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已答應吟霜,在舞袖和青楓的婚事沒談成之前,我不回去!」
允祿的臉黑了,「滿兒!」他怒吼。
「我不回去!」滿兒雙手擦腰,仰起臉來吼得更大聲。
「柳佳氏滿兒……」允祿的五官又開始扭曲。
「怎樣?」滿兒好像沒看見某人的頭頂上在冒煙。
「請暫停,暫停!」金日心驚肉跳的岔進去。
當阿瑪連名帶姓叫額娘時,後果通常都不太美妙,額娘多半會有好幾天沒有辦法坐下來——因為小屁屁會痛痛,基於安全起見,這邊最好稍微退讓一下。
「阿瑪,我已經把這件事兒交給岳鍾琪,要他客串媒人去跟趙總兵提這件親事,趟總兵若是憋拗不肯答應,索性跟他說了我是哪座府裡的貝子,相信他也不敢不應承。我想應該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咱們再多等兩天也無妨吧?」
允祿臉色鐵青,下顎繃緊,咬了半晌牙,猛然轉身走開。
金日下禁鬆了一大口氣。「額娘,你真是不要命了,阿瑪真格挫火兒了呢!」
滿兒吐吐舌頭,兩眼偷顱背對他們的允祿。「我知道,不過沒關係,待會兒我去安撫他一下就沒事了。」
金日翻翻白眼。「阿瑪真可憐!」
「滿兒,」袁夫人擔憂又歉然地低語。「其實你不需要……」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滿兒不在意的擺擺手,「我家老爺子最疼我了,別看他凶狠得想吃人,其實他才捨不得讓我受到半點委屈呢,不信你瞧!」她手指比在唇上暗示他們別出聲,然後擺出一個起跑的姿勢。
金日無聲失笑,袁夫人、翠袖四姊妹和趙青楓、黃希堯滿眼困惑,都不知道滿兒想做什麼,好奇的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
冷不防地,滿兒突然大叫一聲,「老爺子,我來了!」
旋即起跑衝向前飛躍到允祿背上,雙臂鉤住他的頸子,兩腳圈住他腰際,像個小娃娃一樣扒在他背上撒嬌。
「老爺子,府後有株好高好高的梨樹,人家都摘不到耶,背我去摘好不好?」
有片刻時間,允祿沒有任何反應,但很快的,他兩臂往後穩穩地托住滿兒,半聲未吭,默默背著她朝府後行去。
滿兒回頭對大家得意的笑一下,再滿足地貼回允祿背上。
「老爺子,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眾人看得傻眼,直到瞧不見他們的身影了,袁夫人才說得出話來。
「日兒,你阿瑪真的很疼你額娘呢!」
「那可不,在內城裡可有名了,不管是先皇或當今皇上,他們都愛拿這事取笑呢!」金日哈哈笑道。「無論阿瑪有多狠,總是拿額娘沒轍。」
「得犬如此,夫復何求,滿兒真是幸福。」
「岳母大人請安心,小婿保證翠袖也……」
「翠袖!」
金日正想拍胸脯保證做他的老婆更幸福美滿,誰知半空猝然劈來一聲駭人的尖叫,聽得眾人一陣哆嗦。
光天化日之下,哪來的鬼叫?
「怎……怎麼了?」翠袖疑懼的望著狂奔到她面前的宋巧佳。
「那女人究竟是怎樣?」末巧佳怒氣衝天的爆吼。
翠袖呆了呆。「誰?」
「住在西跨院的女人!」宋巧佳兩眼在噴火。「打從那晚開始,承先就天天跑去找她,我跟他吵,他居然說要跟我解除婚約去娶她!」
「不會吧?」翠袖失聲道。
袁夫人眉宇緊皺。「日兒,你……」
「我知道,岳母大人,我會找機會跟王承先說話。」大眼睛瞥向黃希堯,咧咧小嘴兒。「咱們一道去。」
「我?」黃希堯頓時傻住。
關他什麼事了?
