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寶麗四處巡視指導之時,耳中不斷傳來一名男人的訓喝聲,待中場稍歇,才見那人大跨步走了過來。
「氣死了!這個鐘采香,練功一點都不認真,還問我有沒有送她麵包?真是莫名其妙!」康貝德說著,噴息不斷,顯然仍是怒氣未消。
況寶麗一曬。「你說她懶,我同意,可是你覺不覺得奇怪,近兩個月來,成長最快的就是她。」
康貝德倒是無法否認,怒自斜眉地想了下,才又得意地道:「那是因為一來,她原本的程度大低,保留了進步的空間;二來,我每次聚修都對她嚴格監督,她才會這樣突飛猛進。」
「的確是你的功勞。」況寶麗認同地點頭,掛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不過你下次分點時間給別人,讓別人也突飛猛進,如何?」
康貝德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只能皺眉搔著下巴。
況寶麗來到了場中央,合掌一拍,全場登時將焦點集中過來。她推了推眼鏡,說著令人興奮的消息:「我知道有很多的家長已經在山下等待,所以今天的課程提早結束,走的時候,記得將地上的陣法給踢掉,解散——」
「耶!」鍾采香樂得一喊。緊接著東踢西掃,把方圓三十公尺內十數個陣形全部清光後,拔腿就往山下衝,霎時塵煙大作。
人人搗鼻閉眼,待沙霧落下,視線漸明,大家正想找尋真兇責罵之時,她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羅娑阿姨!」
羅娑見到山上那一個小點蹦跳奔下,直到了眼前。見她仍是兩個月前那笑瞇瞇的模樣,頓時心中大石落下。「采香,你還這麼有精神,過得很好嘛。」
「很好呀。」鍾采香高興地挽著羅阿姨的手,看向一旁的父親,然後不解地張望。「媽媽呢?」
鍾世游往後斜了一眼。「你媽她不想來,免得碰到『討厭』的人。」
順著那暗示的方向望去,樹蔭下停著一輛黑色大轎車,車旁有個司機恭謹等待,而在半開的黑玻璃內,似乎是坐著兩個人,瞧他們湧出的靈氣騰騰翻滾,恐怕是靈眼開通後所見最強的。
此時車內那四隻眼睛冷冷瞪來,嚇得鍾采香連忙回過了頭,吐舌笑說:「他們跟華若霞一樣,瞪人都瞪得很凶。」
「那我們走吧,去你的學校逛逛,免得在這跟他們大眼瞪小眼。」鍾世游搓了搓她的頭髮,弄成像是鳥巢一樣。
「賤手。」鍾采香打掉父親的手,挽著兩人往校園內走去時,撒嬌要求著:「爸——我要吃煎餃、炸雞排,還有蚵仔麵線。」
「在這沒得吃嗎?」鍾世游奇怪問著。
「哎呀,人家想吃嘛,你到底變不變得出來?」鍾采香吸起了嘴,表示對他產生信心危機。
「你臨時叫我變,真是考倒我了。好……我試試看。」鍾世游無耐地搖搖頭,揮揮衣袖,準備大施難得的戲法——
鍾世游原本挾在腋下的帽子往頭上一戴,再打開時,已多了一盒煎餃。又拉開大衣往內袋一掏,就掏出了一塊炸雞排。接著屁股往下一蹲,做出出恭的姿態,手作勢一捧,竟然捧了袋蚵仔麵線來。
鍾采香在旁連連鼓掌叫好,羅娑則是感到噁心又吃驚。一路上從沒看他準備過這些東西,現在又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你叫我『變』,我就『便』出來了。厲害吧?」
鍾采香正大口啃著雞排,說不出話,唯有連連點頭致意。
「羅娑,你想不想吃?我可以再變。」鍾世游順口問了句。
羅娑火速搖手甩頭,一想到剛剛他那副德行就噁心。
三人來到學校一角的花棚下,在鍾采香吃撐後,羅娑便問:「你跟那個格慕絲的女孩,相處得怎麼樣?」
「不好。」鍾采香答得直截了當。
「果然!那她……有欺負你嗎?」
鍾采香思索了會兒。「除了搶走我的男朋友以外,其它就沒有了。」
「搶走你男朋友?」鍾世游吃驚追問:「我生的優良品種竟然搶男朋友搶輸人?太丟你爸爸的臉了。」
「人家是下咒的耶,我功力又比不上人家,有什麼辦法?」鍾采香啷嚷地道。
