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狹長的細眼一瞇,冷笑起來。
不過,狗闖了禍,自然是找主人,跟條狗計較幹嘛?這男人是依人那丫頭帶進府的,她倒要看看那臭丫頭如何解釋!
「馬上給我找小姐過來!」李金花命令丫鬟,心裡幻想著刁難柳依人的痛快滋味。
「不必,我做的事,自己承擔。」
韓劭剛不希望任何人為難柳依人,然而丫鬟根本不敢違抗李金花的命令,片刻也不停留,馬上到小姐房裡找人。
韓劭剛心裡愧疚連累柳依人,同時也氣憤唯恐天下不亂的李金花。這女人的心眼太歹毒了,依人有這樣的嫂嫂,實在可憐!
不一會兒,柳依人在丫鬟的帶領下匆匆來到,她一見到韓劭剛安好無恙,便緩緩吐出一口安心的氣息。
再見到被打得皮開肉綻的丫頭,她鼻頭一酸,不忍地別開視線。竟然將長年伺候自己的丫鬟傷得這麼重,嫂嫂實在太狠心了。
「我說依人,你也管管自己帶回來的下人吧,你瞧他膽子忒大,居然阻止我教訓婢女,還搶下我手中的鞭子,分明沒把我放在眼裡!真不知道是誰給他的狗膽,讓他狗仗人勢欺負人哪!」表面上李金花斥責韓劭剛,其實一字一句都在譏諷柳依人,暗示她為下人撐腰來對付自己。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這事與小姐無關。」韓劭剛挺著背脊,毫不畏懼的一肩扛下責任。
「閉嘴,你這狗奴才!」
李金花的跋扈氣焰,連柳依人也看不過去。
「大嫂,咱們柳家雖不是書香世家,但好歹也是殷實商家,爹和哥哥們都是老老實實的商人,別這麼開口閉口罵人是狗,這樣有損自己的格調,依人覺得實在不妥。」
損人不成還反被教訓,李金花氣得牙癢癢,但又不好發作,只得虛偽笑說:「是是,我李金花是比不上柳家大小姐有格調,不過這個膽大妄為的奴才,你說該怎麼處置?畢竟,人可是『你』從府外帶回來的。」
李金花特意強調「你」這個字,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看著面帶歉疚之色的韓劭剛,柳依人心底一軟,微歎口氣,實在不忍責怪。當時若是她在場,只怕也會忍不住上前搶下鞭子,阿剛只是做了她也會做的事,要她如何責怪他呢?
她轉向李金花,以溫和恭敬的語氣道:「大嫂,過去阿剛在外流浪,自然不懂咱們府裡的規矩,如今雖進了府,但規矩還沒學全,難免得罪了您,還望大嫂看在依人的面子上,別跟阿剛計較,行嗎?」
「小姐……」見她這般低聲下氣,只為了保全闖禍的他,她的善良與恩情,令韓劭剛感動又難受。「您不必為我求情,我願意接受大少奶奶的責罰!」
「噓!阿剛,你別亂說話。」怕被李金花聽見,柳依人連忙要他別說了。
「依人哪,我是很想給你面子,但我可是柳府的大少奶奶,今日這個仗勢凌人的奴才當眾忤逆我,難保大家不會起而傚尤、有樣學樣,屆時柳府每個下人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你要我在這兒如何待下去呢?」
李金花把自己說得淒楚可憐,但凌厲的眼神和等著瞧好戲的笑容使人生厭,實在讓人無法憐憫。
「不然,依人代替阿剛送件東西給大嫂當作賠禮,大嫂想要什麼儘管說。」柳依人的首飾雖然全給哥哥「借」光了,但房裡還有一些古玩、衣裳頗有價值,譬如那件——
「真的嗎?連那件難得一見的珍貴雪狐皮裘也能送我?」李金花貪婪的眼兒一亮,那可是她渴望好久的珍寶,怎奈那是公婆過世前送給小姑的生辰大禮,就算自己再怎麼想要,也找不出理由借口索討,如今好不容易給她逮到機會,她怎麼可能放過呢?
