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聞久習慣了,也許是中毒般麻痺了,在僅容旋馬的空間裡,擠下六個人實屬勉強,但他們絲毫不介意這屋舍臭得連貓狗都不願意進入。
小,但卻溫暖。
這兒即是展笑顏一行人的落腳處。
在偷來銀兩之後,展笑顏與大呆、二呆分頭行事,由展笑顏到藥鋪請來大夫替三呆看診,而大呆、二呆則依照展笑顏的囑咐到市集去買魚肉。
送走大夫並煎好藥給三呆喝下之後,許是藥效發生作用吧,三呆總算能睡得安穩些,不再忽冷忽熱的。
很快的,夜晚降臨,一整個下午都在廚房裡忙著烹煮膳食的展笑顏把成果一一端上桌,有大魚、大肉、大餅……
滿桌佳隨香味四溢,可把等待在一旁的小伙子給餓得受不了啦!
最後,展笑顏端出魚片粥,這是特地為感染風寒的三呆熬的。待所有人都圍坐上桌之後,默契十足的一點頭,不用言語,大夥兒迅速的吃了起來。
狼吞虎嚥,嘴裡的食物未下肚,手裡又抓來一大把,雙眼又在滿桌菜餚之上鎖定下一塊肥嫩多汁的肉。
在他們的餐桌之上沒有絲毫禮儀可言,吃得飽、吃得開心便是他們吃的哲學,筷子甚或五指齊發的掠取,吃得隨性自在。
他們開心的吃著,全然不知隱身暗處的龍獨嘯這會兒正瞧著他們極不文雅的吃相而擰眉搖頭,攤開摺扇掩住口鼻。
一隻隻皮包骨似的手全都指垢未清的在餐桌之上交替捕掠,油漬四滴不以為意,甚至以滿是塵垢的衣裳當抹布用。
光看,龍獨嘯就倒足了胃口,雖有扇掩鼻,仍抵擋不住直奔而入的各種氣味,不知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忍住反胃作嘔的衝動。
他沉斂的目光鎖住展笑顏。
她,個頭嬌小、衣著破爛,露於外的皮膚全被塵土給掩去,看不出她的膚色是白還是偏黑?臉蛋也一樣,未洗淨的污垢加上油漬,若要形容她的容貌,他只能以「不敢恭維」來形容了。
他會在這裡忍受這一切髒亂,無非是出於一片好奇。
她的身上為什麼會有跟他相同的靈氣呢?這不可能,天界、地界、人界都不可能會有相同的靈氣,但眼前這一個稱不上為女子的女子偏偏跟他有著相同的靈氣,她跟他會有淵源嗎……
沒有,至少在他的腦中不曾出現過這樣的一個人。但是……說沒有淵源,何以他對她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呢?
實在是猜不透。龍獨嘯此番人界行有降妖除魔的任務在身,所以也容不得他浪費時間在這裡觀察地。
於是他打算作罷離去。
「哎呀——」
驚叫聲乍起,原要離開的龍獨嘯眼尖的閃過莫名其妙飛來的牛肉,緊接著是展笑顏直撲而來的身子,這當然是為了搶救牛肉,她不穩的步伐可謂驚險萬分啊!
龍獨嘯一歎,暫時斷了離去的念頭,手一揮。
原本要落地的肉塊不但沒落地,還自動飛到展笑顏的掌心之中。她感覺有只強而有力的大掌撐住自己的腰腹,使自己免於跌了個狗吃屎。
展笑顏沒有高興反倒嚇得愣住。
見展笑顏無恙,龍獨嘯溫厚的大掌旋即離開她柔若無骨的腰腹。
「小頭兒怎麼發起呆來了?」美食當前竟然發呆,不似小頭兒的作風,大呆不免好奇的問。
難道她方才見鬼了不成?展笑顏暗忖,心裡立刻發毛。「不不不,不吉祥,我呸呸呸!」但……那大掌碰觸她腰腹的感覺相當的真實呀!「怪了?」
「小頭兒?」大呆大喊。
這一喊叫可把展笑顏的心魂給喚了回來,「呃,找我有事?」
「我說,小頭兒若再繼續發呆下去,我們可不保證桌上的菜餚不被吃光了喲!」大呆好心的提醒。
聞言,展笑顏很快的忘了方才可怕的錯覺,立刻扯開喉嚨尖叫道:「吃光?!嘿,你們還有沒有一點兒良心啊?啊!四呆,嘴裡的雞肝至少吐一半給我吃——」
聞言,四呆「唔」的一聲,硬生生的把塞入嘴裡的雞肝給挖了一半出來。「有一點糊了,不過很好吃喔,喏!」
張口接下糊了的雞肝,展笑顏細細品嚐,幸福得突彎了眉眼。「好吃、好吃。」她最愛吃雞肝了!
