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李大人如此見外。」一雙眼滴溜溜地轉,似是在打量我。
「呵呵,不敢不敢。能得應將軍來看望,實在是受寵若驚。」我喚人沏茶擺酒。應非笑笑辭,將一卷聖旨放於桌上,「只是來跟李大人說一聲,三日後面聖。」
「下官誠惶誠恐。」我道。
「呵呵,誠惶誠恐?」應非笑笑道,「方纔手下來報,說你在路上砸了安郡王的車駕。」
「不敢,不敢,下官實在是不敢。」我笑。應非笑其人似乎較好相處,長得煞是堂堂正正,正如應劭,但除卻一雙眼,卻是長了狹長的丹鳳眼,不住地打量著我,似在觀察著些什麼。
應非笑坐下來,「李大人,你我同輩,不必如此拘泥。京師就這麼一點大小,任何事情,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有好多人知道。還是小心為好,莫太過於招搖,平白地得罪了人,對大人的仕途不利啊。」
「領教,領教。」我點頭點頭。
應非笑一雙丹鳳眼在我身上轉了幾圈之後,忽得站起來,拍手,門口進來兩個手下,手裡捧一疊絲綢,「李大人此番進京,也得有些準備。京師雖然是人才濟濟,但大多數人還是鼠目寸光之輩,看你服色簡樸,或許有些不當之處。些許薄禮,還望李大人不嫌棄。」
我略有些愕然。若是應非笑存了心賄賂,我小小一介七品芝麻官,連是否會高遷都未知,未免太過小提大作;若是論他愛才,未免太過殷切;若是拉攏人心,那也未免太過把我李斐放在眼裡了。
「下官衣衫襤褸?」我笑笑,「入不了將軍鳳眼,見諒見諒。」
「呵呵,李大人暫且收下吧。」應非笑似是沒有看出我推拒之意。
我沉默了會兒,「三弟明日會回京師。」應非笑忽地冒出這樣一句。
我愕然。
「到了灤州,他還念念不忘,每日一封信嘮嘮叨叨,何時我教的三弟竟會變成如此。」應非笑笑歎道,「李大人,我還從未見過有什麼人事可以讓他掛心如此。」
「……」我略有些尷尬,敢情人家是把我當成人家的弟媳了,現下是來命令我明日梳好妝穿好衣打扮停當來迎接他家功臣回來,「將軍言重了。」
「呵呵,」應非笑似乎是極為滿意,「明日舍下將會為三弟辦慶功宴,還望李大人賞光。」他從袖中掏出請柬來,放在桌上。
「……」敢情他應家老大來相弟媳,看準了,同意了,滿意了,這下子讓我去拜會他父母了……
應劭啊應劭,你到底跟這傢伙說了些什麼東西?
送應非笑出去,我歎氣。下午竟然也有幾個人過來,不外乎是一些舊人。三三兩兩的應酬,竟然煩不勝煩。不由想,這隨隨便便地一個小官進京來,居然也會有人來如此巴結?這到底是抬舉還是譏諷?
晚上吃罷晚飯後,小福打了水幫我洗腳。水涼了都還愣著一動不動,明顯的心有旁婺。我拍拍他,「思春了?」
「嗯……」小福隨隨便便應道,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撩著水。
「下午你在老爺房外轉來轉去,有什麼事情?」
「嗯……」
「水涼了……」
「嗯……」小福站起來,拿起一忙干的布,幫我擦了腳,端起水盆走出去。
「站住。」我哼一聲,「想裝傻溜走,回來。」
「老爺……」小福呻吟一聲。
「下午幹嘛在我房間前轉來轉去,我後來問你,為什麼又說沒事?」
「老爺……」小福呻吟,「真的沒事……只是怕老爺您累著,來看看老爺您要不要喝水。」
「哼哼……」本老爺好生感動,「那結果呢?老爺我累得半死渴得半死,叫你端杯水過來,你居然給我倒了燈油過來。」
「老爺……」小福放下水盆,回轉身來,「老爺,下午是小福不對。」
「你有心思瞞著老爺了。」嗚嗚嗚,「養你到那麼大,居然多生了腸子了。都不把老爺我放在眼裡了,有事情也不跟老爺我商量了,老爺我在你心中,原來都這般的沒用了……」
「……」小福沉默。
「你收了好處?」
小福深惡痛絕地搖搖頭。沉默半晌,從袖口掏出一封信,「老爺,陵王派人送來的拜貼,邀您明日在雯雲樓見面。」
……,……
我沉默半晌,「把信放在桌上,你先退下。」
小福放下信封,收好水盆,輕手輕腳地退下。
心突然揪得好痛。心底有一塊傷疤,一直留著,留著到了時間長久的時候,似乎連自己都忘記了。但是,卻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的。到了什麼時候,突然地痛一下,便揪得人撕心裂肺,痛徹心悱。
墨樵呵……
手微抖。是天太冷的緣故吧。抓緊了那封信,抓得關節突出,指間泛白,生生地把信紙都抓得皺了起來。信封上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吾徒李斐收。」
吾徒……
墨樵……難道我與你之間,只能有這一個稱呼嗎?