由於一整日都見不著王承先與汪映藍的影子,金日與黃希堯只好翌日一早上西跨院外去等著抓人。
「宋姑娘果然回松蕃鎮了。」黃希堯喃喃自語。
「怎地,你早知道她要回去?」金日順口問。
「也不能這麼說,是……」黃希堯猶豫一下。「今兒一太早,宋姑娘跑來左軒找王公子,他的房間就在我隔壁,我無法不聽到他們的爭執吵鬧,最後還聽見甩巴掌的聲音,然後宋姑娘捂著臉頰,大哭著跑出來……」
「是宋姑娘被打?」金日輕蔑的哼了哼。「男人打女人,真是卑劣!」
「那位王公子,我實在不喜歡。」
「同感。」金日懶洋洋的看了一下天色。「不過我們究竟是旁人,也不好插手他們之問的事。」
「那倒是。」黃希堯雙目匆凝。「啊,他們來了!」
王承先與汪映藍甫自西跨院出來,眼前便是金日與黃希堯橫成一排擋住他們,一人一個請他們個別談話。
黃希堯對上了王承先。
「王公子,袁夫人說了,汪家住這兒她有責任,請王公子謹守禮教,別讓她難做。」
「但我打算娶汪家小姐的。」王承先大聲抗辯。
「即便如此,在婚事談定之前,仍得慎行。」
王承先眼底閃過一絲陰詭。「倘若我不允呢?」
果如金日所料!
「那麼……」黃希堯聳聳肩。「恐怕金公子就不得不寫封信去問問王柔大人,他究竟是來打仗的,還是帶孫子來相親的?」
王承先不屑的低哼。「他敢!」
見他如此不在意,黃希堯先是一怔,隨即想到王承先與宋巧佳部不知道金日是位固倫貝子,難怪會做出這種輕視的反應。
「那麼倘若是袁總兵呢?」
「袁總兵怎樣?」
「只要袁總兵到王柔大人面前,稍微提兩句說王公子的任性而為使他家人頗為困擾,你想王大人會做何想呢?」
王承先窒住。
「打仗本就不該帶上無關的人同行,偏你正事不做,老是追在女人後面跑,還為在戰區效命的人帶來困擾,」黃希堯慢條斯理地說。「即便是一品大臣的王顯緒大人,他也不敢縱容這種事吧?」
王承先啞口無言。
別人不知,他可清楚得很,其實他爹爹並不真有多耿介,但爹爹為人行事格外謹慎倒是真的,好不容易晉陞為督察院左右督御史,爹爹更是戰戰兢兢,絕不會自落把柄給人抓,若真要說開這件事,別想爹爹會偏袒他。
易言之,他最好乖乖的收斂一點,別太囂張自找麻煩,否則最後倒楣的只有他。
好吧,這條路不行定,他不會換另一條路嗎?至於另一邊……
「汪姑娘,即便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我找你做什麼,」金日慢吞吞地說,不想費力掩飾對汪映藍的厭惡。「既然寄人籬下,請別讓我岳母大人為難,嗯?」
女人,他最憎厭的就是這種自認清高脫俗的大小姐。
「汪家也曾幫過翠袖妹妹。」汪映藍冷漠地反駁。
「但她不僅未曾為汪夫人帶去任何麻煩,更保護你四處尋人幫忙,這點,她可比你懂事多了。更何況……」金日的語氣更冷森。「她在汪家住了兩個多月,卻陪著你到處奔波三、四個月,算起來,她已經不欠你們汪家什麼了!」
汪映藍臉色微變,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大概也能猜到你想做什麼,不過……」金日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別再犯傻了,以王顯緒的謹慎持戒,甭想讓他為令尊在皇上面前說話,他沒那資格,也沒那麼傻……」
汪映藍美眸輕垂,不語。
「你是個自私自傲的女人,但不蠢,不會想做『白工』吧?」眼帶嘲諷之色,金日淡漠地道。「總之,你們在這兒生活得倍兒舒適,可比陪著令尊過苦日子好,請別再癡心妄想,反倒破壞了這份既有的安樂,明白了?」
因為他那種冷淡中透著高傲的命令語氣,汪映藍神色又變了。
「你又以為你是誰,竟敢對我如此說話!」