「那小子在哪?我去對他曉以大義,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鍾世遊說著挽起了袖子,簡直像要找人單挑一般。見到一旁籃球場上,有個趴在牆上的俊男,便胡亂遙指著問:「是不是他?是不是這小子傷了我女兒的心?」
鍾采香順勢一瞧,發現那人正是駱少皇,不明白他怎會擺成那種姿態,忽然一顆籃球刷地飛去,碰地砸到他的屁股上。「哈……不是啦,那個人早就轉學離開了,不過這個屁股……欽!那個人,也是我……同學。」提到這兒,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來。
鍾世游察言觀色,平時臉皮用鋼板做盔用的女兒,怎會變得如此害臊?忍不住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同時對那男生仔細打量一番。
看到父親臉上邪惡的神情再次浮現,不知他在打什麼歪腦筋?鍾采香輕輕一哼:「我要去噓噓,不准說人家的壞話。」
「那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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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若霞伴著父母也來到了校園之中,眼見四周活動的學生仍多,她自覺似乎跟平時獨來獨往的形象不大吻合,便假意去買個冷飲,讓父母自行在校園裡漫遊。
「還記得我們以前的事嗎?」華義交挽著大大的手,走在這午陽斜照的走廊中,聞著這勾引記憶的氣息,往日便像輕風拂來心胸。
「是啊,來到這,突然就想起很多。」戚雁凌環視四周,忽然遙指著一處教室。「以前我們讀了一年的教室,就是在那吧。」
陶醉地沉思了下,當年班上的景況似乎躍現眼前,華義交微笑地說:「我還記得你那時候的樣子。」但說完才奇異地發現,此時他腦海不斷閃動著另一個女子的臉,那輪廓是無比清晰,卻同時湧上了種莫名的厭惡,不禁皺起了眉頭說:「我又想起那個討厭的人了。」
戚雁凌心頭微驚,但笑著說:「你是說白艾妮嗎?」
「嗯,我現在還是覺得很奇怪,明明當時我們三個同班,怎麼會我跟她交往了半年多,才發現她是那麼讓人不屑。」
戚雁凌冷冷一笑。「也許這叫日久見人心吧。」
點點頭,華義交也不禁嗤笑。「跟白艾妮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一回想就覺得那是我一生最難堪的時光。」
「你胡說!」
忽然聽見這一聲怒喊,華義交和戚雁凌同感一愕,循著聲源回過身來,才看見是席爾莎家的女孩。
鍾采香直吸著嘴,表情十分地委屈,語氣傷心地說:「你說的不是真的!當時我媽和你全心交往,到現在仍然懷念著你,難道你真的忘了我媽是如何的人嗎?」
望著眼前的教室,聞著這勾引記憶的花香,華義交的思緒一恍。霎時記起二十四年前和白艾妮的誓言歷歷;她甜美的笑,她溫柔的容貌,就像是暖風包圍著自己。長久來的印象似乎脫了序。
他不禁怔仲呢喃:「我總覺得我愛過一個人,一個誰也無法取代的人,可是……我卻忘記她是誰了。」
「那人不是我嗎?」
戚雁凌口氣冰冷,眼中青光一閃,震得華義交情緒歸於平靜。儘管他腦中仍殘存著許多矛盾,但一被帶離鍾采香那張委屈傷感的臉龐,立刻又回復了平時的。「理智」,還不斷搖頭苦笑著。
鍾采香看他們在夕陽之下拖著長長的黑影,心中不禁傷感,鼻頭不斷抽動著——並非期待他會是今日的父親,而是一想到母親的處境,當初最愛她的人如今卻厭惡她最深,若是母親聽到這一切,不知是不是會偷偷掉淚……
戚雁凌眼中寒光頻閃,雖見丈夫回復常態,稍覺安心,但仍是怒不可抑。她回過頭來,見鍾采香正慢慢地走在路上,便將雙手攏在袖中,暗中結成個印法。口裡同時誦咒,緊接著大袖一揮,一道青光直速威猛地朝她射去。
「雁凌,她只是個小孩子。」華義交察覺急喊,卻已然無法阻擋。見那光芒鄰鄰,威力定是霸道異常。
倏地,青光已然衝至鍾采香身後三尺,她仍是渾然不覺,眼看她即將靈氣大傷之時,突地白煙一冒,整道光芒消失無蹤。
戚雁凌見狀,心中頓時大驚——這裡沒有人可以阻擋得了她的偷襲;除非是……祭司?
