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珊兒一個下午開開心心的笑臉,神采飛揚的模樣,他又怎麼忍心打破她想成親的美夢呢?
可是再不說,甭說他心底的愧疚一日比一日加深,就連書也讀不下去,到時試也不用考了。
「一定要說,絕對要說!」豁出去了!他深吸一口氣,神情毅然堅決。
就趁現在快打烊了,大堂裡已然沒有客人,他要去跟她說個清楚。
此刻在大堂裡,珊娘收起了掛在臉上一個下午的燦爛笑容,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憂鬱地盯著手裡的抹布發呆。
她又何嘗感覺不出秋哥的異樣?
只是她害怕聽見他說出的答案,更害怕自己承受不住他也許真的不想要她的事實,所以她只好逃避、假裝什麼都沒發現,也就以為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他最近常默默地想心事,有時會輕輕歎氣,而且她也不止一次逮著他偷偷望著她,那滿眼的歉然和猶豫。
這麼欲言又止,又會是什麼好事?
「難道他真的想跟我說,婚事只是我自己一相情願,他根本沒打算同我結成鴛鴦嗎?」她低低自語,心下酸楚難分。
「嘿,母夜叉,大爺我買包子來了,還不快快出來伺候!」登徒子大搖大擺地跨門而進,身後還帶了三、四名家丁,滿臉得意囂張的笑著。
珊娘柳眉一蹙,猛然抬頭,「又是你這混蛋,我不賣你包子,給我滾出去!」
「喲喲喲,明明就是朵玫瑰花似的小美人兒,偏偏渾身帶刺,今日少爺我可帶了拔刺的幫手了。」他臉上一掃那日慌張驚嚇的衰樣,耀武揚威地叫道:「識相的就燙壺酒,準備幾樣小菜跟大爺我陪不是,並且坐在我大腿上和我做個『呂』字──」
「放你個狗臭屁!」她冷笑,倏地站了起來,「你怎不叫你娘來陪酒啊?是不是那一天我話講得不夠清楚,菜刀磨得不夠利,你居然還敢來自尋死路?」
「我、我怕你不成?」任是嘴上罵得響,登徒子還是忍不住畏縮了下,倒退了兩步。
「少爺,就是這婆娘欺負你嗎?」滿臉橫肉的家丁們紛紛掄起大刀,給他壯膽助勢。
「看我們好好整治這賤人,給少爺您出氣!」
「先教訓這臭婆娘一頓,然後咱們再按住她給少爺出出火,看她還敢不敢這麼尖牙利嘴的。」
家丁們迫不及待要在主子面前爭功,滿口污穢下流不堪的話語,還殺氣騰騰地逼近來。
珊娘心下暗道不好,可是她決計不可能讓這群爪牙敗類得逞,二話不說便一把抓起長板凳扔向他們。
「哎喲喂啊!」
「少爺!少爺,你沒事吧?」
「好你個臭婆娘還敢反抗?」登徒子捂著閃避不及被砸中了的臉,痛呼怒叫道:「給我抓住她!」
「是!」
珊娘迅雷不及掩耳地扔出長板凳砸人之後,便飛快地轉身衝進廚房,驚悸卻不慌亂地抄起兩把亮晃晃的大菜刀。
不管怎麼樣,她都得跟他們一拚,好保全住這家店和自己清白的身子!
在緊要關頭,她腦海裡還掛念著待在樓上房間的心上人。秋哥一介書生,又是將來要當狀元的人,絕不能有什麼閃失,就算拚死她也要阻止他們!
