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錯什麼了?為什麼他會馬上翻臉不認人?
而沉默就是他懲罰自已的方式嗎?
她又不是奴才,說話還得看他的臉色。
這樣的僵局一直維持到第二天清晨。
奧羅拉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窗外的大樹。
今天沒有人來叫她起床,她沒有看到昨天床前那張爽朗的笑臉,腦海裡全是他昨天突然陰沉下來的表情。
她推開門時,羅迪南就倚在對面他自己的臥房門口,像是在等她出來。
當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時,奧羅拉一言不發地別過臉,逕自離開。
「我們休戰吧。」羅迪南疲憊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普洛奧古斯和肯瑟斯是盟國,我們之間沒有戰爭。」奧羅拉停下腳步,背對著他冷冷地說。
「好了,昨天回來之後你就沒出過房門。」
昨晚他想了一夜,他知道奧羅拉其實是個很敏感的人,他隱約覺得昨天有些什麼事觸傷了她。
「那不一定和你有關。」奧羅拉淡淡地說,她不願承認自己正被他的情緒所羈絆。
「那——」起下樓吃飯。」突然,羅迪南希望她是因為自己而生氣,至少代表自己能在她的心湖激起漣漪。
他忍住想繼續深究的心,邁開步子走到奧羅拉的前面。
奧羅拉看著他下樓的背影,在心底說:因為你,就是因為你,你是第一個讓我的胸口如此發悶的人。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哈爾維·艾厄提頓是帝國的太子,他繼承了母親一頭紅髮和父親稜角分明的五官。
長子的身份使他理所當然地成了艾厄提頓的太子,長久以來他目空一切,如今突然聽說自己還有一個兄長,而且那個兄長在父王的幫助之下登上了普洛奧古斯的王位時,他慌了。
可是,他不是個膿包,沒有幼稚到馬上相信這個來自敵國的男人。
「因為我不想讓害死女王陛下的兇手佔據兩個國家的王位。」西斯正色道。
「害死?」哈爾維大笑起來,「你別騙我了,我早知道奧羅拉女王沒死,而且人在肯瑟斯。」
「殿下,您被費爾南特散佈的謠言騙了。」西斯做出一副心痛的表情,「女王早在王宮失守時就自殺身亡了。」
「謠言?」哈爾維冷冷一笑,他把自己當三歲小孩嗎?「費爾南特為什麼要編造自己的敵人還活著的謠言?這不是給國內製造動盪的借口嗎?」
「這也是留住艾厄提頓三分之一軍力的借口。」西斯沒有忽略他在說出這句話時,哈維爾的表情頓時一僵,「他就是希望國王陛下和殿下您認為普洛奧古斯還很亂,需要艾厄提頓的軍事援助,這樣他就有時間暗中行動,收買貴國的軍隊。」
「不會的,艾厄提頓的士兵不會被外國的統治者收買的。」哈爾維嘴上這麼說,可心裡卻有些動搖。
「費爾南特可不是外國的統治者。」西斯的眼裡射出一道危險的光芒,「他是艾厄提頓王的長子。」
「他是私生子,我才是真正的長子!」哈爾維忍不住咆哮起來。
「可是他已經是一國之王了,如果國王陛下有意將王位傳於他的話,那兩個國家就能合併,屆時——」西斯明白他的咆哮是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
「別說了!」他怎麼會不知道到時候會是怎樣的局面,那時艾厄提頓就是大陸第一大國。
作為艾厄提頓的臣民他應該高興,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這樣大規模的國土擴充可是要以他的王位作為代價的,他不甘心!
「你是在挑撥離間。」哈爾維咬著牙說。
「殿下以為小人有半句假話盡可指出。」西斯兩手一攤,做出無辜的樣子。
「滾!我不要看見你這個外國奸細。」哈爾維再次抑制不住地大聲咆哮。
一抹幾不可見的冷笑在西斯的唇邊浮現。
沸騰吧,用你的妒火燒掉整個艾厄提頓。
「尤里西奧斯大人。」等在門外的樊提迎了上前,「我們要回去了嗎?」
「是的。」
尤里西奧斯家族之所以能夠百年不衰就是因為有廣大的人脈,不僅遍佈全國,甚至蔓延到國外,這位樊提就是其中之一。此次來艾厄提頓覲見太子都是靠他疏通關係。
西斯跟在樊提身後向宮外走去,現在他的身份是樊提引薦來的商人,此時迎面而來的是一隊侍女,看那陣勢似乎是有很重要的女客來訪。
「娜緹斯公主。」果然,樊提在一位衣著與眾不同的女子面前停下腳步,恭敬地鞠躬問候。
「水利官大人,好久不見。」娜緹斯停下腳步,禮貌地對他點了點頭,眼睛瞟到了樊提身後的異國男子,看見那個男子抬起頭衝著她露齒一笑。
娜緹斯臉一紅,她從沒見過笑得如此迷人的男子,他的笑就像是春日的陽光,耀眼卻不熾人。
可是這個異國男子是誰?為什麼來找王兄?
