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柔,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一看空蕩蕩的客廳裡全然沒有葉宛柔的身影,他搖頭笑著走進臥房。
「小懶蟲,該起床了吧?」葉書維掀開薄被,在葉宛柔粉嫩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她以雙手擋住外來的光線,翻了個身,咕噥著:
「別吵,人家好睏。」
「不行,該起床了,這麼睡下去,對身體不好。」他堅持著,見她毫無起床的意思,乾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往浴室走去。
「書維,做什麼啊?這樣轉,我頭好昏。」她在他懷中驚叫著。
「我想和你洗鴛鴦浴。」
「色鬼,快放開我啦!」
他大聲朗笑,抱著她走進浴室,「我哪裡好色了?我在外面跑了一天,滿身是汗;你在家睡了一天,精神不濟,所以咱們都需要衝個澡,這有什麼不對?」
「強辭奪理!」她嗔道。
他彎身去開水龍頭,順口說道:「柔柔,我找到工作了!」口氣是愉悅的。
葉宛柔愣了一下,她並不知道葉書維在找工作。
他轉過身為她脫下睡衣,在她胸前輕啄一下。「是附近的一間小學,環境還不錯!」
她望住他,問:「你不是不喜歡教書?」
她記得,以前他曾回拒多所大專院校的聘書。
「不會啊!我今天去學校,一看那群孩子就好喜歡。所以,我相信這份工作一定能勝任愉快。」葉書維輕快地道。
葉宛柔的心有些微微的酸楚,她是太孩子氣了。
她只想到兩人在一起的生活是多麼快樂,卻沒有考慮到書維必須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
直到此刻,她才體會出輿論可以對一個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對不起……」她黯然地說。
他扶住她的肩,慎重的說著:「咱們以後能不能不要再說對不起?我很快樂,真的。」
然後,他以沐浴乳搓揉著她的身子。
「對了,柔柔,你也必須準備重考,不能就這麼荒廢了學業,知道嗎?」他由後貼著她,讓兩人身上的沐浴乳交融,營造出一種極舒服的親密感覺。
她握住在她胸前不規矩的大掌,討饒的說:「不考了行不行?那很累人的!」
「不行。」書維十分堅決。
她喉間突然冒起一股極不適的感覺,蹙著眉頭乾嘔了數下。
葉書維以為她是作勢撒嬌,便在她的臉頰輕吻了下,安撫道:
「你總得有事做才行,整天這麼睡,對身體並不好;放心吧,有我幫你溫習,重考不難的。」
陡然,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撞擊著她的胸口,說不上來是什麼事情惱著她,她就是覺得突然間情緒變得很差。
「書維,別鬧了,我想出去了。」她打開蓮蓬頭沖洗身子。
「生氣啦!讀書真有這麼累人嗎?」他疑惑地問。
她圍上浴巾,走了出來,「好啦!重考就重考,明天我回學校拿成績單,看能不能直接參加保送甄試。」
「成績單我已經幫你拿回來了,事實上大學那裡我也幫你辦了休學,如果你真不想重考,也可以申請復學的。」
她動容地看著他,她明白他的顧慮,他是怕流言對她造成傷害,才希望她能換個環境重新來過。
他一直都是這麼的為她設想,而她又回報了他什麼?
「書維,我……對不起……」
「不是說了,以後不再說對不起的嗎?怎麼馬上又忘了!」他光著身子走了出來,用一條大毛巾揉搓著她的發。
喉間又湧起一股不適的感覺,她又乾嘔了二下。
這回他疑惑了,停下手中的吹風機盯住她,不安地問著:「怎麼了?」
她聳聳肩,不以為意地笑笑,「可能昨晚吃壞了肚子。對了,那你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回身丟給他一條內褲,指了指光著身子的他。
他穿上內褲,回道:「下個月初,不過這二、三天還得先到學校瞭解情況。」
她突然停下抹乳液的動作,問著:
「今天幾號了?」
「二十五號呀!有什麼事嗎?」他由後又將她摟進懷中,愛極了擁著她的感覺。
「二十五?」她愣了愣,隨口道:「咱們離家快三個星期了?」
「是啊!時間過得可真快,都三個星期了,不知道福嫂他們可好?」他窩在她的發頂,嗅聞著她的髮香。
陡然,她有如於瞬間墜入萬丈深谷般,整個腦袋嗡嗡地響著,原本亮麗的臉龐漸漸地黯淡下來。
她偏頭望著他,看著他嘴唇一開一闔地,卻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她的腦袋裡只有那句:「今天二十五號!」
* * *
葉宛柔拿著筆在桌歷上畫著紅圈圈,一雙柳眉卻愈皺愈緊。
只見她一下子咬著筆桿,一下子敲著桌面,狀似煩惱。
然後,她由床下抽出一本書,翻了又翻,愈翻眉頭鎖得愈是死緊。
她煩躁地將書往化妝台一丟。
書闔了起來,上頭幾個燙金的字體,寫著——「孕婦須知」。
怎麼辦?