說她神經大條果真不假!方纔還為突來的隱形之手而嚇了個半死,不到片刻,在擠不出合理的解釋之後,她就當方才是自己精神錯亂才會有錯覺發生。搔搔頭,她倒也豁達的不當一回事了。
再吃下手中搶救回來的牛肉,撩起長袖,打算跟他們拼食,就三天兩頭便得餓肚皮的他們而言,吃飽撐死總比餓死要強上個千百倍。
唉!龍獨嘯一歎,為展笑顏的粗魯舉止。這樣一名女子的身上怎麼會有跟他一樣的靈氣呢?
「嘿,小頭兒方才可真是好身手啊!」大呆拍掌叫好。
因為三呆病情好轉,展笑顏心情也跟著變好,她大言不慚的學人家江湖俠士豪氣的拱手說道:「呵呵呵,好說、好說。」
「小頭兒,謝謝你。」喝著愛心粥,三呆感性的道出謝意。
三呆的道謝反倒使展笑顏臉紅到耳根,「你……你是為了我才染上風寒的……其實說到底,應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諾,能看到你的病情好轉,我不知道有多開心吶……」
怕說多了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的想哭,她馬上改變話題。
「來來,你們快嘗嘗這一道好吃的展氏清蒸黃魚吧。你們可別看它只是簡單的用薑片、蒜末來蒸煮喔,這可是展爹爹教我的不傳秘方呢!再者這條黃魚買回來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可費了我很大的工夫才得以擺平呢!別光瞧,快吃吃看好不好吃?」
瞧展笑顏道得口沫橫飛似美食專家,其實她也僅是手忙腳亂的想辦法把魚給敲昏,然後依著久遠的記憶把黃魚給放入蒸籠裡蒸煮罷了!
聞言,他們很給面子的動筷子夾起展笑顏自豪的得意之作,原本要走人的龍獨嘯則因她的過度吹捧而好奇的踱步過去,觀看出自她嘴裡的人間美味。
「大呆,味道如何啊?」展笑顏神采奕奕的等著他們誇讚她的好手藝。
孰料魚肉一入口,尚來不及咀嚼它的味道,大呆立刻很不給面子的盡數吐出。「呸呸,這……這是什麼東西呀?」其他的人額頭冒汗,已到忍無可忍的地步,一見大呆帶頭吐出,他們也就不客氣的跟進。
「嘖!真有這麼難以下嚥嗎?」展笑顏氣鼓鼓的嘟起嘴,以手捻起魚肉嘟嚷道:「我記得這魚應該是很鮮美的啊……怎麼你們就這麼的不給面子啊……唔!」魚肉方入口,苦味、魚腥味滿嘴不打緊,咬起來尚有怪怪的感覺……
啊,不行了!「唔……呸呸呸……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呀?」展笑顏黛眉高高地揚起,一雙靈眸認真的研究起掌心中混合著自己唾液的魚肉團,其中夾雜著一片片咬不斷吞不下、看似黃大嬸簪花上那一片片拼湊上去的假花瓣,想來這就是讓魚變得難以下嚥的主凶。
「這什麼呀?」她可不記得展爹爹做這道魚給她吃時有這怪怪的東西。
敗給她了。龍獨嘯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竟然被她給逗笑了,還暗罵了聲:笨蛋!