「來呀!統統讓我剁碎了餵狗吃!」她衝出廚房,嬌眉倒豎。「你們這些魚肉鄉民的敗類!」
家丁們見兩把大菜刀凌厲寒光自他們面前閃過,不禁嚇得退了好幾步。
「你們這些飯桶,都給我上去抓人哪!」登徒子氣死了,血流滿面地跳著腳。「平日在家裡嘴上說得好聽,怎麼真要你們上陣就龜縮得跟孫子一樣?誰抓得到這娘兒們,我就給誰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
眾人眼睛當地亮了起來。
「少爺,我來!」
「我來我來!」
眾人爭先恐後要來抓人,珊娘心一凜,牙一咬,只得豁了出去握刀迎向前。
「你們在做什麼?」
陡然一聲怒喝宛若雷霆自九天而來,所有人剎那間全僵住了,不約而同抬頭望向聲音來處。
高大挺拔瀟灑不羈的實秋佇立在樓梯上,英俊的臉龐書卷味盡消,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之生畏的霸氣。
珊娘仰頭凝視著他,一時癡癡地看呆了。
那群家丁則是震懾在他的氣勢之下,不由自主地吞著口水,手腳發軟了起來。
「你們死在這兒幹什麼?上去給我抓人啊!」登徒子猶在暴跳如雷。
「是、是……」家丁們如夢初醒,硬著頭皮吼叫著衝上前去。
實秋劍眉不著痕跡地微微一蹙,隨即身若飛鷹地躍身而起,輕輕巧巧地落到門口,嘲弄地看著那一群撲了個空的愣頭青。
「想抓我?儘管來。」他勾勾手指頭,語氣輕蔑道。
「可惡!媽拉巴子,以為我們不敢嗎?」一名性情暴烈的家丁掄刀狠狠地劈向他。
其他人見狀也跟著追了上去,以為打落水狗那般簡單。
但見實秋沉著一笑,轉身奔入屋外的黑夜裡,那群家丁立刻追了過去。
「秋哥!」珊娘心一緊,失聲叫道。
糟了,他一定是怕她遭受傷害,以身作餌把那些壞蛋引走了……
她憂心得都快哭了,情急之下想追出去救他,就在這時登徒子還不知死活地攔住了她。
「你還敢跑?本少爺今天絕對不放過你!」
「別擋路!」她惱怒地起腳重重踹上他的命根子,還恨恨地用菜刀柄敲中他腦門。
「啊啊啊……」登徒子慘叫一聲痛厥了過去。
珊娘連看也不看一眼,急忙追出門救心上人。
甫踏進無月色的黑夜裡,她就聽到了隱約傳來幾聲驚駭的悶哼和哀叫,隨即大地又陷入一片詭譎的沉寂無聲。
秋哥?!
她小臉血色登時褪得乾乾淨淨,整個人搖搖欲墜得幾乎無力握緊兩柄沉重的菜刀。
「秋──哥──」她悲憤地大叫。
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她也要拿這條命跟那些惡徒拚了,就算不能為他報仇,也要就此追隨他到九泉之下去。
「我在這兒。」低沉溫柔的聲音隨著高大的身影自夜色中走來,輕鬆自若得像剛剛賞完月回來。
珊娘瞬間傻住了,淚水還在眼眶裡打滾,她癡癡地望著他,深怕是自己眼花了。
他、他沒事?!
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掌輕輕搭上她的頭,實秋憐愛地凝視著她,「怎麼了?哭什麼呢?」
「你、你沒事?」她仰望著他,滿臉不敢置信。「有沒有哪裡受傷了?他們那麼多人,你怎麼打得過人家呢?你要是受傷了千萬別忍著,要告訴我呀,疼不疼?傷到了哪裡……」
「嘿!」實秋低笑一聲將她攬入懷裡,大掌摸摸她的頭。「別慌,我真的毫髮無傷,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可是怎麼可能?他們有那麼多人,還凶神惡煞的,下手一定不留情,你怎麼會連根寒毛都沒掉?」她餘悸猶存。
「他們笨呀,在黑暗中我把他們全引到坡上,然後起腳自他們屁股一腳一個踢下去,你聽見他們哎喲喂呀的尖叫聲了沒?我想打坡上滾下去就算沒摔斷腿,屁股也裂成兩半了。」
「你是說真的假的?」珊娘破涕為笑,一顆驚悸惶急,騷動焦灼的心至此總算安然回到原位。「老沒正經。那些人都不是善類,統統是練家子,怎麼那麼容易就被你踢下坡了呢?」
「練家子也有分上九流跟下九流,何況他們那種三腳貓功夫,在綠林界可是會笑掉人家的大牙,居然還好意思出來跟人混,逞什麼凶?鬥什麼狠?哼哼,想當年……」實秋滔滔不絕道,差點就說溜嘴了。
「想當年怎樣?」她有一絲狐疑地瞅著他。