「是的,如果大嫂想要,那件雪狐皮裘就送給大嫂,當作賠罪之禮吧!」
雪裘送人,柳依人自然心疼又心酸,因為那是爹娘留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意義珍貴無比,平日即使天氣再冷,她也捨不得拿出來穿,如今卻為了阿剛必須將它轉手送人,但她毫不遲疑。
一件皮裘再珍貴,也比不上一條人命,更何況是為了救他……
不知為什麼,對他,她就是特別仁慈心軟,見他受傷委屈,她比什麼都心疼。
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對她施了什麼魔咒?
「不!小姐,萬萬不可,阿剛寧願接受懲罰!」
韓劭剛見她滿臉心疼,就知道那件裘衣對她的意義必然不同,他寧願被鞭棍虐打,也不願讓她難過傷心。
「我已經決定了!」柳依人堅定地道,別開頭對喜不自勝的李金花說道:「大嫂,那件雪狐皮裘,就當作依人替阿剛送給你的賠禮了,請大嫂到我房裡來取。」
「好、好!我馬上去……噢不,待我先差人拿個上等木箱來裝,等等哪!」
李金花興奮得宛如小鳥般翩然飛出大廳,梁嫣紅則嫉妒地努努嘴,瞪了柳依人一眼,不過瞧見韓劭剛時,又掩不住滿心的春情蕩漾。
這麼出色的俊男人,她非要不可。
「小姐。」柳依人低頭正要走出大廳,韓劭剛喊住她。「請問那件雪裘,是不是小姐極為珍視的物品?」
「嗯。」柳依人輕輕點頭。「那是我爹娘留給我的生辰禮物,沒多久他們就過世了。」
韓劭剛聽了心疼極了。「它對小姐的意義如此重大,阿剛更不能讓小姐做此犧牲,請小姐打消念頭,讓阿剛領受責罰吧!」
「傻阿剛!最寶貴的不是那件狐裘,而是爹娘留給我的回憶,那才是真正無可取代的。雪狐皮裘再貴重,也比不上一條人命,不是嗎?」
柳依人微微笑著,平和卻又美得令他擰心。
「你——」
突然間,韓劭剛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給狠狠揪住,他無法想像,世間怎能有如此善良心慈、玲瓏剔透的女子?
「沒事了,你趕緊走吧,免得大嫂又來找你麻煩。」
點點頭,韓劭剛不由自主多看了她幾眼,才轉身離去。
「阿剛,咱們歇會兒吧!」
彷彿自天外傳來的聲音,將冥想出神的韓劭剛驚醒。
他放下斧頭、伸手抹了把汗,這才發現地上堆起猶如小山的劈好柴薪,而一旁的小順子則滿頭大汗,癱坐在裝了半滿的竹簍邊。方才兀自出神,連自己這樣拚命砍柴都不自覺。
「怎麼回事?你這兩天活像不要命似的,你體力好還不打緊,我倒是快吃不消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回蘇州賣鴨蛋……」小順子苦著臉埋怨道。
「對不起,讓我來吧!」
蹲下將薪柴一一裝進竹簍,他動作迅捷一下就填滿兩大簍。
這些苦活兒用的可全是勞力,自然沒有不累的道理,但不知怎麼著,幾天來不見柳依人,竟讓他煩躁莫名,好像有某個地方不對勁,讓他突生一股蠻勁,只想藉由體力發洩,來遺忘那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難怪小姐會對你另眼相看。」突然間,小順子有感而發起來。
「小姐無論對誰都好。」韓劭剛蹙起眉,謹慎說道。
他知道柳依人對他格外關心與照顧,但或許是她同情他孑然一身的處境。他不希望因此讓柳依人沾上閒言閒語,畢竟她還是個未嫁的姑娘。
「話是沒錯,但我總覺得小姐對你,跟對我們的好不太一樣。」小順子若有所思說道。
「喔,怎麼個不一樣法?」小順子的表情讓韓劭剛為之失笑。
「小姐看你的眼神、說話的神態,甚至還不惜親自替你上藥,感覺好像特別、特別……」小順字苦惱地搔著腦袋瓜,半天找不出個合適的形容詞來。
「特別關心我?」
「對,就是特別關心你!」小順子忙不迭點頭。
「要不是因為你只是個小小長工,我還真以為小姐喜歡上你了。」
一句話,讓韓劭剛不平靜的心湖掀起了波濤。
以他的身份,柳依人真會鍾情於他?
但這個念頭讓他心底既莫名躁動,又惆悵失落,他終究只是名小小長工啊!
