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兒啊!今兒個沒去行裡?」大爺捧著茶悠閒地問道。
「前段日子,忙著點貨,出貨、大家都累壞了,如今這貨也出得差不多了,該忙的也忙得差個多了,所以咱就自作主張,停盤一天,讓大家好好地歇歇,您不會怪罪我吧?」
「怎麼會!」大爺放下茶杯,笑呵呵地說,「咱把商行交給你,那就全由你決定,咱們都放心!」
郝睿笑了笑,沒再說話,心裡也明白,這大爺找他,決不會是因為這兒事。
「睿兒啊!你歲數也大了,也該成個家了,這府裡的小姐這麼多,你看看那個可心,咱就給你做主了。」
「大爺,府裡的小姐,睿兒高攀不上。」郝睿淡淡地應道,心裡不免有些驚訝,沒想到大爺會跟他說這些。
「怎麼?都看不上眼?」 大爺笑著搖搖頭,「也是,這府裡的孩子大多是被嬌生慣養壞了,沒幾個好脾氣,配不上你。」
「不不,大爺千萬別這麼說,是咱配不上小姐們們,咱是個粗俗之人,實在是……」
「睿兒……」大爺打斷他的話,「咱們逼著你留下,你恨咱不?」
「爺兒……」郝睿抬頭,目光幽幽地望著大爺,大爺的鬢角已然花白,滄桑的絡路深深地刻在臉上,表情複雜,一時之間,郝睿心中千頭萬緒,說也說不清楚,他只是搖搖頭,「睿兒不恨。」
大爺深深歎了一口氣,「咱都知道這委屈了你,以你的本事,自己出去自立個門戶做出來的事絕差不了,在郝家裡當個管事,委屈你了,但為了這個家,也為了我這個當爹的私心,只能讓你屈就了。」
「爺兒,您拾了咱回來,咱的命便是您的,睿兒不委屈!」總是心中有千般惆悵,但這一點,他絕個會怨大爺的,這是他的命,生來是報郝家恩的。
「好,好,你這麼想,咱就寬心了,那睿兒在京城裡,有哪戶的女兒你看上了,咱去給你說親!」
「爺……您這就別……」
「有啥好不好意思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然的事……」
「這……」郝睿總覺得把這種事情拿出來說,怪不好意思的,「咱有心上人了,爺兒!」
「是那個采燕姑娘?」郝爺了然道,臉上的表情又複雜起來。
「是啊!」郝睿點頭,「咱們是兩情相悅的,您點個頭,咱想娶她。」
「唉……」 誰知大爺長歎了一聲,「這可真是報應啊,當年我對不起她娘,如今,這情債,要你來還。」
郝睿心裡「彭彭」直跳,手腳發涼,心中有個好的預感。
「咱是早看出來你這份心的,唉……你這個重情的性子啊,到頭來要苦了你一輩於,」說著郝爺從書桌的暗格裡抽出一個捲成小筒狀的紙條,遞給他,「看看吧!」
郝睿努力讓自己的手不要顫抖,接過後,慌忙地展開,上面寫著幾個字:太子欲娶采燕女。
他心中一驚,紙條便落在地上,「這、這是……」
「宮裡的朋友偷傳給咱的,說是咱們要跟婆羅洲那邊大範圍通商,這是前些時候皇太后允的,賜婚的旨很快便下來,睿兒你……」
正說著,就聽外面一陣騷亂,一道聲音劃破平和的氛圍:「懿旨到……」
這聲音,對郝睿來說有如五雷轟頂,天崩地裂。
☆☆☆
被人強行把那賜婚的懿旨塞進手中,妮雅仍覺得茫然,為什麼她的終身就被別人這麼隨意地決定了?
那個讓人討厭的太子,為了躲他,她好些天都沒再進宮去玩,誰知她原以為是調戲的玩笑話,就這樣成了真。他到底是安的什麼心?