她撫摸著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裡頭可能已經孕育了新的生命。
書上說,懷孕初期會有疲倦、頻尿、噁心、情緒煩躁及食慾變化……等不定的現象。
書上說了七、八種,她少說也犯了五種,這算不算懷孕?
她的生理期是過了,可是過了也不見得就是懷孕了,對吧?
怎麼辦?她該如何尋求答案?誰來為她解惑?
如果真的懷孕了呢?她又準備如何處理?
天啊!她的心一團混亂。
「柔柔,你瞧我帶了什麼回來?」
門外傳來葉書維的呼喚聲。
她緊張地想將書本藏起,左右瞧了下均找不到適合藏匿的地方,但葉書維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情急之下她將書本往地下一丟,直接踢入床底。
「我還以為你在睡覺呢!怎麼不回話?」他走了過來,親暱地在她額上一吻。
她坐了下來,避重就輕地問:「你手上拿什麼?好香哦!」
「你最喜歡的鴨舌頭。」書維揚了揚手上的食物。
「哇,書維,你真好。」她高興的接了過來。
現在住在這種偏僻的鄉下,可不比從前那般樣樣方便,這鴨舌頭可是要費掉書維好幾個鐘頭才能買到的,她感激地在他頰上一吻。
但鴨舌頭一入口,她就覺得不對勁了,喉頭不適的感覺一下子又衝了上來。
這回她不敢再幹嘔,強忍著不舒適的感覺,硬將口中的食物給吞下去。
她決定了,不管真相如何,她是絕不再製造書維的煩惱了,絕不了……
「在想什麼?表情這麼凝重。」他輕點她的鼻尖,喚回她的注意力。
她勉為其難地擠出一絲笑容,盡量以愉快的口吻回道:「想你啊!」
「想我?」他睨了她一眼,支起手肘來笑望著她,那帶著邪氣的笑容令她陡然心跳加快。
他將臉湊了過來,啄吻她的額頭。「我也好想『要』你,柔柔。」然後,他馬上拉開一點距離,用警告的口吻說:「快吃,免得我待會克制不了,」
她吃不下,她只想要他、需要他,說不定兩人的歡愛可以暫時讓她忘掉內心的恐懼,忘掉惱人的問題。
現在,她只想躲入他的懷中,像只鴕鳥般暫時逃避一切。
她拉住他的手臂,嗓音充滿了羞澀。「你不是說想要我嗎?那就不要改變主意,因為我也想要你。」
她的邀請幾乎令他難以自持,「柔柔,你愈來愈大膽了喔!」他啞著聲音笑話她,然後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熱吻。「不過,我喜歡誠實的你。」
很快的,他的雙手便火熱地燃遍她整個身軀。
她現在什麼都不要去想、去思考,她只想用全心的愛去感受、去回應。
她熱烈的反應令他完全失控,他想放慢速度,想給她充裕的時間,但在她熱情如火的情形下,他如何還能顧慮這些?