「對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請問我哪裡錯了?」金日譏訕地反問。「記得那位算命先生曾對你言道,汪姑娘你壓根兒沒有任何值得自傲之處,如今看來,你並不曾反省……」
「你也只不過是個閒散宗室,又有何了不起?」汪映藍冰冷地還擊。
雙眉高揚,金日反而笑了,笑靨比幼兒更純真,「嘖嘖,可真被你抓到痛處了呢!」他誇張的說,倏又斂去笑容,目光嚴峻。「無論如何,你們一家子寄人籬下是事實,請自重,別讓人說你們汪家人不知廉恥!」
最後一句指責委實太重,生性冷傲的汪映藍怎能忍受。
「你放心,既然這裡不能夠尊重我們,我們也不想留在這裡忍受侮辱!」
「尊重?」金日又吃吃地笑了。「尊重汪大小姐你到處勾引男人的企圖嗎?」
汪映藍嬌靨猛變。「放肆,竟敢如此污蔑我!」
金日無辜地眨了眨溜圓的大眼睛。「難道你不是在勾引王承先麼?」
汪映藍美眸怒睜,卻否認不了事實,緊咬下唇說不出話來,憤而轉身離去,那背脊卻仍是挺得如此高傲。
懶得再理會那種傲慢自大的女人,金日轉注黃希堯那邊,王承先早已離去。
「如何?」
黃希堯莞爾,「王公子相當畏懼他父親呢!」下巴指指汪映藍離去的方向。「你呢?」
「解決了。」
「那就沒事了。」
「錯。」
「呃?」
「還有一個大麻煩呢!」
汪夫人並不認為要求女兒去勾引男人是羞恥的行為,她是為了搭救丈夫而不計犧牲,多麼偉大的行為,哪裡錯了?
因此,當汪映藍向她提出要求,希望能盡快搬出袁家,免得被人家惡意編排說她們汪家人不知廉恥,汪夫人頓時火冒三丈的衝出西跨院,打算去找袁夫人當面興師問罪。
被出身低微的女人批評指責她這位貴夫人,這才是最令人無法容忍的事。
這時,金日正在向額娘和岳母大人報告他處理「問題」的過程與結果,滿兒直點頭,袁夫人頻頻皺眉,冷不防一隻火燒尾巴的老母豐狂奔入後廳裡來,跳過打招呼、寒暄和理論,直接進入結論——謾罵。
「你這個女人,竟敢……」
這一陣破口大罵可真像狂牛過境般驚天動地,雷鳴轟隆轟隆亂響,狂風又暴雨,金日認真考慮要不要去拿把油紙傘來抵禦口水攻擊,滿兒聽得哈哈大笑,袁夫人只有打開嘴巴的時間,全然沒有出聲的機會,其他人也只有呆若木雞的份。
哪裡來的市井潑婦?
好半天後,滿兒終於覺得重複過多的罵詞聽來實在無趣得很,這才懶懶散散的說了一句。
「小日兒,『請』汪夫人閉嘴聽我說話。」
「是,額娘。」
金日笑吟吟的遙遙一指,在其他人尚未意會到滿兒的話意之前,廳中便突然陷入一片奇異的寂靜,汪夫人又罵了好幾句才發現不對。她的聲音呢?
她驚恐的狂吼,但沒有人聽得見她在說什麼,滿兒笑咪咪的擺手請她坐下,她卻只顧捂著喉嚨拚命想擠出聲音來,猛一眼看上去好像她想掐死自己。
「好吧,你不想坐就不用坐,不過話可不能不聽。」滿兒輕快地說,視線先在汪夫人後頭的汪映藍身上溜一圈,再回到汪夫人那張驚慌失措的臉上。「別擔心,等你聽我說完話,自然會把聲音還給你。」
汪夫人憤怒的指著滿兒狂「罵」,嘴巴開開闔闔,卻沒有半點聲音出來,十分滑稽。
滿兒不在意的微笑。「我要告訴你,無論你出身如何,眼下你也只不過是個罪
臣之妻,你要是真明禮識大體,就該懂得謙遜自制,這兒不是你汪家,由不得你在這表現你的狂妄傲慢,倘若你再不知反省,不如請皇上下個旨意讓你們一家五口在黑龍江團聚過活,這你就該滿意了吧?」
汪夫人神情大變,說了一句話,滿兒聽不見,於是向金日使了個眼色,金日又遙遙點出一指。
一得回聲音,汪夫人衝口而出,「你憑什麼?」
滿兒笑笑,「啊啊,說得是,我憑什麼?想請皇上下旨可不是隨便說說就能辦到的事,不過呢……」兩眼朝身邊的人瞄去。「信不信由你,對我家老爺子而言,大事不敢說,但這種小事,他只要跟皇上提一下便行,因為……」
