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創天國際」滿三個月,她天資聰穎,謙遜好學,勤勉刻苦,和同事們也都相處得極為融洽,當然不包括個別異性……
終於和艾林一起成為了「創天國際」這個溫暖大家庭的正式成員!
終於開出了和荷爾蒙她們一樣每月三千塊的薪水!
終於當上了高級寫字樓裡的小白領!
終於不再需要老媽接濟自己!
終於可以大吃一頓了!
說到飯局,苗小飛最近還真接到個通知,大學裡的同學說是這大半年沒怎麼在一塊折騰,要約出來大家見個面,以聚會為名行聚餐之實。
擱在之前苗小飛青黃不接沒米下鍋的時代,她聽見聚會的直覺反應就是得交銀子,肯定要嚷嚷著我是窮人沒我什麼事,進而退避三舍。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咱也算是熬出了小半個頭,好歹混成了大公司的小白領嘛!腰板也直了,說話也硬氣了,更不用找老太太拉贊助了。
那還怕啥?有飯局咱就上,別猶豫!
同學裡面負責打點一切的「事兒媽」告訴苗小飛,聚會約在「小崑崙假日酒店」,本週日傍晚六點在酒店大堂集合,先到先等,不見不散。
苗小飛跟公司同事打聽「小崑崙」的地理位置和消費檔次。
艾林喜歡吃西餐,平時不怎麼下中餐的館子。
荷爾蒙說她光知道「崑崙」,至於它弟弟就不太清楚了。
施瑞柯是一外籍勞工,除了酒吧的門朝哪開其他一概不知。
還是隔壁的隔壁桌的VOA交遊廣闊消息靈通,她說「小崑崙」在人民路轉角,是去年年底開張的,生意還挺火。
苗小飛聽VOA把「小崑崙」比劃得跟盤絲洞一樣,心生敬畏。
「不過那兒的菜做得是不錯,老闆聽說也有點背景,不然怎麼張羅得起來一個酒店嘛!」
「我就關心價錢,好不好吃問題不大,便宜管飽就成。」
所有人包括艾林在內,都把苗小飛從頭到腳地鄙視了幾遍。
「你什麼時候才能進入小康啊?沖這愚昧的思想,我看還得再等等。放心吧,那兒是貴族享受工薪消費,也就刮你點皮毛,不傷血肉。」VOA恨鐵不成鋼。
「那我就不怕了,嘿嘿。」苗小飛吃了定心丸。
「時光飛逝啊,快到下班之時了,稍後各位有何打算?結伴去吃披薩如何?」施瑞柯就是沒進化好,特別容易餓。
「你們去吧,我現在開始到後天晚飯之前都不吃東西了,得留著肚子把本錢吃回來。」
眾人對苗小飛的唾棄已經無以復加。
「外語系嘛,女的多,到時候都跟那端著,我一個人的能力也有限,菜肯定吃不乾淨,要不我到時候打包帶點回來,給你們當早飯怎麼樣啊……」
眾人集體缺氧。
事實證明,苗小飛是一個多麼淳樸的好孩子啊!
週末赴宴這天,苗小飛勉強只吃了一點餅乾,拚命喝水維持生命,從早上起床以後就一直在翻箱倒櫃地搭配行頭、往臉上招呼紅的綠的,平時邋遢一點沒關係,關鍵時刻咱決不含糊,力求展現時代女性的新風貌。
一切弄妥,把鬧鐘調到下午五點,苗小飛窩在沙發上呼呼大睡,養精蓄銳。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苗小飛挎上包出門,伸手攔了輛桑塔納,往裡一鑽就死盯著計價器不放,上頭的小紅字跳一下她就緊張一下。
好在苗小飛體質過硬,沒有心肌梗塞地到達了目的地。
「小崑崙」比想像的氣派多了,她都懷疑上了三星級。
看見大堂裡早就擠滿了一堆熟面孔,她大叫一聲「冤家們可想死我了」就撲了過去。
進了包廂,三桌坐滿。
同志們風華依舊啊!不過都已經是上班族,變得成熟是一定的了。
苗小飛端著茶碗也跟著裝成熟,笑呵呵地打量著諸位同窗。
和尚還那麼瘦,那小細腿都沒她胳膊粗呢!吃素的人就是不一樣。
雪花膏穿的可是DIOR,艾林都咬咬牙沒捨得買的新款春裝,看來她釣到金龜婿的傳聞不假。
事兒媽把婚都給結了,領著他的漂亮媳婦美滋滋地挨桌轉悠,這才多久沒見啊,他那腰圍又見長,估計媳婦不光漂亮還賢惠啊!瞧把事兒媽滋潤的。
苗小飛清清嗓子,正要對著事兒媽唱豬之歌,突然收到一條短信:「遙祝佳餚可口,歡宴盡興!」
是施瑞柯發來的,這可把她給樂壞了,誰說所有的外國人除了Japanese都討厭發短信的?施瑞柯不就入鄉隨俗,勤練拇指功嘛。
「創天」的高層規定,外聘的職員一律得具有相當程度的中文水平,施瑞柯的中文老師專攻的是古漢語,這直接導致施瑞柯除了言談舉止古色古香,平時也沒少給同事們發去一些意味綿長飽含通假字的短信。
倒是那個下江南,仗著自己底薪高分紅多經濟實力雄厚,從來不會用短信聯絡苗小飛,說什麼發來發去真麻煩還是直接講電話方便。
他當然是無所謂啊,苗小飛就得一面聽他在電話那頭大呼小叫,一面心疼手機費……
怎麼突然想到那傢伙了?晦氣晦氣,還是看看菜單吧,親愛的同學們都點了些啥好吃的呀……
是誰這麼喪盡天良?!頭盤就點個鮑魚!點心還是冰糖燕窩!