忙亂地撕信,手忙腳亂,把信封的一側都拆成碎爛,除了一封紅色拜貼,寫著相邀幾時於何處會面,並無它言。不相信,再使勁地倒信封,什麼都沒有倒出來。一急之下,竟然把信封拆了,方才發現裡面尚有一封小小淺黃信紙,靜靜地粘附在信封一旁,剛才為何竟沒有倒出來。
墨樵啊……師傅啊……
慌慌展開,只得四行字: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問君明日去否?」
去否?去否?只問明日是否前去。
可惡!心裡面不知道在惱些什麼,氣極,把信摔到一旁,重重地將自己摔在床上。小腿處忽地痛了起來,那種痛的感覺,從關節處慢慢地泛出來,直至整條腿痛得有些麻痺了。為什麼?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都已經沒有痛過了,為何到了此處,為何到了此時,為何偏要這種情境,就這樣地出來擾人心神。
躺在床上,手輕輕地撫下去,握住自己的腿脛處,手指用了些力,輕輕地揉捏,卻仍是心中痛意難當。抬眼看旁邊那封信,靜靜地躺在桌上。不知為何,心中止不住的歎氣。
失望嗎?
我在失望些什嗎?
難道期待著他來信訴說著春宮怨情,他有的是萬千寵愛;難道期待著他訴說著相思離愁,他有的是人為他憔悴傷神;相思情長,李斐啊李斐,你的男兒豪情呢?
心中酸楚,拖著腿坐起來,靜靜地坐著,明日該當如何?
門外身影一動,我一驚,低喝:「誰?」
「是我。老爺。」小福推開門,端著一盆熱水過來,「老爺,剛才水涼了,我換了一盆進來。」
「我不是叫你退下了?」眼角落到那封信上,急急地把它拿起來,攏到袖裡,想下床,但是腳卻像是沒有了骨頭一般,麻木著,連拖都拖動不了。
「老爺要不自己來?」小福似是沒有看到我的舉動,走到床前,輕輕地浸了熱毛巾,擰乾,我接過來,只覺心中神傷不已。
「老爺,小福先出去了。」
門再次被輕輕掩上。我歎口氣,解衣,將還冒著熱氣的毛巾焐到腿上,燙得人想呲牙咧嘴,我忍了忍,一股蒸氣從毛巾上冒出來,撲面過來,隱隱聞到一股藥味。小福,你真是有心人啊……
暖意漸漸地回到腿上,我輕微地動了動腿,拿開毛巾,屈腿彎下身去拿水盆,沒想腿虛顫了一下,竟是站立不穩,生生地從床鋪上滾落了下來。
「嘩啦——」就放在地上的水盆被打翻了,藥湯濺了一地。
「哈,哈,」我跌坐在地,望著一地水滓,「哈。」嘴角顫動,似乎想對自己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
門急急地被推開,小福急急地奔過來,「老爺——」他急急地扶我上床,收拾著一切。
「哈,哈,」想笑,但是卻一直笑不出來。坐在床沿,看著小福急急地幫我擦乾了衣服,再收拾一地的混亂,我嘴角哆嗦著,咬了咬牙,「小福,老爺是不是太讓你失望了?」
「不,不會。」小福低著頭道,「是小福沒侍候好老爺,是小福考慮不周全。」
懦弱的自己,如此懦弱的自己呵……
心酸,連帶著眼眶也有些酸痛。望見小福將門帶好,我沉沉地躺倒在床上。
墨樵……這樣的我……
眼睛張得大大的,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擱在床邊的燭燈,信上的四行字似乎猶在眼前:人生由命非由他,人生由命,墨樵,你就這樣子的由了命?