一想到這,不由得懼意暗升。她火速往四周張望,只見在花台旁有個老人正倚樹打盹,以及一群學生在球場打球。她想起祭司無形跡可查,看也無用,又怕規矩傷人會受懲戒,便急拖著丈夫走出校外。
「羅阿姨,我爸爸呢?」鍾采香吸著嘴問,仍為適才的事難過不平。
羅娑將頭撇向球場。「他跑去那,不知道要幹嘛?」
鍾采香隨眼望去,只見父親正拉著駱少皇攀談,嘴歪眼斜,不知道打什麼壞商量?而駱少皇聆聽的表情依然淡漠,像是無動於衷。她深怕父親會丟人丟到學校來,連忙趕了過去。
駱少皇聽著鍾世游暖昧胡謅。「你知道我女兒吧?眼睛大大、個子小小,叫鍾采香的?」見駱少皇點頭,鍾世游續道:「你認識就好,我看你這小伙子英俊瀟灑,只比我當年略遜一籌,不過跟我女兒也算是一對,你就和她成為男女朋友吧。我知道你會來這邊和她相逢,一切都是命運使然,跟她表白吧,我會替你加油的。」
乓地一響,鍾采香大力往父親頭上打了下去,又連連向駱少皇鞠躬致歉:「失禮失禮!家教不嚴,犬父精神錯亂,讓你見笑了。」邊說邊柙著父親往後退,一出球場,臉上已又紅又燙。她直捶著父親怨訴著:「嗚嗚……他很討厭我,你還跟他說這些,人家不要做人了啦!嗚……」
鍾采香羞得連連跺腳。「都是你的遺傳啦,害我也會亂說話。」
「你跟他表白了?」
「沒有啦。」鍾采香嘟著嘴,大搖其頭。「才不是表白,我這一年不想再交男朋友了。」
「那是為什麼?」鍾世游知道她渴望談戀愛的本性,不解女兒怎會如此說。
鍾采香一雙大眼黯淡,語氣更是低落失意。
「交了又會被人家搶走,還是不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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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六會見了久違的親友,每天早上又有心愛的麵包,鍾采香這個禮拜似乎是過得幸福自在。但無法得知誰是好心的麵包王子,還是令她嚼得疑雲滿腮……
「采香,你知道了誰是麵包王子嗎?」午飯後,幾個女同學都好奇地來到她座位旁。
睜大了眼眨了眨,鍾采香是最沒主意的人,就聽一時間眾口紛雲——
「是不是家裡開麵包店的麥子呀?」「不像吧?這不是他家的麵包,難道他還特別去買嗎?」
「是郎公子嗎?他說過他喜歡大眼睛的女生。」「可是他也說他的女朋友腿一定要長,采香恐怕有點……」
「那是最早到學校的啟明嗎?」「我還啟聰咧,他是我男朋友耶。」
這群女生從最有嫌疑的人開始猜測,直到可能——撇清,又把座號的序位從頭數,眼見二十多位男生已將被排除殆盡,直到最後一個人——
「最後一號是……駱少皇?」
「哼!哈!噗哧!」這名字一出,一群女人立時搖頭訕笑:「不可能啊!不可能!」
「那到底會是誰呢?」鍾采香不禁支著下巴,努了努嘴。
這時在旁始終不說一句的李絲玲才細聲建議著:「我們明天早點去麵包店外面等,看誰是麵包王子,不就知道了嗎?」
「對哦。」鍾采香雙眼一瞇,嘴角陰惻惻地笑了。
週五一早,寒流來襲,李絲玲幾乎是將她拖著站起。才讓她漸漸清醒。兩人套上了毛衣,外面再罩上了厚重外套,趁著尚晦暗的天色,像兩隻狗熊般溜出門來。
到了麵包店的對角,兩人躲在一台貨車之後,一看時間離六點半出爐的麵包還早,呵欠連連的鍾采香索性閉上了眼,連站著也能安穩入睡。
李絲玲一邊好笑,一邊挽著她的手,免得她失衡摔倒。眼看六點半一到,麵包店師傅開始端盤上架,此時那熱騰的美味芬芳,也似乎遠遠傳到了鼻中來。
「好香喔!」鍾采香鼻頭掀動,慢慢地睜開眼睛。
麵包店的人潮也開始湧入,兩人便打起精神細心觀察。天色漸漸亮起,進出的顧客都陌生不識,而架上的麵包也少了許多。
鍾采香不覺有些恐慌——要是他今天不來,那我不就……吃不到麵包了嗎?