這得多少錢哪?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獻血的啊!
苗小飛天生窮命。這就使得她的目光也變得短淺,出門時心想VOA說了「小崑崙」消費低,也就是普通的同學聚餐嘛,大家都是打工仔,肯定吃不了什麼鮑參翅肚,用不著帶那麼些錢,回頭再給弄丟了呢……
結果,同學們一下子就給她上了兩樣山珍海味,讓她開開眼界。
捏著兜裡的唯一一張紅色大鈔,她開始冒冷汗了。
這要是被同學們說自己是來蹭飯的,那她這張老臉還往哪擱啊?
就算現在跟誰借也不合適……可是這麼貴的東西,她苗小飛一介草民何德何能,就算吃下去也消化不了,造孽啊!
美味佳餚一道一道地端了上來,多是看上去就不便宜的,心虛讓苗小飛不敢有什麼大動作,只象徵性地夾了幾塊竹筍,吃到嘴裡味同嚼蠟。
「大家都吃好喝好,吃好喝好啊!」事兒媽反覆著這句話,摟著他家小媳婦,就好像是他在擺喜酒大宴賓客一樣。
如果這時苗小飛兜裡多出幾百塊錢的話,她一定是在跟事兒媽拼酒,而且大罵他不是東西結婚也不請她去鬧洞房……
絕對不會是像現在這樣,悶著頭玩深沉。
她最害怕的是,當酒席過半,事兒媽一拍桌子斷喝——你們挨個地趕緊把飯錢交了!吃霸王餐的亂棍打死!
真打死也就罷了,關鍵是也太丟人了吧,想她一個花季少女含苞待放……
不管了!反正都是死,不如被這桌美食撐死好了,還能做個飽鬼。
苗小飛飢腸漉漉,終於將榮辱存亡拋諸腦後,一雙手虎虎生風上下翻飛,滿桌美味在劫難逃。
「真好吃啊!我死而無憾了……」苗小飛左手夾一個鮑魚,右手捏一盞干白,用感動驅散了恐懼。
「我請的大師傅以前可是做國宴的御廚。」苗小飛又一次聽到了一個她鍾愛類型的聲音,足以繞樑三日。
聲音的主人合上包廂的房門,逕直走到了苗小飛那桌旁邊。
他就是「小崑崙」的老闆,個子挺高,瘦,看上去很年輕,也不像許多民營企業家一樣愛穿繡著小兔子腦袋的西服,很清爽,笑起來就像個大學生或是年輕講師。
「苗小飛是吧?剛才大堂裡就看你眼熟,我是沈霜松啊,原來在政法系讀研的。」
「是、是嗎?我這個,記性不太好……」
「我可欠你澡票錢呢!」
「啊?哦!原來是你呀……」
當年的情景再現如下——
時間是苗小飛大一那年的某個夏日,H大校園裡,風景如畫,情侶如織。
苗小飛一個人端著花臉盆,踩著塑料拖鞋,哼著小曲往澡堂裡鑽。
在門口遞澡票的時候,旁邊一個高個男生跟她搭訕:「同學,打擾一下,我忘帶澡票了,身上現在也沒有零錢,你能借我一張嗎?」
苗小飛雖然很多時候極為摳門,但還是十分樂於助人的,她見男生可憐,便慷慨解囊,捐獻了自己的一張澡票。
「我找機會還你一張吧,你貴姓?哪個系的?」
苗小飛真想撩撩頭髮說我叫雷鋒家住中國,可又覺得這男生有套近乎之嫌,好感降低,也就懶得搭理他了。
男生見苗小飛裝聾作啞,不好再說什麼,道了聲謝,轉回身把澡票遞給了身邊戴眼鏡扎馬尾的女友,跟她說:「下回別再忘了,快進去吧,我上外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