報了仇,便是身隨波流,浮浮沉沈,自當由得命來罷……是麼?是麼?那我呢?墨樵?那我呢?
長相思。
摧心肝。
君子恥與蚊蠅為友,節士堪作松柏之伴,天地形物皆可一笑,古今變異何有與我,行止從儀,思維循智,雖百千歲,糾萬叢蠅,我自大笑。
忽醒忽睡,似是已經過了大半夜,但是門卻被人輕輕敲響了。小福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老爺,有人說是故友,想來跟您見一見。」
我起了身,揪了敞開的衣襟,望了望外面,仍是燈火通明,再望望房內,一支紅燭還未燃去一半,不由暗歎一聲,真個是夢裡不知今夕何年了,「進來吧。」
故友。倒是可笑,我李斐在這京師,如此的臭名昭著,逃亡之時,有多少故友如鳥雀散一空,到了今昔,如何還會有故友來訪。
門輕輕地開了,小福引進一個人過來。面色白淨,長鬚,面生得很。
「草民謹拜李大人。」
不認識。我何時有了這樣的一個故人?還得要半夜來訪?
我披了衣,小福端了茶水上來,邀人坐下,燈下更顯此人白淨面色,白得如玉雕一般,銀綢服飾,微笑得溫文爾雅。
「兄台不是中土之人。」我道。
來人微微地頷首。「跟李大人有幾面之緣,算來故友,不知李大人可有印象?」
「呵呵,」我乾笑幾聲,「說來真是汗顏之至,我渾渾噩噩幾年,徒老幾歲,竟是記不起曾經見過兄台了。」
來人倒也是好脾氣,微笑道,「無妨,是我冒昧來打擾李大人了。三年前就想來拜會李大人,但都沒有機緣,今日得知李大人高遷至京師,一時心急,匆匆趕了來,倒是叫李大人困擾了。」
「不會不會,」我笑道,此人雖說面生,但是舉止之間,又似乎有幾分熟悉。我沉吟,「看兄台樣貌,非尋常人家……」
「在下南國人士。」來人輕輕作揖。
我肅然起敬。「南國睿文八年狀元,白玉面色,其為才華橫溢,名動四海,南帝驚歎,賜其雅號「玉融先生」,睿文九年,任京兆尹,彌月不雨,割腕求雨,得以普降大雨三天,緩災民之旱;睿文十年,聽聞先生出使軒國,軒國國主愛才,勸誘不成,被囚,以頭撞殿柱求死不成,最後於獄中咬舌自盡;先生如此風彩,天下難有其二。倘若在下大膽猜想,先生還活在人世。白先生,是你嗎?」
「在下並未說過幾句,沒想這麼快就被人猜到了。」白嗣撫額,將額上一處傷痕示之,正是當日撞殿之時留下,他笑道,「李大人果然奇才。」
「哪裡哪裡,跟白先生相比,在下真是慚愧。一生庸庸碌碌,毫無建樹。」我讚歎道,「在下一直想去拜訪一下白先生,無耐兩國交戰,後來得知先生遭此禍害,當時在下真是扼腕痛惜,一直沒有機緣得以見到先生一面,未曾想到今日竟還能得見,真是萬幸萬幸,天憐卿才哪!」
「李大人言重了。在下愧不敢當。」白嗣歎道,「跟李大人算起來,我倆也算是同年及第。倒是李大人風華,在下一直仰慕不已。臨嘉四年,李大人一篇《治才賦》洛陽紙貴,四海傳抄,在下當時正當迎考之際,看了之後,真令我汗顏之至,當時直想回家重讀三年書後再來應試。後來還是得遇貴人相助,才拾起信心再赴考場。之後又聞得李大人殿試時驚天之舉,為知已不畏天怒,李大人如此風節,真是令人歎服不止啊。當時在下曾匆匆至京師,盼望著見李大人一面,卻得知李大人遭天災人禍,被貶至汾州,就這樣跟李大人失之交臂。真是恨哪!在下一直都在想著,有朝一日能與李大人把酒言歡,今日得償夙願,真是死無所憾啊!」
知已?