冬陽斜斜上升,忽然在一邊的路上浮現一條長長的影子,順著望去,一名高健的男生將雙手插在褲袋之中,他的目光平直冷淡,緩緩朝麵包店走近,車後的兩人不禁微微一驚。
「駱少皇?」待他推門進入,鍾采香訝異地低聲一呼。眼看他拿起了平盤及夾子,毫不猶豫地來到麵包架旁。她和李絲玲眼睜睜地看著他朝那奶酥麵包的盤上將夾子落下,忽然地抬起頭來。兩人連忙一蹲,急急藏身於車窗之下。
「怎麼辦?這樣我們就不知道他拿了沒有!」李絲玲急說著,口氣藏不住驚喜。
鍾采香看透車門拉近視覺,但才這一會兒他已經在櫃檯結帳,隨即走出門外。
「絲玲,走——我們去搜他的身。」
「不好啦。」李絲玲覺得大過尷尬,但還是被半拖半拉的現身,擋住了駱少皇的去路。
鍾采香嘻嘻一笑。「對不起,我想看你買了什麼麵包,好不好?」
駱少皇的臉色依然冷淡,環在手腕上的麵包袋一動不動。
鍾采香大起膽,低身拉開那袋口一瞧,只見一瓶飲料和一個巧克力麵包,不禁大失所望。她認定了是他卻搜不出來,心中有所不甘,乾脆又掀開他的書包前後探看,依然沒有那奶酥麵包的蹤影。
「對不起,不要打我。」鍾采香自知理虧,連忙抱頭跳開了些。
雙眼淡淡一掃,駱少皇依舊一言不發,邁開大步走去,表情一如往常淡然。
見他伴著長影慢慢消失,鍾采香才感歎不已:「好可惜哦,不是他……」
「幸好不是他。」李絲玲說完,見到鍾采香不解的眼神,才接著解釋:「如果真的是他,一被你搜出來了,你叫他怎麼做人?再說他死不承認怎麼辦?不是很尷尬嗎?」
「也對。」鍾采香失落地承認著。但是要真的是他,那該有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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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下來,不管旁人是如何嚴密地監視,那頑固的奶酥麵包依然神出鬼沒地出現。有時出現在旁人疏忽的一眨眼、有時是偷偷塞在抽屜裡,甚至在週遭毫不停頓的注視下,它乾脆就。光明正大」地擺在講桌上。反正大家都知道應該給誰。
鍾采香莫名地猜測著——能夠隨意轉移物體的,也只有成形的精靈辦得到,難道……是祭司請我的嗎?哈……哈哈!她自己也知道這荒謬得大過好笑。
「采香,麵包王子一直不出來,你急不急呀?」
「本來很急的,現在不會了。」
「為什麼?」
「如果他不想出來,那我就不要為難他嘛。只是每天都要他花錢,好可憐哦。」
「怎會可憐?看上你,那是他的福氣。」
聽了全身暖洋洋的,鍾采香才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看你每天都這麼高興,好像什麼都不缺似的?」旁人見她這樂天派,每天都是笑嘻嘻的,總不禁會感到羨慕佩服。
側頭想了一想,鍾采香拿起鏡子將自己從頭打量到腳,才淺笑著點頭,以無敵的自信說道:「對呀!我什麼都沒有缺!」
此時,身後傳來一個男子淡漠的聲音:「就是沒有腰而已。」
眾人往後一看,沒想到說話的人竟是駱少皇!平時要聽他說上一句已屬不易,更別提聽他開玩笑了。因此大家莫不驚訝地張大了口,沒有一人笑出聲來。
當然有一個人的嘴是緊抿著的——鍾采香一副委屈不平地盯著他,見他插手慢慢走過,嘴角有一絲極為難得的嘲笑。什麼嘛!平常都不說話,一說就虧人家。
他坐下後,華若霞立即向他讚了句:「說得好,正中紅心。」
