
這……這……這不是真的!這肯定是夢境,是幻覺,是她太過想念,所以造成了和之前出現葉希時—樣的幻覺!
她怔怔地盯著他,大腦一度空白:
「語清,你怎麼在這裡?還有,你淋雨了?衣服都是濕的。」他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胳膊,扶她站起來。
溫暖透過他的手掌傳遞到肌膚上!然後迅速反應給大腦知曉,謝語清幾乎不感相信自己的一切感觀。就在那時,因為一動不動地坐得太久,她雖然在他的幫助下站了起來,但雙腿立刻一軟,眼看就要跌到地上時,季悠然仍掉了另一隻手裡的袋子,一把抱住她。
他的胸膛那麼溫暖,那麼真實地存在著,這是真的,這不是幻覺,不是想像,也不是夢境!
「你……你……」她哆嗦著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你不早上飛機了嗎?」
「上飛機?」季悠然一愕。
「你沒走嗎?你真的沒有走?」謝語清摟緊他,將腦袋深深埋入他懷中哭了出來,「太好了,你沒有走!季大哥,你真的真的沒有走啊,我以為自己再也看不見你了,我以為你生我的氣再也不會見我了,我以為……我以為……我真的以為失去你了啊! 」
季悠然微微皺眉,一邊安撫她一邊說:「誰告訴你我上飛機了的?」
「季洛說你今天下午兩點四十的飛機,我趕到機場時,飛機已經起飛了,對不起……」
「他說是今天?」季悠然的表情很古怪。
「是,他昨天告訴我的。」
季悠然哭笑不得地說:「你被騙了,語清。」
「呃?什麼?」
「我是明天的飛機,不是今天。我正準備今晚去跟你告別的呢。」他取出鑰匙打開門,果然,行李箱什麼的都還在裡面,床上的被褥什麼的也沒有收,完全不像已經走人的樣子。
謝語清這才知道自己上了季洛的當。可惡的季洛,竟然讓她這一下午裡備受煎熬,嘗盡了焦慮、擔憂、惶恐、絕望等情緒!
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說錯時間的,好逼她看到自己的真心……真心……謝語清整個人一震,想到這裡,原先混沌的神志一下子清醒過來——難道,季洛的用意就是幫她看清楚自己的真實心理?讓她知道季悠然對她來說何其重要,然後在她已經絕望之時重新把一個機會擺到她面前,告訴她——其實一切還來得及?
是這樣嗎?這樣的……用心良苦啊!
季悠然把掉在外面地上的袋子取進來放到桌上,回頭,她還站在那發呆,便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這就去你的宿舍給你拿干衣服來換掉……」
他剛要走,謝語清卻一把拉住他,然後緊緊抱住他。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主動抱他,然而季悠然還是渾身一僵,心中感到了極大的震撼。他感覺得出來,這一次擁抱,與以往幾次都不一樣。
以往不過是依賴、是渴望溫暖的一種本能反應,而這次,卻帶上了更多的不捨,失而復得的欣喜,和牢牢掌握不願再分離的信念。
難道……難道……他不敢再想下去,害怕最後的事實與自己的願望相反,就必須承受更多的失望。
然而,謝語清卻在這個時候開口說道:「對不起,季大哥,對不起。」
「傻瓜,為什麼要道歉?」他的口吻還是一如既往地無奈和溫柔。
謝語清抬起頭,凝視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也非常慎重地說:「我為之前的任性向你道歉,對不起,季大哥,我傷害了你。」
「沒有……」
他剛說了兩個字,謝語清就搖頭說:「請不要打斷我,讓我把話說完。這些天來,我想了很多很多,也一度走了彎路,拒絕任何人的關心。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在自怨自憐,我放任自己沉入無邊黑暗,我放任自己那麼不快樂,那麼不幸福。我,是在自虐。」
季悠然釋懷一笑,語清,他的謝語清終於想通了啊……
「我看到了葉希的日記,他在手術前一晚還不忘祝我幸福,你們每個人都渴望我幸福,但我自己卻毫不愛惜自己,藉著折磨自己來折磨愛我的你們,我真是個混蛋,對不對?」謝語清苦笑一聲,說,「你們那麼愛我,我何嘗不愛你們?你們希望我幸福,我又何嘗不希望你們幸福呢?而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如果我要想你們幸福,我就得先使自己幸福,因為,一個自身不幸的人,是不會給別人帶去幸福的。所以——」
她頓了一頓,拉起季悠然的雙手,一字一字斬釘截鐵地說:「我會好好愛自己,然後讓好好的自己去愛你們,使你們也變得更加快樂和幸福。我不會再逃避了!季大哥,我——喜歡你。」
日光燈映著脈脈相視的兩個人的眼睛,他的眼睛裡有寬慰,她的眼睛裡有決心。
季悠然笑了,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低聲說:「我——很高興。語清,我很高興。」
窗外的雨勢忽然間小了,開始鳴奏出纏綿的旋律。
是啊,這個世上無所謂什麼不幸,如果你堅信自己幸福,那你就絕對可以得到幸福。
幸福就在手中,在唇間,在愛人的眼睛裡。
尾聲 我與你有約,約在春天裡
週一,下午兩點,機場大廳。
來送行的人分做兩批,一批是向李教授作別的,另一批不消說,自然是季洛和謝語清。
季悠然拉著行李箱,回身說:「好了,就送到這裡吧。語清,你昨天淋了雨還在感冒呢,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謝語清搖搖頭說:「不,我要看著你上飛機。」
季洛在一旁打趣說:「就是就是,告別的氣氛一定要醞釀足了才好玩,現在走還有什麼搞頭?」
季悠然瞪了弟弟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我還沒跟你追究呢,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把日期說早了一天?」
季洛哇哇大叫道:「喂,老哥,你這麼說就太沒良心了吧?要不是我想了那麼一條妙計,你和語清能現在這樣其樂融融依依不捨地站在這裡告別嗎?」
謝語清頓時臉上一紅,季洛見狀更是火上添油道:「好啦,我知道你們兩個要單獨告別,嫌我在這礙事,看我不順眼,早說嘛!我又不是那麼不識相的人,算了,過河拆橋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也不差你們這一樁。我先閃了,你們慢慢地惜別離吧!」說完在兩記殺人的目光中大笑著離場。
