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北雪送他出了門,「我最近要出公差,你先不要找我了,錢……」北雪遲疑了一下,「也不用還了。」
「那怎麼行。」顧晴光斷然拒絕,「錢是一定要還的,我等著你回來。」
這話說得太過曖昧,北雪微微一震,她不過是個如花妙齡的女孩子,談過幾場不深不淺的戀愛,她怎麼禁得起這樣一個俊美的男人深情款款的誘惑。可她沒有樂昏了頭,她記得他先前囂張的嘴臉,還有那句「沒見過你這麼醜的女人」。
北雪一把推開他,「天都黑了,你快走吧。」
顧晴光笑了笑,轉身走出去。
酒樓裡的工作顧晴光已漸漸適應,有許多人聽說顧家的少爺在這裡做事,都趕來看熱鬧,他已經能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還是北雪說得對,人都是被環境逼出來的,餓著肚子,也就把前塵往事都放下了。
他去看過一次父親,老人家精神還好,只是一向水光的兩鬢已經斑白,顧晴光心裡不是滋味,卻又不敢露在臉上,只是安慰父親,一切都好,並且張羅著弄錢請律師,其實連債務都沒有還清,到哪裡去弄錢。父親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顧晴光回到飯店裡暗自發愁,要是他一個人還好,什麼事挺挺就過去了,可是父親已經年近半百,難道說這下半輩子,就真的要在監獄裡度過?
如果有錢的話……顧晴光一向都知道錢的好處,卻總沒有像現在這麼迫切過,難怪這世上的人為了錢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他邊走邊想,一抬眼,發現自己竟走到了北雪家門前,屋裡的燈亮了一半,想是她走之前忘了關,菊紅色的燈光溫暖柔和,顧晴光心裡泛起了一絲暖意,北雪,對,只有北雪是愛著他的,不嫌棄他,即使他流落街頭也肯不計前嫌地拉他一把。
然而北雪其實就在屋裡,已經收拾了東西準備睡了,卻從窗簾縫隙間看到坐在花池旁的顧晴光,北雪心頭微微一震,這個人,這種症狀,明顯已經是病入膏肓了。北雪不想理他,可心頭卻跳得厲害,忍不住地往外偷看。從來都沒有一個人,肯為了她矗立風寒中,何況他明知道她不在家。
北雪用被子蒙住頭,不去聽外面的動靜。
半夜裡刷刷地輕響,似乎是下起雨來了,北雪心裡一動,猛地跳起來,打開門往外一看,花池邊已經不見了人的蹤影,只有淡淡的一片水漬。
朋友的婚禮是在五月初五,陽光明媚,萬里無雲,讓人的心情明快了許多。請柬上標明著要帶男伴,北雪想了許久,顧晴光是不可能的,既然沒這種意思,也不要讓人家誤會。難道要叫羅江寧?找老公當然還是要找羅江寧這樣的。
幾次提起電話,卻終究是沒有打通,她微微地苦笑了一下,拿起提包走了出去,想到打電話的時候,從鏡子裡看到自己身上粉紅色的長裙,隱隱約約地竟有點對不起顧晴光的感覺。忍不住暗罵自己沒出息。
婚禮果然很熱鬧,新娘是當初班上最漂亮的,新郎卻不見得有多出色。一群舊時的同學大多都帶著男女伴侶,見北雪一個人來,就都笑她:「怎麼,準備入古墓派去做李莫愁的手下了?」
北雪笑著道:「胡說什麼,我是追求者太多了,不知道選哪個好,選哪個都怕傷了另一個人的心,乾脆就一個人來了。」
同學低笑,「這有什麼好猶豫的,選哪個好,當然是平時想到最多的那個。」
「那可不一定。」旁邊一個人也過來插話,「你愛的那個人未必愛你,就算是愛,性格投不投,工作好不好,家庭背景是不是複雜,什麼都得想到,日後結了婚,事情還多著呢。」
北雪聽著,竟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幾個人都笑起來,「看看,這明明是個有心事的,還不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北雪想了許久,「唉,其實也沒什麼,我就算說,也知道你們一定會讓我選那一個,我自己心裡也非常明白。」
顧晴光是女孩子無法拒絕的浪漫的邂逅,羅江寧才是一輩子的選擇和依靠,人能糊塗一時,難道還能糊塗得了一世,北雪不是十八歲的懷春少女,所以她很清楚最後的結果。
回到家裡接到羅江寧的電話,照例沉默了一下才開口:「好些日子沒聯繫了。」
「啊,是。」北雪應了一聲,「最近太忙了,你那邊怎麼樣?」
「還好。」羅江寧說了些公司裡的事,又問北雪:「明天晚上沒有沒時間?」
「有。」北雪老老實實地回答。
「不要像那天晚上一樣又跑掉。」
北雪笑起來,「不知道你這個人這麼記仇。」
「關於你的事我都會記得。」
北雪微微一怔,這話說得太露骨了,已經向前邁進了一大步,接下去她本該說,我也是一樣的,然後約會定婚,萬事大吉,她一張嘴,卻莫名奇妙地問了一句:「羅先生,你,可喜歡我?」
對方沉默,北雪說完已經後悔了,有什麼好問的呢?大家不過是想找個人結婚。
這個目的並不值得鄙視,反而是最純良的,因為要走一輩子,彼此都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羅江寧遲疑著,「對你有好感。」
