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服務警界超過三十年、視這份工作如神職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神職?狗屁!人民保母?全是狗屁!」局長冷笑。「我兒子為警察這份工作賣老命,結果呢?死後撤職查辦!」
「他不該在警械室開槍,他的確違反規定……」
「規定?去他媽的規定!我兒子可是活生生死在警械室裡頭啊!」局長忽然像瘋了似地,縱聲狂笑。「他死後,有誰來他墳前上過一炷香,沒有!都沒有……」
「趨吉避凶,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不必為人的天性憤懣。」
局長看著他,緩緩止住狂笑。「你對人情很透徹,可是,如果你戮力從公,一生耿介,兩袖清風,卻被誣指為貪污,你作何感想?」
燕兩行默然。
「說不出話了?」局長冷笑。「只因為我不肯放過一些議員經營的特種行業,我就必須在記者會上遭受這些不實的指控?嘿嘿!你知道嗎?甚至連我孫女上學時,都被同學指著鼻子罵。」
「公道自在人心,柔柔也不會怪你……」
「她當然不會怪我,可是我會怪我自己!」局長忽然又笑了起來,笑中卻帶悲聲。「我只剩這個孫女,我只有這個親人,我卻不能讓她無風無浪的長大,我、我甚至連送她去美國動手術也沒錢……」
「原來你這麼做,是為了柔柔……」
「你別把我想得這麼偉大,老子擔不起!」局長臉色突變,放聲狂笑。「別人說我貪污,老子是何等人,豈能白擔了這個虛名?他媽的!別的警察有豪宅、有別墅,老子為什麼不能弄點錢受用?」
「你真的這樣想?」
「沒、沒錯!」
「即使殺了小宋也在所不惜?」
局長眼中閃過一絲悔恨。「就算殺了你,老子也不後悔。」
「那你殺了我,放過當當吧!」
「你說什麼?」
「只要你肯放了當當,我任憑你處置。」
「你想,有可能嗎?」局長笑了起來。「我放了她,讓她去說我是兇手?哈!哈!哈!你太天真了吧!」
燕兩行不再說話,只是癡癡地看著丁當當,就像要把她看人心底、骨裡、髓裡,幾輩子也相思不忘。
「你為什麼不賭?」
「如果傷了她,我也活不下去。」
「懦夫!」局長冷笑,將槍指向他。「我就先送你上西天吧!」
燕兩行心中一動,拔槍出手。
可是,他知道自己出手慢了,一種無形的牽絆,讓他出手慢了剎那,而那一剎那,就決定了一切。
子彈從燕兩行耳際呼嘯而過,帶起一絲血花;局長仰天倒下。
燕兩行愣住了!他定定看著局長,死前嘴角居然帶著幸福的微笑。
他看著自己手中的槍,整個人像石像般動也不動。
「兩、兩行……」
「當當,你沒事了?」一聲呼喚驚醒燕兩行,他急忙奔到丁當當身邊。「我怕你還有後遺症,我先送你去醫院……」
「沒事啦!只是麻醉藥而已。」丁當當忽然緊緊抱住他,哭了起來。
「麻醉藥?你難道沒有被注射海洛因?」
「沒有啊!不過局長不知道給我吃了藥之後,就讓我動也動不了,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呆呆地看著你們。」
「你這傻丫頭!他讓你吃,你就吃啊?」燕兩行又急又氣。
「可是、可是局長說吃了那個東西,就、就可以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愛我了。」丁當當害羞地低下頭來,小聲地說道。
燕兩行愣住了,緊緊抱住丁當當。「現在知道了嗎?」
「我、我知道你能為我生,也能為我死。」丁當當撫著他臉上的槍傷,流下淚來。
「乖,別哭了。」
「人家、人家以為你真的會被殺死,再也、再也看不到……」
「若非他手下留情,我的確已經死了。」燕兩行看著局長的屍體,緩緩地說。
「怎、怎麼會……」