目光又栘向金日。「他們父子倆都不是你所以為的閒散宗室喔!」
汪夫人面頰扭曲了一下。「我不信!」
「我就這麼想。」滿兒歎氣搖搖頭。「好吧,就算他們父子倆真的只是一對無權無勢的閒散宗室,除了虛名之外,也沒什麼好誇耀的,然而對你們這些罪臣妻女而言,這也就夠了……」
「其實我們真不愛那種拘泥的俗禮,無聊透了,大家平等相待不很好嗎?」她平靜地說。「但倘若你堅持要論究身份的話,那麼,宗室當面,竟敢不下跪拜見,出言更不遜,藐視皇室之罪,你擔當得起嗎?」
汪夫人幡然色變,終於明白自己的處境了。「我……我……」我了半天我不出不文來,額上冷汗跟破底的水盆一樣嘩啦啦的淌。
「至於你……」深思的眼神又落到汪夫人身後的汪映藍那兒,滿兒與汪映藍四目相對片刻。「汪姑娘,聽說你認為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男人配得上你,那麼我可否請教,你認為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你呢?」
汪映藍有點意外的怔了一下,隨即困擾的皺起黛眉來,顯見她從未思索過這個問題,她沉默了好半晌。
「我不知道。」
滿兒笑了。「那麼,你只是尚未碰上那個人而已。當你碰上那個人之後,你才會知道,不管那人是圓或扁,是白癡或天人,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悄然地,她橫過柔荑去纏住允祿的手。
「他揪住了你的心,死也不放,於是,你再也不在意他是什麼樣的人,更不在乎他是否配得上你,你心坎兒上無時不刻掛著他,你的生命也只為他燃燒,就算為他死了也情願!」
她輕輕歎息,是激撼的,也是滿足的。
「無論男女,每個人終會碰上那麼一個人,汪姑娘,到時候你就會明白,沒有人是真正無情的,只問你愛上了沒有,男女之間也沒有配不配得上的問題,只問你愛得夠下夠深。所以……」
深深地,她注視著汪映藍。
「請記住,驕傲是最令人難以忍受的醜陋,倘若你無法修正這一點,那麼,當有一天你碰上那個人時,他也不會愛上你這種醜陋得令人難以忍受的女人,於是,你的一片癡心將得不到回報,你的生命將會成為一場痛苦的折磨,屆時,你後悔也來下及了!」
浪費了這麼多口水,她是誠心誠意以女人的身份去勸導另一個女人。
可惜汪映藍太自負、太自命清高,以至於根本不以為自己是高傲的,至少,她的傲並不過分,而是恰如其分。
恰如其分的傲是自信、是自愛、是自尊自重,她這麼認為。
「或許夫人是好意,但……」嬌靨上一片漠然,汪映藍冷淡地回絕滿兒的「多事」。「夫人可曾想過,我之所以認為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男人配得上我,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期待男女之間的情愛嗎?」
一句話就夠了,滿兒頓時明白汪映藍根本聽不進任何人的話,這種女人,對她說再多都是白扯。
「那就算了,你好自為之吧!」語畢,她瞄向金日。
金日會意地微微頷首,旋即望住汪夫人,「汪夫人,倘若你們仍要住在這裡,請莫要再為他人帶來無謂的困擾。另外……」再轉向甫出現在廳口的王承先。「既然你來川境並無要事,那就帶宋姑娘回京去準備婚禮吧,甭在這兒招是攬非惹人嫌了!」
「但我不想要巧佳了,我要帶映藍回京!」王承先脫口道。
金日瞇了一下眼。「宋姑娘是你的未婚妻,怎可說不要她就不要她!」
「我要解除婚約!」王承先毫不遲疑地把睡過的女人踢出門。
「是麼?」金日冷哼。「隨便你,那也是你自個兒的事,不過只要汪姑娘母女住在袁府一天,就由不得你任性妄為的把汪姑娘帶走,真要有心,請人來提親吧,照規炬來,懂麼?」