書維全身火熱的難受,他一點兒也不溫存,甚至可稱為強悍,因為她是那麼熱情、那麼充滿爆發力。
她根本不肯放他走,最後兩人終於在白熱化的激情中攀上最高峰。
數分鐘後,他終於恢復清醒,他輕撫著她紅潤的臉頰問著:
「柔柔,你還好吧?」
他的溫柔令她心頭一熱,她羞赧地別過臉。「我很好。」
他親啄著她糾結的發,輕柔地問著:「柔柔,你知道什麼是結髮夫妻嗎?」
她回過頭,不解地瞪大眼,等待他的答案。
「古時的男女都蓄著長髮,平時並不會將頭髮解下,只有在睡覺時才會披散著發,而所謂結髮,也就是指……」
他比了比他們裸著身子的模樣,瞧著她一張紅透了的臉大笑道:
「也只有這種時侯,兩個人的頭髮才會因激情而糾結成團,因為這種親密也只有夫妻才能享有,於是『結髮』就是這麼來的。」
「但是……我們不是夫妻。」她眼眶又凝聚了一層水霧,有些困難地回道。
他凝視著她,微斥道:「胡說。」
他輕輕拂開她的髮絲,溫柔的表情令她眼中再度充滿淚水。
「柔柔,沒能給你一個婚禮,是我這一輩子的遺憾;但愛你的心,絕對比天下任何一對夫妻都來得深且真,之於我,你就是我的妻,一輩子最鍾愛的妻,沒有人可以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份量,這點你一定要相信我。」書維堅定地訴說著他的情感。
「我信,我當然信,我從小就信你了。最近,我常在想,為什麼我從小就喚你書維,而不喊你哥哥?記得嗎?為了這件事,我還挨了媽媽好幾大板。」想起往事,她破涕為笑。
「當然記得,那次要不是我去找爸爸回來,還不知道你會被打成什麼樣?你啦!從小就拗得很。」書維寵溺的說著。
「才不是這樣,我一向很乖的,就惟獨喚你哥哥這件事,說什麼我也不肯讓步,以前我總不明白我在堅持些什麼?只知道光是聽到其他女孩子親熱的喚你書維,我就不開心,於是賭氣的學著其他女孩子般喚你書維,以為這樣便能與你平起平坐。但是,最近我終於想明白了……可能早在那時我就愛上你了!愛上了你,當然就不願意再當你是哥哥!」
「柔柔!」他聞言為之震動,全身的血液快速地竄流,激動的情緒讓他將她緊緊摟抱,幾乎令她無法喘息。
山間特屬的涼風自窗口吹進,那種極淡雅的寧靜,輕輕拂過臉龐,一種細膩的柔情隨著微風輕輕蕩漾、慢慢升起。
他們兩人在對望中,感受著那份不可言喻的情感,經長久的凝視後,他們讀出了彼此的快樂與滿足。
仰望著他,她好滿足於眼前的擁有,雖然這種感覺就像是一片落葉,在湍急的河流中極易顛覆,但她絕不後悔。
* * *
日子在焦慮中一天天流逝,葉宛柔愈來愈不安,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場災難是逃不了了!
在好不容易才買回驗孕棒後,她又後悔了。
瞪視著擺在桌上尚未拆封的驗孕棒,她驚恐的凝視著,彷彿它是蛇蠍猛獸般,讓她避之惟恐不及,她的勇氣就在貓豫不決中一點一滴的流失。
最後她眼一閉伸手一撥,將它遠遠的丟棄,但隨即又將它快速的拾起,她明白心底那層疑慮仍須它的證明,雖然她非常的害怕,非常的恐懼,但……
她快速地衝向浴室,不再猶豫。
沒有時間了,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沒有時間了……
不一會,試驗紙上清清楚楚地出現二道紅色線條。
啊!葉宛柔的心一下子衝上了喉頭——
果然是!
她全身顫抖,只覺眼前一陣昏黑,膝蓋一軟,人便跪了下去。
她抬起手來欲取那根測試棒再看個仔細,然而抬起來的手竟然軟弱的無法拿起那根測試棒。
而那根測試棒似瞭解她的心意般逕自掉落,她再次盯著那小小的格子,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因為淚一滴二滴的落在測試棒上,渙散了紅色的試驗紙。
她慌張地取起測試棒奔向門前,在不遠的一棵樹下將它深埋。
她不能讓書維發現這個秘密,她不要他再為她操心。
「柔柔。」
細微又耳熟的呼喚讓宛柔一下子嚇住了,她急匆匆地回頭,然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佳欣姐?」
佳欣撩撥及肩的發,微笑地朝她走近。
「是啊,是我,嚇一跳吧,沒想到我會來找你們是不是?」她的神態很自然,表情很和善,像是久違不見的好友般笑容可掬。「怎麼不歡迎我嗎?不請我到裡邊坐?」她笑著指指身後的屋子。
「哦、哦,請進、請進。」
柔柔慌張地站起,抹了抹沾滿泥土的手,既尷尬而靦腆地隨著佳欣進屋,相對的,佳欣則是一副她才是真正主人的模樣。