墨樵啊……
難道我為的是知已嗎?
難道你只是我的知已嗎?
臉上笑笑,沒想到我在他人傳言中,竟是如此之人。開門,讓小福趕快去小二那裡拿酒菜過來,人生難得有緣人,何況又是互相仰慕之人,「白先生,今日我倆能相見,實乃有緣,酒醉須盡歡,開懷暢飲,不醉不歸。」
白嗣笑道,舉杯道:「不醉不歸,李大人先請。」
「我倆既是同年,就不要大人大人的稱呼了。不如就以兄弟相稱,如何?」我越看眼前的人越心喜。剛才愁苦心結,一時盡掃而去。
「在下癡長李大人五載,就冒昧當了這個兄長了。」白嗣笑道,「李賢弟?」
「白兄台。」我倆相視而飲,哈哈大笑。
酒過三巡,促膝相談之時,白嗣方把來意道明,「賢弟,愚兄此番前來,除卻訪友之外,還有一事想與賢弟商量。」
「說。」兩個男人相談甚歡,連著小時候上私塾捉弄先生的事情都拉扯到了。
「其實愚兄一直為賢弟懷才不遇抱憾。愚兄此番遊歷四海,明為見諸國風情民俗,其實真正意義是為我主求才。」白嗣執手道,「李大人,我主憐才,求賢若渴,曾多次提及賢弟,倘若賢弟能到我國來,必將如魚得水,一展鴻圖。」
「兄台過獎了。」我笑笑,「其實名聲在外,未免有不實之處,小弟之才,其實並未有兄台所想。兄台也看到了,屈指數春來,彈指驚春去,小弟已過三載,碌碌無為。」
「哎,賢弟哪能這樣說。只是賢弟未遇明主罷了。昔太公姜,八十年未遇明主,空老歲月。賢弟只是錯生在紫帝國,只是錯效了國主。若能在我南國,國主定當重用賢弟,賢弟當年的《治才賦》,我主讚賞不已,賢弟在文中提及的三省選才的方法,我主也大力推行,培養賢才無數啊。聞賢弟當年除《治才賦》之外,尚有《治國策》十八篇,賢弟難道就不想讓它得遇明主,全部在國內實行嗎?倘若如此,真當是我國百姓之福啊!」
我笑笑,「陋作十八篇,實乃當時書生意氣,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治國之難,如今早已付之一炬。」
白嗣大驚而立,拍案歎息,「真是可惜啊!」
我淺笑,「真沒有兄台所想那樣。是兄台太看重小弟了。」
「天可憐見!賢弟如果在我南國,這十八篇,這十八篇——」他扼腕痛惜,那神情,竟如生生剜去他心頭肉一般。
我笑。「小弟實在是名不符實。兄台見笑了。」
「天啊!天啊!」白嗣呼天搶地,「當年《治才賦》一篇令我心折,我一直想著有生之年有得以看到《治國策》的十八篇,如今,如今——」
「……,……」
「不不不,不不不,賢弟,你一定要將它再寫出來!你一定得再寫出來!我立刻派人快馬回國稟明聖上,空出府邸一座,派人賜候大人筆墨,大人一定要把他們再寫出來啊!不不不,太慢了,不如乾脆到在下府中,在下願為大人磨墨鋪紙。」
我瞠目結舌。
「不不不,從紫帝國到我南國,至少也得一月之久,在下立刻在這京師僻靜之處找個地方,大人可以就此處而寫,所有所需之史料書籍,在下都可以派人快馬——」白嗣神情激動,情緒高昂,言至興奮之至,竟然把酒杯打翻,酒濺了一身。
「……,……」
酒杯中的殘酒流到桌上,白嗣冷靜了下來,一時汗顏,將酒杯扶好,「愚兄太過於激動,一時失態,賢弟見笑了。」
「不,不,」我連忙回道,真沒有想到時隔三年之後,還會有人如此地看重我,說不感動是假的,「兄台這番美意,令小弟心折。小弟何德何能,能得兄台如此抬愛。」
「哎,真是可惜了那十八篇啊。」白嗣歎息不止。
我望見他衣襟上都被酒打濕,再看時候不早,「小弟這兒有衣服,如不嫌棄,兄台可以更換。」
白嗣這才看到自己衣上水漬,笑一聲歎一聲,解下外衣。我走至床邊,拿起一件自己穿的長衣過來。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
我抬頭,見衝進來一個人,「李斐,我回來——」那種稜角分明的臉,那種充滿男兒氣的眉,不是應劭,是誰呢?