她剛想詢問,就看到哈爾維的貼身侍從迎了出來。「公主,太子等您多時了。」
「知道了。」壓下疑問,娜緹斯對樊提微笑道別,最後看了異國男子一眼。
等她被一隊侍女前呼後擁著走遠了之後,西斯開口問道:「她是誰?」
「她是娜緹斯長公主,哈爾維殿下唯一同母的妹妹。」
經樊提這麼一說,西斯才想起原來哈爾維和那位美女有同樣的髮色。
「她是皇族的祭司,也是我們艾厄提頓最靈驗的預言家。」
預言家嗎?西斯不禁輕笑,不知道剛才那驚鴻一瞥有沒有讓公主預感到他已經在艾厄提頓的宮廷放了一把火?
「娜緹斯,你來啦。」哈爾維看見妹妹的到來似乎很高興,緊緊的握住她的雙手。
這不僅是因為娜緹斯是他的親妹妹,更因為娜緹斯每一次都會給他正確的建議。
「王兄,剛才我在走廊上碰見了一個外國人,他是誰?」剛才那個男人雖然長得很英俊,但是全身流露出一股不安定的氣息。
「啊……那是……」這下糟了,私自接見他國重臣可是重罪,更何況這次的會面他已經決定先下手為強,可這個邪念他又不敢告訴妹妹,他怕娜緹斯會阻止他。「他是外國的商人。」
「哦?是嗎?」娜緹斯看出他在說謊,「那他賣給你什麼?」
「娜緹斯!」哈爾維不悅地放開她的手,「你是要我向你報告我的一舉一動嗎?」
「王兄,你有什麼不敢告訴我的嗎?」從王兄激烈的反應來看,他隱瞞的恐怕不是小事。
「怎麼?我的好妹妹,現在你管起我來了?那接下去你還要管什麼?」為了避免妹妹的追問,哈爾維開始口不擇言。「管國家大事嗎?莫非你想要效仿普洛奧古斯女王?別忘了,女人管政事可沒有好下場。」
這兩天奧羅拉對羅迪南的態度有些改變,以前她對他雖然冷漠但從不故意躲避。
可是現在奧羅拉總是有意無意的躲著他,羅迪南心裡明白卻沒拆穿她,因為他自己也需要冷靜地想一想。
「拉拉,你在幹什麼?」
台克拉四歲大的孫女蹲在樓梯下,一動不動地看著某一點,正巧經過的奧羅拉看到她興致勃勃的樣子,不禁感到好奇。
「噓!它們剛睡。」拉拉回過頭,將一根指頭放在唇前。
奧羅拉放低了聲音,蹲到她身邊,「是小貓呀。」
「它們是喵喵的小寶寶。」拉拉自豪地說,彷彿是在介紹自己的小寶貝。
「好小啊。」奧羅拉的眼中流露出少有的憐愛之光。
「它們昨天才從喵喵的肚子裡出來。」拉拉伸手摸了摸被喚作喵喵的母貓,「媽媽說這是喵喵第一次當媽媽,所以會很累,我們小聲點別吵了它。」
「這麼多小孩,它照顧得過來嗎?」一隻、兩隻、三隻……一共有七隻!奧羅拉不禁為這只初為人母的貓兒擔心。
「一般主人會送掉幾隻小貓,只留下兩隻讓母貓撫養。」不知何時羅迪南也蹲到她們的身邊,他小聲地在奧羅拉耳邊說道。
「留下一隻就夠了,何必兩隻?」奧羅拉微微別過臉,眼中露出一抹奇怪的目光。
「為什麼?」羅迪南一臉不解。
「在一個孩子身上傾注的愛是全部,在兩個孩子身上傾注的愛往往不公平。」奧羅拉有感而發。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雖然母后從來沒有凶過她、虧待過她,可是她能感覺到母親看王兄時的眼神和看自己的不同。
她會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乖乖地順從母后,總有一天她也會同樣愛她。可是最後得到的竟是背叛!
「只要是我愛的女人生的孩子,我都會一樣的喜愛。」羅迪南不同意奧羅拉的觀點,他是獨子,一直以來都希望能有個可以疼愛的妹妹,所以他一直很疼愛裴葉妮,只是他弄不明白裴葉妮為什麼那麼怕他?