北雪微笑了,他是個老實人,他不會騙她,可是眼角澀澀的,她情願他騙她,叫她北雪,而不是小姐,說我愛你愛得發瘋,為你神魂顛倒。
「我也是。」北雪應了一聲,她並不是說假話,即使是對顧晴光有一瞬間的動搖,她也覺得羅江寧的人品更值得敬重,可愛情不是這麼理智的東西,它並不偏向值得敬重的人。
「明天晚上我來接你。」
「好。」北雪放下電話,心裡踏實了許多,女人不管如何強硬,總歸是要有個歸宿,這和愛情沒什麼關係,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第二天羅江寧來接北雪,見她穿了粉紅色的裙子,不禁有些驚訝。他印象裡的北雪,一向是除了黑就是白,潔淨得如同醫院裡的護士,沒想到她竟會適合這麼嬌嫩的顏色。
「很好看哪。」他讚了一句。
北雪莫名地心裡一陣發空,顧晴光的眼光當然是一流的,可是那個人……北雪想,在社會研磨十年之後,也許會是一等一的人物,可是她等不了十年,而且他嫌她醜,何苦呢。
北雪和羅江寧吃過晚飯,他送她回家,下車以後,羅江寧拉住她,臉靠得略微近了些,北雪知道他想做什麼,卻管不住自己,微微一側臉,羅江寧愣了一下,輕輕吻在了她額頭上。
北雪心頭一軟,涵養這麼好的男人,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吧。
「進來坐會吧。」
「改天吧。」羅江寧看了看表,「太晚了。」
北雪看著他遠去了,剛想進屋,忽然見角落處站了一個人。她吃了一驚,轉瞬就明白過來,「顧晴光?」
那個人站著紋絲不動,北雪也沒有說話,許久,他終於緩緩抬手指住了她,「你、你騙我……」
北雪看他全身都在抖,不忍心再說什麼。
顧晴光卻突然暴跳如雷,揚手把一個盒子砸過來,「你說什麼去出公差,明明是去找男人,我還特地給你買了禮物,我真笨,居然會相信你這種女人的話!」
「你給我放尊重些。」北雪冷冷地打斷他,「我不想翻以前的事,不過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我好像沒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
「那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明明就是心虛,不然你為什麼要說謊?」
「我心虛?」北雪奇怪了,「我為什麼要心虛,我有說過我愛你嗎?我幫你並不等於我欠了你,你這是什麼道理?」
「你胡說!」顧晴光抓住她的肩膀拚命搖晃著,「你胡說,你愛我,你一直愛著我,我看得出來,你是不是嫌我窮,嫌我沒有錢,所以就去找別的男人?以前你根本就不是這樣,你的眼睛只圍著我轉,你會向我笑,我做什麼事你都會包容我。而現在我沒有錢了,落魄了,所以你開始嫌棄我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北雪心灰意冷,緩緩地拂開了他的手。她的直覺果然是對的,這個人根本換湯不換藥,家業倒閉給他的打擊算不上什麼,他有的是莫名奇妙的自信。
「顧晴光,你看看你自己,我憑什麼要愛你,除了一張臉,男人應有的氣度和才華你一樣都沒有,就算有萬貫家財在後面撐腰,你也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公子哥,你聽聽你自己說的那些話,我都替你感到羞愧,你甚至根本不能算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顧晴光全身一震,北雪覺得有必要一錘子敲醒他,就算痛,也讓他痛得明明白白,「我也實話告訴你,我的確愛過你,不是從一開始,你記得那天我們買完衣服回家,就在這間屋子裡,你站在我身後,不過是些微的一瞬間,我也只能愛你那一瞬間,一輩子的時間太長了,兩個人的生活會很枯燥很繁瑣,它需要心志成熟的人來承擔,那不是你,顧晴光,我完全不能相信你,所以我連愛情也一併收回了,你明白嗎?你能夠明白嗎?」
顧晴光劇烈地顫抖著,北雪不愛他,或許愛過,現在已經不愛了,她說問題不在她,而是他的過錯,他不夠成熟,沒有擔待,不像個男人,她把他的自尊和驕傲打得粉碎,他給她真心,她卻放在腳底下狠踩。
「北雪!」他深吸了一口氣,一手指住了她,「我會記著你,你等著,我會記著你!」
他猛地轉過身,一頭扎進了沉沉的夜幕中。
北雪注視著他的背影,強裝冷靜的面容忽然瓦解,她晃了兩下,用手扶住了門,她知道他的心痛,可是她也痛,傷害本是雙刃劍,但如果放任他,放任自己,北雪相信,今後的局面會更難看。
她扶著門,慢慢走回屋裡,她知道一切都會過去的,顧晴光也會慢慢地好起來,沒有什麼是時間不能沖淡的,也許當她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和那個嬌美的女孩子雙宿雙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