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井遙亦用笑容回望她。
「辛苦了。」他笑意盈盈地說著。
「辛苦?啥辛苦?我哪兒辛苦來著?」風露故意裝傻,故意裝聽不懂,千萬不能承認自己躲在石獅後方偷窺他。
唐井遙臉龐一偏,疑惑地問道:「你不覺得辛苦嗎?縮在石獅後頭將近兩個時辰,還滴水未沾,照理應該是又餓又累才對呀!」
啊,原來他知道她藏在石獅後方偷窺他,也知道她嘴渴肚餓外帶雙腿發麻呀!
糟糕,他把她看透了。
唐井遙繼續說道:「餓的話我去吩咐廚房為你準備晚膳。」他沒有追究的意思,展現的是對她的關懷。
「不敢、不敢、不敢!」她連忙拒絕,他的慇勤讓她寒毛直豎。「我只是個小奴婢,豈可勞煩王爺關心我的肚皮!」
「當然要關照你,撇開你是七樂王妃的摯友一事不談,端看你藏身石獅後頭為我的安危而焦急,還有農人們即便表明是為了護衛我的安全而來,你依然不放心地為我守護,這樣的行為就足以讓我感動到痛哭流涕了,自然我也該要有所奉還,關心你的肚皮只是小事一樁罷了。」
「嗄?」她乾笑幾聲,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唯一知道的是──不能承認自己是想看他好戲。「是我太焦急了,其實我該知道,慈善之人就算遇見了壞人也會有神佛庇佑,沒有人可以傷害到您的。」
「是嗎?」他笑著,笑容裡卻有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在形成。「我的名望有好到可以讓神佛保佑啊……」
「當、當然啊!」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週遭的氣息變得好古怪。「百姓們都大肆稱讚您是個活菩薩,像您這樣的好人當然會受到神明庇佑,壞人絕對傷害不了您,而且也不會有人想要來傷害您的──」
「唐井遙,你受死吧!」她話還沒說完,一道放肆且尖銳的嗓音突然響起,而且同時還有一道冷冽的劍氣射殺過來,往唐井遙的方向刺過去。
「是刺客!」風露震驚地嚷道。才說不會有人來殺他,刺客卻馬上就降臨,她暗地裡的詛咒應驗了。
只可惜,喜悅不能形於色。
下一瞬,刀劍交鋒的撞擊聲大起。
鏘、鏘鏘、鏘鏘鏘!
殺氣騰騰的刀與劍正在激烈交戰著。
持劍的是一位蒙面黑衣刺客,持刀的則是王爺府內的黑衣衛,兩人激烈交手,殺氣以及刀劍交鋒的聲音尖銳且可怕。
唐井遙悠然地退到一邊去,望著自己的屬下與刺客爭鬥。
風露眨了眨眼,終於明白唐井遙為何不會害怕敵人偷襲了,因為他早就安排了武功高強的黑衣衛在暗處保護他。
「啊──」刺客突然悶哼一聲,他持劍的手臂被刀鋒劃過,鮮紅的血水瞬間從他粗壯的手臂上流了下來。
「還不放下長劍,乖乖束手就擒!」黑衣衛斥道。
「休想!」染血的劍依然拿在手中飛舞著,刺客又將劍尖指向唐井遙,矢言將他的首級取下。
「他凶狠的模樣好可怕……」風露見狀倒退三步,雖然離他們打鬥的地點有些距離,可依舊被刺客的狠勁給嚇著。
畢竟,她從小到大從未目睹過如此激烈的打鬥場面,心緒自然也跟著七上八下的。
「這種場面會很可怕嗎?」唐井遙疑惑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她抬眼,猛然發現──他在笑。
唐井遙優美的嘴唇揚起微笑,明明眼前正在上演生死纏鬥,可他臉上竟沒有一絲絲的驚惶或是恐懼,只有開心的笑意。
刺客突然架開黑衣衛的大刀,對著唐井遙大吼著:「唐井遙!你別以為將唐慈太子拉下後,自己就可以坐上太子寶座!你少妄想了!」他衝了過來。
鏘!