奧羅拉冷哼了一聲,「那你有得忙了。」
「什麼意思?」
「你現在已經有四個妃子了,再過幾年再添兩個,就是妻妾成群,用不了兩年就是兒女滿堂。」奧羅拉笑著站了起來,「到時你還不忙得團團轉?」
「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羅迪南也跟著起身,一臉嚴肅。「我說的是我愛的女人,不是說我所有的女人。」
他是有很多女人,可到現在沒有一個是他所愛的。他不是一個執著追求於愛的男人,他只希望自己所愛的女人為他生孩子,他認為自己愛上的女人一定是很優秀的女人。而次等品,沒有資格延續肯瑟斯的香火,所以這些年裡他縱慾卻不留種。
「有何區別?」奧羅拉揚起一邊的眉,不愛又為何要佔有?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區別,男人總是多多益善,而女人期待唯一。
「男人可以擁有許多遊戲的對象、征服的對象、逢場作戲的對象,但只能有一個心愛的女人。」
那麼我屬於哪一種?正當奧羅拉衝動地想追問時,一雙小手阻止了她。
「姐姐、哥哥,你們能不能別吵了?」拉拉抓著奧羅拉的裙擺,小臉皺成一團。「喵喵被你們吵醒了。」
兩人回過頭一看,果然剛才還睡得香香的貓咪現在已經睜開了微怒的雙眼。
「拉拉,哥哥姐姐不是在吵架。」羅迪南和藹的摸摸拉拉的小腦袋。「我們只是在聊天。」
「好了,我們保證不再打攪喵喵。」奧羅拉也給了拉拉一個安撫的眼神,「看來我們倆不適合聊天。」但是當她回過頭看向羅迪南時,她的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後,奧羅拉轉身離去。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羅迪南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
「怎麼還沒睡?」奧羅拉一手拿著燭台,一手端著水杯,沒有想到這麼晚了羅迪南還坐在內廳的窗台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今晚有流星雨。」羅迪南指指窗外。
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能看到幾顆星星稍縱即逝。不過奧羅拉似乎沒什麼興趣,轉身想走。
「你不看嗎?」
「不,太淒涼了。」
「淒涼?怎麼說?」羅迪南饒富興趣地問。
「一顆流星的殞落,代表一個生命的結束,今天又不知是何處生靈塗炭了?」
在文明產生之前,只有大自然能奪走一個人的生命,可是在文明產生以後,人們卻用戰爭結束一群同類的生命。這究竟是進步還是淪喪?奧羅拉不禁哀歎。
「哦?可我聽到的並非如此。」羅迪南似乎沒有被她的悲哀感染,「我聽說如果向流星許願的話,願望就一定會實現。」真是奇怪,為何對同一件事物人們能賦予它截然不同的兩種傳說?
「那你豈不是許了許多願?」奧羅拉冷冷一笑。
「不,其實我只有一個願望。」羅迪南回過頭,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奧羅拉。
「別說!」奧羅拉下意識地伸出手摀住他微啟的雙唇,「別,不要讓我恨你。」
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願是什麼?他們十二年前初次相遇時,她就看出了他眼中的征服欲。
羅迪南握住她的手腕,輕輕地挪開。
「難道你就沒有這麼想過?」
他不信,在現今的大陸上會有哪個國君不想一統天下,他承認自己野心勃勃,但那不過是比別人多了一分坦誠。
「不,我沒想過。」這是實話,或許這就是女人的弱點,在某些方面她還是太仁慈了,儘管這種仁慈很狹隘。「我只希望我的人民能安居樂業。」
「你的人民?」羅迪南輕笑一 聲,「可是我想讓全大陸的人民都能安居樂業。」
「在你沒有插手之前,他們也過得很好。」
「你真的這麼以為?」羅迪南挑挑眉,「各國的百姓到另一個國家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貨幣不通,只能到黑市上兌換,其中有多少欺詐?一個國家的商品要運去敵國,就要多交一倍的稅,商人還要受到當地官員的欺壓,其中有多少辛酸?為了爭奪邊境上的金礦,挑起的戰爭又有多少人被犧牲掉?這就是你所謂的安居樂業?」
奧羅拉沉默了,其實她心裡早就明白,長期的分裂已經嚴重影響了大陸的經濟發展,而各國之間頻頻不斷的摩擦也讓百姓的日子很不好過。
或許讓一個強者、明君統一大陸會是一件好事,但是出於自私,她不願將祖先的基業拱手讓人。
「很晚了,早點睡吧。」心虛的她想要離開,卻被羅迪南一把抓了回來。
「奧羅拉,睜眼看看!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不想侵犯別人不代表別人不想侵犯你,仁慈最終只會傷害自己!」他終於明白奧羅拉為什麼會被人拉下王位,她是一個好君主但是太心軟,他能想像在親情和權力面前她是如何猶豫不決,最終錯過了給敵人致命一擊的時機。
奧羅拉沒有站穩,大腿重重的撞到茶几上,可是她的身體並不覺得痛,痛的是她的心。
她感覺有個傷口被硬生生地挑開,血正不住地往下流。
是的,羅迪南說得一點也沒錯,可說是一針見血,她原本只想待在自己的象牙塔,安分地履行自己的義務,可是象牙塔終究只是夢想。
「你是對的。」奧羅拉慼然的一笑,「所以我回到普洛奧古斯之後,我們就是敵人了。我雖然無能,卻不會任人宰割。」
她甩開羅迪南扣住她手腕的手,轉身回房。
「是啊,我們注定是敵人。」
面對這個事實,為何他卻感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