「想當年……呃,想當年我們村子的拳腳師父說過我筋骨奇佳,乃是個天賦異稟的驚世之材,他一直想要收我當徒弟,說要傳授我『如來神掌』和『降龍十八啦』,要不是我太想習得滿腹經綸好治國救民,所以好說歹說地婉拒了他,否則我現在說不定會是武林盟主呢。」他假意吹噓。
「噗!你?武林盟主?」珊娘忍不住咯咯嬌笑。「怎麼看怎麼不像,你明明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又脾氣特好的文弱書生。不過你剛剛在店裡可騙倒我了,那氣勢裝得跟真的一樣,我想那些混球一定也是因為你方才擺出的氣勢,才會誤以為你身手了得,就傻呼呼被你給踹下去的吧?」
「啊?全被你看出來了?」他笑笑。
「那還用說,我孫珊娘開了這麼多年的店,已經是閱人無數,任是誰被我這雙火眼金睛一瞄,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的。」她洋洋得意。
實秋暗暗偷笑,不由得鬆了口氣。
幸好珊兒沒有察覺異狀,否則他都不知道她會怎麼想他……可能會以為他故意扮豬吃老虎,耍著她玩吧。
他並非存心故意瞞著她關於自己的武功和身份,因為在她心中早已把他想成是風度翩翩,文采風流的書生,這是他盼望了這些年,最希望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模樣。
好不容易夢想成真,他又怎麼能向她坦白自己其實是山大王呢?
他心下微微一凜,如果讓她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她會怎麼看待他呢?也許是驚嚇、厭惡、排斥、不恥……
他越想臉色越蒼白,暗暗立誓這輩子都不能被拆穿,不能摧毀他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秋哥,你真的沒受傷嗎?」她在幫他做全身檢查,摸摸這邊,捏捏那邊的,還是有些擔憂。
「我真的沒事。」他這才發覺她的碰觸,剎那間全身熱血沸騰了起來,有某個不該有動靜的部位迅速變硬了。
該死!他不想珊兒以為他也是個天殺的大色狼啊!
實秋忙不迭地閃避開她的碰觸,聲音有些不自在地道:「別摸我!」
「秋哥……」她一震,怔怔地望著他,心底大感受傷了。
「畢竟男女授受不親,我們又還不是夫妻,這樣……不好。」再下去火會一發不可收拾,他實在沒把握控制得住自己。
面對這麼一個嬌媚可愛、活色生香,又對他傾心不已的小女人,他早就感覺到自己的理智節節敗退,越來越無法管住自己的心了。
現下,他更不能讓情況已是如此曖昧未明的時候,發生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憾事。
珊娘直直地凝視著他,喉頭湧起了熾熱酸苦的萬千滋味。
他就這麼厭惡被她碰著嗎?
就算現在還不是夫妻,可他們都談到親事了,難道他一點都不會想要跟她親密些嗎?
她是個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但因為是他,所以她也會想要跟他耳鬢廝磨,甜甜蜜蜜的……可是他的反應卻直接又傷人,活像她要把他怎樣了似的。
珊娘鼻頭一酸,在昏暗的夜色中勉強忍住淚水,低下頭道:「好了,咱們先回店裡再說,而且店裡還有個垃圾要處理。」
「對,那個該死的死色胚!」實秋臉色登時變了,氣呼呼地挽起袖子,「待會兒我不揍到連他娘親都不認得他,我就不姓君!」
聽見他說的話,她想笑,可笑意還未躍上眼底便消失了。
「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率眾來欺壓民女,當真以為這世上沒有王法了嗎?竟敢試圖傷害你──」他兀自惱怒得氣急敗壞。
她低著頭,不說話。
當空無月,夜色更深……
第二天一早,登徒子被人發現鼻青臉腫、衣衫不整地出現在鎮東的公用茅廁裡,渾身臭氣熏天又驚恐得胡言亂語。
三天後,珊娘親切地送走了那對去北方經商的夫妻,為了那晚上的騷動紛擾而向他們表達歉意,她特地包了十顆熱呼呼的鮮肉大包子送上,好讓他們路上充當點心用。
那對夫妻開開心心地抱著油紙裹著的鮮肉大包子,騎著騾子走了。
珊娘轉身走回野店,在門邊停了下來,癡癡地注視著正慇勤招呼著老客人們的實秋。
也許,應該放他自由了吧!
