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她的口音帶有濃濃的希臘腔調。
「她的身邊已佈滿了重重的保鑣,而且是最好的。」男子雖然如此說,但也不是不接這個案子,只是要讓這希臘女人明白她希望他達成的任務,絕不是像買菜、吃飯那麼容易,以便好好敲對方一筆。
「×的!你們這些二流的法國佬!你不是說你是最好的嗎?怎麼到了這個節骨眼才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女人終於破口大罵。
「×的!你這個驕傲又愚蠢的希臘女人,你敢再罵我是二流的法國佬,我會把你丟出法國,並讓全法國的殺手不接你的案子!」他大聲威脅道,彷彿他們的對罵是在隔音室裡似的。
「算你狠!想要藉此多要點錢是吧!?哼!東扯西拉個什麼勁兒嘛!不過就是錢,等你將事情擺平,自有你的好處!」
「不行!你得再付一萬法郎。」男子面不改色的說。
「你是獅子呀!有這樣大開口的嗎?」她開始歇斯底里地咒道。
「給不給隨你。」男子作勢轉身就走。
「等一下!」她為之氣結地嚷道。
「一開始就爽快點,不就結了。」
「少囉嗦!如果沒把事情辦妥,我也不會讓你好過!」她仍然擺出高姿態,慢慢抽出—疊鈔票。
見狀,他用力抽了過去,用口水沾著數了起來。「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強龍不壓地頭蛇。」
「既是蛇,就要小心斷頭!」她氣呼呼地諷刺。
「哈!真他×的有你的!你若是男人,我定交你這個兄弟!夠狠,夠嗆。」
「省省吧,辦好你的事,少給我稱兄道弟。為達目的,我連親娘也會出賣。」她拋下狠話。
「嘖!嘖!嘖!你真是個蛇蠍——」他瞄了她那對大咪咪淫笑了起來,「蛇蠍美人。」
「不敢當。快走,每天向我報告她的情形!」她不想再和這人多說廢話。
「成!」一溜煙兒,他便隱入黑暗中。
她這才緩緩點起長長的煙桿,優雅地抽起煙來。
她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裡比不上那個乾癟的混血兒?
馬車沒撞死她,只讓她失去記憶,最糟的是,那亞森反而更加的關懷她。
不成,非弄走她不可!
誰也不能奪走她看上的獵物!
陽光初升,葛花仙好夢正酣,卻被門外的撞擊聲給吵醒,她一動也不動地聽著門外的聲音,只聽見一名法語十分標準的男子命令道:「將這人帶走,問明是誰派他來的。」接著門外又恢復了平靜。
她完全不知道剛才的騷動,正是昨日受顧於美樂蒂的歹徒前來刺探,最後卻被那亞森的保鑣擺平。
二十分鐘不到,衣衫整齊的那亞森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昨晚睡得好嗎?」
「好。」她也經由特別護士打理得乾乾淨淨,唯一遺憾的是她的紗布仍無法拆除。
「我決定帶你回家。」他說了震撼性的一句話。
「回家?」
「是的。」
「回誰的家?」她問得極為小聲。
「你說大聲點,這一點兒也不像你!」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是說,回誰的家?」她賭氣的回了他一句。
「你說呢?」
「我怎麼知道!」她臉上的表情雖然被遮住,但雙眸可是燃著火焰。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吧?」他又問了昨天一再重複的問題。
「可是我總覺得你——」她欲言又止。
「我怎麼了?」他心中的警鈴倏響。
「我覺得你——你不是我的丈夫!」她說出了自己的疑惑,「而且我也不是孤兒。」
「你記起什麼了?」他眉頭攏得更緊了。
「我希望我能記起點什麼,這樣我就可以快樂的走出醫院,遠離這裡的一切。反正現在我也見不得人,又何必強迫你收留我!」
「我沒有強迫自己做什麼,你也不是見不得人。美醜不是寫在臉上,而是在這裡。」他指著自己的胸口。
「你說得也許沒錯,但我不喜歡自己像『歌劇魅影』中的魅影,也不要像『鐘樓怪人』裡的怪人。我想要一張乾淨怡人的臉,行動自如的四肢與自由自在的心靈。」她說出了自己壓在心頭的話。