王承先沉著臉沒吱聲,也不曉得他是沒聽懂,還是根本沒聽進金日的話。
不過當天過午後,汪家四口子就搬出了袁府,這麼一來,袁夫人就管不著她們的事了。
隔天,王承先帶著汪家四口子啟程回京了。
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補藥,翠袖小心翼翼的推門進房,正好金日睡午覺醒來,一眼瞧見她手中的藥碗,馬上哭起稚嫩的臉兒,想蒙頭再躲回被子裡。
「天爺!」他呻吟。「你真把我當藥罐子了是不?」
「又不是三餐喝,一天才一碗而已嘛!」翠袖先把藥碗放桌上待涼,再到床邊去服侍金日更衣穿靴。「等你長回我們剛認識時那樣白白胖胖的,我就不再勉強你喝了,好不好?」
靈巧的手指忙著鎖上馬褂的拙兒,他順勢將她攬入懷中,一手撫在她微凸的小腹上。
「白白胖胖的?」小嘴兒覆下,在她耳傍游栘。「你當我奶娃兒不成?」
「真的很像耶!」翠袖噗哧笑。「不過你只有這張臉像,身材可不像。」
「身子像了還行,要真像了,這……」覆在她小腹上的手指輕輕撫挲著。「哪兒來的?」
粉頰泛紅了,「討厭!」拍開他的手,她退開一步,繼續為他鎖扣兒。
見她紅臉,金日不禁莞爾。「阿瑪、額娘呢?」
「過瀘山那頭村莊有人搶親,他們看熱鬧去了。」
「我猜三位小姨子也都跟去了吧?」
「娘都去了!」
「可惡,又不叫上我!」
「你睡得好熟嘛!」翠袖蹲下去為他穿靴。「我希望你能多睡、多休息。」
「還睡、還休息?」大眼兒俯下去看她,金日不可思議的咕噥。「胡大夫早說我已痊癒了不是?我自個兒也覺得倍兒精神,多上勁兒,別再拿我當病人嘛!」
「沒有啊!」翠袖否認。「我只是希望你能再養壯一點嘛!」
「你要養得我肥得嚕兒的一身肉麼?」
翠袖皺皺鼻子,「你要真養得出一身肥肉才怪!」起身,過去把藥端給他,央求地瞅住他。「喝嗎?」
金日輕歎。「好好好,我喝,等我跟豬似的癡肥,你可別嫌我一簍油!」
翠袖笑開了,「不會、不會,最多我把你串來吃了!」她按他坐下慢慢喝。
呼氣吹開藥湯上的熱霧,金日哼了哼。
「肉都還沒長出來呢,你就要吃了我!」
翠袖不語,也在一旁坐下,兩手托腮看他喝藥,神情若有所思。
他啜口藥,瞄她一眼。「怎麼了?」
「我在想……」翠袖慢吞吞的呢喃。「巧佳不知會怎樣?」
「你擔心。」
「當然擔心啊!」翠袖垂下眸子盯住桌面的水漬。一他們都……都……」
「睡過了。」金日替她說出口。
翠袖從睫毛下瞅著他。「如果王公子堅持要解除婚約怎麼辦?」
「這點你不用擔心,我看那位宋姑娘九成九會追上京裡去,為免事情鬧大難堪,王承先不能不娶她進門。」金日語氣相當肯定地說。「我擔心的是另一樣。」
「哪一樣?」
大眼兒瞥著她。「倘若我沒記錯,王承先早已有妻室,而宋姑娘似乎並不知道這點。」
翠袖怔了一下,眸子猛然瞪圓了。「他成過親了?」
金日頷首。「成過親了,還有一兒一女呢!」
翠袖呆了半天。
「也許……也許巧佳早知道了……」她吶吶道。
「希望如此,」金日的表情不怎麼有信心。「不然可有得鬧了。總之,宋姑娘終究只能嫁他作妾。」
翠袖沉默了會兒。
「娘說,夫君你是宗室貝子爺,早晚也會娶側夫人,要我有心理準備……」
「阿瑪可沒有,阿瑪只有額娘一人。」金日打斷她不清不楚的低喃。「至於我呢,瞧瞧額娘將阿瑪整成什麼樣兒,我可不想再多來一個幫襯整我!」
「人家才沒有整你呢!」翠袖嬌瞋抗議。
擱下藥碗,金日探臂將她納入懷裡。「甭再想那些沒的事了,我不會娶側夫人,嗯?」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在你娶側夫人之前,能不能先……」
真是死腦筋!