半個月的期限早已過了,她於情於理都不能自私霸道地將他留下來。
他遲遲不願提起婚事,她其實早就應該明白他的心意,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何不灑脫些放手呢?
只是說得容易啊!
她已經孤單了那麼久,獨力支撐著這家店,就算遇上天大的難事都得咬牙擔下,在他來到她生命裡以前,她從不覺得自己需要什麼人,可是因為有他的陪伴幫忙和照顧,讓她在短短半個月內就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幸福感。
現在……她好不容易幸福起來的人生,又即將變回原來的孤獨寂寥落寞,這教她情何以堪呢?
就算她自私好了,她還是想要再多留他些許日子,就算只有一天、或一個時辰都好。
只要能夠再讓她看見他飛揚明亮的笑容,就好。
「珊兒,吃早飯了。」實秋忙出一頭汗,但仍舊神采奕奕,愉快地道:「我熬了棗米粥,你不是這兩天胃氣不舒服,吃不太下嗎?我見書上寫棗米粥能平胃順氣,最是滋潤脾胃了,你快來嘗嘗。」
「秋哥,謝謝你。」她又感動又想哭,可還是死命忍住了。
他的溫柔,就是讓她捨不得放手的原因之一呀!
客人們瞧著他們倆甜甜蜜蜜的模樣,不禁樂不可支,大家都替珊娘終身有靠感到高興。
饒是如此──
「珊兒,這是我親手為你做的棗米粥,對胃很好的,你嘗嘗呀!」阿瓜伯故意深情款款地握住曹老頭的一隻手。
「秋哥,謝謝你,小妹怎麼捨得你親自為我熬粥呢?」曹老頭默契好極,做羞人答答狀,還不忘蹺起蓮花指。
「真浪漫啊!」其他人則是齊聲唱和。
實秋一怔,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珊娘已經雙頰飛紅,忍不住嬌啐道:「喂喂喂!」
「哎喲!小珊娘,你也別害羞了,這君子慕少艾,佳人思情郎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有什麼好扭扭捏捏的呢?」曹老頭笑嘻嘻的說。
「我看起來像是在害羞嗎?我是在生氣。」她雙手扠腰,紅著小臉老實不客氣的說:「你們加一加起碼也有五百歲了,還這麼不正經。口裡吃著我的包子,嘴上說著我的閒話,這像什麼樣呢?」
「呃,說笑、說笑……」阿瓜伯縮了縮脖子,陪笑道:「有說才有得笑嘛!」
「是啊,而且我們也是在替你高興,好不容易我們凶巴巴的小珊娘有人要了,這簡直是跌落了咱們水唬鎮十里坡上下一百三十九戶人家的眼珠子……」
「喂!」珊娘又好氣又好笑,「這是稱讚我嗎?」
實秋看著他們老少抬槓鬥嘴的模樣,眼裡笑意更濃了。
水唬鎮十里坡果然是個好地方,山明水秀包子好吃,老人家熱情小姑娘可愛,但是最讓他心繫的便是面前這個小女人。
他的笑容倏地有些飄忽,那緊緊糾纏在心底深處的矛盾與悲喜痛楚又再度絞擰了起來。
進京趕考是他最大的願望,他甚至為了大考還不告而別,把極北峰的百姓和寨裡的一百零九名弟兄擱在一旁,就是為求得功名光耀春風寨門楣。
而且三弟和二弟未能實現的狀元夢,也都要靠他了,他又怎能如此自私地沉浸在溫柔鄉里不思長進?
為了不誤她的青春,不誤他的夢想,不再讓這糾葛難分、曖昧不明的狀況繼續下去……實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底下了個決定。
既然千言萬語也難說得清、道得明,那麼不如就果斷一點,俐落一點,什麼都沒法說,那就什麼都別說了吧。
當天深夜,實秋背起包袱,穿著一襲淡紫色的長袍,緩緩地走出房間。
屋子裡他每樣東西都收拾乾淨了,除了原來的東西外,他把所有屬於他的都帶走了。
他不告而別,珊兒一定會傷心、憤怒,繼而痛恨他。
他不願讓她賭物思人又氣苦,只希望她在最初的震驚憤恨之後,再度回復她原來平靜的生活。
他想了很久很久,儘管心如刀割,卻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好的法子。
她有她的人生,無論如何都不該由他來攪亂一池春水,也不能讓她為了他犧牲她所擁有的一切。
倘若他此去中了狀元便罷,若是沒有,那麼他又得乖乖回春風寨去當山大王,他怎能委屈她跟他做一對人人畏懼的強盜夫妻呢?