季悠然望著他的背影,頗為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真拿他沒有辦法……他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謝語清低垂著頭,小聲說:「其實……他也沒說錯啊,如果不是他,我現在肯定還把自己一個人關閉在醫院裡,看不見任何陽光呢。」
季悠然心中一動,牽住她的手,帶她走向寬大的落地窗邊,與昨日的悲風淒雨完全不同的,今天外面陽光燦爛,空氣晴朗,四月,一年中最好的季節。
「那你現在看見了嗎?」
「看見了。」謝語清望著窗外,喃喃地說,「春天真美,所有顏色都鮮明得可愛。」
蔚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黛青的遠山,嫩綠的草坪,春天真美,所有顏色都鮮明得這般可愛。
季悠然囑咐說: 「語清,要好好學習。」
「嗯。」
「逢年過節如果有時間,我會回來的。」
「嗯。」
「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
「嗯。」謝語清扭過頭,「除了這些,沒有其他要跟我說的話了嗎?」
季悠然微微一笑,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說:「有。要等我。」
謝語清突然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嘴唇,呢喃著回答說:
「嗯,好……」
不再徘徊、不再畏懼、不再遲疑,從這一刻起,她要把握幸福,親手握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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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明日杯」全國綠色生態住宅設計大賽頒獎典禮在帝都大酒店隆重舉行。令眾媒體最感興趣的是,這次大賽中個人賽組的金獎竟是被一個年僅21歲的在校女學生奪得,因此一大早的,記者們就在會場外焦慮等候,然而那位幸運兒卻遲遲未出現。
最後,頒獎開始後,上台領獎的竟是個五旬的老頭,自我介紹說是該位奪魁者的班導師,由於個人原因,她本人這次無法來參加這個頒獎典禮,所以由他代領云云,令得眾記者大為失望。
而與此同時,依舊喧鬧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裡,一年輕女郎也在機場出口外焦急地等待。她身穿今春最流行的淡菊色休閒針織衫,和湖藍色及膝窄身裙,端莊中不失少女的活潑。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本該在頒獎典禮上出現卻放了眾人鴿子的謝語清。
謝語清不停抬腕看表,明明應該半小時前就到了的啊,居然又晚點,可惡!就在這時,廣播裡傳出柔美的女音說:「從倫敦飛往國內的XXXX航班已經到達……」她頓時精神一震,做了幾個深呼吸,並從包裡掏出化妝鏡照了照,確信自己的外表儀容找不出任何缺點後才氣定神閒地等待對方的來臨。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六分鐘……足足過了一刻鐘後,熟悉的身影才出現在出口處,她連忙跳起來揮手,對方一抬頭也看見了她,微微一笑,推著行李走過來。
謝語清撲上前,他順勢一把抱住她,轉了半個圈後輕輕放下,笑著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是啊,我真的是『久』等了,等了足足三年呢!還說什麼逢年過節會回來的,這三年裡你一次都沒回來過!」她的語氣充滿不滿。
「對不起,對不起,沒想到過去後會那麼忙……」季悠然連忙道歉。
謝語清哼了一聲,揚頭說:『算啦,反正你雖然沒空來,我卻是有空過去看你的,以前老是你陪著我,後來換我去陪你,也很公平啊,我們兩個扯平了。」
「我從上周就開始訂機票,生怕趕不上今天回來呢。」季悠然說到這裡,從隨身背包中取出一個盒子遞給她,「嗯,給你的禮物,祝賀你,我已經聽季洛說了,你一鳴驚人,竟然得了明日杯的個人賽金獎!」
謝語清連忙接過盒子,邊拆邊興奮地說:「讓我猜猜,是什麼禮物?咦,是杯子啊?」
季悠然從背包裡又取出一隻杯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說:「當初我走前你送了只杯子給我當禮物,我可是一直好好地保存到現在呢,上上個星期,跟朋友去陶吧時,心血來潮也想做一隻差不多的還你,結果學了一夜,也只能做成這個樣子。」
謝語清捧著那只杯子,皺皺鼻子說:「果然很難看啊……」
季悠然頓時備受打擊。但謝語清很快眨著眼睛笑起來,將杯
子捧到胸前說:「不過,看在上面的祝語我很喜歡的分上,就免強收下吧。」
「我們走吧。」季悠然推著行李同她一起往廳外走去。
「我為了來接你,連領獎都沒去呢!」
季悠然含笑回答:「那我真是很榮幸。」
「其實這個獎也有你的功勞的,你還記不記得,上個聖誕節我去劍橋看你時,你幫我修改了幸園的草圖,我互來後又有了新的靈感,把它們繪入圖內了……」
季悠然揚眉,「是幸園嗎?拿去參賽能就是幸園啊?」
「是啊,是我為葉希設計的那幢房子呢……他如果天上有靈,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季悠然凝眸一笑,柔聲說:「我想,他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四月春光爛漫地照在走出大廳的兩人身上,也照亮了謝語清手裡捧著的陶瓷茶杯,杯子上寫著一行漂亮的行書——
「無復多言,永伴左右。」
我的夢想是蓋一幢很舒適的房子,有著紅色屋頂和白色的牆,明亮的窗戶和結實的門,再和心愛的人住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變老。
這一季,芳草萋萋。
一全文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