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密密匝匝的小腦袋,幾乎看不清人的五官。正軒滑動鼠標點擊一下,放大,再放大。放大的之後的效果是模糊而又朦朧的;深深淺淺的顏色,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抽像畫。
聽到曼緹進來的聲音,正軒回過頭,平靜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繼續把注意力放到那張照片上。
「我剛從醫院回來。」曼緹挽了下耳邊的卷髮,神態略帶點疲倦。
正軒再次看了她一眼,仍舊是沉默沒有說話。注意力還是放在那張模糊的照片之上。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對初曉說了什麼?」曼緹走到他身後,輕輕摟著他的肩膀,「你不想問問我嗎?」
「Maggie,你覺得我是個出爾反爾的人嗎?」這次,正軒連回頭的動作也省下了,「我既然向你求婚,就是認定要和你結婚。你再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我就要生氣了。」
「有的沒的?是嗎?」曼緹悶哼一聲,然後放開了自己的雙臂,「你不問,我卻偏要告訴你:我去找她就是想問問她,為什麼巴巴地在你面前演一出苦肉計——」
「Maggie!」正軒轉過身子與她面對面,「你這樣很難看。」
曼緹冷笑一聲,不理會他,繞過他的肩膀瞄了一眼他身後屏幕上的照片,然後她驚訝地叫出聲:「呀,這個不是小白嗎?」
正軒扭頭瞄了一眼屏幕,再看看曼緹,「你竟然一下子就看出來了?沒錯,這裡面是有初曉。可是,我竟然一直都沒注意到。好幾年了,直到前幾天看時,我才發現這裡面居然有初曉。」
「為什麼?不是一眼就能看到嗎?」曼緹指著人群裡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的一個女孩子的頭,「很明顯呵!」
「是的,很明顯。」正軒關閉了照片,「可是我卻始終沒發現;我從來沒見到初曉笑得那麼誇張的表情;她在我的印象中永遠是一副嚴謹克制的模樣,她什麼時候這樣大笑過?」
「那是因為她想在你面前維持美好的假象罷了。」話題說來說去又繞回起點,曼緹咬著下嘴唇,「難道你不覺得她心機很重嗎?她始終是戴著面具對你的。」
「面具?」正軒出神地望著曼緹,可是他的眼光分明是透過了曼緹的身體。
是的,他以為自己很瞭解初曉,可是現在看來其實並不這樣。
至少在留學的事情上,她就對他說了謊。她說她從未留學,可是這張照片又怎麼解釋?她說謊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曼緹使勁地把他的椅子轉到面向自己的方向,惱怒讓她的臉頰變得緋紅,「文正軒,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為什麼變得如此不可理喻?」被硬生生抽回思緒的正軒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眼裡有克制的怒火。
「我?不可理喻?」曼緹又是一聲冷笑,雙手抱臂,「因為我去找醫院找白初曉嗎?」
「你說呢?」正軒站起來,他很生氣,十分生氣。曼緹居然會在現在這種初曉病重的時候去找她的麻煩,這讓他一想起來就怒火滿腔。如果事情是跟他有關的,那她大可衝著自己來,為什麼要去找上初曉?他不想因此責怪她,可她卻一再地挑釁他的忍耐力。
他深沉地直看到她的眼睛裡,彷彿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難道你自己就認識你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嗎?初曉病了,你是跟她在一起工作的朋友,可是你卻在這種時候跑去找她麻煩,你就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曼緹想起初曉那雙深邃的眼,不由得心虛地退縮了一下,但隨即她又堅持地昂起頭來,「我覺得我沒錯!我把她當作朋友,可是她未必把我當作朋友;我對她掏心,可是她卻對我隱瞞!」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你不要用你的標準去衡量別人。」正軒隱忍著怒氣,為什麼聰明如曼緹也有如此偏執的時候?
曼緹閉上眼睛,緩緩地搖頭,「問題,就在這裡,不是嗎?文正軒,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每天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可是為什麼你卻對白初曉如此偏袒?為什麼你能體諒她的苦衷而不是我的?那麼,我呢?我在你的眼裡,究竟又算是什麼呢?」她自己也知道,其實有些事情跟初曉是沒什麼關係的,可是,她的不甘心要跟誰說去?