佳欣一進屋就到處看看、摸摸,好似對屋內的一景一物都有著濃厚的感情般。
而這些舉止看在宛柔的眼裡格外顯得不是滋味,這讓她想起以往追隨著書維東奔西走的一直都是佳欣,或許他們之間擁有的過去要比她來得多。
想到了這兒,又是一陣噁心感襲來,但她強忍了住。
「這裡倒沒什麼改變,前年我與書維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我還記得裡頭的床睡起來讓人渾身骨頭髮痛哩!哦,對不起,你們應該換床鋪了才是。」佳欣故意說著,然後又假意歉然地笑著。
這話聽在宛柔耳裡當然是極不舒服的,但宛柔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故意忽略佳欣的話。
「佳欣姐,你坐。喝杯咖啡好嗎?」柔柔急著想要躲開佳欣,佳欣的每一句話都令她覺得窘迫。
「不用了,來,咱們坐下聊聊,這時間書維應該上課去了吧?」她隨意問著。
「你……怎麼知道?」
佳欣咧開嘴笑。「我雖然沒有書維的名氣,但跟了他那麼多年,多少沾了點邊,多認識了一些人,想查這一點小事不困難的,況且藝文界也就那麼點大,這回書維又鬧了這麼大的醜聞……哦,對不起,我忘了!」佳欣看著宛柔髮白的臉色假意地摀住口,以示自己的粗心大意。
「沒關係的。」宛柔艱澀地道。
「唉!你當然是沒關係了,頂多是大學別念了,但書維可就不一樣了。」她歎了一口氣後又說:「眼看著似錦的前程就這麼沒了,他不該只是這樣的,你知道嗎?他甚至是內定的諾貝爾藝術獎得主……」
「我不知道……」宛柔慌亂地回答。
「你當然不知道,你對他到底瞭解多少?」佳欣表情一變,氣憤地逼近她,「你知道他厭惡的是什麼事嗎?他討厭教學,討厭死板板的課程表,更討厭煩人的紀律,討厭每天要面對那群不知藝術為何物的學生!」佳欣一步步將宛柔逼人牆角。
「你知道什麼?那樣死板規律的生活會謀殺他的才華,他會一點一滴地失去他自己,到最後他就再也不是什麼鼎鼎大名的藝文界才子,而僅是一位頹廢無用的男人罷了;而你又怎麼會知道?他在強迫著自己每天去面對他所厭惡的事情時,回到家裡卻要在你面前強裝歡笑。我問你,這跟慢性自殺又有何異?」佳欣咄咄的質問著,宣洩著她心中所有的不平。
「啊!」宛柔雙眼恐懼地注視著佳欣,整張臉慘白得嚇人,她咚地一聲跌坐在地上,滿頰是止不住的淚。
「哭?光哭有什麼用!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是你的愛、你的不顧一切,徹底毀了這個你口口聲聲愛得義無反顧的男人!你的愛就是這樣一點一滴地腐蝕他、一點一滴的消滅他,那你何不乾脆拿把刀子,現在就把他殺了痛快!」說到最後佳欣激動地大吼。
「不!不不不……」一連好幾個不,宛柔呼吸急促,聲音發顫,她整個人都顫抖著,胸口劇烈地起伏。
噁心感再次襲來,這回她再也忍不住地衝向浴室嘔了起來。
浴室傳來連續的嘔吐聲引起佳欣的疑惑,她蹙眉走了過去,看著宛柔整個人趴在馬桶上無法起身,她以食指指著她連連搖頭——
「你……你懷孕了?」
宛柔聞言回頭,眼神中充滿了不勝負荷的痛苦。
「啊……」再次深受打擊的佳欣終於奪門而出,像落敗般地逃離了小屋。
半晌後,宛柔站起身來走出浴室,她腦海裡全都是佳欣的指責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她該怎麼辦?
她是不是真的錯了?
失神地回到客廳中,陡然瞥見一道銀色的白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把躺在桌上的水果刀。
小刀的閃光,忽然在她眼裡一閃,死的念頭隱約浮上心頭。
她走上前,拿起那一把小刀,在眼前晃了一晃——
昨日與葉書維在沙發上削著蘋果的甜蜜鏡頭浮現眼前,她的眼眶再度蒙上一層水霧,頹然地跌坐在地,一時間有如墜入五里迷霧般,不知身在何處……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窗外幾隻烏鴉在灰暗的雲端裡嘶嗚掠過,那啼聲聽來分外淒涼。
她朝窗外看了一看,彷彿才剛由睡夢中清醒般。
小刀依舊在她手中,她的心頭隱隱作痛。
她是沒有決斷力、她是不夠勇敢,那心頭無處訴說的悲哀、苦痛以及不捨,她無力負荷。
輕輕的,她將刀子放下。
自殺只不過是瞬間的事,然而,她還有好多好多的不捨。
再者,她也不願再製造書維的負擔,他已經話她犧牲太多了,這次該換她為他想一想了……
* * *
「咦!好香哦,柔柔你買了什麼?」葉書維一跨進大門,就聞到一陣撲鼻而來的魯肉香。