鍾采香往自己的腰際掐了掐,立刻嘟起了嘴。明明有腰呀!只是不大「明顯」而已,雖然最近似乎比起往常重了些……對了,這一定是每天早上營養充足的原因,一想到那奶酥麵包的美味,彷彿就成了身材的天敵。再回想適才駱少皇輕揚的嘴角,從沒看他笑過,從來沒有!而他那難得的笑容,卻是因為她的可笑。思緒至此,心情頓時蒙上層厚厚的陰影。
放學之後,她終於做出決定,在桌上留了張字條——
麵包王子,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再吃你的麵包了,對不起……
隔天到校,麵包仍是端正放在桌上,紙條卻不見了蹤影,儘管那微溫的香甜仍不斷傳人鼻中。鍾采香側臉望見駱少皇淡漠的臉龐,胃口就全然失去。她狠下心來,將麵包遞給了李絲玲,靠在牆上微微噘起了嘴,寧願忍受肚子餓的感覺。
李絲玲接到她遞來的麵包,滿懷不解,也一直沒敢動。等到下課時候,才拿著麵包到她身旁詢問:「采香,你不舒服嗎?怎麼不吃麵包?」
搖了搖頭,鍾采香低聲說:「我不想吃,你幫我吃掉。」
「人家特別請你的,我不敢吃。」
鍾采香假裝生起氣來。「你這麼瘦,才要特別多吃點啊,不然我早就給大嘴了,對不對?」
李絲玲仍將麵包遲疑地拿在手上,總覺得這種「愛」的麵包,旁人是無福消受的。
此時大嘴實在看不過那麵包被人冷落的命運,便挺身仗義直言:「你們都不吃,等它壞了不是糟蹋糧食?我不想看你們遭天譴,乾脆給我好了。」
鍾采香點了下頭,李絲玲便不捨地將麵包遞了過去。
大嘴口起牙落,幾回合將它撕咬入腹,吃完仍舐唇意猶未盡地說:「明天又不吃的話,我的嘴巴就在這等著。」
鍾采香輕噴鼻息,無奈地點點頭,昨日已決心在恢復身材以前,不再吃任何多餘的食物。如今只希望那麵包王子能體諒她的決心,別再送麵包來,做這些無謂的犧牲了。
果然隔天,桌上已不再見那麵包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寫著——
你為了一句玩笑話而節食,我很難過。
「對不起……」鍾采香拿起紙條,以著道歉的眼光向四處巡視,最後的視點停留在駱少皇身上,見他正注視著自己,心頭更是一凜。她輕嚙著下唇,轉過頭來,對那字跡的主人湧上了深深的歉意。照理說麵包王子對她這麼好,沒有理由為了駱少皇的一句話,而去傷了他的好意,可是不知為何駱少皇偶來的嘲笑,對自己競有強烈的影響力。
我喜歡他嗎?鍾采香的心中發出這聲疑問,隨即搖頭想要揮去。他這麼冷淡、這麼漠然,這麼的……氣宇非凡!似乎一是天、一是地,想和他談上幾句,他總不多加回應;儘管如此,他的孤立不群,似乎並不能動搖心中莫名產生的好感……
能嗎?能夠喜歡他嗎?鍾采香雙目低垂,瞳仁褪去了顏色,猶如窗外灰冷的烏雲。一來,他喜歡她的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二來,那個千分之一,也會被華若霞完全奪去。同她的功力相差大遠,即使努力個三年五年,也不見得能達到她現在的境界,而且她不想再讓她把駱少皇當成玩物,用完即丟棄。對於駱少皇的一點點渴慕,恐怕也只能永遠藏在心底——
午休時間,冬冷易眠,鍾采香懷著不甚開朗的心情,趴倒立即睡去。睡夢之中,她立身於一片綠野,身旁有條綿延無盡的自助餐檯,她順著走了一段。
桌上擺滿了牛排魚翅、燒雞生蠔,以及其它琳琅滿目的各色食物,頓時令人垂涎三尺;甚至是種種麵包饅頭,也堆成了座座的小山。她才想伸手往麵包抓去,猛然就停了下來。再掐掐自己的腰,似乎這兩天的減肥還無法見效。鍾采香嘴一噘,狠心將手縮了回去,好像連在夢裡吃東西,都會引人發胖似的……
久違的達達馬蹄聲遠遠從餐抬對面馳來,那不正是灰馬王子的身影?