「小頭兒,你掌中的東西是魚鱗,你……你是不是忙得忘了把魚鱗除去?」就連苦苦的魚內臟都留在魚腹之內,二呆不敢張揚,怕傷了小頭兒的心。
「魚鱗?」
二呆點頭,「是呀,只要是魚大都有魚鱗的啊!」
「我怎麼就不知道?你們怎麼沒人告訴我呢?好過分喔!」白白浪費了一條上好黃魚,展笑顏心痛啊!「吃不到魚了啦!」
哈!竟把自己的笨怪到他人的頭上?龍獨嘯為她的無知而搖頭暗歎。不可諱言的,她是他所遇過最有趣的人,當然也是最粗俗、最骯髒的女子。
「行,還是能吃的,像這樣用筷子把魚鱗連皮一起給夾掉……」二呆邊說邊示範,「諾,小頭兒試試……」
展笑顏懷疑的張嘴吃下二呆碗中白白的魚肉,腥是腥了點兒,滋味倒挺鮮美的,記憶中……差不多就是這味道。
這口魚肉教展笑顏憶起一向疼愛她的展爹爹,連帶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怎麼樣?」二呆問。
「嗯,好吃,好吃多了。」雖然比不上展爹爹的手藝,她已知足。
「那我也嘗一口看看。」
「大夥兒一起吃吧!」
「三呆,你也吃一口……」
看著他們大快朵頤,龍獨嘯的胃一直翻攪,原本打算查探展笑顏,順便拿回被他們偷走的錢袋,如今看來她身上的謎一時之間是解不開了,為了任務,他不能再浪費時間在她的身上,至於被偷的錢跟錢袋嘛……
看到他們這一群小乞兒的生活如此窮苦,又念在他們偷錢無非是為了救同伴性命的份上,那些銀票就當他送他們的吧!
噁心的感覺又起,龍獨嘯趕緊閃人。
* * *
無風,卻下起毛毛細雨來。
到賭場不到一天的光景,王錢臉紅氣粗地賭下最後一把,全身冒汗的大喊道:「大、大、大、大——啐!」開小,王錢的手氣可謂背到了極點,他不僅把威脅得來的銀兩輸盡,尚積欠了賭場一筆可觀的債務。
一切玩完,終於,王錢被賭場的彪形大漢給掃地出門。
「哎呀!痛啊!」屁股似被硬生生的撕成兩半,王錢哀叫。
彪形大漢顯然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也擅於處理這樣的場面,他無動於衷的放話,「下回照子放亮一點,想要在我賭場裡白玩?門兒都沒有!」
雖說被人毫不客氣的轟出賭場很沒面子,但王錢還要靠他的一雙手來賭錢翻本的,所以還沒有大膽到去得罪賭場的人。「我不是說我有辦法拿到銀兩的嗎?你又何必如此不近人情的把我給趕出賭場呢?呃……行行行,我知道你手中那一疊借條是我親手按壓的,欠你的錢我又沒說不還了是不是?但你總得再給我機會玩上幾把吧?我敢打賭這回我肯定連本帶利贏回來,怎麼樣啊?」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手氣正要轉旺,現在被攆了出來,無疑是眼見金山就在眼前,卻有條河橫阻其間過不了般的教人不甘心。
「上我賭場的每位賭徒都說過跟你同樣的話,我開的是賭場可不是什麼救濟院。老話一句,要玩可以,但得等你把我手中這一疊借款給還清了,賭場一樣歡迎你來玩啊!」彪形大漢可不是省油的燈,不好惹的。
圍觀的人愈來愈多,對著王錢指指點點的。王錢死皮賴臉慣了,一點也不以為意,自地上爬起拍拍屁股,發揮他三寸不爛之舌討好道:「我王錢在你們賭場林林總總加起來所輸掉的錢已經可以買下好幾座大宅院了,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看在我幾十年來對你們賭場的貢獻,求求你,就再讓我玩上一把吧!一把就好——」
彪形大漢給王錢的回答是「砰」地一聲,把門給關上。
「嘖,買賣不成仁義在嘛,何必這麼絕情說翻臉就翻臉咧……」王錢叨念歸叨念,腳步亦緩緩的離去。
欠賭場賭債是會要人命的,惟令之計,他得快點找到那幾個小鬼來替他還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