葉宛柔嬌笑地端出一碗麵來,喚著他:
「趕快過來試試,我費了好大的工夫呢!」
「你?」葉書維不信地盯著她通紅的雙頰看了一眼,然後飛快地往廚房奔去。
葉宛柔饒富興味地看著他慌張的舉止,失笑道:「書維,你很不給面子喔!」
在瞧過廚房安好無恙後,葉書維踅回頭靦腆地笑笑。
「是你讓我太吃驚了!」
他走了過來重新嗅聞著那碗麵,「真是好香啊!你什麼時候也學會煮麵了?」
說著,他便夾起一大口往嘴裡塞。
「好吃嗎?」
她充滿期待的問著,緊張地觀察他的表情。
「好吃、好吃,真是太棒了!」說著,他又塞了一口。
她高興的含淚而笑,「慢慢吃,別噎著!」
然後,在他身旁坐下,語重心長的說:
「真希望這種日子能持續下去,我多想認真學做一些菜,每天為你準備豐盛的晚飯。」
他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她,然後笑道:「我可不希望累壞你,況且……」
他陡然想到另一種狀況。「把手給我瞧瞧!」
她站起身來將手遮於後,退了一步,笑著搖頭。「怎麼了嗎?快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
他蹙起眉頭,上前硬將她的手拉了過來。
她痛呼一聲,而他則看到了她手上腫脹的水泡。
「不礙事的,我擦過藥了!」她急急辯解。
他的心百感交集,發緊的讓他疼痛。
他將她的手包裹在他的大掌之中,再將雙掌湊到唇畔輕啄,「以後別再做這種傻事了,好嗎?」
她輕輕地點頭,低喃:「沒有以後了……」
他以為已經得到她的承諾,便不再追問,輕輕將她摟進懷中,輕撫著她手上腫脹的水泡。
「書維,這一輩子你最想做的是什麼事?」她突然發問。
葉書維沉吟了半晌後答道:「我最想帶著你踏遍全世界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國度,甚至在荒漠無人的地方,都留下我們的足跡。」
宛柔定定地注視著他,看著他嚮往的神情是如此的神采飛揚,突地她的眼眶凝上水霧,怕被發現,她將頭塞進了書維的胸膛。
書維不覺有異,他輕撫著她柔軟的發,愛戀地嗅著她的髮香。
佳欣姐說得對,書維是不喜歡束縛的,他該是無拘無束的。
她不該絆著他,她該放了他,讓他去翱翔。
對,她決定了——
她要放了他!
* * *
隔日中午
葉書維利用學校午休時間,到圖書室去整理課堂上所需的資料,正當他要離去時,巧遇這交通不便的深山野嶺中,一星期才來一次的送報生。
他接過報紙後,很自然的翻閱。
突然,一個特大篇幅的尋人啟事,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急尋
葉書維
葉宛柔
家人萬分焦急,見報後請速回。
你們所擔心的事情並非事實,家裡正等著為你倆辦喜事,詳情請與家中聯絡。
福嫂
葉書維整個人怔愣住了,這篇尋人啟事雖未直接說明含義,但處處顯露著詭譎。
他急急的往辦公室奔去,現在惟有撥電話回家,才能解開他的疑惑。
片刻後,懷著滿心喜悅的葉書維,在與福嫂通完電話後直奔回家。
他急著要把這個好消息告知葉宛柔……原來,他們不是親兄妹!
天啊!他們不是兄妹,這是多大的喜訊!
他要快一點、快一點、快一點告訴柔柔,她一定會高興的發狂……
他已經等不及要看她那快樂的表情,他得再快一點……
他氣喘吁吁的狂奔進門,一進門便拉開嗓門大喊:
「柔柔、柔柔,我有一件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柔柔!」
葉書維一路由門口呼喊進來,卻在一進門時嗅聞到濃濃的瓦斯味。
一種突如其來的悸動,猛然撞進他的心間。
他大驚失色地跑進廚房,馬上發現瓦斯爐上有一鍋溢了滿地的牛肉湯,瓦斯是開著的,窗戶是緊閉的——
他動作迅速地關掉瓦斯、打開窗子,然後趕緊尋找葉宛柔……
很快的,他在臥房的轉角處發現昏迷的葉宛柔。
「柔柔!」他急拍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龐,卻仍喚不醒她。
她的臉色就如同死灰般慘白,四肢冰冷的令人駭怕。
在接觸到她的一瞬間,他的腳步一顛,整個身子如同洩氣般軟下。
不!不要!不能!
他顫著手觸向她的鼻間,發現那淺弱的呼吸中一息尚存。
他面露驚喜之色,抱起她,不敢稍有延遲的往外奔去……
剛剛在一時興奮之下,他竟一口氣由學校跑了回來,卻該死的將車子停留在學校裡。
而這會沒了車子又在這深山之中、偏僻的鄉間小道上,他只能抱著葉宛柔心急如焚卻求救無門地一路往山下奔去。
叭叭!