「沒什麼好先不先的,」金日不耐煩的再度打斷她的話。「總之,我發誓絕不會娶側夫人!」
這句斬釘截鐵的誓言,不久就受到嚴厲的考驗。
趟總兵終於應允讓趙青楓入贅到袁家了。
這是岳鍾棋特地送來的消息,又說他是和袁總兵、趙總兵三人一起商談這件事,最後決定交由兩人的妻子處理細節。
不久,袁士弼果然寄來家書,囑咐妻子安排這件親事。
「我安排?」袁夫人無助低喃。「我可不懂如何辦入贅的親事啊!」
「我來幫你!」滿兒自告奮勇摻一卡。
「翠袖,你也別閒著,得開始整理你的行李了!」金日提醒小妻子。
「啊,對喔!」翠袖慌慌張張跑回房,一邊扯嗓門求救。「紅袖、蝶袖,快來幫我啊!」
「天爺!」金日心驚膽戰的追上去。「現在沒人跟你賽跑,你別跑啊!」
有滿兒和金日的幫忙,親事很快就定下來了,並說好在大小金川的仗打完之後就舉行婚禮,讓趙青楓入贅進袁家來。
而翠袖也在妹妹的協助之下,及時整理妥好幾大箱行李。
「老爺子,咱們可以回京了。」滿兒對允祿說。
「那麼,明兒就起……」
「請等一下!」
「等什麼?」
「翠袖要跟咱們回去,你總得讓她跟雙親道個別吧?」
允祿臉頰抽搐一下,忍耐。「弘普,去跟岳鍾棋講一聲,讓袁士弼盡快趕回來一趟!」
金日在偷笑。「是,阿瑪。」
隔兩天,袁七弼回來了。
「岳父大人,這條子上頭有小婿的本名,還有小婿和阿瑪在京裡的住址,您要寫信給翠袖,或者有空上京裡玩兒,就照這條子上住址來準沒錯。」
金日遞了張條子給袁七弼,後者才看一眼就差點掉出眼珠子。
「這……這……」袁士弼猛抬頭,震驚地瞪住金日。 「你……你阿瑪是……」
「是金祿,出了京,阿瑪就是金祿。」金日笑得純真又無邪。「還有,請先不要告訴翠袖,小婿想給她一個意外驚喜。」
袁士弼明白了,當即硬吞下驚駭,不再多語。
於是,七月底,翠袖依依不捨的拜別雙親,又跟三個妹妹抱頭大哭一頓,而後跟著金日啟程了。
「等等、等等,等等我呀!」
翠袖回頭望著策馬急追而來的人,驚訝得眼睛眨巴個不停。「巧佳?」
來騎勒韁停在翠袖的馬旁。「你要跟你的夫婿回京?」
翠袖忐忑地吞了一下口水。「是。」
宋巧佳瞥一下金日,再看回翠袖,眼神有些古怪。
「既然期待你爹能提拔他,我還以為你會常住娘家呢,沒想到再去找你,你娘卻告訴我你要跟他們回京……」頓一頓。「更沒想到他們是從京城來的,是呈請人民籍遷居外省不被允許,只好再回去嗎?」
「呃……呃……」她該如何回答才好呢?
翠袖支支吾吾的不敢隨便亂說,她這種遲疑的態度,反倒使宋巧佳認為自己猜得沒錯。
「那也沒辦法,雖然事與願違,但既然都成親了,你也只好跟他們回去羅!」
「……」她不說話比較好吧?
「好,那我跟你們一道進京。」宋巧佳的語氣是命令式的強迫口吻。
金日既然是滿人,必定住內城,這是朝廷的規定,旗人與漢人必須分開居住,在京城裡是旗人居內城,漢人居外城,除了大臣,誰也別想撈過界,所以翠袖可以堂而皇之的進內城,因為她是滿人的眷屬。
相反的,她只不過是王承先的未婚妻,沒憑沒證的根本進不去,非得讓翠袖他們當行李挾帶進內城不可。
翠袖朝金日看去,後者點點頭,她才對宋巧佳綻開輕快的笑靨。「好啊。」
她們又等了一會兒,另一騎才趕到,是宋巧佳的婢女月桃,然後再一起上路。
這年閏七月,又因為翠袖懷著身孕,行進速度不好太快,當他們終於回到京裡時,已是下旬時分,入秋了……