一想到往後得親眼看她婚配、出閣,甚至為人妻、為人母,他胸口竟有種說不出的疼痛。
「小姐也該十八了吧?怎還沒有婚配……」韓劭剛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噓,你小聲點,這話可不能被人聽見!」突然間,小順子大驚失色地拉住他嚷著。
韓劭剛挑挑眉,等著向來直腸子藏不住話的小順子自動托出內情。
「其實小姐今年已經二十啦,尋常姑娘家早就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咱們小姐卻還是小姑獨處,無人聞問。」
「莫非是小姐有什麼問題?」韓劭剛心頭一緊。
「當然不是,問題全出在大少奶奶跟二少奶奶身上。」
「怎麼說?」一提起二少奶奶,他彷彿又嗅到那股嗆人的濃香。
「早在小姐剛滿十五時,就有不少大戶人家托媒人上門求親,偏偏大少奶奶不允,說是小姐年紀小,捨不得讓她出閣。其實,她是覬覦老夫人給小姐當嫁妝的一批價值連城珠寶。」
頓了下,小順子如數家珍繼續往下說。
「過了兩年,二少奶奶緊跟著進門,大少奶奶跟二少奶奶臭味相投,簡直是一丘之貉,兩人聯合起來三天兩頭找小姐麻煩,就是想逼她交出珠寶。」
「真有此事?」韓劭剛眉頭揪了起來。
「這事府裡上上下下全知道,連小姐自己也清楚大少奶奶的私心,可小姐善良,不愛與人爭,終身大事就這樣耽誤下來。」
點點頭,韓劭剛總算親眼見識古時大戶人家,彼此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醜陋面目。
知道她至今雙十年華卻仍未出閣的始末,那種心疼又慶幸的感受很複雜,莫非冥冥中早已注定他要來這一遭,而她也同樣等待著自己。
「阿剛,別再奢想了!就算小姐如何鍾情於你,你們也不可能有結果的,別忘了,你只是個身份卑微的下人啊!」
小順子一番話,再度將他拉入更深的谷底。
「我沒有……」他閃躲什麼似的別過頭。
「別瞞我,你那種眼神,簡直跟小姐的一模一樣。」小順子為自己的觀察人微沾沾自喜。
跟依人一模一樣?
心弦又被重重撩撥,混雜著紊亂思緒,在他心底劇烈翻騰著。
「我把柴火送到灶房去。」 他心緒大亂地快速扛起兩大簍柴,邁步準備離去。
「阿剛,你不歇一歇?難道你不累嗎?」
「我不累。」
他簡短回了句,隨即快步朝灶房而去。
送完了柴火,他輕鬆擔著兩隻空竹簍而回,但心上擔的卻是更沉重的心情。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渾然不覺有個嬌嬈身影倏然出現,直到一股嗆人的胭脂味將他狠狠嗆出一個大噴嚏。
一抬頭,只見一個斗大嬌媚的笑容直衝他而來。
「二少奶奶!」韓劭剛恭敬彎身喊著。
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二少奶奶有著嬌媚艷麗的絕世姿色,以及足以讓所有男人癡慕的美好身段,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更是無時無刻不散發著強烈吸引力,教人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她輕移蓮步、姿態傭懶的朝他走來。
梁嫣紅貼近韓劭剛,一股濃烈的男人氣息立刻襲來,讓她頓時全身泛起一股奇妙的酥軟。
尤其是這麼靠近他,才發現他超乎尋常的高大健壯,渾身充滿男人的陽剛與力量,他簡直是女人的夢想。
這小伙子是貨真價實的男人,簡直讓人血脈債張!