妮雅愣了好半天,看熱鬧的人群都散了去,妮雅還愣在原地。
直到達娃跑出來問她出了什麼事,她才有如被敲醒了一般,猛地掙開達娃的手,向園子裡跑去。
她要……她要……
她失了神志,在園子裡亂撞,直到迎面而來的同樣焦急的人影,映入她的眼。她迎上去,緊緊抓住他的手。
兩雙同樣茫然的眼睛映上對方的身影,這一刻,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口。
郝睿看著她,看了又看,目光碰到妮雅手上的懿旨,那鮮亮的黃色,刺痛了他的眼。他不由自主畏縮了一下。
妮雅順著他的目光,脫口而出的是:「咱不嫁!」
「在這裡,宮裡的皇上是天子,」郝睿艱澀地開口,每說一個字便有如被人捅了一刀,這一刀一刀,慢慢地折磨,比讓他一口氣了斷還痛,「天子就是老天爺的孩子,代替天上的神來管理咱們,天子的娘就是你常常見的皇太后,天子的孩子就是太子,他們說的話,咱們只有服從的分!」
「咱們都是老天爺的孩子……」
「不一樣的,不一樣……」郝睿搖了搖頭,「這個國家的人,房子、人,還有那一草一木全是他們的,他們說的話誰也不能違抗,否則,是要被砍頭的。」
「咱不要,咱只要你,其他人誰也不要……」妮雅拉住他,激動地大叫。
他任由她用力捏痛他的手,這樣孩子氣的話,這樣天真的念頭,讓他怎麼能放手,他捨個得,一千一萬個捨不得,那宮裡的勾心鬥角會輕易地吞噬了她。是他害了她,剛剛他就一直在想,說到底,要不是他帶她來這片士地,她還會在婆羅洲自由自在地生活,他心中的悔恨怎麼說得清?
此刻,他懷裡擁著她,可這懷抱還能有多久?想到這,他脫口而出:「跑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她從他懷中抬起頭,皺起眉頭,「你說沒人能違抗他們,咱回去了,你怎麼辦?」
郝睿苦笑,看看他說了什麼,莫非是失了理智,說出這種的傻話,送她回去,怎麼送?
「咱們一起逃,你和咱,咱們躲到瓦倫的貨船裡,郝家的船不行,瓦倫的行,他不是這裡人,他皇上管不到,他會幫咱的,咱們一起回婆羅洲去……求你,別讓咱離開你!」她激動說道,要跑便一起跑,她怎能拋下他!
他知道她說的法子可行,試試看也許真的可以逃得過,但這個好字,他卻遲遲說不出口,他跑了,郝家怎麼辦,宮裡一定會追究下來的,他怎麼能陷郝家於不義?
她看出他的猶豫,她明白他的心,他正直又重感情,他怎麼能捨得下他天天掛在嘴邊上的郝家?
「你捨不下郝家,就捨得下我嗎?」 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知道要進宮她沒哭,但看著他猶豫,這淚卻忍不住。
捨不下,捨不下……郝睿的心中喊著,可答應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看著她流淚。
她哭了好一陣子,等了又等,卻遲遲沒有回應,從傷心到失望,她猛地抹了一把淚,抬頭對他叫道:「咱說過咱是死心眼,認準的事,一輩子也不會海,你不跟咱走,咱沒法子,可咱就是死也不會嫁給其他人的。」話一說過,她轉身便跑開了。
郝睿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她瘦弱的背影越來越遠,苦澀的感情在心裡流動,淚濕了眼眶,卻不能掉下。
☆☆☆
妮雅一路衝到皇城腳下,守城的衛士攔下她,她急著往裡沖,幾個人纏成一團。
她這時才想起皇太后賜給她的那個牌,她七手八腳地從懷裡拽出那血紅色的牌子丟給他們,自己一閃身便鑽了進去。
她一路跌跌撞撞,宮裡的宮女和小太監們都非常驚訝地看著她,但興許是她的樣子太駭人,竟然也沒人上去攔她。
進到宮裡,妮雅眼睛裡除了端坐在榻上的皇太后外,什麼也看不進去。
她撲跪在皇太后面前,開口就是:「咱不嫁!」
然後,狠狠地磕了兩個頭,「太后,求您成全咱,太子,咱高攀不上,妮雅只是個卑微的女子,求您……」
「嫁給本宮,讓你這麼痛苦?」帶著微諷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她抬起頭,看到坐在皇太后身邊的是那個瘦弱的太子,白淨的臉上勾著笑。
妮雅執拗地不去看他,只是看向皇太后,無言地乞求她的回應。
太后歎了口氣,「唉……丫頭啊,進宮雖說不會多舒心,但吃穿都是最好的,咱會顧著你,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太后,咱沒福分享受您的寵愛,對咱來說只要吃飽穿暖就已足夠,榮華富貴,咱消受不了,求您了!」說完又是「咚咚」磕了幾個頭。