「魅影或是怪人都是男人,你是女人,和他們不能相提並論。」
「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她喊道,氣餒地垮下肩膀。
他沉思了下,「當一個人的健康與生命隨時都可能會失去時,那麼美麗與自由還有什麼意義?」
「錯!你沒聽過一句名言,『不自由,毋寧死』,我要活得自在與自由。」
「那是以後的事。」
「為什麼?」
「因為二十分鐘前,羅平向我報告,有人意圖對你下殺手。幕後的黑手雖然沒有抓到,但我相信就快了。這段期間我們必須轉移陣地,來個甕中捉鱉。」他說出他的隱憂。
「有人要對我下殺手?」她感到既驚訝又不可思議。
「沒錯。」
「為什麼?」
「也許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吧?」他猜道。
「你有很多仇家?」她不禁懷疑他是黑手黨之流的人物了。
他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回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哪個集權貴與財富於一身的人不會有仇家?」
「那——回到你家就沒有問題?」她仍然質疑。
「也許。」
「那又何必勞師動眾的移回家?」
「因為那裡有更多的屏障可以保護你。再說,我還有工作必須在家中完成,這樣可以免於舟車勞頓。」
「那——」她叫不出他的名字。
「亞森,我叫亞森,你得叫我亞森或森!我們是夫妻。你還有什麼疑問?」如果她願意親暱地叫他的名字,那他們的關係會更好些。
「亞——森。」彆扭的叫喚顯出她的無奈。
「很好,多叫幾次,你會習慣的。」
「我們真的是夫妻嗎?」她又問了一次。
「老天,你真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女人!」他歎口氣道,「當然是!就算不是,昨日簽下的合約也可以證明我們的婚約。」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再問下去,另一批歹徒可能又要攻進來了!」
「好!我直截了當的再問一次,你為什麼娶我?」她不相信他之前的說詞。
「不是說過了嗎?」
「我對你別無所求?」她實在懷疑。
「對。」
「就這樣?」一股揪痛的感覺旋即攫住她,原來……他對她沒有「感情」!
「要不然還有什麼?」其實他知道答案不是這麼單純,但是他說不出口。
平日就不擅與女人說情道愛,如今面對這個讓他心湖直起波瀾的女子,他實在不知所措。
「你——你對我難道沒有一點兒的——」她說不出愛不愛的字眼。
他們究竟是什麼樣的夫妻啊?
那亞森睇著那雙欲言又止,還夾著些失落的眼神,心頭彷彿被人刺了一刀,疼痛不已。
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反應?
在他身邊的女人,無論使出各種把戲,眼淚、哀怨的眼神,低姿態的討好他,他從未感到一絲一毫的動心。可是,這雙包著紗布的雙瞳中如訴如泣的波光,彷彿在控訴他的冷殘與狡獪,卻讓他心疼。
「一次將問題問完!之後就別再胡思亂想。」
她嚥了口唾沬,下定決心地悶:「你若不愛—個女人,你會娶她為妻嗎?」
不會!當然不會!可是他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她輕歎了口氣,「算我多問。」他是不愛她!娶她的理由,就像她失去的記憶一樣不可查。
見她失望的神色,他忽然很想開口跟她說些話,但……要說什麼?說自己是因為愛她,所以才娶她嗎?
他說了她會相信嗎?
重要的是,他自己會相信嗎?
他是喜歡她,對她有好感,甚至願意娶她為妻。但是,他愛她嗎?
他不能百分百地確知!因為他從沒有愛過一個女人,所以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時是什麼感覺。
他關心、疼愛、保護、想要佔有她、害怕失去她……這些是愛嗎?