一時愣住。
「老爺,應將軍他——」緊跟在後面的小福叫道,站在門口,一臉無奈。
眼下的應劭,頭髮略有些蓬亂,一臉風塵僕僕,有憔悴疲憊之色,嗯,一雙黑色焦急的眸子是性感的,直挺的鼻樑是性感的,甚至有鬍渣冒出的下巴都更顯性感。
我重重地嚥下一口口水,突然之間覺得口乾舌燥。
可惡,幾日不見,他大將軍什麼時候長成這麼性感的樣子了!
我想我當時的目光一定是色迷迷的,因為連正在換衣的白嗣也轉過頭來,好奇地望著我們倆個。
「……」應劭一時愣住,不知做何反應,就這樣子呆在那裡,可能是對我如此放肆大膽的目光嚇著了。
「呃……老爺……」小福在旁邊提醒。
我戀戀不捨地將視線從應劭的喉結處收回。「將軍……」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嘶啞如此,不由重重吞了口口水,咳了聲,「將軍不是明日回來的嗎?」
應劭呆呆地望著我。
……,……
呃……
我舔舔唇,實在是太過於秀色可餐。看久違的人以一種如此癡癡的目光看著你,那目光中似是含了無數深情,無數思念,再憶起此人曾經與我有一夜……那時候令人迷醉的喘息,呻吟,無奈的話語,真是讓人……想……
色性大發。
嗚嗚嗚……他應大將軍知不知道現在都午夜了……正好是人孤枕難眠,心中飢渴難耐的時候……這樣子匆匆地跑回來見我,這樣子焦急地提前回來跟我見面,很難讓人……不起邪念……
「將軍……」我的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不會吧!
雖然知他對我有情,但我李斐也不至於會讓人癡迷到如此情境吧……
搖晃的手一下子被緊緊抓住,應劭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我再吞了一口口水,人說小別勝新婚,不知這是否就是他應大將軍的情境。但對於我來說,他大將軍那種被逗弄之後令人喜歡的反應,那種絲毫沒有因練武而變得粗蠢無比的腰身,那種永遠看起來那般的正直堂堂正正的臉,都令人如此的懷念……
應劭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目光深邃,一雙黑眸中有著難忍的焦灼與激動,劍眉難耐地蹙了起來。
來吧來吧,說吧說吧,說有多麼的想念我。
他開口,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他。是。誰?」
「啊?」我愣住,頭愣愣地朝著他手指的方向,一下一下地轉過去,那邊,白嗣正提著一件衣服,神情尷尬地立在一旁,不知是想穿上還是想脫下。
「他是誰?」應劭的聲音大了起來,震得人渾身一顫。
「呃……」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他是誰?」應劭憤憤地對上我,那張怒顏是如此的吸引人,「我明明跟我哥說過我會提早回來的,你明明知道我今晚會回來的!李斐,李斐,你,你——你,居然還留了一個人在這裡!」
「……,……」
應非笑是來過,是說過他會回來,但是有說過是今晚回來嗎?我現在這種感覺就像是我紅杏出牆跟姦夫苟合之際被丈夫逮個正著。
「將軍誤會了,我跟賢弟之間——」怒火波及池魚,一旁的白嗣急急地過來解釋。
「賢弟?!」應劭怒火沖天,轉過頭來扳著我的肩,「李斐,你何時有跟人稱兄道弟的習慣?我說跟你以兄弟相稱,你非得一口一個下官,現在碰到這個傢伙,就賢弟賢弟的!你,你——」
我一手撫額,不由歎息。
這下子完了!