刺客的劍再度被黑衣衛攔下,兩人又開始激烈廝殺。
唐井遙的笑意更深,悠然回道:「你們都誤會我了,我父皇的皇子眾多,具有野心的皇子也不在少數,你們又何苦將矛頭指向我呢?」
「當然是你!」刺客仍然大聲叫囂著,「除了你以外,別的皇子沒那麼大的心機以及野心!你為了奪取皇位,根本無所不用其極!」
唐井遙搖頭道:「你們都錯了……」
刺客吼道:「不必狡辯!你的奸詐已經舉世皆知,哪怕你用菩薩的面容欺瞞世人,還是藏不了你妖魔的本質!」
哇,說得太好了,一針見血呀!真高興,原來同樣有人認為唐井遙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風露好想為刺客鼓掌叫好啊!
「你根本不是好人!」刺客又一次吼道。
對對對,他不是好人,唐井遙確實不是好人!刺客的說辭真是大快人心呀,風露幾乎要雀躍地跳起來了!
回頭再一望,月色之下,唐井遙的俊臉正慢慢抹上了層寒青色,原本爾雅的氣韻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宛若修羅的詭異面容。
見狀,她竊喜,唐井遙快要現露出真面目來了!他被刺客給戳中了痛處,忍受不了挑釁而要翻臉了!
唐井遙那股準備大開殺戒的眼神實在是太精彩了。
他果真是魔。
他是魔的化身。
菩薩表象全是掩人耳目的。
「啊──」刺客的哀號聲揚起,手中的劍被黑衣衛的大刀給打掉,人也被扣住壓倒在地。
「留他性命。」唐井遙乍然出聲,沒讓那把大刀割斷刺客的咽喉。
「為什麼要留他性命?」風露訝叫著。
「你覺得不妥?」唐井遙反問她。
風露滿心疑惑地問:「你不殺這個要砍你的刺客?」他方才不是準備要大開殺戒了?
「當然不殺,他不過是顆棋子,而且是被唐慈誤導的可憐人,我怎麼可能殺他。」唐井遙詭異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溫和慈悲的菩薩面容。「先把他押進地牢,我再請皇上來治他的罪行。這事還是交給皇上處置比較適當。」
「是!」黑衣衛領令行事。
風露的杏眼仍然瞠得大大的,他此刻的臉龐還真像活菩薩,只是他曾經流露出的詭異神態她絕不會忘記,因此他展現出的寬大為懷只會讓她覺得他別有目的。
一來是故意展現他的仁慈,二來是要讓皇帝知曉唐慈太子至今仍然在陷害他,如此一來他就可因此而博取皇帝的同情,這情況對被欽點為太子是有莫大助益的。
唐井遙的心機真是非常的深沉。
刺客雖被綁住,仍然咬牙切齒地狂吼道:「唐井遙!別以為你躲過這一回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還有千千萬萬的俠客會來找你算帳的──」
「你給我住口!」黑衣衛摀住他的嘴巴,阻止他的口不擇言。
「嗚……嗚……」他繼續悶哼。
「走!」黑衣衛把刺客拉起,往地牢押去。
終於,吵鬧聲散去了,偌大的庭園裡除了一輪明月以外,就只剩下她與唐井遙。
唉……
風露忍不住歎了口氣,還是沒瞧見他發狠殺人的兇惡模樣。
「為何歎氣?」唐井遙深邃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問道:「你對我的處置感到不滿意嗎?」
「嗄?!」她連忙回神。好險,差點露出馬腳來。「不是啦,我怎麼膽敢有異議。」她小小聲地回道,也不敢再多言。可不能傻傻地自己露了口風,萬一被他知道她滿心滿腦都是為了替唐慈申冤,而且是來揭發他真面目的,怕是小命不保。「總之,抓到刺客後,王爺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唐井遙看著牢房的方向,卻道:「只是,唐慈太子的其他餘黨並不會輕易放過我……」
「那麼王爺您要怎麼解決這個難題呢?」
「怎麼解決啊……」唐井遙蹙起眉。「我也很煩惱,要做到不傷人命,還要讓他們放下仇恨,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唉,我想得頭都痛起來了……」他揉了揉額角。
「還是請王爺回房休息吧,這種事一時半刻也解決不了,您還是先好好地睡上一覺,思慮也會比較清楚些。」她提議著。
唐井遙看著她點點頭。「我是應該先回房睡一覺。」
「恭送王爺。」她福了福身子。
「你也去休息吧,忙碌了一整個晚上了,所有的事明日再處理吧。」
「是。」
交代完後,唐井遙往「龍崎閣」而去。
風露目送他的身形慢慢地被黑暗吞沒,然後消失不見。可她仍是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沒有要返回居所的意思。
她怎能去睡大覺,如果她傻呼呼地睡去,她就將失去一個印證唐井遙是妖魔的大好機會了。
此話怎講?