他不願再多想,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她帶回家。
「走吧。」他拉下急救鈴。
護士與醫生在最快的時間趕來,那亞森立刻換上一張森冷的臉,「立刻辦出院,準備好所有的醫療記錄,並與我的醫療團隊在最短的時問內完成交接。我們要直接回家。」
「好的,那醫師。」一名住院醫師不敢怠慢地答道。
「對了,麻煩你盡速聯絡泰陽,就說我找他。」他又命令道。
泰陽是歐洲知名的整型外科權威,葛花仙顯然十分在意她的容貌,那就如她所願。如今放眼天下,大概只行泰陽可以還她全貌了。
「這——」
「這什麼?」
「泰醫師人現在正在休假,恐怕聯絡不上他。」住院醫師為難地說。
「給你十五天的時間找到他。」說完,他不再說話,威嚴的樣子,好像他是這家醫院的院長似的。
「是的。」住院醫生不敢再說什麼。
不一會兒,那亞森一行人已浩浩蕩蕩地朝愛的農莊駛去。
葛花仙看不見窗外的景致,但一向對香味特別敏銳的她,立刻聞到滿山遍野的花香、草香,還有樹的香味。
她興奮地說著:「空氣中有蒔蘿、迷迭香、薰衣草、馬鞭草,還有洋甘菊的味道。」她又吸了一口氣,「還有菩提、法國紫玫瑰及泥土的香氣。」
那亞森看著她半瞇的雙眼,深刻地感受到她聲音裡的喜悅,他原本緊繃的心情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逗弄的情緒,「還有一個味道你漏掉了。」
「什麼味道?」她的目光終於轉向他。
「藥水味。」他瞅著躺在擔架上的她,一臉促狹。
「那亞森!你太殺風景了!」她抗議道。
「沒想到你雖然失去記憶,卻依然強悍。」他仍然不忘取笑她,也憶起他們曾經過招的時光,她總是信心滿滿,不為外力所擊潰,拚了命地要拿回那塊早已屬於他,而且荒蕪的「愛的農莊」的地。
她的勇氣可嘉,運氣卻糟透了!先是遇到一個差勁的合夥人,後又出了意外,導致失憶。
「我有一個疑問。」
「你的問題真多,實在不像病人。」他取笑道,很高興這場車禍並未讓她失去她原本的個性。
「別批評。」她佯怒地瞪他一眼。
「好。」他應道。
「我們結婚多久了?」她的眼神不再有玩笑成分。
「昨天。」他昨天讓她簽的,就是結婚證書。
「不對,你說之前我就是你的妻子了。」她抓住他的語病。
「十多年了。」他立刻改口,丟給她一個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答案。
因為他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小時候鄰家的一個小女孩,那女孩長得就像童話中的拇指姑娘,她的個子雖小,卻常像個大人般地對他說:「我長大以後要嫁給你。」
而他總是說:「我不喜歡女生。」
她就回他:「我可以變成男生。」
他又說:「我也不喜歡男生。」並且對小女孩直呼:「拇指小鬼,別煩我!快走!」
她回道:「不!不要!我要留在你的身邊!」
「滾!」
「拜託,我只留一下下!」
「一下下也不行!」
「那好,那我就永遠永遠永遠的留下!我要當你的新娘!」小女孩賴皮又快樂地說。
「別說永遠,一分鐘我也不會給你,拇指小鬼!快閃啦!」
她哼了聲,就朝他的脖子用力一咬。
「啊!」他一叫,用手去摸,意外地發現指尖沾了幾滴血漬,正想大罵,小女孩卻將他的手指放入口中舔。
他直罵她:「好噁心!」
可是小女孩卻笑了,並且得意的宣佈:「哈哈!我已在你身上下咒,喝了你的血,所以我會永遠都是你的新娘!」然後她就一溜煙地消失了。
為此,原本知道一個月後就要搬家的他,還催他老爸早點兒搬,好遠離那個小妖女。
十幾年過去了,他未再見過那個女娃,卻在這時又想起了她。
如今他娶了這個失憶的新娘,看來,那小女孩下的咒語無效,她的心願是無法達成了。
想到這裡,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翹。他是學醫的,怎麼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而且還在這一刻想到那件往事?