「你把我放在哪裡?!好啊,好啊……」他大將軍聲如怨婦,語音是如此的幽怨淒涼,我全身寒毛起立,「李斐,在你眼裡,我堂堂應劭,難道還比不過這個市井無賴?難道還比不過這個酸秀才?他可以跟你稱兄道弟,我就不夠資格?我就不合格?」
市井無賴?酸秀才?
被稱之為市井無賴兼酸秀才的白嗣張大了嘴呆呆地站在一旁,一支手指抖抖嗦嗦地抬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頭一下一下地轉過來,看他那種轉過脖子的方式,似乎每轉一下都能發出「卡啦——卡啦——」的聲音,他以一種極其懷疑的眼神對上我。
我立刻搖頭。
「李斐,你何時學得跟個婦人一樣跟人眉來眼去?!」不搖頭還好,一搖,人家應大將軍怒意更甚,一雙黑眸盡染上怒火,顯得眼神更為深邃如黑潭不可見底,那樣一張怒氣沖沖的臉,偏偏在我眼中看來竟是如此動人,「我在營中給你寫了三封信,你為何一封不回?」
信?
有信?
哪裡有信?
我為什麼從來沒有收到過?
我疑惑的眼神轉向小福,他拚命搖頭以證明自己的清白,我目光殺意濃濃,手在脖子上橫過去,做了一個「卡嚓」的動作,他灰溜溜地走上前來,「回稟將軍,我家老爺從來沒有從悠州寄到的信。」
「……」大將軍一時語塞,所有動作一時全部停下。
「一封都沒有收到?」他轉過頭來,對著我,目光懷疑。
我點頭點頭。
「從九月至今,你一封都沒有收到?」他不可置信,口中喃喃起來,神情惶惶。
我再點頭點頭。
「九月一封信,十月一封信,算來你都還在滄縣,我盡數寄到那邊,十一月一封,聽聞你將到京師,我托大哥轉交給你,你一封都沒有收到?」他目光淒淒,聲音幽怨。
我猶點頭點頭。
「……」大將軍眉頭深鎖,臉色死寂。「當真一封都沒收到?」
我不忍再點頭,然而也只能點頭點頭。
「……」大將軍啞然,面色灰敗,口中喃喃,聲音低不可聞,「我好不容易才寫出來的信……我好不容易才寫出來的信……」
「悠州本就是邊疆地區,動亂非常,路上匪徒較多,從悠州到汾縣那麼長的路,倘有遺失,也是無可厚非的。」一旁的市井無賴酸秀才白嗣收拾起碎落的自信心,勉強保持他君子形象道,「將軍莫過於哀傷。到今日都沒有什麼不利於李大人的事情發生,想來信並不重要。」
「……」大將軍眸中淒涼色彩看了令我心中都不忍,「並不重要……」他喃喃,一副深受打擊模樣,「並不重要……並不重要……」
「呃……將軍在信中說了些什麼?」我注意他臉上神情,小心翼翼道。
「……」大將軍抬起眼來,注視著我,神情慾泣,「……」
「……」我生生地將口中唾沫吞下。
不要……擺出一副如此……令人想犯罪的表情來……
我是有前科的……
禁受不了……誘惑……
「如若有重要事情,將軍現在當面講也不遲啊。」白嗣在一旁道。顯然以他那種正直的程度並不能理解大將軍此刻心情。
「你懂什麼!」兩個人轉過頭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他應大將軍可能是實在太過悲傷,而我,只是心虛地為了掩飾心中邪念。
白嗣表情淒淒,「賢弟……愚兄我……」
我長歎一口氣。「罷了罷了,將軍以後可再寫交於下官就是。」想來這第一跟第二封信是確實遺失了,那第三封信,十有八九是被應非笑扣留了。
「再寫一封……再寫……」應將軍言語喃喃,淒淒惶惶,「再寫……」他跌跌撞撞地出門。「要我再寫一封那樣子的信……要我再寫……再寫……」
我面露不忍之色,想喚住他,卻又被小福死死拉住。
「幹嘛?」慾火難耐,我一腔怒火全部衝著他發洩。
「老爺,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眼神有多色。」小福臉上表情難以卒讀。
「……,……」我啞然,「有多色?」我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明顯到連站得那麼遠的小福都看出來了嗎?