「你這是何苦……」
「定是有了心上人!」太子瞭然地笑道,不冷不熱的樣子,也分不清是高興還是生氣。
「是嗎?妮雅?皇兒說的是嗎?」 太后追問。
妮雅沒吭聲,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原由。
「是呀!唉……這真是……」
「行啊……無所謂!」 太子安靜了一會,忽然道,「無所謂,強人所難,讓外人聽了去,還以為本宮仗勢欺人。」
「皇兒,你這是啥意思?」
「咱們就成全了人家……」
「皇兒……」
「太后,謝太后,謝太后!」妮雅心頭一喜,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忙又磕起頭來。
「算了,起來吧!」太后擺擺手、轉頭對孫子說,「你這孩子,把懿旨當兒戲,看你怎麼交待。」
「太后別擔心,咱自有安排,不過……」 太子瞇起眼,略帶嘲諷地說,「怎麼,你不過來謝謝本宮這個真正的恩人嗎?」
話放在這,就僵住了,妮雅明白他的意思,但打心眼兒裡不願對他示弱,只是想起郝睿,想起日後四五十年的日子,她咬了咬牙,強迫自己走到太子面前,跪下,磕頭。
「妮雅謝太子,您的恩,妮雅不會忘的。」
「哼……」不屑的輕哼從頭頂卜飄下,妮雅聽他道,「唉……這麼快就服了,真是看錯了。」 屈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妮雅強忍著不許它落下。
「行了,起來吧,本宮就成全了你,不過有個條件……」太子勾起她的臉,笑得有些詭異,「本宮可以替你再求道懿旨,你可以不嫁咱,但你要回你們那個婆羅洲,替本宮找個能配得上咱們身份的新娘子!」
要和婆羅洲建立全面的通商往來,兩國交好是第一步,而通婚是最簡便的法子。
「太子,妮雅不知您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妮雅儘管並不喜歡這個太子,但如果他願意就這樣放過她,她會感念他的恩德的。
「哼……」太子冷哼了一聲,「情啊……愛啊……那些是你們老百姓無聊的玩意!」
生在這個無比權貴的大家子裡,活著的目的,就是用盡一切法子讓這個大家子變得更加繁榮,讓自己的地位變得更高,就只是這樣而已。
妮雅才不在乎他想怎麼樣,只要能放過她,她願意為他去找新娘。她忍不住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低下頭,想要謝恩。
「別高興得太早,最重要的事兒,本宮還沒說!」
太子又笑了,可這笑,讓妮雅的身子一下於僵住了。
「你……小采燕女!」他挑起妮雅的臉,讓她看清楚他眼中的冷然,「從今永遠也不許再踏上這片土地!」
「你……不能……」妮雅愣住了,本能地吐出這幾個字來。
「本宮就是能!」太子放開手,不可一世地睨著她,「這是咱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要聽從本宮的安排。你也可以來,本宮抓不到你,就拿獻燕窩的郝家開刀……」
妮雅真想一拳揮上他那張無恥的臉,但是她不能,如果她做了,他一定會治郝家的罪,她可以不顧這些,但郝睿會怨她,那個傻子,為了郝家,什麼都犧牲得掉,她不能不管他。
「看來你是明白了!」 太子看到妮雅臉上隱忍的怨恨,露出滿意的笑容,「現在你可以回答本宮了,想清楚了,是要進宮裡來享受榮華富貴,還是要為了個不起眼的男人,永遠地滾回你那個小島上!你可要想清楚了!」
妮雅清楚,無論是哪一條路,她和郝睿,怕是都難有好結果了。但,她寧願為郝睿一輩子守在島上,也絕不讓這個太子殿下得逞,她是死心眼,她說過,除了郝睿,她誰也不要。
她仰起頭,脊樑挺得筆直,她毫不畏懼地對上太子嘲弄得目光,然後彎下腰,行大禮,聲音堅定而清楚地說道:「妮雅願為太子陛下尋找新娘,永遠不再踏上太子陛下的土地,請太后、太子下旨,妮雅感念您們長久的恩德!」
「哎……」 太后長歎了口氣,看著妮雅緩慢而僵硬的背影,慢慢步出寢宮,對自己的寶貝孫子無奈地說道:「你這又是何必?既然要放她一馬,何必還要這樣?」
「哼……您不知道咱就是見不得別人好嗎?」太子說得雲淡風輕的,似真似假,讓人辨不出。
「你啊……這又是何必!要通婚,她個小丫頭,沒權沒勢的,何必啊何必!」
太子不說話,其實何必?何必去追究原因?那姑娘的樣子,他都沒看清過,只是那倔強的神情,讓他看到就想狠狠地毀掉。