「你就是阿剛吧?」梁嫣紅唇邊的媚笑加深,飢渴的目光迅速掃過他緊繃在布料下的結實身軀
「是的。」他不卑不亢的姿態更教梁嫣紅癡迷,腦中不斷想像他強壯身子征服她的情景。
「你認得我?」梁嫣紅驚得連嗓子都啞了。
「小的見過您一次。」
「喔?」她佯裝一臉疑惑,隨即虛偽的嬌喊。「我想起來了,你不就是上回那個英勇挺身而出、護著春香丫頭的長工嗎?」
見他不說話,她心裡喜不自勝,滿心以為他已經被她的美貌給迷得七葷八素。
「我說——你住哪兒?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哪?」雪白纖指熟練滑上他胸口,有意無意輕劃著他的胸膛。
「回二少奶奶,小的……記不得了。」唯有失憶可以解釋這一切。
「是因為受傷的緣故?」梁嫣紅發現了他額際的傷痕。
「是的。」韓劭剛平穩回道,不露痕跡地閃躲。「幸虧小姐好心收留。」
「可不是嗎?」連她也不禁要讚許那丫頭,收留了這麼個好貨色。「既然來了就安心在府中待下,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柳家不會虧待你的!」她有意無意的暗示道。
「謝過二少奶奶,小的還有事要忙,先走了!」
「誒!等等!」
她大膽地一把勾住他脖子,整個人好像沒骨頭似的,軟綿綿貼到他身上。
「二少奶奶,請自重!」
韓劭剛冷著臉,卻怎麼也甩不開她緊緊黏貼的身子。
「怕什麼?反正這裡也沒人,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難道你不想摸摸我、嘗嘗我嗎?」
梁嫣紅甩著絹帕狐媚挑逗他,那嗆人的濃烈香味讓他忍不住又狠狠打了幾個噴嚏,更令他想念柳依人身上淡淡的幽香。
「唉呀,阿剛,你染風寒啦?快讓我來替你瞧瞧……」
梁嫣紅逮著機會,一雙手故意往他結實胸口磨蹭,接著一路往下探去。
「二少奶奶,請注意您自己的身份。」他毫不溫柔地抓住她的手,厲聲警告。
「我雖然是二少奶奶,但實際上也只是個女人啊!」她無限哀怨的噘起紅唇。「這個身份無法撫慰我的空虛、排解我的寂寞,你可知道這種苦悶嗎?」
「二少奶奶,阿剛只是一介下人,不敢、也不會有非分之想。」
「我說,你還真是個耿直的小子,難道,我都願意任你擺佈了你還不敢?」梁嫣紅嬌笑著,一雙手更是肆無忌憚地亂摸。
「不是不敢,是不想。」他目視前方,冷冷說道。
弄清楚原來柳家二少奶奶竟是個水性楊花、淫亂放蕩的女人,韓劭剛更是打從心裡鄙視她。
「不想?」怎麼可能有男人抵擋得了她的魅力?「那這是什麼?」她得意的摸進他的腹間,一把擒住頂住她的突出物。
以她閱人無數的經驗判斷,這男人肯定能帶給她淋漓暢快的魚水之歡,光想像著,她連骨頭都要酥了。
他面無表情望著那張得意嬌艷的臉蛋,彷彿一眼看穿這美麗皮相下的虛偽與淫蕩。
梁嫣紅原本以為會看到一雙情難自禁的情慾之眸,但他凜然懾人、宛如寒霜的冰冷眼神,卻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但她梁嫣紅是何等人物,豈會這麼容易就打退堂鼓?
向來只有她不要的男人,從沒有不要她的男人,就算只是區區一名下人,她也不會放過。
「如何?我的技巧是不是讓你血脈賁張、把持不住了?」她得意朝他勾著銷魂媚眼。
「是不是血脈賁張,二少奶奶何不自己瞧瞧!」
難得他大方邀請她觀賞這「世間奇景」,她可不會客氣,非要親眼目睹這難得一見的畫面不可。
梁嫣紅又是興奮又是驕傲地將媚眼往下一掃,如花臉蛋霎時化為難堪的僵白。
「饅、饅頭?」
只見她纖白的手裡緊握的,竟是一顆白胖的饅頭?!
原來,剛剛頂住她的不是……而是饅頭?
頓時,梁嫣紅羞惱又難堪,平時引以為傲的獵男技巧,在他面前卻毫無用武之地,反倒遭他羞辱。
「你、你給我記住!」
她恨恨一跺腳,將饅頭往地上一丟,忿然拂袖而去。
目送她氣沖沖的身影走遠,韓劭剛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看來,一個無足輕重的長工,也不比他過去看似光鮮的總經理好當多少!
惋惜看著地上被糟蹋的徐大娘好意,以及手裡僅剩的一顆饅頭,韓劭剛輕歎。
把饅頭珍惜放進懷裡,他舉步往後院而去。
古語說得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啊!
今天,他總算是見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