「我心中掛念你,出手慢了,若非他故意射偏,今天死的人是我,不是他。」燕兩行長歎一聲,黯然道。「何況,他若躲在你身後開槍,我可就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他、他不是殺小宋的兇手嗎?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因為,他畢竟是個警察,一個了下起的警察。」燕兩行雖然贏了生死,眼中卻有無盡的悲傷。「殺了小宋,他一定比誰都後悔;尤其在他看了小宋送給凌宜君的戒指後,只怕心中已有死志。」
丁當當默然半晌,點了點頭。「小宋既然是他殺的,小宋的身上他自然搜過。他沒將戒指拿走,自是覺得對不起小宋、更對不起凌姊姊。」
「所以,我們的命可以說是他們救的。」
「只是他們卻一生一死,陰陽兩隔,再也、再也……」丁當當再也忍不住,靠在燕兩行肩上哭了起來。
燕兩行輕拍她的肩膀,眼中卻空洞無神,喃喃自語。「他一生耿介,卻臨老失足,是好人還是壞人?我私了恩仇、無視律法,不見容於黑白兩道,又是好人還是壞人?」
丁當當見他似乎傻了,又急又慌,將自己的臉貼在他臉上,流著淚說:「你是好人,你當然是好人!我求求你,別這樣好不好?」
淚水順著燕兩行的面頰,流進他的口中;他心中感到一些苦澀、一些甜蜜,忽地靈光一現,終於清醒過來。「當當,你別哭,我沒事了。」
丁當當不放心地看著他。「真、真的沒事了?」
「沒事了!」燕兩行緩緩站起,看著局長臉上幸福的笑容。
丁當當也跟著站起,倚著他的肩,輕聲說:「我不明白,為什麼他笑得這麼幸福?」
「我明白。」燕兩行眼中的表情,忽然變得說不出的複雜難懂。
「你明白?」
「因為他知道,我會拚死護住他一生清譽,他也知道,他的一條命,可以換他孫女一命。」
「我還是不明白……」
燕兩行卻不再說話,只是走近局長的屍體,用手指蘸血,在地上寫了「聻」和「判官」三字。
丁當當終於明白了,顫抖著聲音說:「你、你想自己扛起這一切?」
燕兩行不忍看她淒苦的表情,別過臉去,緩緩地說:「我欠他一條命,這是我所能做的……」
「那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丁當當流著眼淚,用盡氣力大喊。
「你若是想把人引來,那是白費心機了。」燕兩行看著她,冷冷地說。「他既然佈置了一切,自然已經將守衛支開;否則,剛才鬧得天翻地覆,為什麼沒有人進來?」
「你、你要走?」
「除非,你希望我死在警察手中。」
「我、我去跟警察說,這一切都是局長干的,我死也不要你做這種傻事……」
「你難道想柔柔死?」
丁當當不明白,愣愣地看著他。
「局長若是因公殉職,他的撫恤金至少在千萬以上,柔柔的後續治療才有著落。你明白了吧?」燕兩行看著她,柔聲說。「他用自己一條性命,換他孫女一條性命,我能不成全他嗎?」
「你成全他,那我呢?」丁當當淚流滿面,哭啞了嗓子。
燕兩行抱起她,喃喃道:「隨緣聚散,也只能如此了。」
丁當當掙扎著要下來,想去擦掉那些字;燕兩行似是看透她的心思一般,淒然一笑,緊緊抱著她,消失在夜色中。
「癡男怨女,兩個笨蛋。」倉庫屋樑上躍下一名男子,居然是敢言時報記者辛七郎。
「原本只是想作弄『判官』一下,才替耿清秋引薦丁當當給溫青史認識,沒想到卻惹來這一段愛恨情仇。」辛七郎饒富興味地看著地上的血字,忽然用腳將「判官」二字擦掉。
「判官啊判官!你既然不願意再作『蝙蝠』,又何苦走回頭路呢?」辛七郎另外蘸了血,在地上寫下「千面」二字。「我難得做一次好人,這次就成全這對傻瓜吧!」
「『聻』之『千面』,名頭也夠響亮了吧!」辛七郎縱聲大笑,緩緩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