一人一畜倏然地就衝至桌前,灰馬王子將韁繩一提,灰馬倏地抬腿躍起,以著慢動作在地上劃道弧形。
鍾采香連忙拍手叫好。那灰馬更是不可一世,下巴高高仰起,兩條前腿斜比著V字型,但就在它落地之前,那後腿不小心絆倒了雞尾酒盅,一時酒花四濺,那條馬尾也被潑得酒水淋漓。
「笨馬!在半空中不要耍帥!」灰馬王子輕斥著,同時用雙手在馬額上用力旋鑽教訓一番。
灰馬連忙跪地求饒,王子才鬆手轉過身來,振了振披風,對著她開口質問:「你為什麼不吃?」
「我……」鍾采香頗覺難以答應:「我怕胖。」
灰馬王子迷惑的臉龐上下掃視她一番,一會兒才輕聲道:「你是不很苗條,但也還不到要節食的地步。」
鍾采香低聲囁嚅著:「可是,有人說我沒有腰……」
灰馬王子雙手插腰,怒氣漸漸升起。「冬天大家都穿這麼厚,誰看得出來有腰沒腰?一句玩笑話你也當真,真是莫名其妙!」
你說的對……鍾采香聽得垂下了頭,理智上默默認同,但仍然無法忘懷駱少皇他輕揚的嘴角。別人若是說同樣的話,她頂多是一陣好笑反駁,但由他說來卻像是一把刀刃,銳利地劃破了心口。
見她低頭不語,灰馬王子知道再罵也無用。蹬上了馬背遠走前,冷冷地丟下一句:「你要自討苦吃,別怪我沒勸過你。」
望著他漸漸離去,鍾采香更覺落落寡歡。「人家笑我,你也不會好聲安慰一下。」
上課鈴響,起身清醒的她仍是懷著低劣的心情,連髮型也忘了整理。
身旁的大嘴驚懼地說:「采香,你不笑好可怕哦。」
鍾采香撥掉額前的亂髮,慢慢掛起笑容,儘管有些牽強。
下午三節課很快就過去了。李絲玲慢慢地收拾起書包,發覺今天有些不尋常——班上的同學已走了大半,可是采香竟還沒來她身邊聊天催促。回頭遠遠一望,只見她的雙眼無神,好像在打瞌睡一樣。
真是的!李絲玲淺淺一笑,兩顆紅一旦大的酒窩掛在唇角,將書包背上了肩,繞到後排來,正想去叫醒她時。突然後座的駱少皇緩緩站起;那高大的背影,頓時擋住了她的視線,見他移動腳步,她便趕緊側身一讓,本以為他要往外走去,沒想到卻反而直直朝著采香而去。
「真笨!我把垃圾塞進書包裡幹嘛?」鍾采香突然神智清醒,開始迅速地整理,但是忽然眼前一暗,有個巨大的陰影籠罩過來。她瞇眼向外看了下,奇怪?天色還是一樣呀,那怎麼會沒光?不解之際,身後似乎有種奇異的壓迫感,一轉過頭,只見駱少皇矗立在身後,眉尾稍稍拔起,帶了些未曾顯現過的怒氣。
「你聽不懂國語嗎?」駱少皇冷冷地問著。
鍾采香感到驚訝莫名,腦中只覺一片空白,半晌才應了聲:「嗄?」
駱少皇原顯淡漠的雙眼此時變得異常銳利,見她有些驚慌,口氣硬是同樣嚴峻。「為什麼我開一個玩笑,你都要這麼認真!難道我連取笑你一下都不可以?」
鍾采香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竟然惹得他如此生氣。不解的雙眼不由得驚惶地垂了下來,低聲抱歉地道:「對不起……」
駱少皇雙眉倏然往上斜飛,眼中精光盡出,冷硬的話語從口中迸出:「莫名其妙。」說完恨恨轉身,大步走出了門。
被他一斥,鍾采香忽然又覺得好想打呵欠。但感到被傷害的同時心中湧起種溫馨的熟悉——好像喔,他罵人的口吻跟灰馬王子好像。一察覺這點,她忽然不知要為他訓斥的話感到傷心,還是感到高興?