就從「花言廳」開始說起好了。一間花廳裡竟能藏身那麼一大群的黑衣衛,可見得「花言廳」底下一定別有洞天。而唐井遙會用這種隱蔽且古怪的方式豢養護衛,可見他有多麼的心術不正。
還有,她不認為唐井遙會輕易放過那名刺客,表面的寬宏大量不過是為了下一步在做準備罷了。
她才不會忘記那抹邪惡的笑容呢!
白天當菩薩,夜裡當閻王才是唐井遙會做的事情。
風露的杏眼充滿著期待,真相即將揭曉了!
她悄聲且謹慎地走向將要揭曉真相的「那一處」……
腳步聲一步一步地往地牢而去。
王爺府的地牢雖是建於地下,但巧妙的設計讓它不致過於陰暗,所以在火炬的照映之下,地牢的守衛一回身,便清楚地認出來者何人。
是他們的主子唐井遙。
「參見王爺!」守衛們立刻躬身行禮。
「你們都下去休息,我有事要問問裡頭的犯人,把鑰匙給我,天亮後再過來接手。」唐井遙吩咐道。
「是。」看管犯人的侍衛首領遞出鑰匙,旋即離開地牢。
唐井遙慢條靳理地走到關住刺客的牢籠前,端詳著正對著他齜牙咧嘴的刺客。
他微微一笑,開口道:「你累不累?餓不餓?手臂上的傷口要不要我請大夫來替你瞧瞧?」
刺客一怔,不敢相信耳朵所聽見的。「你……你剛剛說什麼?」
「我問你,若覺得不舒服,可以告訴我。」
奇怪,太奇怪了!唐井遙在玩什麼把戲?刺客警戒地望著他,回絕道:「不用了!」
「那你撐得住嗎?」唐井遙繼續好心地問著。
「夠了!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快說吧,少跟我玩把戲!」刺客咬牙迸話,緊盯住他的一舉一動,等候著他把目的說出來。
一身白色錦衣的唐井遙看起來是那般的柔和,俊美的面容找不到一絲絲的殺氣,然而,四目對峙下,刺客卻是愈看愈害怕。
唐井遙劍眉一揚,刺客一震。旋即,唐井遙開口道:「你有點不識時務。」
刺客打了個寒顫,回道:「你還是快點把你的目的說出來吧!」
「為何認定我一定有所企圖?」
「你沒有嗎?」他反吼道。
唐井遙的深瞳一瞬也不瞬,堆在臉上的笑臉終於慢慢斂起,再無表情。「你果然聰明,難怪可以得到唐慈的全心信任,也可以順利逃出我的追捕。」
此話一出,一股寒涼從刺客的骨髓裡透出。
「你……你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來了!」刺客瞪大眼目,唐井遙的俊美臉皮在搖晃的火光下泛出濃濃的陰沈味,很是凶狠!