正軒一時難以回答她如此的追問,他別過頭去,不再看她的眼睛。是的,現在理虧的人輪到他了。
「為什麼不回答我呢?」悲哀的神色浮上她的臉。
「夠了,我不想再討論這件事了。」正軒回身關上電腦,然後不再多說什麼自顧自走出了書房。
曼緹就這麼沉默地看著他走出去,怔怔地笑了;先是微笑,然後笑出聲來,終於演變成不可抑止的大笑。
病房裡的燈已經全熄了,只有擺在床頭上的電腦屏幕還閃著幽幽的光。照亮了大半個病房。
初曉左手支著下巴,右手輕輕握著鼠標滑動著。
屏幕上閃爍著各色的網頁,終於,她還是忍不住點開了那個熟悉的信箱,裡面密密的全部都是來自同一個人的郵件。
「弦上箭——」初曉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文正軒。」然後淡淡地自嘲地笑,「不管哪一個,其實還不都一樣,始終也是與灰姑娘無緣的。」
是呵,她當然知道千肢蟲的存在,因為她即是蟲,蟲即是她。
如果她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正軒身邊女伴都是絕艷耀眼的類型,她不會躲起來不敢與他見面;她對自己的外貌實在沒有信心。
眼睜睜地看著他身邊不斷地穿梭著各色美女,即使是明知他並不曾愛過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可是,她的心裡依然是酸楚的。她不是不曾想過,伴在他身邊的人是自己,可是,畢竟自己不是他喜歡的美女呀!
所以,如果灰姑娘可以得到仙女的魔法幫助,她當然也可以有辦法用魔法讓自己改頭換面。
若說她需要有一種魔法才敢在他的面前亮相的話,那麼,網絡無疑就是最好的選擇。在這裡她不必擔心自己的相貌,不必擔心自己的身材;在虛擬的世界裡,她只要用文字就可以堆砌起他對自己深刻的印象——她對自己的文字是很有自信的。
就像曼緹說的一樣,真的是有點虛偽呢!她輕輕地嘲笑自己的癡。自己也曾問過曼緹相同的問題:他哪裡好?他哪裡值得自己如此呢?
也許當她懷抱著書本從學校的露天籃球場邊經過的時候;當她目瞪口呆地注視著他神采飛揚的時候,當她看到他耀眼的笑容的時候——上天就已經注定了她會放下如許的深情。
她從那一刻已經相信,這世上一見鍾情真的並不僅僅是神話。
所以,哪怕只是虛擬的身份也好,她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她想要牽引他的心思。如果可以,她可以永遠只是網上一隻蟲子,可以永遠只是暗戀他,可以永遠不要在現實裡出現。
初曉慘淡地笑笑,終於還是把新收到的郵件打開來看。
「蟲蟲,真的很抱歉,現在再跟你解釋的話也沒什麼用,可是我真的希望你知道:我絕對不是有意要失約的。我猜你一定是去了,所以你對我的失約一定是傷心失望的。可是,請你相信,我對你是比任何一個人都更要重視的。
「有件事,其實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我向Maggie求婚了。
「也許是累了吧,我想我該定下來了。
「可是,我想聽到你的意見。拜託,回我的信,或者給我打電話,怎樣也好,我想見到你,蟲蟲——別不理我,別這樣折磨我,好嗎?」
折磨嗎?初曉的左手捂著自己的胸口,出神地想著,是誰在折磨誰呢?在正軒看來,是千肢蟲在折磨他吧,可是在她看來呢?何償是不是正軒在折磨她呢?
關閉了郵件,初曉憂傷地笑,自從對他露了心聲就再不曾回復他的信。剛開始是因為腳受傷住院沒有條件回復;待到出了院可以回復了,卻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只能被動地看著他的信,被動地隨著他的腳步;直到他提出要見面。
想到要跟他面對面,初曉猶豫了幾天,最後一天,才終於下了決心要去跟他見面說清楚。天知道,她是多麼困難才下了這麼大的決心。
可是,那一天他卻失約了。
她在大雨裡癡癡地等了三個小時。她沒有帶傘,也根本無意去躲雨。淋濕就淋濕了,又有何懼?只是沒想到就這麼病了,還昏倒在他的面前;她絕對不是有意的,卻還是因此傷了曼緹的心。
唉,幽幽一聲輕歎,初曉不禁再次想起曼緹來醫院時的言談。她定是對自己大大光火了,可是,自己要怎麼解釋才能讓她相信,自己真的是無意的呵!已經默默地守了正軒四年了——若是加上蟲蟲的話,那便是快六年了。
她正出神的時候,電腦一聲鳴音,提醒她有新郵件——是她另外的一個郵箱。
打開郵箱,是署名表姐的郵件。
信很短,只有幾句話——
「初初:爺爺怕不行了,想見你一面,你能趕回來嗎?逃家已八年餘,差不多了吧?那就回來吧,是時候了。」
初曉下意識地張大了嘴,外公,怕不行了?怎麼會?上次自己偷偷回去看他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呀!
要回去一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