「砰!」駱少皇將隔壁班的門打凹一個拳印,同時咬牙忿恨地念著:「笨死了!不是要這麼說的!」火速氣急地走下了樓,忽然見到那個禿頂老校工在中庭掃地,便直直走了過去,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膀。
「走!我有話想跟你談!,」禿頂老人被他大力一扯,表情顯出不解的驚慌;一手指耳、一手比嘴,接著雙掌亂搖,沒想到駱少皇毫不搭理,直拖著他說:「別比了,我就是要特別找你,別人我還不想理。」
那瘦弱的老人在他強勁的臂力下,一扯一跳,簡直像個稻草人。一下子就被拉到無人的角落,駱少皇將他按在花台坐下後,緊接著也並肩而坐。
老人平時衰垂的眼皮此時張得老大,似乎是十分驚惶。他雙手微微發顫,額上冒出一片冷汗,以著驚懼的表情看著身旁的年輕人。
駱少咬牙不語,好半晌才啟唇動齒,像是在喃喃自語。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想的是一種,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種,明明我是要跟她道歉的,可是,唉——我實在是不會說話。」
駱少皇怔怔地望著前方的盆栽,稍停了下,才又低聲訴說著:「莫名其妙!我怎能這樣說她?我自己才是最莫名其妙;至少,我爸爸常這麼說我……對了,你見過我爸爸嗎?」
老人只有同一號瞠目結舌的表情,好似是在回應:你這人真的莫名其妙!
「可是……」駱少皇又皺起眉來,往日堅定自在的表情首次出現不解。「最近,她好像一面對我,整個人的態度都變得不一樣,是不是我有什麼讓她討厭的地方?我實在不知道。」
將額頭放在交疊的雙手上,駱少皇閉起了眼,苦笑地皤搖頭。「也許我太自命不凡,所以總是不能正常的與人對話,可是我真的很難決定,到底該用怎樣的語氣、說哪些話,她才能接受,而進一步明白我?」
又停了許久,見一旁的老人一直不答話,駱少皇便疑惑地道:「我說了這麼多,你為什麼不應幾句?你也很莫各其妙耶。」說完還是不見那老人應聲,他的額頭突然被人一戳,他錯愕地抬起頭來,只見眼前站著一位學校的男老師,他手持樹枝,臉上帶著懷疑的表情。
「跟一個聾啞老人說話,你才莫名其妙。」康貝德嘲謔地道。
駱少皇緩緩站起身來,食指朝康貝德額上一戳。「我同他在這談話,又關你什麼事了?」
康貝德被戳得面孔朝天,呆了半晌。一回過神來,立刻暴躁大喊:「你這傢伙沒大沒小!我是老師,你竟敢用手指戳我!你……」正把手上樹枝揚起,他的肩膀忽然被人一按,他暫停地回過頭。
「學生不僅事,你做師長的就原諒他吧。」況寶麗柔聲勸解。
「哼!」駱少皇手插褲袋,戲自離去。
老校工見他一走,也跟著顫抖逃開,氣得康貝德咬牙大喊:「你……你這個神經病!下次再讓我碰到你,我就……」他忿怒地回過頭來。
「你看看!這個怪人,來找個不能聽、不能說的人聊天,你說他是不是莫名其妙?」
況寶麗推推眼鏡,掃了下那老人的背影,才微微一笑。「這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你跟他談心事的時候,不用擔心他會亂說。」
「嘖!那我倒不如去找一顆大樹說話好了。」康貝德將樹枝一拋,也甩頭回了辦公室。
況寶麗抬起頭,往灰色的天空凝視了會兒,又俯下首,垂目緩緩思索,回想那一老一少的身影,口中不禁低喃著:「很像是這個老頭,可是……駱少皇敢這樣戳康貝德,也是非同小可!嗯,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