「你看上去就像是要立刻撲上去壓住他應將軍一樣!」
「……,……」是嗎?難道我飢渴至此?
「再要你叫住應將軍,可能他今天晚上就要被你生吞活剝了。」
「……,……」我李斐看起來像是這樣子的人嗎?回過頭來,望見白嗣不可置信兼恐慌的神情,一下子暴吼起來,「小福,你當我老爺是什麼人!我會是這樣子的人嗎?你看老爺我玉樹臨風,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如何會起得了這些邪念!你也未免把老爺我太看低了吧!」
小福唯唯喏喏地連忙退下。
我擦了一把冷汗。
「呃……聽聞紫帝國內有高官好男風……呃……應該說斷袖之癖……呃……」白嗣吞吞吐吐。
「讓大哥見笑了。」
「呃……愚兄並不是反對有那種……呃……的喜好,孔子曰,食色性也,只是這男……呃……男色與女色……呃……」
「……,……」
抬眼看白嗣,他竟像見了鬼一樣連連後退,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呃……不不不,愚兄並不是反對賢弟有這種喜好,只是……呃……」
「……,……」
「我想今晚我還是不要宿在這裡為好……」他急急地整衣,手一碰到外衫,發現是我的衣服,連忙脫下,急急地一把抓起自己在桌邊的衣服。
「……,……」
欲哭無淚。
為何他會是這種表情這種反應,難道我看起來像是那種趁人不備辣手摧花的淫賊嗎?
「呃,不不不,我這樣一走,賢弟定當誤會,其實愚兄並不是對賢弟這種喜好有微詞,只是這……呃……男色之風不可長……」白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道。
「……,……」
難道我看起來很像是好男色之徒?
「呃……不不不,男色之風無可厚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是美的事物,賢弟喜歡自當是無可厚非,在我南國境內也有這種風氣……呃……我是說三品以上的官員捧一些戲子……」
「……,……」
難道我看起來那麼像那些捧戲子的糟老頭?
「呃……不不不,我不是指賢弟……賢弟此等才華,仰慕之人一定不少,其中當然也會不乏有那種……呃……的喜好,再加上賢弟長成這種樣子……」
「……,……」
我……面目可憎,形容猥褻……長成這種樣子……是好男色捧戲子的糟老頭……
「不不不,賢弟你不要誤會!愚兄並沒有這種意思,愚兄並沒有因為賢弟有這等喜好就嫌棄賢弟的意思,只是這……呃……的喜好……」白嗣分辨不及,滿頭是汗。
我長歎一口氣。「大哥的意思是你我兄弟情份無礙,但大哥絕沒有這等喜好。」
「對對對,對對對!」白嗣連連應道,「只是興趣不同,只是興趣不同,在君子之道上,在學問砌磋上無妨,無妨……」
「夜深了,那大哥是回大哥的府邸呢,還是就在小弟這兒宿下?」
「不不不,不在這兒宿了。」白嗣急急起身,臨去之時忽又道,「賢弟,眼下兩國交惡,方才來的人若是得知你我交好,恐怕會以為賢弟賣國通敵……」
「無妨,方纔那人是好友,斷不會如此。」我笑道。
「……」白嗣沉默了半晌,「其實下午我就想來拜見賢弟的,只是考慮到我乃南國人氏,恐怕會為大人引來無妄之災,只是又私心難耐,極想見大人一面……故……深夜來訪,希望沒給大人帶來多少困擾。」
「不會不會。大哥多憂了。」我笑言。
「……」白嗣道,「我也希望如此。人心不可測,雖說方纔之人是賢弟……呃……好友,但萬事還需小心為妙。」
「謝大哥關懷。」我笑道,看他講得那般的真誠。
「如若此番進京並非好事,賢弟可隨時來找我,我主隨時歡迎賢弟。」白嗣道。
「倘小弟真有這樣的一日,還望大哥多多提攜提攜。」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