太后看他陰晴不定的神色,又深深歎了口氣,「哎……你這個孩子,自從那個慶瑞,你就……何必,這是何必呢……」
太子在聽到慶瑞這名字時,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就算是那虛偽的,總是帶著嘲弄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既然是何必,又何必再提?」站起身,「孩兒告退了!」
扔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
那太子說話倒是算話,妮雅前腳回到郝家宅子,後腳新的懿旨就到了。
妮雅抱著寫著懿旨,決定她一生命運的黃色軟綢布,慢慢走回後院,她現在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覺了,憤怒、悲傷,還是徹頭徹尾的失望,應該是無力吧,不論怎樣努力,終歸還是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妮雅……你回來了?你去哪裡了?大家都在找你,你怎麼都不說一聲,郝爺很著急地跑出去找你,你碰到他了嗎?還有……為什麼要你去嫁太子?太子是誰?」
達娃一口氣問了許多,但這些問題,妮雅也不能給她回答,她什麼也沒說,走到屋子裡的矮凳上,坐下。
「妮雅……」達娃看她的表情疲憊,一時之間、既不敢再多問什麼,也不知該找些什麼話來安慰她。只能陪她坐下,偷偷瞄著她看。
妮雅自己發了一會愣,抬起頭,看到達娃睜著大眼,一臉憂心沖忡的樣子,這個寵壞的大小姐,什麼時候這樣安靜地坐下過啊!
妮雅微微地露出笑容,「別擔心,沒事!過兩天,咱們就一起回島上吧!」
「回島上?」達娃聽了,又蹦了起來,「你也回島上?那郝爺呢?郝爺怎麼辦?也去?」
妮雅搖搖頭,要他去島上,那是不可能的。
「那為什麼?為什麼?你留在這裡不就好了?」
「我現在只有回去了!宮裡面又下了旨,要咱回島上為太子找新娘!」
「找新娘?這裡的人,為什麼一定要娶咱們島上的人?」達娃的表情怪怪的,她真的是搞不懂這裡人的想法。
「大概是要和咱們島上建交吧,咱也不清楚,反正事兒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妮雅也不明白,不明白那些官裡面的權貴的想法,只是對那太子,有個隱約的感覺,他似乎只是看不慣……不是針對她,而是……她自己也說不清。
「那也沒關係啊!島上人那麼多,總有想嫁到這裡來的吧,況且,這裡比島上好啊!好吃的、好玩的,奇奇怪怪的東西,應有盡有的,要不,我留下好了……你就可以繼續在這裡和郝爺在一起了!」
「別說傻話!」妮雅摸了模她的頭,終究是個孩子,好吃的。好玩的就可以留得住她,只是,那皇宮裡,並不是能讓人愉快的地方,在那裡面的人,更加身不由己,「進宮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進去了,就永遠也出不來了!」
達娃還想說些什麼,但,看到妮雅的表情,也就說不出來了。
「不管怎麼樣,咱還是要回去的,這是交換的條件,如果咱不要嫁給太子的話,就永遠也不許再踏上太子的土地!」
「為什麼?怎麼能這樣?」達娃一聽立刻大叫起來,「這太子好霸道,怎麼能……」
「能!他能!因為他是太子,他是這個地方的,就像是老大爺一樣,可以決定所有事情,他想要怎樣,別人就要怎樣去做!」
「就像族裡的長老一樣?」
妮雅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不全是,應該是像蘇丹一樣,可以管理這個島,比族長更有權勢!」
「那怎麼辦?」達娃歪著頭,只想了那麼一下子,驕蠻的性子又冒了出來,「那咱們就別去理睬什麼太子,咱們偷偷回來,這地方這麼大,他全管得了嗎?」
妮雅看著她,歎了口氣,「咱們可以隨時就走,可是,郝家呢?郝家這麼深的家業,他們走不了,宮裡的人就算抓不到咱們,照樣可以治郝家的罪……」
「管他們幹什麼!你想著自己就夠了……」
達娃的話多讓她動心啊!可是,她個能……郝家大爺的恩情她捨不了,也不能捨,她爹在地下,都看著。還有郝睿,他也不會同意的!
「咱們過幾天就回去吧……」她最後還是這句話。
「你怎麼……木頭腦袋不開竅!氣死我了……你……」
達娃還想說什麼,但木格子門被人從外面狠狠地撞開!
「妮雅……」
她們同時看向聲音的主人。
達娃抓了抓頭髮,「你們說說話吧……咱去找五子玩!」說完,跳下椅子,跑走了!