一陣喇叭聲來自急奔的葉書維身後,他驚喜地回頭跑向路中央攔住來車。
吱……一陣緊急煞車聲後——
「喂,找死啊!」貨車司機探出車窗外開罵。
葉書維抱著葉宛柔快速的打開車門跳上車,一鑽進去便嚷著:
「快,來不及了,趕快到醫院去!」
「喂,你在幹什麼?下車、下車……」司機先生驚慌的推著書維,然後在看見葉宛柔後停下了動作,「她怎麼了?」
「瓦斯中毒,要趕快送到醫院,拜託你了!」葉書維眼眶泛紅,激動地牢牢握住貨車司機的手。
「夭壽哦!」
司機先生二話不說的踩下油門,往醫院方向急駛而去。
葉書維不斷地在葉宛柔耳邊低語著:
「柔柔,勇敢一點,你不能就這麼丟下我,聽見了沒有,不能丟下我!」
車子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顛簸,車內的葉宛柔依然選擇安詳地沉睡。
葉書維望著迂迴的山路冷汗直流,他急得如坐針氈般坐立不安地俯身向前,拚命的直喊著:
「快點,拜託,再快一點!」
「別叫、別叫,我這不是已經很快了嗎?再快也是部車子,你當坐飛機啊!」司機先生也急得冒火,不悅地大嚷回去。
他怎麼知道這路好像突然變長了般,怎麼也走不完似的,真是急死人了。
好不容易,車子終於駛進了醫院大門。
葉書維抱著葉宛柔,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往急診室奔去。
貨車司機隨後下車望了一眼天色,看著今早原是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灰影,並且飄落著如霧般的迷濛細雨。
一股沉重的壓力彷彿籠罩著整棟醫院,令人不由得生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司機先生忍不住搖頭歎息,並且自語著:
「拖了這麼久,恐怕是沒救了!」
* * *
白色的長廊外一片肅靜,靜得讓人心慌意亂起來。
葉書維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已足足有五個鐘頭了。
這期間醫師、護士來來回回地在急診室進出,卻沒有半個人對他說上半句話,每個人的表情總是凝重的令人心慌,這使得葉書維感到全然迷失的無助感。
他兩眼直盯著急診室上那顆閃爍的紅燈,內心有著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雙手緊握且全身神經緊繃,口裡不斷地低喃著:
「柔柔,不能、不能丟下我!」
隨後趕到的福嫂等人,一進到醫院便直往急診室奔來。
福嫂氣喘吁吁地問著:「少爺,柔柔怎麼了?」
葉書維神情有些呆滯地看著福嫂,彷彿不明白她說了些什麼?
「我本來是想快一點去接你們回家,怎麼知道趕到了那裡才知道你們出事了,還好遇上一個貨車司機告訴我,你們在這醫院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少爺,你還沒告訴柔柔,你們不是親兄妹的事嗎?」福嫂逕自說著。
一句你們不是親兄妹,喚回了葉書維的神智,他雙眼陡然亮了起來。
是呀!他們不是兄妹,他還沒來得及告訴柔柔這個好消息。
「柔柔,聽到了嗎?我們不是兄妹,你聽到了嗎?你到底聽見了沒有!」書維喃喃地說著。
這時急診室的紅燈似回應葉書維的呼喚般熄滅了,數位醫師自急診室內走出。
葉書維直奔上去,「怎麼樣?她醒了嗎?沒事了是不是?」
醫師為難地看看他,有些難以啟齒地搖搖頭。
「不!」
一聲絕望的嘶吼劃破長空,葉書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無意識地喊叫:
「不會,不可能,她不會那麼殘忍,她知道我愛她,她不會丟下我自己先走,她一定很害怕、很無助、很孤單,她一定很想我……」
「少爺……」
眾人驚喊,忙拉住歇斯底里的葉書維,深怕他又出了什麼差錯。
「呃,這位先生……你先別激動,病人並不是完全沒希望……」
葉書維聞言怔愣住,緊接著甩開眾人的手,反身扣住醫師的手臂。
「你說她有救,她沒事了,是不是這樣?」他小心翼翼地求證,原是失神的雙瞳又現光采。
「也不是這麼說,正確的說法是她還沒有度過危險期。她在瓦斯中毒前曾吞食大量安眠藥,看來似乎求死意願強烈,這對後來的急救上產生很大的困擾;再者經過長期休克後,我並不能保證孩子能否存活,我只能說希望奇跡出現……」解釋後,醫師同情地望一眼葉書維後,搖搖頭離去。
安眠藥?
求死?
嬰兒?