「我沒有心機,也沒有狐狸尾巴,我只不過是想問問你可有司徒迭世的下落?」唐井遙對著牢籠裡的刺客問著,然而那壓抑已久的冷殘似乎也無法再抑制,神情變得愈來愈詭異。
「司徒迭世?」刺客一怔,怎麼也沒料到他會詢問這種問題。「司徒迭世不是你的細作、你的心腹大將,怎麼你卻來跟我詢問他的下落?」
「你沒有從你主子身上得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嗎?」他不說廢言,再問一次。他得盡速查出司徒迭世將寶藏藏於何處?即便此時掌握住了風露,然而唐慈的餘黨也不能錯放,他極需要那一大筆寶藏,這對他掌握皇朝有極大的助益。
「唐井遙,你的問話非常可笑──」
「那是我看得起你。」他打斷刺客的話。唐慈太子種種的不法作為能夠瞞住天下人,此人居功厥偉,因為他掌握各地方的機密房,用以輔佐唐慈,讓他可以逢凶化吉。
所以,他也許有著司徒迭世的行蹤。
刺客回開視線道:「我不知道司徒迭世的下落。」
唐井遙忽然拿起鑰匙走到牢門前,還動手打開了鎖。
刺客一驚!
「願不願意把你查到的蛛絲馬跡告訴我?」唐井遙誘惑地問著。
刺客雙手緊抓欄杆,青筋浮冒,連汗珠都滴落下來。
「只要你把知道的消息告訴我,我或許可以饒你性命。」
刺客深吸一口氣,搖頭。「如果我說不──啊!」刺客突然驚恐地瞪大雙眼,他的嘴巴被彈進了一顆藥丸子,來不及反應,小丸子已經順著咽喉滑進肚裡去了。「你你你……你讓我吞下了什麼?」
「你怕死嗎?」唐井遙反問他。
「你把什麼東西丟進我嘴裡?」他驚駭地問道。
「七日斷腸丸。」
「啥?七日斷腸丸?!」刺客臉都綠了。「你怎麼會有這麼歹毒的毒藥?服下此丸者將會受盡折磨而死,先是左手潰爛、再來會染患右手,接著蔓延至左腳、右腳、軀體、頸項、腦袋……皮肉將一寸一寸地被毒藥給蠶食殆盡,而且疼痛無比、生不如死……」他雙目爆瞠,吼道:「快把解藥給我──」
「哇,好可怕的折磨方式呀!」風露摀住自己的嘴兒,害怕叫出聲音來。她正躲在壁角偷聽兩人的對話,而且是愈聽愈心驚。
也幸好她有潛進地牢,否則將會失去揭發真相的大好機會。唐井遙在庭園說要回房休息時,她就預料是支開她的借口,所以她尾隨而至,想看看唐井遙究竟要對刺客做什麼?
果然,他想甩開她好找刺客威脅利誘。
「哇──」刺客突然大吼一聲,旋即難受地抱著肚子,痛苦哀號著。「唐井遙,你快一刀殺了我,我不願受到毒藥的折磨啊!」
唐井遙卻沒有反應。
「……你快殺了我……」
放心,他才不會殺你,他只會折磨你!風露無聲地喃道,目光瞥向唐井遙──
哇,他的表情,果然邪惡到讓她無法再移開目光。
「唐井遙……啊,痛……痛死我了……快給我解藥……放我出去……」他大聲地慘叫著,用力地哀號著。
唐井遙緩緩開口道:「別裝死了,七日斷腸丸可是要七日之後才會發作的,你別以為用苦肉計我就會慌了手腳,上了你的當。」
「你……解藥……我真的很難受呀……」刺客繼續在地上打滾。
「那麼你就把司徒迭世的下落告訴我吧。」
「你……你……」刺客大口大口地喘氣,滿頭大汗。
「如果不想聽令,你就待在牢裡等七日斷腸丸的藥性發作,等著死亡降臨吧。」唐井遙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你……你好狠呀!」
「我狠?」唐井遙頓了下,旋即不以為然地猛搖頭。
他狠、他狠、他當然狠!躲在壁角處的風露不斷點頭。唐井遙當然心狠手辣,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看刺客依然沒有臣服的打算,唐井遙幽幽說道:「那好,你就在牢裡等死吧。」
風露一聽,心慌了。她得幫幫刺客呀,刺客可是唐慈太子的手下,她幫他等於幫了唐慈太子。
只是,要怎麼做才好?
怎麼辦?她要怎麼做?再沒有作為,他肯定會沒命的……
不管了,先造亂讓他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