☆☆☆
「你……應下了什麼?」郝睿兒乎是衝進屋裡,焦急地問著。
剛剛他去找她,他怕她做出什麼傻事,可是遍尋不到她的蹤影,他猜想她是進宮去了,心裡更加不安,無奈,他沒本事,入不了宮,只能在街上亂逛,扣著心,什麼也做不了。
街上的人鼓動著,悄悄議論著,說是宮裡又下了懿旨給郝府,他曉得是又出了事情,一路飛奔回來,顧不得那些許多,直衝向這屋子,唯一的想念就是,看到她平安無事。
妮雅看到他,一陣委屈沖上心頭,讓她眼眶發紅,什麼也說不出來。
「說話啊……你倒是說啊……你是個是干了傻事?」他見她不語,更加焦急,心頭一陣亂七八糟的壞念頭,激動,衝上前去,搖晃著她瘦弱的肩膀急道。
他這一搖晃,話沒有問出來,倒是把妮雅的兩顆淚珠子搖了出來。
她不說話,只是讓眼淚默默地流。
「你……你……哎!」
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只能緊緊抱她入懷,「傻丫頭,傻丫頭!」
在他懷裡,妮雅把隱忍了許久的淚水,盡情地流。他的懷抱那麼溫暖,她以為這會是她這一輩子的依靠,可誰知,這今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他抱了她多久,她便哭了多久。
「誰比得上你傻?」妮雅抹了淚,在他耳邊道。
他放開她,直直地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是苦澀,是不捨,是許許多多說不清的心緒。
「咱不嫁太子了!」妮雅曉得,他在等她的話。
「他們答應?」郝睿自然明白,宮裡的人不會這麼簡單就把懿旨收回去,這可不是小孩子玩家家酒,說變就可以變得了的。
「他們要咱去島上再找一個新娘,還有,咱……」看著郝睿的臉,後面的話,像是嗓子裡堵了東西,妮雅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怎麼……」他等著,心裡的預感越加的糟糕,他幾乎已經可以預知到結果,如今只有用盡全身的氣力,才能讓自己不要露出悲傷的神色。
「以後,永遠不許踏上太子的土地!」
還是要說,不管結果是多麼的殘忍,總是要面對。
郝睿瞪著她,就好似從沒見過她這般,這樣子,妮雅甚至有些不忍目睹。
「雖然都要分開,但起碼,不用嫁給別人了……」妮雅強顏歡笑,說不清是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郝睿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反應過來,他想笑,卻笑得極為難看。
這真是讓妮雅心疼,不自覺,又紅了眼眶,她伸出手臂,緊緊地抱住他。可在他的懷裡,她又想哭了。
郝睿的思緒停滯了,愣愣地讓她抱著,一時間,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們就這樣依偎了好一段時間,郝睿的思緒慢慢平靜下來,他慢慢推開妮雅,推開一臂的距離,看著她,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這樣也好!」他說得好苦澀,心裡百般的不甘心,卻也只能這樣說,「島上是你的家,爹娘都在那裡伴著你,也好,也好!」
妮雅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只有靜靜地聽著。
「回島上,再找個好男人……」不會有人懂得,他說這話時,索繞在心頭的痛苦,「總比跟咱窩在這裡要好得多……」
妮雅可不會明白他的苦心,她只覺得這幾句話,比世界上最利的利器還要傷人,一片心意就這樣被糟蹋了,一顆心被刺得傷痕纍纍。
「如果我要找個好男人,就不會冒死也不答應太子了!」妮雅甩開他的手,憤然站起身,怒視他道,「咱很快就會回島上去的!」
他慌忙抓上她的手,曉得她生氣了,心裡很是氣惱,話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混賬話,可是,他真的是氣啊……可又不知道該氣誰,這種無力的感覺,不知道該對誰發洩才好。
「別氣……咱這是一時失言,你知道……哎……咱是氣自己……」說來說去也說不清楚,他急得不知道要怎樣才好。
「郝睿,你知道你傷咱的心嗎?」妮雅含著淚,質問道。
「抱歉……」他拉著她的手,「咱只是日不擇言!」
妮雅看著他,眼淚又掉了下來,她懂得他心裡跟她一樣的難受,可是他們又能怎麼辦?
「你要是能舍下這大宅子,跟我走該多好啊!」明知是癡心妄想,可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郝睿心裡有個衝動,就這麼點頭應下來吧,這麼些年,郝家待他雖不薄,可是又能怎樣,他終歸被看作是個外人。他還有那麼些個年頭要過,少了妮雅,他就要真這麼痛苦一輩子嗎?為什麼不能對自己多些私心?