一連串的問號像高壓電一樣觸得葉書維猛地一愣,全身動彈不得。
他心中掀起一陣劇痛,痛得他頭眼昏花,腳不著地。
這是怎麼回事?
誰來告訴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癱軟地望向那扇急救室的白色門板,舉起無比沉重的腳步邁向前去。
求死!
安眠藥!
孩子!
瓦斯外洩!
一連串的事件像鬼魅般,森冷的令他懼怕。
門一打開,那份寂靜的肅穆氣氛即刻糾住葉書維的心,疼得他心魂俱裂。
他快速地搜尋著白色病床上熟悉的身影,然後他發現了她——
她就平躺在那兒,平日紅潤的臉色已然不見,在白色被單下是一具他所陌生的形影。
她就躺在那兒,看來是那麼地渺小、那麼地孤單,柔滑的黑髮披散,緊閉的眼眸看不到她往日的慧黠,小巧的悄鼻及已看不出色澤的嘴唇,全在氧氣罩下。
他就像被人釘住了般不能動彈,只覺得心口猛烈地抽搐,過度的驚悸幾乎讓他麻木。
「柔柔,你怎能對我這樣殘忍,你以為這麼死了,我便心無愧疚了嗎?你這笨蛋!」在一片寂靜中,他突然大聲哭喊,嚇壞了所有人。
他奔上去,狠狠地搖晃著她。
「別死,不准你這麼做!我絕不讓你走,如果你膽敢在我眼前離去,我絕對追你到陰曹地府,死也要拖住你。所以你別想甩開我,聽見了沒有!」他嘶聲厲吼,任誰也無法將他拉開她的身旁。
週遭的人見狀紛紛落淚,默默地退出這個本應只屬於他們的空間,留給他們獨處的時刻。
床上的葉宛柔似乎感受到他的怒氣,她的淚水自眼角緩緩淌下,身旁的心電圖有了明顯的震動。
葉書維驚喜地跳了起來,狂奔至門口,打開門衝口大喊:
「快,快叫醫生,柔柔有反應了!」
然後又快速地奔回病床旁,緊握住葉宛柔的手,「柔柔,你聽得見我的話是不是?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在最困難的時候我們都沒被打敗了,怎可在這即將獲得幸福的前夕功虧一簣!」
葉宛柔的小拇指動了一動,似想握住葉書維的手,回應他的話。
他驚喜地淚流滿面,激動地訴說著:
「柔柔,你活過來了是不是?哦,感謝天,你要回來了是不是?」
醫生很快地推門而入,看了看心電圖,又測了測葉宛柔的瞳孔、脈搏,然後再以超音波照了照腹部。
最後,醫生原是凝重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站起身來微笑地看向葉書維,宣佈道:「恭喜、恭喜,很難相信果真有奇跡出現,如今母體及嬰兒均安,他們終於度過了危險期。」
葉書維聞言激動地擁抱著醫師喜極而泣,口裡不斷地喃著:
「謝謝、謝謝!」
急診室外一片歡呼聲,人群外的一位女性身影亦默默地拭淚,然後含笑的轉身離去……
不錯,這人正是佳欣。
當初她被妒忌沖昏了頭,才會對宛柔說出那些該死的話,但後來發現宛柔懷孕後她就徹底的死心了。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宛柔竟然會採取尋死的方式,當她知道時,愧疚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懊悔……
所幸老天有眼,終究雨過天晴,如今見到這樣的結果,她是由衷高興的。
有情人就該終成眷屬的不是嗎?
相信很快的,她也能找到真正屬於她的春天、屬於她的愛情。
* * *
白色的病床上躺著清麗的葉宛柔。
病床旁則是焦急等待著她醒來的葉書維。他盯視著病床上的她,手中拿著一本「孕婦須知」。
福嫂說,這是整理他們山上的衣物時,在他們的床底下發現的。
而剛才醫生也告知他,她已懷了二個月的身孕。
這是什麼意思?
他盯著她,早已明白這次意外的真正原因。
表面上,她是因迷糊而瓦斯中毒,而實際上……
她突然困難的扭身,像是從深層的惡夢中被喚醒般,全身驚懼著,激烈的顫抖,似想要抓住物體般伸手胡亂地在空中揮動。
他趕緊將他的手讓她緊握著,並輕語安撫著:
「沒事了,柔柔,沒事了!」
他的聲音極具安撫作用,很快的,她再次沉靜了下來,但抓著他的手並沒有放開。
就這樣,她又睡了一天一夜。
再次醒來時,她已經感覺舒服多了。
望著白色的空間,有一瞬間她記不起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她看見病床旁的葉書維,她才恍然大悟。
她第一個反應是,急急的抽出被葉書維緊握的手貼向腹部
孩子呢?她沒死,那孩子呢?