她和杏兒、小冬不同,她們飄泊慣了,對江湖有一定的認識和瞭解,自然輕輕鬆鬆便融入了春風寨的生活,可珊兒在這人心樸實的十里坡賣包子,生活得好不寧靜祥和,又怎麼願意跟他上山去,天天和那群凶神惡煞般的弟兄們廝混?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當她知道他原來是個威名遠播的山寨王時,她就會連愛都不想愛他了。
他心下陣陣揪擰絞疼,一想到她厭棄不屑的神情,就幾乎無法喘息。
「珊兒,恨我,怨我吧……」他低低自語。「我寧可你恨我,也不希望讓你知道,其實我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
實秋神情沉鬱地走向樓梯,經過樓梯口時,腳步並未停下,而是直直走向最後那一間房──她的房間。
他在她門前停住腳步,雙眸閃過一抹悲傷不捨。
長夜悄悄,月色隱去,他就這樣在她門前癡癡地佇立了好久好久,最後才留戀心痛不忍地轉身離去。
珊娘這一夜睡得也不安穩。
她翻來覆去,被深沉的夢魘糾纏得驚惶欲叫,冷汗涔涔,直到天光大亮,雄雞昂啼,才將她自惡夢中喚醒了過來。
「秋哥──」她猛然驚醒,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是場夢?只是場夢嗎?
可是好可怕的夢,夢裡秋哥中了狀元,一身簪纓紅袍地路經十里坡,卻對她的頻頻呼喚聽而不聞,而且他騎著的駿馬後頭還跟隨著一頂五色彩轎,裡頭坐著他的新娘子,是宰相還是什麼王公大臣的千金小姐。
就跟那些傳奇本子裡說的一樣,情郎赴京趕考喜中狀元,卻被皇帝招為駙馬爺,從此後青雲直上,喜迎新人笑,忘卻舊人哭。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面色蒼白,好半晌才恢復過來,顫抖著取笑自己。
「傻瓜,秋哥怎麼會是那樣的人呢?我實在太壞了,怎麼可以這樣污蔑他的人格?」她稍稍定下心神,自嘲地一笑,「肯定是這些天煩惱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
待會兒她一定要跟秋哥說這個夢,她聽人家說只要把夢說出來,就可以破解掉這個夢了。
珊娘急急下床穿好衣裳,隨手將青絲綰成髻,用一柄雕花木梳簪起,匆匆梳洗後便奔下樓。
是她睡晚了,想必秋哥此刻已經在灶下忙著,包子都不知蒸了幾大籠了呢!
可是就在她興匆匆飛奔下樓時,卻看到大門開開,一群老人家七嘴八舌走了進來,習慣性地找老位子坐下,快樂地要包子吃。
「珊娘,肉包子來一籠!」
「先給我,我餓死了。」
「不對、不對,我待會兒要下田,先給我才對。」
珊娘怔了一下,隨即嫣然一笑,「馬上來,我想秋哥已經在廚房裡蒸包子了,待會兒就能吃了。」
她掀起竹簾子,含笑的眼卻在看見清清冷冷的廚房時,整個人一震,一顆心迅速地往下沉,沉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潭裡。
他走了。
她臉色蒼白,僵硬麻木如行屍走肉般緩緩走入廚房。
竹籠空空灶下冷,蔬菜蘑菇竹笙和幾隻大雁靜靜躺在長桌上,寂冷的廚房裡一絲生氣也無。
沒有熱氣,沒有熱鬧,沒有溫暖……也沒有他。
她腳下一軟,整個人如斷了線的紙鳶般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秋哥……」她硬撐了好久,最後淚水還是洶湧潰堤了。
她最害怕的惡夢成真了,秋哥真的永遠走出了她的生命……
連一聲道別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