終歸這些只能是想想而已,他做不到,也說不出。
她看著他什麼也不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雖是早已料到,但心頭還是有一陣落寞湧上,「說不出,就什麼也別說了,要是真應下來了,你就不是咱愛慕的睿哥!」
「抱歉……」除了這兩個字,他還能說什麼?儘管它們是這樣的無用。
「別放在心上!」妮雅反過來安慰他,「咱說過咱是死心眼,愛上了就放不掉,睿哥,就算這輩子和你無緣,不能相守,但咱心裡,就只有你一個!」
「別說這種傻話!」他心裡感動,但仍要訓斥她,「你知道人這一輩子有多長嗎?別這樣傻,回島上,找個好人家……」後面的話,讓她用手摀住。
妮雅淡淡地,但堅定地搖了搖頭,「你不用說,也別說,信不信都隨你,咱說過的話,咱自己心裡念著就好!「
她琥珀色的大眼裡,愛恨情仇,都寫得清清楚楚,他還能說什麼,心裡更加憐她,惜她。
郝睿站起身,不可否認的,聽到她這麼說,心裡是雀躍的,可另一方面,又斥責自己的卑劣,無法給出承諾,卻又盼著別人的無悔。
這樣的矛盾,扯她入懷,一聲歎息化作一句愛語:「傻丫頭,咱親愛的傻丫頭!」
這樣的年頭,人的命都不在自己手裡,生得好,一句戲語便可以掌握生死。而那些在命運裡沉沉浮浮的老白姓們,他們的無奈,又有誰人懂?
☆☆☆
不出兩天,返航的貨船便已揚帆,碼頭的工人們正忙碌地把最後的貨物運上船隻。妮雅、達娃還有瓦倫,三人並肩站在船頭,等待著老船長宣佈啟航的號子。
「妮雅,郝爺不來送嗎?」達娃穿著長長的斗篷,迎著風,低聲問道。
妮雅搖搖頭,她不曉得,事到如今,送或不送又有多大的差別。送了,也只是平添惆悵罷了。
達娃見她聲色平和,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難道妮雅和郝爺都不難過嗎?
「我進去了!」妮雅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往船艙走去。
看著這景象,她心裡太難受,想要維持這平靜的神色,實在太難。
她和郝睿,這一別,也許還會再見,但這份情,怕是難再保住了,郝睿在這兒跟她不同,總是要娶妻生子的,心裡就這樣想著就痛啊!
「妮雅……妮雅……」
身後傳來達娃的聲音,接著就是腳步聲。
「快……郝爺在下面!」達娃抓著她就跑。
妮雅心裡是有些抗拒的,現在見了,只會讓她更不捨,她已經不想再哭了。
到了船頭,剛好郝睿順著梯子爬了上來,他見到她,露出溫和的笑容。
「你們聊啊……」達娃抓起哥哥跑到船的另一頭,格格的笑聲,整個甲板上那都聽得到。
郝睿左手裡拿著一串紅艷艷的冰糖葫蘆,右手裡拿這個巴掌大的綢子荷包。
他把兩樣東西都塞給她,什麼也不說,只是笑看著她。
「你想要幹啥?」妮雅右手拿冰糖葫蘆,左手裡握著荷包,荷包裡鼓鼓囊囊的,裡面的東西一塊一塊地咯著手。
妮雅噘著嘴,滿臉倔強地盯著他看,要分開了,見他這麼開心,心裡難免生出些怨恨,恨他好生的無情。
他自顧自地又從她手裡搶回緞子荷包,綁到她的腰帶上。甚至拉開給子,從裡面掏出東西,塞一塊給自己,再塞一塊進她嘴裡。
冰糖的甜滋味在嘴裡化開。
她聽到他淳厚的聲音慢慢地說道:「人家說嘗到甜頭了,也就能留住人了!你只要咱,咱也只要你一個!這輩子只要你一個,只娶你一個。每年等冰融了,燕子往島上飛,咱就出發,燕子到,咱也到。燕子回家,咱也回家。咱用這冰糖,把你定下了!雖不能日日相守在一起,但心意相通,就用這兩樣東西,你就是咱的了!」
妮雅聽著他又傻又無賴的話,不知該哭該笑,其實不該給他好臉色的,可是,還是一邊流下淚,一邊笑了出來。
她撲進他懷裡,就算只是這樣,她也願意陪他一世。
因為她的心,早已丟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