死了嗎?
她的淚源源不絕地溢出眼眶,滑下臉龐。
她突然抽出手的動作驚醒了他,他抬起頭來,輕拭她的淚水。「別哭了,都過去了!」
「書維,對不起!」她為失去的孩子感到椎心泣血,淚仍不住的滑落。
「不能哭了,這樣對孩子不好。」他輕哄著,再次拭去她的淚。
她愣住了,一時啞口無言,說不出這是什麼情緒,是喜、是惱……
孩子仍存在著、問題仍存在著,她的腦袋一下子嗡嗡地作響著。
他含笑看著一臉蒼白的她,遞給她一封泛黃的信封。
「打開看看吧!它有你要的答案。」
她疑惑地看著他,顫抖的接過信,然後飛快的撕開封套。
一張泛黃的信紙,以及一本老舊的存摺與木刻印章落了下來。
她疑惑的瞪視著它們,然後將泛黃的信紙撿了起來,打開來,上頭寫著——
宛柔,媽媽的乖女兒:
媽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看到這封信,也許永遠也看不到……我真希望你永遠也別看到,但有一點是媽媽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與世長辭。
首先,媽媽要跟你說個故事——
有個女孩在她仍無自主能力時,便慘遭繼父的魔掌摧殘,並且懷了身孕。
繼而她成為別人的續絃,產下一女。
宛柔,這便是媽媽要對你說的——你的親生父親便是我的繼父!
媽媽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忍,同樣的它像一把利刃般時時刻刻戳刺著我的心。
天下的父母疼愛子女的心境都是一樣的,我希望它永遠只是個秘密。
但我更怕如果有一天,不幸的,我走了,而那禽獸不如的罪魁禍首仍存活著,他若來找你麻煩,向你勒索,到時不明始末的你將要如何面對一切?
於是,我寫下了這封信,交給我僅能信任的福嫂。
我相信她愛你的心並不亞於我,她會盡一切的力量來保護你,我如此深信著,並且交代她非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不能將這封信交給你!
請原諒我愛你的私心。
現在,我要告訴你,如果他真的來找你,你絕對不要相信他、同情他。
這一生你能相信的只有葉家的人,也惟有葉家才是你的根,明白嗎?
媽媽能為你做的不多,我在銀行開了另一個戶頭,存了一些錢,如果他來找你,你就用這些錢和他打官司,他贏不了你的。你千萬別認他。
如果這些錢在五十年後仍用不上,那麼它便會直接轉贈慈善機構,這是我當初開戶時立下的同意書。
媽媽也僅能言盡於此,願神祐你一生平順。
媽媽留
葉宛柔的淚眼緩緩地自信上移了開來,她抬起頭來激動的望著葉書維,黑亮的眼瞳閃著喜悅的光芒。
她的心似飛舞了起來,那抹無以名之的快樂充斥在她泛紅的臉龐上。
「書維、書維,我們不是、我們不是……」她高興的哽咽不能成句。
他激動的摟抱著她,「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們不是兄妹、我們可以相愛、我們可以有成群的孩子……哦!柔柔,我們終於自苦海裡解脫了!」
「嗯!」她含著淚不停地點頭。
他對她又親又吻又呵護,並不斷的在她耳邊吐露著愛語。
她甚至感覺到他與她一樣的顫抖。天啊!還好這一切尚且來得及……
她悄悄地將手按放在腹部——
孩子、孩子……媽媽終於可以快樂的擁有你!
她的動作引起他的注意,他突然板起臉來質問著:「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她愧疚的低下頭去,囁嚅地說著:「對不起,我當時只想到這個方法,也惟有這樣,你才會相信我是死於意外……你才能繼續活下去!」
他雖然早已知道答案,但聽她自己承認又是另一種情緒。他又氣又惱,真不知該拿什麼表情來面對她。
他的手騰空揮了兩下,然後在她的面前緊握成拳,怒吼著:
「沒有你,我還活得下去嗎?笨蛋!」
然後,他又不捨的將她摟進懷中,輕啄她的額頭。
「以後再也不准嚇我了,知不知道?別忘了,我們是生死與共的,是永不分離的。」
「嗯!」她清澈的眼眸裡閃著晶瑩的淚珠,展開嬌顏對他嫣然一笑,乖順的點頭,俯在他的胸前。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在走過了這段驚濤駭浪的過程後,迎接他們的將是溫煦的和風。
明日,從明日起,他們要開始為未來的孩子而忙碌呢。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