「你在笑什麼?」葛花仙將他從兒時的記憶中拉了回來。
「沒什麼。」他不想解釋。
「你為什麼老是喜歡騙我?」
「老是騙你?」他重複她的話,手不自覺地摸向脖子。
「對。」
「對?」
「什麼十多年前,我們有認識這麼久嗎?」
他又笑了。當然沒有。
「那好,我問你,十多年前你住哪裡?」她又問。
「法國。」
「法國這麼大,是哪裡?」
「是法國北部——」他的思緒回到了過去,「有著『山谷間的百合花』的羅亞爾區。」
她突然像背書一般,流利地接著說道:「那是個美麗的地方,發源於 Auaergne高原的羅亞爾河,灌溉奧爾良及Touraine、Aniou等地方,並形成肥沃的大地,最後流經古都南特,注入大西洋,它是法國境內最長的一條河。」
「你——也住過那裡?」他的心驚跳了一下。
「我——」她的眉心一蹙,「我不知道耶!我就是不自覺想到了這些話,可是卻想不起其他事。」
「你可有小名?」直覺告訴他,他們的關係可能比想像中的複雜。
「你變笨了!」她呵呵地笑了。他怎麼忘了她失去記憶的事。
「Stop!」他不允許別人嘲笑他。
「Sorry,我不該笑你。我只是要提醒你,我正處於失憶中,記憶是片段的。」她強迫自己不再大笑。
「只要你不是那個小巫師就好。」他咕噥道。
「小巫師?」她還是聽見了。
奇怪,她覺得「巫師」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不是恐怖,而是親切。
這很不合常理。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她會對人人敬而遠之的「巫師」有種親切感?
「總之,你就當從沒聽見就好了。」他實在想揮開這突然襲上心頭的記憶。
「OK。」
突然,她的鼻端又傳來奇特的味道,她立即興奮地說:「到你家了!對吧?」
「你怎麼知道?」他很驚訝。
「我的鼻子特別靈,因為空氣中有建築的木材、石頭,還有各種建材的味道。可是——」
「可是什麼?」他好奇地看著她,也慢慢將她扶起來。
「我沒有聞到屬於女主人的味道。」
「這裡之前是沒有女主人的。」他毫不設防地說。
「那麼我們結婚後,我一直都沒有住進『你的家』?」她的眸光閃著遺憾的悲光。
「是的。」他不想騙她,總覺得她的身上有—種超自然的力量,不是他所能預測的。
「那我們之前住在哪裡?」
就在這時,救護車停下來,救護人員緩緩將她放下來,她的隨身皮包掉出了一樣東西,那亞森立刻為她拾起,並說出他們首次見面的地方,「希臘。」
葛花仙接過他還給她的粉餅盒,「那裡是個好地方。」她也不知為何會這麼說,同時將粉餅盒的卡鎖打開,並將那張四姊妹的照片秀給那亞森看,「她們是我的姊妹嗎?她們也全部死亡了嗎?她們是怎麼離開這世界的?」
他看著照片,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她再度看著照片,指著其中一個女孩問道:「這個女孩是我吧?」
他又睇了一下照片,點了點頭。
「謝謝你。起碼我知道自己原來的樣子。」話落,便合上粉餅盒,輕聲低語:「我好想再看看我的姊妹們。」
他的心頓時像是有人拿了大槌,在上方不斷地重槌,彷彿在重重地警告他,不該這麼自私,不讓她家人知道她的下落。
「你相信單純祈禱的力量嗎?」他突然道。
這是因為他憶及多年前,他父親從羅亞爾遷往法國天主教大本營理姆斯時,對他所說的話——「孩子,天父會傾聽人們的祈禱,尤其是單純或孩子的祈禱,並在它認為適當的時間,以它的方式回應你的禱告。」
葛花仙看著那亞森認真的眼神,誠懇地點頭,「我願意相信。」
「那就祈禱吧。也許你的心願會成真。」他說。
「真的?」
「只有神知道。」他的內心仍然在交戰。
「我會祈禱,希望很快能夠看見她們,我也會為你祈禱,期望你快樂。」
「我一直很快樂。」
「只有神知道。」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